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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篇 陌生人

第八篇

陌生人

「現在,你打算怎麼回家呢?」
「這是什麼意思,如果我像我說的那樣?我可已經明確告訴過你了,還向你出示了證件,對吧?」
「不重要,我不過想知道把誰讓到家裡來了。」
「給你們來點什麼?一杯酒?」
「能不看當然不看。」
「我說,我不想打擾你們,可我們得到消息,說他可能就在這附近。」
「他現在是什麼樣呢?」
「今天下午,」大個兒說,「他用刀戳死了醫院的一名看護。他是因為同樣的案子被弄到那兒的,用一把菜刀殺了三個人。」
「你就讓這女人轟你走?」
弄完后,他拎起提燈,用鐵鍬示意大個兒繞過墳墓。兩人沿溪邊向上遊走。漢尼根走在那人左邊四五步遠。那人的雙手一直舉在胸前。他像動物受驚時準備撲上去或逃走一樣,步態緊張,又帶點彈性。他死盯著漢尼根的臉;漢尼根也盯著他。
他正要告訴威克瑞門沒鎖,可以推開,這時,霧中走出了另一個男人。
大個兒換了一條腿來支撐身體。「我如果真是那個人,會告訴你他的事兒嗎?」
皮頂的餐櫃立在屋子朝海一面的大窗戶旁邊。漢尼根走過去。窗帘開著,一縷縷的灰霧如同一根根乾枯的指頭,在玻璃外面擠著。他背朝著窗子從餐櫃架里拎出一瓶波旁酒。
漢尼根又沉默了。
麥科蘭瞪大眼睛。「什麼?這麼說你不住在附近,是嗎,威克瑞先生?」
「你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威克瑞說,「我不會一個人和你在這大霧天出去的。」
〔美國〕比爾·普朗茲尼
「是嗎?我想或許你會。」
田傑譯
「不是。」
無論如何他也不打算把沼澤地當做永久埋葬點。以後他會想出更好的處理辦法。把這件事妥善處理之後,他要休息一段時間,還要為下一步制定幾個計劃。有錢就應該花,更別說你有很多錢了。他一直沒能使他的妻子明白這一點,太糟糕了。
「聽什麼?」
「是這樣。」
他們三個經過小會客廳,走進有吊燈的大起居室。麥科蘭環顧著石砌的壁爐、牆上名畫的仿製品、優雅的現代化傢具。「好地方。」他說,「就您自己住在這兒嗎,漢尼根先生?」
漢尼根把帆布卷拖出墓穴時,狗又發出嗚嗚的叫聲。帆布卷的一端鬆了,裏面伸出一隻女人的光腳。他趕緊跪下來,把帆布卷重新裹緊。然後他站起身,把裝著狗的口袋扔進墓坑裡。
「這使九*九*藏*書事情更難辦了,是嗎?」——「我想是,」麥科蘭說,他兩手在一塊使勁搓著。「我們何不進屋談呢?外頭太冷。」
麥科蘭又細心地看他。「很對,適合咱們。」
威克瑞太陽穴那兒一陣抽搐。他試圖迎著麥科蘭的視線,但僅僅堅持了幾秒鐘就轉向了別處。
漢尼根一言不發。
「到外面去,先生。」麥科蘭說。汗珠從威克瑞蒼白的臉上滾落下來。他搖搖頭。麥科蘭向他逼進,他邊後退邊搖頭「別讓他這樣,」威克瑞絕望地叫著。他看著槍口,「別讓他把我帶走。」
「我要給一位朋友打電話,他開車來接我走。」
「這倒是個好習慣。」麥科蘭說,「我自己也如此。你住在哪兒,威克瑞先生?」
「不。我不喜歡你的眼睛,不喜歡你總是這麼盯著我。」
「我是,」漢尼根說。他報了姓名。「你是誰?」
漢尼根攤開雙手。「我無能為力。」
「很好,我們倆都不是那個人。」大個兒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拍打上衣,「看看,這討厭的霧,弄了我一身,已經濕到裡邊了。你還沒有告訴我,我能不能用你的電話呢。」
漢尼根一驚,跟著把鐵鍬緊靠在身上,好像是握著一件武器。那人從海灘來,看見漢尼根就站住了,相距不過十七八米。四周霧氣翻滾。漢尼根藉著自己提燈朦朧的光,也只能看見他一個剪影。從那人背後,傳來陣陣碎浪沖刷岩石的聲音,很有規律。
「也許明白,」漢尼根說。「這女人叫什麼?」
「你為什麼步行?又是一個人?我一向以為警察都是結伴行動的。」
他說:「請進吧。門沒鎖。」
「也是私人墳場嗎?」
「如果我回答你:我的汽車壞了,」大個兒說,「那你還是不明白我離開濱海公路來這兒幹什麼。」
「那隻說明你帶了證件,並不能證明證件是你的。」
他用鐵鍬往坑裡填沙。這時,他背後的大霧之中又走出一個陌生的男人,躡手躡腳地向他靠近,手裡握著一柄又長又鋒利的尖刀。
「這條狗真夠大的。」
麥科蘭用那隻放在屁股上的手,從上衣內兜里掏出一個皮夾子。他舉著它,讓漢尼根和威克瑞都能看到。「也許您滿意了吧?」
漢尼根把提燈放在墓旁,蹲下來,張開口袋。他把狗摟在右腋下,慢慢地往口袋裡送。狗帶著疑惑的神情,搖著尾巴,懶洋洋地鑽進口袋。接著,漢尼根紮緊袋口,狗立刻發出低沉的嗚嗚的叫聲。
「也不看電視新聞嗎?」
漢尼根轉向麥科蘭,「你有這個精神病患者的https://read.99csw.com照片嗎?」
「我不明白。」麥科蘭說,「這女人是誰?」
漢尼根記起威克瑞在海邊的話:我可以告訴你我的車壞了。他又抬起手擦臉。威克瑞說:「你不在意讓我們看看證件吧?」
「沒有。幹嗎有麻煩事?」
「我也想知道我去的是誰家。」威克瑞說。
「你或許有編造的必要。」
漢尼根告訴了他。兩人都不說話了。
走了約四十多米,小溪向右彎曲進入灌木、鼠尾草和水草叢中。左前方是一片低矮的沙丘。沙丘后是峭壁。峭壁上面有一座房子。漢尼根帶威克瑞走上兩座沙丘間很難辨認的小路。潮濕的灰色的霧緊緊圍住他們,被他們走動時的風撕成碎條,又重新在他們身後連接成帶。他們越走近峭壁,屋裡的燈在霧靄中射出的光線就越清晰。可是打著提燈,還是看不到十米以外。
外面,夜很靜,隱約能聽到遠處碎浪有節奏地拍打岩石的聲音。看不見威克瑞和麥科蘭。漢尼根輕輕地吹了一聲口哨,立刻,一條尖耳朵的愛爾蘭獵狗搖著尾巴跑到他跟前。他從牆邊拾起剛才放下的鐵鍬和提燈,帶著狗,走下階梯,穿過天井,順著霧中的小路走向水草沼澤地。
麥科蘭沒理這茬。「你是漢尼根的朋友?」
威克瑞向前邁出一步。漢尼根搞不清這一步是下意識的呢還是威脅性的。眨眼間,麥科蘭撩開上衣后擺,從屁股上的槍套中掏出手槍,對準威克瑞的胸。漢尼根感到通身冰涼,自己屏住了呼吸。
漢尼根緊握著鐵鍬把兒。「不過,你大霧天來這兒幹什麼呢?」
「你是什麼人?」漢尼根問。
「我是搞調查的便衣警察。」
「高個兒,黑髮,貌不出眾,沒有殘疾和能識別出的特徵。在北加利福尼亞,他的樣子適合十萬個男人中的任何一個。」
「阿特·威克瑞,也許這挺重要。」
「在這兒我就能打電話。」
「我帶著一個女人,她已結婚。她丈夫意外地出現了。」威克瑞臉上冒出了汗。「你明白那是怎麼回事。」
走到木階梯跟前,漢尼根示意威克瑞先上。大個兒沒爭。但他靠著邊,不碰扶手,一邊向上走一邊瞧著漢尼根。漢尼根跟在四級階梯以後。
「你的汽車也正巧壞了,是嗎?」
「你到底要找誰?」
「噢——」
「也適合咱們三個人。」威克瑞說。
漢尼根從衣兜里掏出手絹來擦額頭。他不知道走出去的兩個人中,誰是那個精神病人,是威克瑞還是麥科蘭。好在這對他已經無關緊要了。現在要緊的是威克瑞會對人說起那個https://read.99csw.com墳墓,那個帆布捲兒。這意味著他必須挖出屍體,另找個安全的地方埋葬。
「我只是保持警惕而已。」
他把口袋挪開一點,開始挖被他勒死的妻子的屍體。帆布卷露了出來。
「聖弗蘭西斯科。」
「我們正在抓一個人,他從特斯加德羅的醫院里逃出來了。」麥科蘭說,「也許你們聽說了?」
「一個女友?」
「是丹麥種的大狗。」漢尼根說。他用閑著的手擦了一下被霧氣打濕的臉。「也許你不是在閑逛,是想尋找什麼吧?」
那人心神不定地盯著漢尼根腳旁的帆布卷和沙地上挖出的坑,腳底下好像踩著兩隻球,很難保持平衡。他微側著身,似乎隨時準備逃走。「我要問你的也是這個問題。」他說,聲音緊張、低沉。
「聽著,如果你像你說的那樣,是個公路巡警,我不想告訴你她的名字。」
「還有別的嗎?」漢尼根說,「我是說,他會裝成神志健全的人逃脫掉嗎?」
漢尼根立刻發現了他。他在與濱海公路連接的小公路上。漢尼根停住腳,后脖梗子又一陣刺痛。這人跟威克瑞和漢尼根一樣高,身體強壯,穿一件皺皺巴巴的上衣,沒領帶,頭髮亂蓬蓬的,一副不安或煩惱的神情。他看見漢尼根和威克瑞時先猶豫了一下,接著便朝他倆走來,並把右手放在夾克衫蓋著的屁股上。
「這麼說,你還不知道特斯加德羅州精神病院逃出來一個精神病人。」
「是的。可這會讓漢尼根先生感到不便。你總不希望給一個完全陌生的人添麻煩吧?」
「好吧,告訴你怎麼辦,和我一起到我車那兒。牽引車帶來新風扇皮帶后,我會開車送你去博迪加。你可以在那兒的警察局裡打電話。」
那人謹慎地往前挪了幾步。漢尼根藉著暗淡的光線打量他:大個兒,寬肩,濕發貼在額上;伐木工穿的那種方格呢夾克,寬鬆的棕色褲子,平底便鞋。
「於是你就連警方人員也不信任了。」
「有人沒有嗎?」
「你既然是公路巡警,」威克瑞對麥科蘭說,「怎麼不|穿巡警制服?」
漢尼根茫然地看著麥科蘭用手槍戳著威克瑞走進會客廳,走向大門。他聽見威克瑞喊了幾聲,然後他們走了出去。門在他們身後「砰」地關上了。
大個兒說:「警察局認為他可能北上了,因為他家在俄勒岡邊界的一個鎮上。不過,他也可能向南逃,這兒是必經之地,離特斯加德羅又只有十九公里。」
「當然。她丈夫有一百萬元的財產,為人慷慨,各方面都有朋友維護他。你明白嗎?」
「謝謝,我不要。https://read.99csw.com我值班時什麼都不要。」
「咱們一樣,我也不喜歡你的樣子、你的話和你看東西的方式。」麥科蘭說。他的嗓音非常柔和,卻讓人感到冷酷無情。這使正站在餐櫃前的漢尼根不禁后脊樑一陣發涼。「咱們走吧,威克瑞先生,現在。」
「她在貝加斯。她愛賭博,我不愛。」
「我來一杯。」威克瑞說。麥科蘭這麼死死盯著他,卻又一直只同漢尼根說話,使得他坐立不安。
好一會兒三個人都站著不動。麥科蘭又專心地看著威克瑞。威克瑞被盯得煩躁不安。他離門最近,終於,他猛擺了一下頭,推門靠著邊兒進去,還像從天井向上爬階梯一樣。麥科蘭等著。漢尼根除了跟進去沒有別的選擇。他進去后,麥科蘭也跟進去,關上了門。
「有意思。我問你的名字。」
他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又喝了第二杯。然後,他從儲藏室里找出一條粗布口袋,卷好,拿在手裡,快步走出門去。
「據我觀察,」大個兒說,「你可能是那個人。深更半夜在外面挖墳坑——」
「那麼,究竟是什麼呢?」
「我什麼也沒指。」威克瑞說,「誰都知道,一個沒被認出來的精神病人正在這討厭的霧中四處閑逛。」
「比如,我就是那個逃跑的精神病人,是嗎?」
「我和一位姑娘趁她丈夫在洛杉磯辦事的機會來這兒過周末,沒料到她丈夫不通電話就駕車趕來了。我推測,他準是早對妻子有所懷疑,才提前回家。發現她不在家,又猜到她來這個消夏之地了。他倆曾來過這兒。於是,他警告她,讓她把我轟走。」
「那麼,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話呢?」
「醫院里的人說他能做到。」
漢尼根猶豫不定。他不知道麥科蘭進屋是否另有意圖。他看看威克瑞。威克瑞似乎也在考慮這個問題。漢尼根看出,不想找麻煩就別拒絕。
「阿特·威克瑞。我也想問你:你幹嗎總盯著我?」
「我是想:這兒安全。」
「我說過,我的狗死了。再說,精神病人殺了一個人還會去埋嗎?他弄死了你說的那個看護,也為他挖墳坑了嗎?」
「不,和我妻子。」
麥科蘭雙唇緊閉,眼珠一動不動。「你另有所指吧,先生?如果那樣,也許爽快講出來更好。」
「我住在這兒。」漢尼根用鐵鍬示意了一下左邊,使人想象那兒有所房子。「這是私人海灘。」
「當然。」
漢尼根舔舔嘴唇,看了威克瑞一眼。
「我不懂你的意思。」漢尼根說。
「聖弗蘭西斯科的一位朋友。他欠我人情。他會來接我的。也就是說,如果你不介意我在你家附https://read.99csw•com近呆到他開車來。」
「怎麼啦?」麥科蘭說,「不喜歡我的提議?」
「我為什麼要不說真話呢?」
走上階梯,眼前是一個停車場和一個小花壇。濱海公路和與這兒連接的小公路都淹沒在夜霧中。門前燈光昏暗。威克瑞往前走時,漢尼根熄掉了提燈,把它和鐵鍬一塊兒倚牆放下,又跟上大個兒。
「不完全是。」
麥科蘭皺緊眉頭,又黑又大的眼睛審視著威克瑞。他目光銳利,眼睛一眨不眨。最後他說:「我們的人要布滿這個區域,不得不散得很開,每個人都單獨行動;我步行,是因為我汽車的風扇皮帶壞了。發報求援以後,我覺得坐著空等實在無聊,於是走到了這兒。」
大個兒點點頭,原地站著。漢尼根跪在地上時,還緊緊攥著鍬把兒。他把帆布裹著的屍體小心地推進墓穴,然後直起身,往坑裡填沙,眼睛卻始終沒離開對面的人。
「對,漢尼根先生,」麥科蘭說,「讓我來處理。事情不管怎樣,我負責。」
「對,我不在這兒住。」
這時威克瑞也看見了他,雙腳又像踩在了球上。他神情緊張,十分戒備。這人停在門對面,打量著漢尼根和威克瑞,問道:「你們誰是這房子的主人?」
「你有名字吧?」漢尼根問。
漢尼根點點頭。
「那是我的事。」
「不是。」漢尼根在餐櫃那兒應道,「今晚才認識,剛一會兒。他想用我的電話。」
「我的狗死了。我不願意看見它老是躺在門前。」
這是一片水草沼澤地。一條鹹水小溪從這兒經過,流向太平洋。漢尼根挖好墓坑,直起身來;霧中出現了一個男子黑色的身影。
「沒有任何能幫得上忙的東西。他逃走之前銷毀了他在醫院里的全部檔案。我們找到的唯一照片是十六年前的,他的模樣已經改變了很多。醫院里的人說照片和他現在幾乎一點也不像了。」
皮夾子上的內容證實了麥科蘭關於他自己的那些話。但是沒有相片。威克瑞沒說話。
「沒麻煩事嗎?」
他們沿著曲折的小路向上爬了一半,房屋便朦朦朧朧地進入了視線——一個很大的紅木玻璃結構的房子,有一個朝海的大陽台。小路接著一個敞開的天井,天井盡頭的木階梯向上通往房屋。
「她不在?」
「麥科蘭中尉,公路巡警。你一晚上都在這兒嗎,漢尼根先生?」「對。」
「你不聽收音機嗎?」
漢尼根後背一陣針扎的感覺。「不知道。」他說。
漢尼根盤算了好一陣才拿定主意。「好吧。你站在那兒,等我把尼克安置好,咱們就走。」
「我剛才沒有問你的名字。」麥科蘭對威克瑞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