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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濤聲

夜半濤聲

所以,我們把他搬到俯瞰著海灘的岬角上,一把火燒了。他說他叫阿爾文·沙克海姆。他嘴裏一直喊著他祖母的名字。他以為蘇茜就是他的祖母。
他倆渾身上下濕漉漉的。我走過去,飛起一腳,把他倆分開。克里倒在地上,手腳並用,彷彿真的是一匹馬。
我把空啤酒罐扔到一邊。罐子落在房子周圍的水泥路上,發出一陣空洞的哐啷聲。白色的沙灘上,披屋就像一個深色的三角形。我不知道尼德爾斯是否已經醒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會清醒。
「確定。我頭很疼,胃也疼,疼得要命。」
克里已經快趕上她了。
她喉嚨里發出一聲類似打嗝的聲音,轉身朝屋裡走去。
「你覺著這兒能坐得下兩個人嗎?」
放火是克里的主意,但一開始,他是當玩笑說的。上大學的時候,有關巫術和黑魔法的書籍,他都看過。夜色中,他站在阿爾文·沙克海姆的林肯車旁,不停地蠱惑我們。他說,如果我們給黑暗之神送上祭品,沒準兒神靈會保佑我們不得A6。
我走到角落裡,抓過一瓶啤酒。牆邊堆放著三四箱百威啤酒。啤酒不夠涼,因為這裏沒有電。
「你壞透了!」說著,她抬手捂住臉,一小時前剛剛升起的彎月高掛在天上,她那塗抹了指甲油的手指在月光下閃閃發亮。
我渾身冒汗,做了一場噩夢,夢見了阿爾文·沙克海姆。他直挺挺地坐在那輛閃閃發光的黃色林肯車的方向盤後面,嘴裏喃喃地呼喚著自己的祖母。我看到的只是一個腫大、漆黑的腦袋和一具燒焦的骨骼。他渾身散發著焦糊味道。他不停地嘮叨。我聽了一會兒,可一個字也沒聽懂。我醒了,呼吸急促。
「快點兒,蘇,把磁帶翻個面,這一面聽得都要吐了。」
她又開始哭了。這是她的絕活。克里走過來,伸手想摟住她,沒想到,她用胳膊肘擊打他的襠部,他氣得朝她臉上啐了一口。
我們一邊抽煙,一邊看著海浪一次次湧上沙灘,又一次次退回到海里。尼德爾斯染上了「船長之旅」。現實是殘酷的。現在已經是八月未了,再過兩三個星期,就可以聽見冬天的腳步了。是時候了,該找個地方過冬了。嚴冬。也許,到聖誕節的時候,我們大家都已經死了。死在某人的前屋裡,書櫥里裝滿了《讀者文摘》節選本,櫥頂上放著克里的那台昂貴的收錄兩用機,冬日的殘陽照進屋內,把窗框平庸的影子投映在地毯上。
馬薩諸塞的電台要好一些,但白天聽不到。
翻過山樑,我停下了腳步。我每次都要在這兒停一停。A6病毒爆發以前,這片區域是公共海灘,遊客、野餐客,甚至連拖著鼻涕的小孩和胳膊肘曬得黝黑的胖祖母們都喜歡來這兒。沙土裡常見糖紙和棒冰棍,海灘上,漂亮的男女裹著沙灘毯,摟著脖子親嘴,停車場飄來的汽車尾氣混合著海草和防晒油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散。
「不可能的!他得過——」
「別開玩笑,九_九_藏_書伯尼!」
她遲疑了片刻,「回去再睡一會兒?」
「等等!」克里喊道,「伯尼?嗨,伯尼,等等!」
「他說他得過A2,也許,他撒了謊。那個時候,他之所以這樣說,為的是能夠和我們在一起。」
「我不知道。」在我看來,這已經不重要了。
我們站起身,看看對方,咧開嘴巴,笑了。
不知怎的,蘇茜感到很好笑。在她眼裡,奇怪等同於滑稽。
我甩掉腳上的塑料涼鞋,赤腳在沙灘上噔瞪噔地奔跑著,全然不顧沙灘上時不時出現的鋒利的貝殼。我熱血沸騰。前面就是那個單坡屋頂的小屋,尼德爾斯已經在屋內了。凱利和瓊在屋外站著,他們手拉著手,一起在看海。我向前一縱,滾倒在沙灘上,沙子從領口鑽進我的後背。我隨之撲向凱利的大腿,他倒在我的身上,把我的臉壓在沙子里,瓊在一邊樂得哈哈大笑。
「我被傳染了,」尼德爾斯說。
「不愛,」我說。她開始發胖了,假如她能活到很大年紀,當然這不可能,她的肌肉肯定會非常鬆弛。她現在已經變得嘮嘮叨叨了。
「應該是這樣。換成我,我也會撒謊的。誰都害怕孤獨,對吧!」
「你不再喜歡我了,伯尼,對嗎?」
「《安琪》是滾石的作品,」收錄機里傳來那個粗啞的嗓音,「我打賭你們喜歡,歷史的衝擊波,昨天的香餑餑,出土文物,有名氣的曲子。我是鮑比。今晚應該弗雷德當班,可是他得了流感,全身浮腫。」蘇茜咯咯直笑,眼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呢。我加快腳步,朝海灘走去,想讓她快些安靜下來。
現在,所有的垃圾都不見了。大海不緊不慢地,像吃玉米花生糖似的,吞噬了一切,所有的一切。
電台的那個傢伙正在讀一首下流的打油詩,演播間,一個姑娘問他啤酒放哪兒了,他回頭跟她嘀咕了幾句。那時,我們已經到了海灘上。我回頭張望,看見克里依舊殿後。他的樣子有些可笑,我有點兒同情他。
「想找借口溜號吧!」
「免疫力。」
「你看,」他劃了一根火柴,照著自己的下頜角。我看見了一個三角形的印子,看見了一個隆起的包塊。沒錯,是A6病毒。
「沒錯,他得過A2,香港流感,你、我、克里,還有凱利和瓊,我們都得過。」
我給他一支煙,然後坐在地上。蘇茜和我在波特蘭遇見尼德爾斯。當時,他正坐在國家大劇院前的馬路邊上,抱著一把不知從什麼地方搶來的大個頭吉普森吉他,彈著「鉛肚皮」的曲子。
我沒吭聲。我有時還是會因為某些事情而感到內疚。我們倆不般配。
「沒有,我沒想。」我在撒謊。
我們發現他的時候,他坐在一輛大型林肯轎車的駕駛座上,神志不清,胡言亂語。他的腦袋腫得有足球那麼大,脖子像一截香腸。他感染了一種稱之為『船長之旅』的超級病毒,活不了多久了。
夏天,我們來到這裏,莫琳和我,read.99csw.com高中畢業的那一年夏天,上大學前的那一年夏天。源自東南亞的A6,彷彿裹屍布,籠罩著整個世界。七月,我們吃披薩,我們聽她的收音機。我把防晒油塗抹在她的背上,她把防晒油塗抹在我的背上。熱風吹來,太陽像一塊燃燒的玻璃,沙灘一片光亮。
我推開她,她生氣了。
遠處,蘇茜乾脆不跑了,一步步朝我們這邊走來。
「沒關係。」
他聳聳肩,側過身去。
「雜種。愚蠢。冷血動物。討厭!」
當然,誰也沒有真正相信他的這番鬼話,但他越說越邪乎。我們以前從來沒有嘗試過那樣的事情,最後,我們決定干一把。我們把他綁在那邊的觀察儀上——你放進去一枚一毛的硬幣,天氣晴朗的話,你可以一路看到波特蘭岸邊那座古老的燈塔。我們用自己的皮帶把他綁好,然後四下找尋干樹枝和浮木。我們就好像一群孩子,正在嘗試一種新的捉迷藏的遊戲。我們自始至終都像是在玩遊戲。阿爾文·沙克海姆就待在那裡,不停地喊著奶奶。蘇茜眼睛放光,呼吸加速。看得出來,她異常興奮。我和她走到觀察儀另一側的低洼處,她撲到我身上,使勁兒地親吻我。她嘴上的唇膏太厚了,我感覺像是在啃一隻油膩膩的盤子。
「什麼事兒?」我坐在地上,抽著煙,腦海里浮現出一幅畫面:尼德爾斯啪地一下合上了芝寶打火機,轉動打火機,像山頂洞人用火石和鐵塊摩擦生火。
「真的?」我看了看他,「你確定?」
我們沿著海邊朝公共沙灘走去。經營那個場所的人擁有一套面積不大的頂層公寓。那兒有一張床。她並不是真的需要一張床,但是,尼德爾斯說的對,病毒沒有關係,遊戲中沒有真正的贏家。
主持人是一幫孩子。我猜想,他們肯定等到所有人離開或是去世才接管了WRKO或是WBZ的發射器材。他們經常插科打諢,使用電台人員專用的字母代號,比如:WDOPE,或是KUNT,或是WA6,諸如此類。非常滑稽,你知道——我們都快笑死了。我們在返回海邊的路上一直在聽這個台。我和蘇茜十指緊扣,凱利和瓊走在前面,尼德爾斯已經轉過岬角,消失在視線之外。克裏手拎著他的收錄機,走在最後,機器里傳出滾石樂隊的歌《安琪》。
我們開始跑。她追不上我,像馬一樣喘著粗氣,高喊讓我等她,但我早把她忘到腦後了。海風吹拂著我的耳朵,額頭上的頭髮直往後飄。我聞到空氣中的鹹味,濃烈,還帶點兒酸氣。海浪嘩嘩作響,一排又一排,彷彿塗滿泡沫的黑色玻璃。
「過來,蘇茜。快起來,費多!」我伸出手,她將信將疑地抓住我的手,站了起來。她的上衣和身上沾滿了濕沙子。
她站在門口,身上穿著我的一件襯衫。我不喜歡她穿我的衣服,她像豬一樣,喜歡出汗。
「你肯定想了。就像今晚的那個傢伙,你跟他一樣,你腦子https://read.99csw.com裡想的也是這個病毒。當你開始認真考慮這事兒的時候,也許,你幫了他一個大忙。我想,他甚至不知道這個病毒正在爆發。」
「伯尼,沒準兒,我們是地球上最後的人類。你想過這個嗎?」在淡淡的月光下,他看上去像是個垂死的人,眼睛下面出現了數個圓圈圈,僵硬的手指沒有血色,彷彿鉛筆一般。
「伯尼?」
蘇茜在我們面前停下,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伯尼,你壞透了!」
我走到海邊,眺望著對面。除了海浪,什麼也看不見。大海,洶湧澎湃、躁動不安,白色的浪花拍打著岸邊,發出雷鳴般的響聲,堪比世上一絕。我閉上眼睛,赤腳站在那裡,身體搖動,彷彿置身於雷暴中。沙灘冰涼、潮濕、緊實。假如我們是地球上最後的一批人類,那有什麼關係呢?只要月亮還在,潮汐就有動力,海水的運動也將經久不息。
「那場火,」凱利說。
「有香煙嗎,伯尼?」尼德爾斯問道。
「我恨你!」蘇茜沖我大叫。她的嘴巴裂開,像一輪黑黑的彎月,像通往遊樂園的大門。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媽媽經常帶我們兄妹幾個去哈里森國家公園,那裡有一個遊樂場,門口是一張小丑的臉,很大,遊客就從小丑的嘴巴里進入遊樂園。
「閉嘴!」從她的聲音判斷,沒錯,她快哭了。
「行了!」她不像電唱機,你無需往裡面塞一角的硬幣,她的電源永遠是接通的。
「現在不想睡了。」
「跟我比賽跑步,」我對蘇茜說。
我從床上起來,走到門口。海風吹拂著我滾燙的身體,舒服極了。不管怎樣,我不想死。
海浪,晚間的海浪,掀起層層巨大的泡沫,一次又一次地拍打著遠方的岬角。也許,前一天晚上,海浪距離英國只剩下一半的路程了。
「你想幹嗎?」
樓梯在屋子的一側。我中途停了足有一分鐘的時間,透過破損的窗玻璃,朝屋內張望。裏面的貨物布滿了灰塵,連劫匪都不屑一顧——幾大堆運動衫(胸前印著「安森海灘」幾個字,後面的背景是藍天和大海),閃閃發光的手鐲,如果戴在手上,不出兩天,手腕就變成綠色的了,亮閃閃的耳墜,樣子貨,沙灘球,髒兮兮的賀卡,陶瓷的聖母像,塑料嘔吐物(非常逼真!在你老婆身上試試!),國慶焰火,任何時候都可以用,沙灘巾,上面有無數著名避暑勝地的名稱,中間還站著一位妖嬈的比基尼女郎,三角旗(安森海灘公園的紀念物),氣球,泳衣。樓上,面對海灘的是一個快餐部,大大的招牌上寫著:歡迎品嘗特色菜肴——蛤肉餅!
就這樣,我們待在這裏,整個人類已經滅絕,不是核武器,不是生化戰,不是污染,也不是人們擔心的類似的危險。罪魁禍首是流感。我很想找個地方豎一塊巨型的牌子,也許,邦那維爾鹽沼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青銅材質的正方形牌子,邊長三英里,上面是幾個浮雕大字:遠離https://read.99csw.com流感,以提醒任何到訪的外墾人。
「照這樣說,我們都有可能染上。」
「但是,這就是說,他沒有——」
真的漲潮了。幾年前,安森是州內唯一一個勉強能算得上體面的衝浪區。夜色中,岬角遠遠望去就是蒼穹下一個黑色的圓丘。我以為能看見那塊高地上的觀察站,但也許這隻是想象。有的時候,凱利帶著瓊去那上邊玩,但今晚他們肯定不在那裡。
我們所有人又回到原先的地方,把撿來的枯樹枝堆在阿爾文的身邊,一直堆到他的腰間。尼德爾斯用自己的芝寶打火機點燃了柴堆,火苗騰地一下就躥起來了。最後,當大火快要燒到那人頭髮的時候,他開始尖叫。空氣中有一股類似中餐館里烤乳豬的香味。
「你在看什麼?」
她進屋去了。我沒有必要跟她說,得過A2,並不能保證就不得A6。其實,她知道這些,只是她有意屏蔽這些信息罷了。我坐在那裡,看海浪。
「沒準兒就是香港流感,蘇茜得過的。她需要一本《聖經》。」我哈哈大笑。那個時候,我們還在上大學。一周后,學校的大門就永遠地關上了。一個月後,開始用自卸卡車搬運屍體,然後用挖掘機將他們集體掩埋。
那人死了,屍體的焦糊味也隨之在空氣中散去。我們又回到海邊。克裡帶著他的收錄機,是那種方頭方腦,形狀類似小箱子的晶體管玩意兒,需要四十節電池,可以錄放磁帶。坦率地說,這台機子的音質很一般,但音量夠勁兒。克里在A6流感爆發之前一直蠻有錢的,可如今,金錢之類的東西已不再重要了。他這台大磚頭一樣的收錄機中看不中用,只能收到兩個台,一個是朴次茅斯的WKDM台。這個台的音樂主持人是個粗野的傢伙,對宗教十分狂熱。通常,他先播放一段佩里,科莫的專輯,然後禱告一聲,咆哮一聲,接著播放喬尼·雷的專輯,然後選讀《聖經·詩篇》(像電影《伊甸園之東》里的詹姆斯·迪恩,每段都以「西拉」結束),接著又是咆哮。每天都是類似的歡樂節目。有一天,他唱起了《收成歸天》,粗啞、刺耳的嗓音讓尼德爾斯和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要殺了你!」她一邊哭喊著,一邊張牙舞爪地朝他撲過去。克里退後幾步,差點兒跌倒,然後轉過身,跑走了。蘇茜變得歇斯底里起來,一邊罵著,一邊追了上去。尼德爾斯扭頭看著他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海浪聲中,收錄機里的音樂輕輕地飄過我們的耳畔。
「你準備再哭一場?」
沒有人再來這裏折騰了,只有我們,但我們人太少,達不到效果。我猜想,我們也愛海灘——我們不是剛剛為它獻上了一份祭品嗎?甚至包括蘇茜,小read.99csw•com潑婦蘇茜,肥胖的屁股,橘色的喇叭褲。
我上中學的時候,經常來安森海灘。那個時候,距離A6的爆發還有七年的時間,我每次都是和一個叫莫琳的女孩子一起。她個頭很高,喜歡穿一件粉色格子的泳衣。我經常跟她說,那件衣服看上去像桌布。我們喜歡赤腳在前面的木板小道上走,腳下的路滾燙,還有沙子。我們從來沒有吃過特價的蛤肉餅。
「我其實並不難過,」他說,「我說的是我,不是你,你想的很多,我看得出來。」
我點燃了一根香煙。
想到這裏,我禁不住渾身顫抖。不應該在八月份的時候就開始擔心寒冷的冬季。咳,一下子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蘇茜趴在我的腿上,面色蒼白,身體浮腫。
「你背後有五十箱呢。」
「我能跟你坐一會兒嗎?」
凱利和瓊在遠處。我看見他倆各自用自己的手臂摟著對方的腰,在海邊漫步。那個畫面堪比旅行社櫥窗里的廣告一飛往美麗的聖羅卡。真不錯,他倆很恩愛。
「他說他一路從紐約過來,你相信他說的嗎?」瓊問道。
「我就是要你親口說出來,你愛我嗎?」蘇茜需要經常性的安慰,而我就是她的泰迪熊。
我把手放在臉上,使勁兒地抓,摸著臉上的皮膚和臉上的痘痘。世界瞬間變得如此狹窄,如此卑鄙——活著的人沒有任何尊嚴可言。
我說。
尼德爾斯哈哈大笑。他說:「怎麼樣?你擔心了吧!」
音樂聲在國會大街回蕩,彷彿他在音樂廳演奏一般。
她停住腳,回頭看著我,臉上的表情僵硬。
海浪不停地湧上岸邊,嘩、嘩、嘩,經久不息。潔凈的海水、深深的海洋。
「你愛我嗎?」蘇茜問我。
「他知道。」
「伯尼?」
「沒什麼,」我說。
我拍拍她的屁股,她尖叫一聲。
「沒看什麼,走吧。」
蘇茜和克里在海灘上,蘇茜騎在克里的身上,把他的頭摁進奔騰的海水中,彷彿他是一匹難以駕馭的公馬。克里在水中撲騰著,濺起水花無數。
我的表停了,上面的時間是三點五十分。外面依舊漆黑一片。海浪嘩嘩地撞擊著岸邊。漲潮了,推算一下,現在大概是四點十五分。快天亮了。
她臉上現出輕鬆的表情。
他咧嘴一笑,伸出手,啪地一下,打死了一隻襲擊他手臂的蚊子。
我還能說什麼?我站起身,說:「我去找蘇茜。」
「尼德爾斯得了A6,」我說。
「用不著你推我,伯尼。你不——」
「滾開,」我說,「蘇茜,小心挨揍!你以為我不敢揍你?」
白色的沙丘一望無際,漲潮線隱約可見——纏繞在一起的水草、海帶,以及片片浮木。月光將片片月牙形的黑影和皺褶投向大地,孤獨的救生塔矗立在距離更衣室五十碼以外的地方,骷髏般的白色塔身彷彿一根指骨直指蒼穹。
「沒什麼,就是想跑步!」
但我跟其他人不同,我不挑剔啤酒的溫度。泡沫很豐富。啤酒就是啤酒。我回到平台上,坐下,拉開拉環,一口氣喝了個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