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人機器
「越早越好，」傑克遜說，「我們怎麼進去呢？砸窗戶？」
亨頓邁開步子，走到那台機器的後面。他從心裏瞧不起這個人，他們經營不規範，投機取巧，盜取民用管道的蒸汽。他們不採取任何保護措施，任意使用有毒的清洗劑。你看，終於出事兒了，有人受傷了，也許，死了。出事兒了，他們連看都不看。他們不敢——亨頓看見了。
「我一定得去嗎？」
「上帝，真是一個醜陋不堪的東西，」傑克遜輕聲地說。
他們轉身就跑，腳下又裂開一道大縫。在他們身後，隨著一聲巨響，那個東西自由了。亨頓跳過那道溝，傑克遜卻被絆倒了，一下子滾倒在地上。
「墓園之土呢？」
「你從哪兒弄來的？加特利？」
名字又長又拗口。在這兒負責熨燙、清洗的人給它起了個更好的名字：絞肉機。
「蝙蝠之血……咳，工廠地方不小，有許多昏暗的角落，蝙蝠存在的可能性很大，可我擔心，廠方不會承認的。很有可能，之前有蝙蝠之類的被機器纏住了。」
「不是，可有一樣，我們無法弄清楚，」他頓了頓，遲疑了片刻，接著說，「亨頓，既然你對這起事故這麼上心，我告訴你一件事。假如別人問起，千萬不能說是我告訴你的。我不喜歡那台機器，它似乎……可以說，它在嘲笑我們。在過去的五年裡，我對十幾台快速熨燙機作過常規性的檢查。有幾台已經很破舊了，但我沒有小題大做——我們州的相關法律，很不幸，非常寬鬆。畢竟，它們只是機器。但是，這台機器……它是一個魔鬼。我不知道為何要這樣說，但我就是有這種感覺。我想，如果我發現了某個問題，哪怕是技術方面的，我一定會命令他們停止使用這台機器。真是不可思議，嗯？」
隨著一道紫色的光芒衝天而起，一根主軸承爆了，冷颼颼的空氣中頓時充滿了暴風雨的味道，機器仍然在轉動，速度越來越快，皮帶、滾筒，以及齒輪飛速運行，彷彿它們即將聚集、合併、變化、融化、突變——亨頓之前似乎已經處於催眠狀態，此時，他突然向後退了一大步，「快跑！」他的聲音壓過了機器的喧鬧。
馬丁想讓他再喝一杯，但他把酒杯推開了。
亨頓走進那間四人病房的時候，吉蓮夫人正靠著床頭看《銀屏導航》。她一隻手臂和脖頸的一側纏滿了紗布，病房裡的另一名病人，一個面色蒼白的年輕女子，正在睡覺。
馬丁太太剛好在門口，手抓著睡衣的領口，問道：「羅傑，那是誰？他瘋了嗎？我想——」
「不能這麼說。保險杠上面有一個不鏽鋼保護罩，保險杠沒有出問題，它是電動的，跟機器是一體的。如果保險杠壞了，機器就停了。」
「可是——」
「我們快要成功了！」傑克遜大聲回答他，「為什麼——」
「是的。很肯定地說，我們可以首先排除榮譽之手。毫無疑問，在弗羅里事件發生之前，那台熨燙機沒有咬掉過任何人的手，而且，顛茄絕對不是這個地區土生土長的植物。」
警察局公務繁忙，一個星期之後，亨頓已經將此事遺忘在腦後了。可是，當他和夫人應邀去傑克遜家打牌、喝啤酒的時候，這事兒又冒出來了。
「用榮譽之手召喚來的妖魔，一頓早飯，可以吃下一大摞《聖經》。如果碰上它，那我們可倒霉了。最好把那台機器給拆了。」
傑克遜用手捋著頭髮，說：「處|子之血，沒錯。可是，範圍並沒有因此而縮小啊，我們必須十分肯定，萬分肯定之後，才能下手。」
「聽說什麼？」亨頓很感興趣地問道。
機器依舊在運轉。沒有人管它。那台機器，他後來得知：海德里-沃森6型快速熨燙摺疊機。
迪門特一陣風似的跑進鍋爐房，背後，史坦納的喊叫聲彷彿幽靈，一路追隨著他，空氣中瀰漫著鮮血和蒸汽混合在一起的臭味。
「距離公墓最近的要數普萊森特希爾，但那個地方離藍帶有五英里。」
「不是，是工廠的事兒。」
「熨燙機好像在呼吸，像一條龍，就是一條龍。阿爾伯塔——對，是阿爾伯塔·基恩——大聲喊叫，說有東西爆炸了。大傢伙兒邊跑邊喊，金妮·傑森哭喊著說，她被燙著了。我開始奔跑，我摔倒了。直到那時，我才知道情況很糟。上帝，糟得不能再糟了。那個呼呼直冒的蒸汽，三百度的高溫啊。」
「我們成功了！」傑克遜扯著嗓門喊道，「它正在逃跑！」
「我來念，」傑克遜說，「當我手指著你的時候，你用手指把聖水灑在機器上，口中說：以聖父、聖子、聖靈的名義，把你帶離這個地方，你這個不潔之物。明白了？」
傑克遜的臉一沉，說：「約翰尼，不是警察抓強盜這麼簡單。看在上帝的分上，千萬別這樣想。驅魔儀式非常可怕，非常危險。某種程度上，像被控制的核裂變。如果出了錯，我們就被毀了。魔鬼被困在那個機器中，可是，一旦有了機會，它就——」
又出現一條大裂縫。機器朝他們傾斜過來，它與地面的角度表示，它已經掙脫了水泥對它的固定。它斜著眼瞅著他們，保險杠已經閉合，出現在亨頓眼前的是一張大嘴，一張滿是蒸汽的飢餓大嘴。
「那我們怎麼對付它呢？」
「照你看，那些不潔之物鑽進了藍帶廠的那台機器？上帝啊！馬克，我敢說，方圓五百英里之內，沒有顛茄之類的東西。或者，是不是有人砍斷了弗雷德叔叔的手，將它扔進了摺疊機？」
「我們怎麼知道這是否管用呢？」
「只要進入機器的東西，都會被摺疊起來，」他對傑克遜說。說話的時候，他喉嚨里還殘存著膽汁的味道。
馬丁給他倒了一小杯占邊威士忌，亨頓雙手捧著酒杯，一仰脖，咕嘟一聲，把酒全喝了。一不小心，玻璃酒杯滾落到地毯上，他的手，彷彿遊走的鬼魂，再次撲向馬丁的前襟。
迪門特跑步趕到機器的另一頭。
「發生什麼事兒了？」
對此，亨頓目瞪口呆。聽證會後，他攔住一位檢查員，羅傑·馬丁。馬丁是個細高個，戴著一副眼鏡，鏡片厚得像玻璃杯的底座。面對亨頓的問題，他手握著一支圓珠筆，神色有些不安。
「發生什麼事兒了？」
亨頓閉上眼睛，黑暗中，他又一次看見那台海德里—沃森型快速熨燙機，仍然是那天下午的那種狀況。從形狀上說，它像一個長方形的大盒子，三十英尺長，六英尺寬。在衣物入口處，有一個保險杠，下面是一塊移動的帆布皮帶，先是https://read.99csw.com上坡，然後下坡，但坡度不大。皮帶周而復始，不斷將半干且皺巴巴的床單輸送至十六個滾動的圓筒中間，這些巨型圓筒是機器的核心部分。圓筒上下各八個，床單從中間經過，兩排超高溫的鐵塊將它們壓得像一片片火腿。圓筒里蒸汽烘乾的溫度最大可調至三百度。皮帶上床單接受到的壓力為每平方英尺八百磅，這樣，床單上的褶皺全部被抹平了。
「那台機器殺死了馬克·傑克遜。它……它……上帝，它可能會出來！我們不能讓它出來！不能……我們……哎呀——」他開始喊叫，一種瘋狂的呼喊，彷彿追逐著一個鋸齒狀的輪盤，起起落落，起起落落。
「說實話，我也是。」
「聖水，再加點兒聖餐，應該能管用。此外，我們還可以面對機器，朗讀《舊約·利未記》。這絕對是基督教的白色魔法。」
「我把課取消了，」傑克遜說，「忙了一整天，把能找到的一些最最可怕的書籍都看了個遍。今天下午，我把三十幾個招魔的法子輸進了計算機，找到了一些共性。令人吃驚的是，少得可憐。」
「應該是一種巧合，」亨頓說。
「既然你這樣說，那我就有什麼說什麼，」
他用一隻顫抖的手摸著自己的額頭，說：「警官先生，你還是自己過去看看吧。我可不敢再看了。我……我不能。抱歉。」
「是的，手傷了。」她的臉忽然陰雲密布，「那是最主要的原因。」她悲傷地看著他們，「有的時候，我感覺周圍的女孩兒不再喜歡我了……好像我做錯了什麼事兒。」
亨頓伸出一隻手，說：「距離足夠近了，馬克。把那東西給我，告訴我該怎麼做。」
它準備好了，等待著他們的到來。
他的做法很對，吉蓮夫人的笑容變得燦爛了，並且用那隻沒有受傷的手不太麻利地握住了他伸過來的手。
「太可怕了，」雪莉·烏萊特喃喃自語，「那是我唯一工作過的地方。加特利先生是我的叔叔。我喜歡那兒，因為那份工作，我有了這個住處，有了朋友。可是現在……太詭異了。」
傑克遜把帶來的那本彌爾頓文選擱置在一邊，靜靜地聽亨頓講述他跟吉蓮夫人的談話。
「有這可能，」傑克遜說。
傑克遜聳聳肩膀，說：「沒有研究就沒有發言權。大部分盎格魯-撒克遜的魔法尤其偏愛墓地的泥土或是癩蛤蟆的眼睛。在歐洲的魔法中，有榮譽之手的說法，這其實可以解釋為死人的一隻手，或是與巫師的安息日有關聯的致幻劑—顛茄，或者二甲-4-羥色胺磷酸提取物。可能還有其他的。」
「它就可能出來？」
吉蓮夫人看上去有些不解，「一個星期後，螺帽開始脫落。阿黛爾是……你知道……一個星期之後了。好像那台機器嘗到了鮮血的味道，發現自己喜歡上血腥味了。我們女人有時候會想人非非，黑頓警官，你說呢？」
「不是，」亨頓說，「問馬丁檢查員要的。」
「我告訴你一件兩年前發生在密爾頓的事情，」檢查員說。他摘下眼鏡，慢慢地在馬甲上擦拭著。
當亨頓把車慢慢開進停車場的時候，午夜剛過，月亮被雲層遮住了。他一腳踩住剎車，關閉了車燈。傑克遜的額頭差一點撞上前遮陽板。
如果當時站在一邊的是一個聾子，看第一眼，他可能會以為，史坦納正彎著腰，上身趴在傳送帶上，沒什麼不對頭的，只是姿勢難看而已。然而，瞬間功夫，連聾子也會感到震驚：一張慘白的臉，一對突出的眼睛，一張變了形的大嘴巴。那人不斷地在喊叫，他的手臂正消失在保險杠下，消失在第一個滾筒下。襯衫從肩部撕了下來，上臂突出，形狀可怕，鮮血不斷往後涌。
「聖水不能克制它嗎？」
「我敢打賭，你最後肯定會這樣說的，」傑克遜一臉嚴肅地說，「約翰尼，我不是在開玩笑。雖然我從來沒有見過那台機器，可它把我嚇死了。」
「是嗎？」
「快點，」亨頓說，「趁我們還鎮定的時候。」
傑克遜笑著搖搖頭，她放心了。上帝保佑馬克！亨頓心想。
當羅傑·馬丁從床上爬起來去開門的時候，他還迷迷糊糊呢。可是，當亨頓趔趄著從外面進來的時候，他十分震驚，彷彿被人打了一個巴掌，一下子清醒過來了。
許久，亨頓獃獃地盯著那裡，在十四年的執法生涯中，他第一次背過身去，顫抖的手捂住嘴巴，他吐了。
「別急，」馬丁說，「進來，到客廳里來。」
亨頓的雙手像爪子，死死抓住馬丁睡衣的前襟，眼睛瘋狂地從眼窩裡凸出來。他臉頰上有一道小傷口，鮮血正在往外滲，臉上濺了好些個骯髒的水泥點。
亨頓笑著，把手伸進口袋，然後拿出一串鑰匙，在傑克遜鼻子前搖晃了一下。
此時，他倆坐在簡易的塑料椅子上，他們的衣物在投幣式洗衣機的玻璃門後面不停地旋轉。
「你肯定不會把事情搞砸？」
「馬之蹄，」亨頓若有所思地說，「可笑——」
「當然，」她不安地嘆了口氣，「我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讓人無法相信的是，他一次次拍打按鈕——沒反應。史坦納的手臂越來越細，越來越緊繃。
亨頓掏出筆記本：「史坦納先生，帶我去出事現場看看，跟我說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阿黛爾·弗羅里死了。經過一個極其敬業的殯儀員的努力，她的屍體被縫合在一起，靜靜地躺在棺木里。可是，她靈魂的某個部分也許留在那台機器里了。如果真的在那裡，它發出了吶喊。
亨頓想到那家藍帶洗衣廠，燈光昏暗，地面潮濕、打滑，有些機器超齡服務，發出陣陣嘎吱嘎吱的聲響，令人難以置信。
他們默默地坐在車裡，恐懼從雙腿向全身蔓延。
「哎呀，我不是……我叫史坦納，是工頭。上帝，這——」
「弗羅里太太死了。天啊，我真希望比爾·加特利在場。」
他當時剛剛把四條帆布傳送帶抬起來，正準備彎腰給下面的發動機做保養。突然，手裡的傳送帶啟動了，撕掉了他手掌上的皮肉，並拖著他向前運行。
迪門特的目光碰巧落在玻璃盒子內的那把消防斧頭上。他乾嘔了一聲，一把抓過那把斧頭，轉身就跑。史坦納的手臂差不多已經不見了，再過幾秒鐘，他彎曲、挺直的脖頸就會撞上保險杠。
「烏萊特小姐，」傑克遜插嘴道，「你曾經在那台機器上遭遇過事故，不是嗎？被鉗子夾了手，對嗎？」
「我的天啊！」亨頓說。
「很難應付嗎？」
傑克遜抿著嘴樂了，他說：「我這個教授跟他們不一樣。我上大學的時候，曾經在這樣的工廠干過一個暑假。」
史坦納九*九*藏*書倒下了，失去了知覺，鮮血從肩膀下面噴湧出來。機器吞噬了他整條手臂……終於停下了。
那個聲音聽上去好像有人在咯咯地笑。
他掛上電話，看著傑克遜。
「你說的沒錯，」亨頓說，「一個名叫阿黛爾，弗羅里的女人，在城那邊的那家藍帶洗衣廠工作，她被卷進機器里了，那台機器把她吸進去了。」
他開始了。他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洗衣房裡飄蕩，發出可怕的回聲。
「我做錯了什麼？」
她一定會知道，她可以提醒他們。她生前一直消化不良，而且，為了對付這種常見病，她服用了一種普通的胃藥，E-Z膠囊，任何一家藥店都可以買到，價格為七塊九。注意事項印在藥盒的側面：患有青光眼的患者不能使用這種葯，因為藥片內含有的有效成分，會使眼部疾患進一步惡化。不幸的是，阿黛爾·弗羅里沒有青光眼。她可能記得，在雪莉·烏萊特的手受傷前不久，她不小心把一整盒E-Z膠囊掉進了那台機器。可是，她死了，她完全不知道，那種可以抑制她胃部燒灼感的葯，裏面含有的有效成分是從顛茄里提取的化學物質，在某些歐洲國家，很奇怪，顛茄被人們視為榮譽之手。
凄厲的哀嚎，血淋淋的聲音，填滿了整個工廠，在洗衣機的金屬外殼、蒸汽熨燙機裂開的嘴巴，以及工業烘乾機獃滯的眼睛之間穿梭、回蕩。
「我想是的，」亨頓說。
史坦納說：「你最好去那邊看看。」
機器彷彿落入焦油坑裡的恐龍，拚命掙扎，想要擺脫水泥地對它的束縛。它不再是一台熨燙機，它一直在變化，在融化。五百五十伏的電纜落進滾筒，藍色的火花四處飛濺。頃刻間，電纜不見了蹤影。眨眼功夫，兩隻火球彷彿兩隻閃閃發光的眼睛，瞪著他們。那兩隻眼睛透著寒冷，透著饑渴。
「關上！」史坦納大叫。他的胳膊肘喀吧一聲，斷了。
「我們也不知道。我和我的同事們一致認為，唯一的可能就是弗羅里夫人從上方跌入機器。事情發生的時候，她的雙腿還在地上，有十幾個人可以作證。」
「頭頂上的那根管道連接著一根與機器相接的軟管。喬治——史坦納先生——說，肯定是鍋爐突然增壓，導致管道爆裂。」
突然，隨著一陣劇烈的響動，絞肉機開始轉動了——黑暗中，皮帶急速運動，齒輪咬合、轉動，巨大的滾筒不停地旋轉。
他們走上前去。傳送帶上方的保險杠此時處於向下的位置。
「你必須承認，聽上去，她是最佳人選。」
約翰，亨頓和馬克·傑克遜坐在草坪上的椅子上，旁邊就是香噴噴的烤肉。傑克遜話里的意思，亨頓明白。他微微一笑，的確，他什麼也沒吃。
「要不我立刻開車到她家去？」亨頓咧了咧嘴。
左邊牆上，三個厚重的灰色盒子，裏面是控制工廠所有電路的保險絲。迪門特把盒子打開，發瘋似的拔掉那些圓柱形的保險絲，頭也不回，將它們統統扔至身後。頭頂上的燈滅了，空氣壓縮機停了，接著，隨著一聲由高到低的嗚咽，鍋爐也停了。
「馬克，那個女人死了。如果加特利和史坦納在快速熨燙機的維護上有作假的問題，那麼，他們是要坐牢的。無論他們跟市政府有什麼關係。」
「你會知道的。那個東西會打破這兒的每一扇窗戶，逃出去。如果第一次不奏效，我們不斷重複，直到它有用為止。」
「不，只是比較肯定。各個方面都很吻合。」
傑克遜看了一眼機器，他尖叫起來。
「今天這事兒真糟糕，」他說，「最糟糕的一樁。」
「關於絞肉機？」
「亨頓先生，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天啊，我那時正在擔心我兒子安迪在學校再次遇上麻煩。」
亨頓皺起眉頭，然後轉過頭，看著傑克遜。
「明白了。」
「還不知道呢，」亨頓說。那個恐怖的場面還滯留在他的腦海：那台機器呼哧呼哧地冒著蒸汽，哐當哐當地轉動，鮮血像水流一般，沿著綠色的機身向下淌，皮肉被燒灼的臭味在空氣中瀰漫……「這要看是誰負責審核的那個天殺的保險杠，它在什麼情況下通過鑒定的。」
此時，主發動機開始冒煙，機器瘋狂地啟動，滾筒飛速旋轉，讓人看了眼暈。假如手指碰到皮帶中央，那麼，整個身體會隨即卷進去，五秒鐘內，變成肉餅。他們腳下的水泥地顫抖著，跳動著。
「有人在後院里放了一台舊冰箱。給我們打電話的那個女人說，她家的狗被關在裏面，窒息死了。我們請當地的警察通知那人，讓他把冰箱搬到垃圾場去。那傢伙態度很好，對小狗的遇難表示難過。第二天一早，他把冰箱裝上皮卡，運送到垃圾場去了。那天下午，附近的一個女人報告說，她兒子失蹤了。」
「沒有，」馬丁說，「當然，那個保險杠是問題的關鍵。可是，它運行正常。你聽見吉蓮夫人的證詞了，肯定是弗羅里夫人手伸得太長了。沒有目擊證人，其他人都在忙於自己的工作。她開始喊叫的時候，她的手已經進去了，機器把她的手卷進去了。工友們沒有想到把她的手臂砍斷，只是一味地想把她拽出來。在那種情況下，他們也是慌了手腳。另一位女工，基恩夫人，說，她記得自己跑過去把機器關了。但是，事後大家推測，在慌亂中，她很可能按錯了按鈕。在那個時候，無論採取什麼措施，都於事無補了。」
「他沒瘋。」看見丈夫臉上浮現出恐懼的陰影，她突然感覺很害怕。
「其中一個肯定會成為莎士比亞，」亨頓陰陽怪氣地接上了下半句，「見鬼去吧！你去對面的百貨店，換幾個一毛的硬幣，衣服還要脫水呢！」
「你看你，聽風就是雨，」亨頓說。
「我們能行嗎？」
「他們把她裝在一隻籃筐里，抬出去了。」他的聲音很輕。
傑克遜吹了一聲口哨，說：「誰該對此事負責呢？洗衣廠，還是州檢察員？」
不祥的徵兆。
她說。
「它很想出來，」傑克遜憂鬱地說，「它喜歡殺戮。」第二天晚上，傑克遜來的時候，亨頓已經安排他夫人和孩子去看電影了。這樣，客廳里就他們倆，因此，亨頓感覺很輕鬆。對於自己面對的事情，他至今還不敢相信。
藍帶工廠死一般的寂靜，突然，響起一陣可怕的類似打嗝的聲音——一隻蝙蝠瘋狂地拍打著翅膀，飛向它的巢穴。它把家安在烘乾機上面的隔熱材料上，它用翅膀遮護住自己沒有視力的臉，準備就寢了。
「是亨頓，」他漫不經心地說，眼睛越過她的頭頂，不知道在看什麼。
滾筒開始冒出蒸汽，摺疊機哐當眶當地動起來了。軸承和發動機似乎有生命存在，它們的能rｅａd•９9ｃsｗ•coｍ量此刻爆發了。
「假如七百隻猴子打字打七百年——」
「如果我們對榮譽之手的理解是錯誤的——」
亨頓點點頭，說：「沒錯，這是州法律要求的。但是，這種事情的確發生了。」
他把列出的內容拿給亨頓看：處|子之血、墓園之土、榮譽之手、蝙蝠之血、夜之苔蘚、馬之蹄、蟾蜍之眼。
他們下了車，朝大樓走去，機器的聲音聽得更清楚了。亨頓把鑰匙插|進車間大門的鎖孔里，心想，那台機器的聲音聽上去好像它是個有生命的東西——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滾熱的蒸汽向外噴涌，嘶、嘶、嘶，它在自言自語，它在嘲笑他們。
「我是亨頓警官，他是我的朋友，傑克遜先生。我們是為了工廠那起事故來的。」面對著這個皮膚黝黑、羞澀、可愛的姑娘，他有些不知所措。
「你們不可偏向虛無的神，也不可為自己鑄造神像，我是耶和華你們的神……」這些話如同石頭，掉落在不斷蔓延的死一般的寂靜中。機器沒有反應，在熒光燈下靜悄悄地矗立在原地。在亨頓的眼裡，它似乎咧著嘴，在微笑。
「可是……不可能發生這樣的事情啊，約翰尼。有保險杠的。萬一哪個女工在往機器里放衣物的時候，不小心連手也放進去了，那個保險杠會立刻做出反應，機器隨之就停下了。至少，在我的記憶里，是這樣的。」
此時，機器就是屠宰機。摺疊機吐出片片碎片：襯衫袖子、皮肉、手指。史坦納竭盡全力，發出一聲尖叫，迪門特舉起斧頭，周圍一片昏暗，他用力向下砍去，一下，兩下。
「照你這麼說，那個保險杠失效了，」亨頓直截了當地說，「除非她的手超過了保險杠的限定位置。」
傑克遜的聲音依舊高亢，快接近尾聲了。
傑克遜咧嘴笑了。他說：「很容易的一種。神話大都集中在南美，並向外發散到加勒比海地區。跟巫毒教有關聯。我收集到的資料顯示，嚴格意義上說，神祇被視為森林聯盟，被比作真正的惡棍，像惡魔的聚會，像撒旦。機器里的那個東西，彷彿社區里的小流氓，正打算偷偷溜走。」
「我們是對的，」傑克遜說，「開始吧！」
亨頓跟在他後面，喉嚨里發出一陣嗚咽聲，像狗一樣。
「那麼，天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呢？」
「他把所有的保險絲都拔掉了？」亨頓在問，「關閉按鈕都失靈了嗎？……熨燙機關閉了嗎？……好。好的。嗯？……不，不是公務。」
亨頓微微一笑，但笑容中絲毫沒有幽默的成分。
極具諷刺意義的是，他在一家自助洗衣店裡遇見馬克·傑克遜，那家店位於他們兩家之間的那個街區。就在那裡，警察和英語教授進行了有趣的對話。
聽完之後，傑克遜說：「我曾經問過你，你是否覺著那台機器被魔鬼附身了。當時，我也許是在開玩笑。現在，同樣的問題，我再問你一遍。」
傑克遜突然臉色大變。
「她的手被什麼東西夾了？」
除去這些以外，其他各項均歸類為「次要」。
他呆立在那兒，手握著那隻毫無用處的聽筒，聲音越來越大，磨牙的聲音，發狂的聲音，街上有東西，滾熱，嘶嘶地冒著白煙，血腥味在房間瀰漫。
「我要把我的身子留給我的丈夫。」她的回答很乾脆。
喬治·史坦納殺豬般地嚎叫起來。
「我有同感，」亨頓說。
她住在自己的公寓里（亨頓按響了門鈴之後，她開門讓他進來了，但看到她磨磨蹭蹭，故意擺出主人的樣兒，他懷疑，她在這兒住的時間不長），她極其不自在地坐在他們對面，小小的客廳裝飾得很精美。
「喬治，他媽的怎麼回事兒啊？」他大叫，「關上那個該死的開關！」
亨頓正在和檢查員羅傑·馬丁通電話。傑克遜一邊看著他，一邊耐心地把一隻球扔過來扔過去，讓三歲的小帕蒂·亨頓學著去撿球。
「保險絲——」史坦納尖叫。他的身體被拽著不斷向前，頭開始拐彎向下。
「上帝，希望他快些醒過來。」
「什麼時候動手？」
「忽然，我感覺自己很幸運，因為我身邊有一個警察，」傑克遜說。他把那隻褐色的大包換到另一隻手裡，那裡面裝著一個盛滿了聖水的小塑料罐，外面還包著蠟紙，還有一本基甸國際贈送的《聖經》。
「很普通，實際上——」
蒸汽彷彿一層薄膜，包裹著滾筒。在這剛剛發生的寂靜中，邪惡的機器在等待著他們。
「你認為他們有作假的嫌疑嗎？」
「比如，夜間採摘的地衣可以替代夜之苔蘚嗎？」
傑克遜把頭向後仰了仰，用手揉搓著充血的眼睛。
真可笑，喬治·史坦納的一隻手臂被機器給咬掉了。
吉蓮夫人面對警察眨了眨眼，然後試探性地笑了笑。
「我頭皮發麻了。」亨頓說。
他的頭髮完全白了。
女人們在屋裡，一邊準備飯菜，一邊聊天。
「幫幫我……看在上帝的分上，幫幫我。馬剋死了。傑克遜死了。」
「雪莉？」亨頓問道。
哭泣。迪門特把皮帶從腰上抽下來，用它作止血帶。
他們走進去，電燈開關就在門邊上，亨頓把燈打開。熒光燈閃爍搖曳，燈光昏暗陰冷。在同一時刻，那台機器停止了轉動。
「嗯，」傑克遜說，「我請電腦操作員——他以為我在為萬聖節做準備——把統計表上的一、二級元素做一個分類，要考慮每一種可能的組合。我放棄了大約二十幾種，因為它們毫無意義。其餘的進行了明確的分類。我們已經分離出的元素符合其中一種。」
史坦納的臉似乎更加蒼白，鼻子和臉頰上的紅斑異常明顯，就像是胎記。
亨頓沒有立刻回答，但他臉上不自覺地顯出一絲苦笑。他從放在他們中間的攜帶型冷藏箱里拿出一瓶啤酒，打開瓶蓋兒，一口氣喝了半瓶。
「為什麼？」亨頓直截了當地說，「為什麼不去弄一批驅魔的方法，然後一個個試呢？」
主、次發動機之間的拱樑上火花直竄，臭氧的氣味在空氣中彌散，彷彿鮮血在銅鍋里沸騰。
「馬克，我們一起去找那個女孩兒。」
她渾身打戰。
亨頓和傑克遜鎮定地對視著，在那個瞬間，亨頓知道，一切都是真的：一個魔鬼掌控了那台沒有生命，由鋼鐵、螺釘和齒輪構成的機器，並把它變成一個擁有機器外殼的魔鬼。
一個身穿白襯衣的男人看見亨頓，有些不情願地朝他走過來。他像頭野牛，腦袋從肩膀中間伸出來，因為高血壓或是長期酗酒，鼻子和臉頰通紅。他兩次張開嘴，有話要說，可話到嘴邊，卻欲言又止。亨頓等不及了。
傑克遜說。
「你吃得不多，」傑克遜說。
他領著亨頓往前走，經過一排手動壓力泵，一台襯衣https://ｒead.9９cｓｗ.ｃom摺疊機，然後在一台機器旁邊停了下來。
傑克遜哼了一聲，說：「那你可得費心去找了，牧師大都會一邊給你發宣傳冊，一邊打電話給精神病院。約翰尼，該我們出場了。」
傑克遜把晚報遞給他，並且用手指著第二頁下方的一篇報道。報道說，藍帶廠的一台大型快速熨燙機噴出一股蒸汽，當時有六名操作工負責往傳送帶上運送床單，三名被燙傷。事故發生在下午3：45，罪魁禍首是鍋爐蒸汽壓力過大。其中一位女工，安妮特·吉蓮夫人，目前住在市接收醫院，二級燒傷。
「我必須問你一個可能讓你感覺尷尬的問題，」傑克遜慢慢地說，「一個你不喜歡的問題。這個問題似乎有些荒唐，涉及隱私，跟我們的調查無關。但你放心，你的回答不會記錄在案，也不會留底的。」
「說說看，」亨頓說，「還有什麼共性？」
「不是，」亨頓說，「是一台冰箱。快走吧。」
「我們正在往裡面輸送床單，熨燙機爆炸了——看上去像是那樣。我正想著回家去接孩子，突然，一聲巨響，好像炸彈爆炸了，到處是蒸汽，嗤嗤地冒著……嚇死我了。」她的聲音有些哆嗦，臉上的笑容即將消失。
「不，」亨頓有些不安，「你別傻了。」
很快，在滾筒的壓力之下，它將碎裂。此時，他還有意識，還在不停地喊叫。迪門特感覺像是在做噩夢，一個卡通般的人物，被蒸汽滾筒壓扁了，只留下一個影子。
「你是這兒的老闆嗎？是加特利先生嗎？」
「哪一種？」
「沒什麼可是。」
「冰箱在垃圾場，那個孩子在裏面，已經死了。他媽媽說，他是一個聰明的孩子。她還說，她兒子不會搭乘陌生人的車，也不會在一個廢棄的冰箱里玩。咳，他讓他媽媽失望了。後來，我們出具了報告，事情就此畫上了句號。就這麼簡單嗎？」
第一個滾筒已經變成了可怕的紅色。迪門特喉嚨里發出一聲可怕的呻|吟。機器叫著、滾著，蒸汽嘶嘶地向外冒。
亨頓眨巴了一下眼睛，一時間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你說什麼？」
從房子的東面——剛剛亨頓來的方向——傳來一陣由弱變強的聲音，咣當、咣當，連續而清脆的撞擊聲，越來越響。客廳的窗戶半開著，此時，馬丁聞到空氣中一股邪惡的味道，臭氧……抑或是鮮血。
「照這樣說，你了解那種稱為快速熨燙機的東西了？」傑克遜點點頭，回答說：「當然知道了。把洗好的東西放進去，主要是床單和亞麻製品。那是一種很大、很長的機器。」
傑克遜把包遞給他，亨頓將它置於機器前面擺放床單的桌子上。他把《聖經》給傑克遜。
她看上去很害怕。
「我想，你們這些大學教授對工業洗衣房一無所知吧！」
不知怎的，弗羅里夫人被皮帶纏住，拖進了機器。石棉包裹的鋼製滾筒被鮮血染得通紅，彷彿刷了一層油漆，機器中冒出來的蒸汽也充斥著令人反胃的血腥味。白襯衫和藍褲子的碎片，甚至還有撕碎的文胸和內褲，在三十英尺以外，機器的另一端，被甩了出來，大片的衣物被自動摺疊，整齊、怪異，血跡斑斑。然而，這還不是最可怕的。
它站在傑克遜身邊，傑克遜臉朝上，看著它，嚇得說不出話，臉都變形了——完美的祭品。亨頓隱約看見，那個黑乎乎的東西會動，比他們高許多許多，帶電的眼睛，閃閃發光，有足球那麼大，嘴巴張開，帆布的舌頭動來動去。
「報紙上說，一根蒸汽管道泄漏了。那是怎麼回事兒？」
「我想，他可能會猜到。兩星期前，他給我講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兒。」
亨頓警官到達洗衣房的時候，救護車正準備離開—一漫慢地，沒有拉響警笛，也沒有跳閃警燈。
他關閉發動機，持續不斷的哐當、嘶嘶聲變得更加響亮。
「雪莉·烏萊特。可憐的小東西，剛剛高中畢業。她幹活賣力，但有的時候有些笨手笨腳的。你知道，小女生都這樣。」
「現在怎麼辦？」他倆坐車返回的時候，亨頓冷冷地說，「找個牧師去驅魔？」
「他知道我們的計劃嗎？」
「但我還得補充一點：你的回答可以幫助你保住你這套小房子，可以讓你重新擁有你的工作，還可以讓工廠的情形回到從前。」
「或許吧。問題是：我們知道機器裏面有東西，但究竟是什麼，我們不知道。」亨頓感覺身體發冷，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指點了一下。
「我說的是藍帶工廠的那台快速熨燙機。我想，這一次，你還沒有聽說吧？」
一見面，傑克遜就說：「約翰尼，你有沒有想過，你告訴我的那台機器有可能被魔鬼附身了？」
「沒有異常？跟那台機器絕對沒有關係？」
「我來不是公務——我想說，我對工廠的事故很好奇，我叫約翰·亨頓。」說罷，他伸出一隻手。
「嚴重——」史坦納似乎在拚命忍著，不讓自己吐出來。一時間，他的喉結上上下下，彷彿爬在棍子上的一隻小猴子。
史坦納拚命吸了一口氣，喊道：「哎呀，上帝！我被鉤住了，我被鉤住了——」
他撒腿就跑，身後傳來傑克遜臨死前的慘叫。
迪門特用拇指按住了按鈕。
「你怎麼看？」
「世上有無數妖魔。我們要對付的這個跟貓頭女神或是潘神有關係嗎？太陽神呢？抑或是基督教中我們稱之為撒旦的那個魔頭？我們不知道。假如這個咒語是故意而為之，那我們反而有機會破解。可是，那台機器似乎是一個偶發的例子。」
「我們得把它燒了，」他說，「在它出來之前，先把它燒死。啊，萬一它出來怎麼辦呢？啊，耶穌基督，萬一——」突然，他的眼睛眨了一下，變得有些獃滯，眼珠子上翻，露出大面積的眼白，身體隨即栽倒在地毯上，一動不動。
星期一早上七點，廠里只有史坦納和赫伯·迪門特，那個維修工。他們要趕在七點三十開工前給機器的軸承添加潤滑油，一年兩次。迪門特在另一頭，負責四個次軸承。他一邊忙，一邊想，近來自己真倒霉，都怪這台機器。就在這時，機器發狂了。
亨頓說：「好吧，行動吧！」
「我現在就能預見，如果我們見面，會出現什麼情況。『烏萊特小姐，我是約翰·亨頓警官。我正在調查一起涉及被魔鬼附身的熨燙機案件，我很想知道你是否是處|女。』你想，我還有機會跟桑德拉和孩子們說再見嗎？他們一準兒早就把我押上車，送到精神病院去了。」
「是那台機器，」他慢慢說，「是那台機器。自動運轉，深更半夜的。」
「雪莉，你是處|女嗎？」
辦公室擠滿了人，他們來回踱著步子，一言不發，有的還在抽泣。工廠空無一人，遠處ｈtｔps://reａｄ.９９ｃｓw•cｏm，大型的自動洗衣機還沒有斷電。亨頓立即警覺起來，群眾應該聚集在事發現場，而不是待在辦公室里。這是常理——人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衝動，都想去親眼看一下屍體。當然，這是一種要不得的衝動。亨頓感覺胃裡一陣痙攣，每逢形勢緊張，他都會這樣。十四年了，他一直忙於清理高速公路和高樓大廈下面大街小巷的人類垃圾，但卻始終沒能消除自己胃裡抽搐的感覺，彷彿某個邪惡的東西已經在那裡生根開花了。
「你們這是在描述一起離奇的事故，」亨頓說。
機器繼續轟鳴，繼續轉動。
「雖說魔法通常都很晦澀，但也有彈性。黑色藝術有很大的創造空間。」
亨頓關於那台絞肉機的推測完全錯誤：機器沒有問題。六名州檢查員對機器進行了檢查，隨後是詢問，一項接著一項。結果，一無所獲。陪審團關於死亡的裁決是：意外死亡。
「我認為很有可能，」他平靜地說。他們站起身，一起進屋去了。
「謝謝你，」傑克遜輕聲地說。
「羅傑，你還記得那台冰箱的事兒嗎？……是的，我也記得。回頭見。」
他們倆待在空蕩蕩的訊問室里，無言地對望著。在距離此地大約六個街區以外的出事地點，海德里-沃森6型快速熨燙摺疊機在車間里忙碌著，隨著陣陣白色的蒸汽，一條條床單被熨燙得平整如新。
「你難道還沒有看出來，事情會怎樣演變嗎？」傑克遜若有所思地說，「我乾脆坦白跟你說吧，我非常擔心那個榮譽之手。那可是很厲害的黑色魔法。魔力相當大。」
亨頓轉身去幫他，可是，一個無形的巨大影子落在他身上，擋住了熒光燈的光線。
他又開始念了，聲音高過機器的響聲。他再次手指著亨頓，亨頓開始灑聖水。突然，一陣恐懼向他襲來，他意識到，麻煩來了：那台機器以為他們在虛張聲勢，覺著它才是強者。
聽了這話，她目瞪口呆，非常震驚，彷彿牧師給了她一塊聖餅，繼而又給了她一巴掌。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手指著整潔的房子，彷彿在問他們，難道他們認為這是個約會的好地方嗎？
傑克遜滿懷心事地看著旋轉的衣物，說：「鬼附身這個說法可能太可怕了。我換個說法，那台機器可能被魔法掌控了。世上有多少召魔的符咒，差不多就有多少破除魔法的符咒。弗雷澤的書《枝》，裏面就有很多此類咒語，德魯伊特和阿茲特克民間傳奇里也有不少，甚至還有年代更加久遠的，比如，古埃及時期的魔法。令人吃驚的是，幾乎所有的符咒都有相同的特性。當然，最常見的要屬處|子之血了。」他看看亨頓，接著說：「吉蓮夫人說，自從雪莉·烏萊特不小心夾破了手之後，事故就接踵而來。」
然而，那台機器還在轉動。史坦納的叫聲已經變成時斷時續的呻|吟。
亨頓趕忙把聖水灑在傳送帶上。
「不是。第二天，垃圾場的工作人員準備把冰箱的門卸下來，這樣做符合市政府關於公共垃圾場維護的五十八號法令。」馬丁面無表情地看著亨頓，「他發現裏面有六隻鳥類的屍體。有海鷗，麻雀，還有一隻知更鳥。他說，他往外清理那些死鳥的時候，他的手臂被冰箱門給夾住了，他疼得跳了起來。亨頓，藍帶廠的那台機器給我的感覺很像那台冰箱。我不喜歡。」
傑克遜點點頭，問：「還有其他的嗎？」
「……連地也玷污了，所以我追討那地的罪孽，那地也吐出它的居民。」傑克遜抬起頭，臉綳得緊緊的，伸出了手指頭。
「我不行，」迪門特手握著斧頭，抽泣著，「耶穌基督，喬治，我不行，我下不去手！我——」
「用果凍替代馬蹄，」亨頓說，「在盒飯中非常普遍。弗羅里夫人死的那天，我注意到熨燙機的平台上有一個裝果凍的盒子。膠狀物質來源於馬蹄。」
「這就是我想問的。」
「如果是管理方，他們能推卸責任嗎？」
電話從手中掉落。它已經出來了。
「照你這麼說，你完全肯定——」
剎那間，受難的鐵傢伙爆發出一陣咣當咣當的吶喊。聖水所到之處，煙霧騰空而起，形成一個個掙扎扭曲的紅色形狀。機器活了。
「州安全委員會已經關停了那台熨燙機，等待全面調查，」亨頓說，「這你知道嗎？」
「不，我是來找您的，吉蓮夫人。」她臉上的笑容消散了一些。
他猛地一拽，掙脫了帆布帶，否則，再過幾秒鐘，他的雙手就被送進摺疊機了。
「你說得有道理……完全吻合。」
「但是，馬克，人體不是床單。我看見……她只剩下……」此時，他跟那位不幸的工頭史坦納先生一樣，說不下去了。
「奇怪，太巧合了，」他說。檢查員馬丁在訊問室里對他說的一句話突然在腦海閃現：它是一個魔鬼……他想起死在那台廢棄冰箱里的狗、男孩和小鳥。那天晚上，打牌的時候，他一直輸。
亨頓揚了揚眉毛，說：「恐怕你沒有其他選擇。我接到電話說，事情很嚴重。」
亨頓不知道還有什麼要問的，他剛要準備離開，吉蓮夫人想起了什麼。她說：「以前，機器上沒有那些東西，最近才開始用的。蒸汽管裂了，還有那起可怕的事故，弗羅里夫人死了，願上帝保佑她安息。最近總有些小事情發生。比如：有一天，愛西的裙子被驅動輪上的鏈條勾住了。多虧了她及時把裙子扯斷，否則會很危險的。此外，螺帽脫落的事情也時有發生。嗯，差點兒忘了，赫伯·迪門特——工廠的維修工——也差一點兒遇險。床單在摺疊的時候，被卡住了。喬治說，那是因為洗衣機里的漂白粉放得太多了，但以前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現在，女工都不願意幹了。愛西甚至說，機器里還有弗羅里的殘渣。讓機器繼續運轉，實屬大不敬。好像它受到了詛咒。自從上次雪莉被鉗子夾了手之後，一直怪事不斷。」
「車禍？」
「這些東西——任何一種——可以寬泛地理解為相似物品的代表嗎？」亨頓打斷了他。
隨著一陣無法形容的撕裂聲，腳下的水泥地裂開了，而且，裂縫不斷加大，距離他們站立的地方越來越近，水泥碎片彷彿星爆，四處亂飛。
他轉身走到電話機旁，拿起聽筒。他驚呆了。
「我第二次手指著你的時候，把蠟紙打開，嘴裏重複剛才說的咒語。」
「如果你想找契連科夫夫人，那你得晚些時候再來了，醫生剛給她服了葯。」
「約翰尼，跟我說說當時的情況，我很感興趣。」
「那不奇怪。你知道，鉗子是用來緊固傳送帶的。因為我們想多放些床單上去，因此，雪莉就去把皮帶調緊一些，也許她心不在焉，在想著跟哪個男孩子約會呢。她夾了手，鮮血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