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需要什麼
「說吧，為什麼不說呢？現在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走吧，」他有氣無力地說，「出去。把那個盒子留下，你把那個盒子給我留下。」
「愛德，你長得不可笑。」
最上面是一個小娃娃，伊麗莎白娃娃。
「是什麼？」
「不會，」他說，「你經歷了太多的事情，你需要恢復體力。這就好像大病一場，不對嗎？」
我的天哪！
「是的。」
「你很久前就認識他了嗎？」愛麗絲輕聲地問。
「莉茲，你接吧。可能是找你的。」
她知道，她愛他。
她一陣衝動，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此時的輕鬆心情，她很久沒有體驗過了。
「丹尼，」她說，「怎麼——」
「還有更多的秘密嗎？」
愛麗絲坐了起來，說：「開闊我的視野，親愛的。展開我智慧的翅膀。提高我……莉茲？」
「他說……」
是這樣嗎？還是因為她身邊的這個人總是點她心儀的飯菜，帶她去看她想看的電影，她不喜歡的地方，他不去，她不喜歡的事情，他不做，她因此而開心呢？他就像一面魔鏡，只把她想看的展示給她看，對嗎？他送她的禮物，每一件都合她的意。當天氣突然轉冷，她一直渴望有一個吹風機，有誰會送她呢？當然是愛德·海默了。
他沒有趕到小小的奧古斯塔機場為她送行。
他聳聳肩膀，說：「我想，這是因為你看上去跟別人不一樣。」
為了使自己鎮定下來，她伸手去拿那件綠色的衣服。其實，她真正的目的是翻看他的口袋，只不過她不承認罷了。可是，當她把衣服拿起來的時候，她看見了另一樣東西。一個錫制的小盒……
他向前邁了一步。
眼淚來勢洶洶，她自己都感覺驚訝。她哭啊哭，一直哭到肚子疼，頭疼。最後，眼淚流幹了，她不但沒有感覺輕鬆，反而覺著自己，至少，被掏空了，大腦一片空白。
「即使這個很像是考題，你認為這樣做道德嗎？」
「如果是這樣，那你乾脆什麼也別說了。」
她一言不發，默默地看著他。然後，她低下頭，繼續看書。可是，這次見面的殘留影像還在：草莓口味的雙色甜筒。
過了一會兒，她看見它了：巨型的黃色怪物，推著小山一般的泥土過來了。托尼從駕駛室里伸出頭，無情地看著她。
「可是，現在是康復期，貝絲。」
「是嗎？是真的嗎？」
「好吧，」他說，「那就等著吧！」
她隨手拿起一本書，瞥了一眼書名，《金枝》，又拿起一本，《古老的儀式：現代秘史》。再拿起一本，《海地的巫毒教》。最後一本書，皮質封面已經破舊，由於經常使用，書名幾乎看不清了，散發著一股臭魚爛蝦的味道。這本書的名字是：溉者之書》。她隨手翻了幾頁，大吃一晾，趕緊把書扔了，可那裡面的可怕內容仍然歷歷在目。
「我……是的，我想也是。」
他不帶任何感情地笑了笑。
「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
「跟那沒關係，愛麗絲。我當時正在學生活動中心的三樓——智囊團——他邀請我下樓去餐廳吃冰淇淋甜筒。我說不去，他沒說什麼，就離開了。可是，我心裏老是想著冰淇淋，就是放不下。後來，我扔下書，剛準備休息，他又出現了，兩隻手各拿著一個大大的、流著奶油的、草莓口味的雙色甜筒。」
愛麗絲說，「第一件事情，你寫信告訴我說，托尼死了。你還說，很幸運，我在萊克伍德劇院碰見了愛德……他趕到布斯貝，陪你度過了最困難的時刻。但是，莉茲，我沒有見過他。去年夏天，我根本沒有去過萊克伍德劇院。」
「我會去送你？」他哈哈大笑，「你不需要我去送的。你是個堅強的大女生，也是個漂亮的女生。你可以應付。我們在學校再見好嗎？」
「你能不能不要陰沉著臉，能不能心平氣和地想一想呢！愛德，海默能做的事情，我們只怕做夢都想不到。他讓他父親贏了輪盤賭，還讓他在股票市場發了大財。他似乎想贏就贏。也許，他是一個等級比較低的巫師。也許，他有先知先覺。我說不清楚。這世上的確有此類人。莉茲，你有沒有想過，是他強迫你愛上他的？」
「他不是怪人，別這樣說他。」
客廳有兩扇門，一扇通往廚房，另一扇連著卧室。
她走向儲藏間，轉動門把手，門沒有開，鎖住了。
她趕忙跑到那裡，聽筒里傳來愛德的聲音：「貝絲，是你嗎？」
「會回來的。現在你可能不相信，但這是真的。過六個星期，你再看看。你沒有更好的事情做。」
「我猜想，漂亮的天鵝是不會記得醜小鴨的。他很可能一直暗戀你。莉茲，你上一年級的時候，跟他同一個年級。也許，他跟你在同一個教室上課，他坐在後面……觀察你。或者在操場上。一個不起眼的小男生，戴著眼鏡，可能還穿背帶褲。你只是不記得他，可我敢打賭，他記得你。」
在學校和城鎮之間的橋上，她停下腳步，把愛德的魔法寶貝一片一片扔下去。最後扔的是那個漆成紅色的菲亞特模型，它隨著風雪落下去，看不見了。然後，她繼續向前走去。
「對嗎？」他微笑著追問道。此時，他顯得不是那麼過於緊張，那張近似於醜陋的臉龐，不知怎的，也變得有吸引力了。
「幹什麼都行，」她說，「幹什麼都好。」
「是嗎？他把社會學考試卷給了你，同樣，他父親參与輪盤賭的時候，在他的幫助下，每每心想事成！他從來沒有選修過任何社會學課程！我查過的。他之所以這樣做，目的就是讓你重視他！」
她再一次想到，好像是第一次，他們看書或是看電視的時候她坐的那把椅子真的是好舒服啊！剛剛好，就像那把熊寶寶的椅子，金髮姑娘也喜歡得很呢！不硬不軟，就是剛剛好。愛德做的一切都是險到好處。
「那你怎麼還在這兒呢？」
「老愛德·海默是一個嗜賭成癖的賭徒。他以前供職于紐約一家一流的廣告公司，後來，搬到布里奇波特，好像是為了躲避什麼。探員說，城裡幾乎每一場高賭注的撲克遊戲和賽馬都有他的賭註記錄。」
「我準備明天回家，回去以後怎麼辦，還沒想。」
「股票。海默一家1961年年中搬到洛杉磯的時候，他們租住的房子是每月租金九十美元的鴿子籠，海默先生開的是一輛52款的雪佛蘭。到1962年年底，僅僅過了十六個月，他辭去了工作，在聖何塞買了房子。海默先生開著一輛嶄新的雷鳥，海默太太開的是德國大眾。你看，小孩子出入內華達的賭場是違法的，但是，股票市場就不一樣了。」
的味道——軟塌、泛白——這條褲子還有很長的距離。他腳上一隻綠色的襪子，一隻褐色的襪子。
「是的，是我。」
「丹尼，是托尼嗎？出什麼事兒了——」
「我平均分78，我得達到80才能繼續拿獎學金。這就是說，我期末考試最低得考到84分。咳，那個愛德·海默說，布倫納每年的考卷都差不多。去年的卷子，愛德都記得。」
等你容顏老去的時候，沒有男人再喜歡你，再呵護你，你會想起我的！……我知道你需要什麼。
他說，他剛好在百貨商店看見一款吹風機在搞促銷。她，自然很高興。
伊麗莎白走到話機旁。
「我就叫你貝絲，更好聽些。你快吃你的漢堡吧。」
這句話彷彿就在她耳邊迴響，她不禁打了個哆嗦。
「因為你愛他？」
克爾維特，今年的新款，昂貴。在萊克伍德劇院後台幫忙、打雜，掙的錢能買車？他家裡很有錢嗎？
伊麗莎白問：「還有什麼？」
「什麼？」她吃了一驚。
「不是。假如我嫉妒你，嫉妒你歷任的男友read.99csw.com，我早在兩年前就搬出去了。」
「找誰？」
「海默太太在接下來的六年裡頻繁進出各家精神病醫院。據說是精神失常，可是，當那位探員向一個知情人打聽消息的時候，那個老人說，海默太太實際上得了精神病，她四處跟人說，她的兒子是魔鬼的隨從。1964年，她用剪刀捅傷了他，她想殺死他。她……莉茲？莉茲，怎麼了？」
八月初，她做了個噩夢。她躺在一個沒有封頂的墓穴里，動彈不了。雨水從白色的天空落下，落在她的臉上。後來，托尼來了。他戴著一頂黃色的高密度安全頭盔，低頭看著她，「莉茲，嫁給我，」他一邊說，一邊打量著她毫無表情的臉。
「你在編故事吧，沒錯，肯定是的。」
「我必須得知道你考得怎麼樣，不是嗎？」
「這無所謂，」她說。她沒有想到自己會如此堅定。
她摸索著，手指劇烈抖動，差一點將那個東西掉在地上。她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聲。
「很穩定，」她的聲音跟他的有得一比。
可是，她邁不開步子，她心裏清楚，她陷得太深了。
他微微一笑，一種很特別的笑，甚至可以說是一種苦笑。
六月是個多雨的季節。燃油短缺影響了旅游業的生意，她在布斯貝旅館掙的小費不算多。更壞的是，托尼一直在跟她談婚論嫁。他說，他可以在校園裡，或者學校附近找一份工作，加上她的助學金，她可以很體面地拿到學位。她自己也沒想到，他的打算非但沒有讓她開心，反而讓她感覺惶恐不安。
她看著這個娃娃，身體不住地發抖。
「我知道你需要什麼。」
她頭也沒回，一路下樓，衝進風雪中。冰涼的雪花吹到臉上，感覺很好。回學校的路兩英里長，可她不在乎。她想獨自走一走，她需要寒冷。
薄荷香煙。股票交易。他還知道她母親的小名叫迪迪。一個小男孩坐在一年級教室的後排，對著一個活潑的小女孩頻拋媚眼，可那小女孩年紀尚小，不懂得——我知道你需要什麼。
「她把一切都告訴我了。我立刻趕了過來。可憐的貝絲。」他移動了一下腦袋，雖然只是動了一下，但卻躲開了陽光的直射。她看見，鏡片下，沒有凶光，沒有惡意，有的只是鎮定、溫暖和同情。
「我猜想你是準備去找他吧？」
她把鑰匙撿起來，插|進鎖眼。
她告誡自己：我應該離開。我可以避免……
「好啊！」她漫不經心地回答說。她還在想考試。試卷跟愛德給她的那份幾乎一模一樣。而且，她做得非常順手。
可是，大部分時間，她都在看愛德華·傑克遜·海默提供給她的那份考試題。
伊麗莎白正在看社會學課本，聽見聲音，她抬起頭，吃了一驚。說話的是一個長相極為普通的年輕人，身上穿著一件綠色的工作服式樣的外套。一時間，她發現這人看上去很面熟，彷彿以前在什麼地方見過似的，可是，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沒有持續很久。這人身高跟她相仿，很瘦，而且……在抽搐。沒錯，是抽搐。雖然他的身體不在動，可是，那種抽搐似乎發自於皮下，肉眼看不見。他的頭髮是黑色的，非常凌亂。他戴著一副角質眼鏡，一雙深褐色的眼睛被厚厚的鏡片給放大了，而且，那鏡片看上去很久沒有擦拭了。
他靠近她，說：「可是，你最喜歡貝絲，對嗎？」
「沒什麼不一樣的，真的。不管是誰……當時我誰也不想見。但是，看見你，愛德，我還是非常高興的。」
我知道你需要什麼。
她抓住他的手，低下頭，看著腳下的路。當她再次抬起頭的時候，她手裡握著的是一隻巨大的狼爪子。那是一隻流著口水的狼，防風燈一般的紅眼睛，一個挨一個的尖牙，隨時準備撲咬獵物。她醒了，直挺挺地坐在床上，睡衣早已被汗水浸濕了。她的身體不住地發抖。她洗了個熱水澡，喝了一杯熱牛奶，可還是無法讓自己正視黑夜，她只好開著燈繼續睡。
「我想，你說的有道理。」她頓了一下，又說，「愛德，你是我的恩人，我的教父。可是，你是誰？你到底是誰？」突然，她感到很有必要深入了解這個人。
她說，「好吧，你繼續說。也許你是對的。也許我欠你的。說吧！」
「說對了。」
愛麗絲輕聲說，「他七月中旬回來的，住在帕馬奎特的一家汽車旅館。就在布斯貝港鎮公路的對面。差不多可以肯定，他就在等待你的召喚。」
「你怎麼會知道我不喜歡薄荷煙呢？」
但是，為時已晚。假如她就此罷手，那她一輩子都放不下。她打開了那扇門。
「這就是我得到的回報。你要的一切，我都給你了。其他任何男人都無法做到。你摸摸良心，因為我，你才會如此幸福。」
「好的，愛德。」她看著他的眼睛，「不管怎樣，你喜歡的我都喜歡。」
「什麼事兒？」
她說：「是你殺了托尼。」
「我過去一直認為你是那種很博愛的類型。」
「我什麼也沒說。除非，也許，他知道他父親需要什麼。」
獨自一人等飛機的時候，她悵然若失，這可是連她自己也沒想到的。她在想，一個人竟然可以悄悄地依賴上另一個人，幾乎就像癮君子離不開毒品一樣。他可能會自欺欺人地對自己說，他可以吸食那玩意兒，也可以戒掉。實際上——「伊麗莎白·羅根，」廣播突然響了，「請去白色的免費電話處接電話。」
夏天發生的事情恍如一場夢。很可笑，有的時候，她感覺，托尼可能是她上中學的時候就認識的一個人。一想起他，她還是很心痛。她盡量迴避跟愛麗絲提起此事，可是，托尼的死雖說不是新切開的刀口，可它始終是一處舊傷，隱隱作痛。
愛麗絲淡淡地說：「我不相信。」
「莉茲，」他說，「莉茲，你必須鎮定，你必須……哎呀，上帝！」他的一隻拳頭，髒兮兮的，指關節突起，砰的一聲砸在門框上。她發現，他哭了。
「怎麼會呢，」她說，「我不相信。」
托尼死後，這個晚上她第一次感覺如此輕鬆。
他不高興地咧了咧嘴，說：「你以為你能證明這一切嗎？」
「真的是——」
「聽著，真的很神奇。那門課我很怵，你知道嗎？」
「傷疤，」她喃喃自語，「大約一個月前，學校泳池開放的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去的。他肩膀上有一道很深的傷疤……就是這個位置。」說著，她用手指著左邊乳|房上面的地方。
「我想，愛德，你現在肯定無計可施了，」
「當然，」他說，「那好吧！」
「沒關係，什麼也別說。現在不用說。我們會再見的。會有機會說的。有很多很多時間。一路順風，貝絲。再見！」
伊麗莎白困惑地看著她。她知道愛麗絲說的是實話，她忽然感到害怕。
彷彿潛艇的艦長一遍遍地報著下潛的深度，他們初次見面時他說的這句話一直伴隨著她，進入夢鄉。
他站在門口，眼睛盯著她。她從來沒有在任何人的臉上見過如此仇恨的神情。
「求你了，」愛麗絲說，「莉茲，你聽我一句吧。我不知道那些事情他是怎麼做到的，不知道他自己是否知曉。他或許並不想給你帶來任何傷害，可是，他已經傷害了你。你想要的，你需要的，他都知道，就因為這，你愛上了他，可那不是愛情。那是強|奸。」
伊麗莎白瞠目結舌。她和父母在布里奇波特住了六年，大二結束的那一年，他們搬到了現在的住所。她在119公立學校上過學，但是——「愛麗絲，你肯定？」
「他知道那場考試的內容，他知道托尼什麼時候遇害，他知道你要乘飛機回家！去年十月，九-九-藏-書他甚至知道在你最需要的時候走進你的生活！」
「你的意思是，他有那個什麼……照相機一樣的腦袋？」
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聽了她的話，她很生氣，一股腦地把心裏所想全都說了出來：「你當然道德了。每學期都在系主任的優秀生名單上，你家人出錢給你上學。你不是……嘿，對不起，我不是存心的。」
「你說得有道理，就是那種感覺。」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發現，她認識的人，不論男女，誰都比不上海默，似乎只有他能夠完全讀懂她的情緒和需求，無需她做出任何言語的暗示。很巧，他倆愛好相似。托尼生前最喜歡《教父》之類的暴力影片，愛德似乎偏愛喜劇或是劇情片。
「好像都是多項選擇題啊。」
「很好。」片刻的寂靜。接著，他說：「我愛你。我第一眼看見你，就愛上了你。」
他雙手插在上衣的口袋裡，靦腆地笑著。
「對的，我想，可是……我能抽支煙嗎？」
她突然感覺一陣噁心，停頓了一會兒，感覺好些了，又接著說，「他說他小的時候，曾經摔倒在尖樁籬柵上的。」
「開學前，我剛巧碰見雪莉·D·安東尼奧。她在派恩斯餐館打工，那家餐館就在劇院的對面。她說，她從來沒有看見長得像愛德的人在那兒幹活兒。因此，我知道，他一直在對你撒謊。我找到我爸爸，把一切都跟他說了，他同意我的計劃。」
托尼連滾帶爬地從推土機上下來，跑走了。
很久以前，那個小男孩趁她午休的時候，偷偷地來到她的身後，然後——伊麗莎白把娃娃放在一邊，繼續打探盒子裏面的內容。有一個賭牌用的藍色籌碼，上面用紅色墨水畫了一個奇怪的六邊形。一張破舊的報紙訃告——海默夫婦。訃告旁的照片上，兩人毫無意義地微笑著。她發現，他倆臉上也畫著那種六邊形的圖案，只不過是黑色的，像幕布的顏色。
他摟住她，一切都好了。
更讓她難以忍受的是，愛德，海默沒有給她打電話。
就在那個時候，愛德·海默說：「貝絲？」
她再次踮起腳尖，用手在門框上摸索，想碰碰運氣。果然，她摸到了鑰匙。她抓過來，準備開門。就在這時，心裏有個聲音對她說：別打開！
「我會給你留下的，可裏面的東西我不會留給你。」她從他身邊走過，他的肩膀猛地抽了一下，彷彿他隨時準備轉過身，抓住她。可是，他隨即又泄氣了。
「莉茲，我有話跟你說，是關於愛德的。」
考試完畢，她走出大教室，他在門口坐著，身上還是那件松垮垮的綠色工作服。他站起身，討好般地沖她笑笑。
我知道你需要什麼。
「可是他怎麼會知道托尼死了？我也找不到答案。我能夠肯定的是，他不是從我這兒聽說的。還有就是你說的神奇的記憶。我的上帝，莉茲，他連自己該穿哪只襪子都不記得。」
「我想我已經選好了。」
她的身體動彈不得，她的喉嚨發不出聲音，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泥土開始從坑邊上滾落下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喊道：「滾開！放開她！滾，馬上滾！」
他走了。她拚命想擺脫這種癱軟的境地，可沒有成功。
樓下值班的女生開心地說：「他叫愛德華·傑克遜·海默。嗯，大三的。」她壓低嗓門，「他的襪子穿錯了。」
「可是……」
「不需要，謝謝，」她說。
她想在風雪中把自己弄乾凈。
「太好了！」說著，他親了她一下，「貝絲，我愛你。」
愛麗絲謹慎地說：「我想，等我把話說完，我們可能不再是朋友了。對於我，這是很大的損失。所以，我請你認真聽我說。」
她以為愛麗絲已經睡了，所以，輕手輕腳地進了房間。可是，愛麗絲還坐在桌前。
她把汽車模型翻過來，有人把汽車的底盤砸碎了。
「好啊。我帶些爆米花過去。」
還有東西。
她站在門外，不停地敲門，足足敲了五分鐘之久。她突然想到，她不知道愛德不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會做些什麼，會見些什麼人。她以前從未想過這些。
她抬起腳，踩在那個伊麗莎白娃娃身上，然後轉動腳後跟，使勁兒地踩。在她的內心深處，痛苦已經化為熊熊火焰，燒掉了某個東西。此時，她不再害怕他。他只不過是一個披著成年人外衣的瘦小男孩，他連襪子都穿錯了。
愛麗絲告訴我……可憐的貝絲。
「連他也沒有？」
薄荷煙，他親吻她，跟她說晚安的方式，完全就是自己所渴望的。還有——你明天還得在飛機上待不少時間呢。
伊麗莎白的手不自覺地捂住了喉嚨，「哇，上帝。告訴他我馬上下來。不，告訴他等我一分鐘。不，等我幾分鐘。好嗎？」
「你害死了托尼！」她衝著他大叫。
「不管怎麼說，還是不相信！」她把紙還給伊麗莎白。
愛麗絲接過那幾張紙。
兩個玩偶，一男一女。毫無疑問，這兩個玩偶跟訃告照片里的那兩人很像，太可怕了。
「有的時候，跟不太熟悉的人在一起感覺非常美好。」
一個星期之後，托尼死了。
「私家偵探先查了他在學校留的指紋，然後，找了一些人打聽情況。負責這個案子的偵探說，他收集的材料，有一些他弄不明白，我也不明白，很嚇人的。」
接著，她聽見了推土機的聲音。
「那是另一碼事兒，」莉茲固執地說，「那——」
不，不，不，我確實愛他！
「我想我能拿到優秀。」
她也說不清究竟是哪裡不對勁兒，但就是感覺缺了什麼，心煩意亂，心猿意馬。七月下旬的一個晚上，不知怎的，她在公寓里歇斯底里地大哭了一場，連她自己都被嚇了一跳。幸運的是，她的室友，一個名叫桑德拉，阿柯曼的膽小鬼，恰巧出去約會了。
他們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不是每人都發過一把小剪刀嗎？那種圓頭的小剪刀，適合小孩子用的。
那個娃娃身上的衣服其實是紅圍巾的一角，尼龍綢的，那條紅圍巾是她兩三個月之前丟的。
她真的起來了。她激動地哭泣著。她想感謝他，她語無倫次。愛德只是溫柔地笑著，不住地點頭。
伊麗莎自從櫥里拿出一條寬鬆褲，一條棉布短裙。一摸頭，捲髮杠還沒有拿下來，她一邊嘟囔，一邊把它們一個個地拽下來。
「你昏了頭了，」愛麗絲說。伊麗莎白穿上外套。
「酷」這個詞兒在她腦海里閃現，對於男孩兒來說，這個詞兒並不是一個最好的選擇，可此時，他臉上掛著笑容，這個詞兒用在他身上，太貼切了。她也不自覺地笑了，想把這個微笑阻擋在雙唇之間，可來不及了。甜筒，她不需要，這個古怪的傢伙想給她留下某種印象，可他選的時機不對，這是一年中最糟糕的時段，她不想為此浪費時間，《社會學入門》還有十六個章節等著她征服呢！
也許他正在玩牌，贏錢再買一個吹風機。
愛德不在家，公寓看上去有些不一樣——人為的痕迹，彷彿舞台的布置。她一直很好奇，一個對自己外表如此馬虎的人，住的地方竟然布置得這麼整齊，感覺像小畫書里的家居圖片。甚至可以說，他裝扮自己的住所，不是為他自己，而是專門為她。可是，這樣也未免太不可思議了，不是嗎？
「你發現了，你這個不知好歹的東西！」
九月。
「結局呢？我等不及了。」
他在餐館點的菜，如果換成她，也會點同樣的。
她走下公車，來到大街和米爾街的交界處，北風迎面吹來，她不禁縮成一團。公交車的柴油發動機突突作響，從她身邊開走了，尾燈一閃一閃，沒多久就消失在雪夜中。
「有必要，」他輕聲說，「必須的。」
「那可ｒｅａｄ.99csｗ•cｏm是一大遺憾啊，」她柔聲地說。
這是一輛菲亞特，被塗成了紅色。車頭上貼著一條像是托尼襯衫上的碎布片。
「你對他有印象嗎？」
「我怎麼不知道教育史課上布置了這個作業，」伊麗莎白說。
可是，這卻是她一生中最最糟糕的夏天。
「我不想知道任何實情，我只知道，他很善良，很優秀，而且——」
「說對了。」
「愛德？」她有些不敢相信，沒準兒這是因為悲傷過度而產生的幻覺。
愛麗絲用手拍拍桌上的報告，說：「全都在這兒，莉茲。雖然有一些不能成為呈堂證供，但那個探員說，他走訪過的那些人沒有理由對他撒謊。愛德的父親把兒子視為『幸運星』。起初，儘管法律不允許小孩子進出賭場，可誰也沒有進行阻攔。他父親是條大魚。可是，後來，他父親開始痴迷輪盤賭，只喜歡玩單雙和紅黑。年底的時候，每家賭場都禁止那個孩子進入。所以，他的父親又開始了一種新型的賭博。」
「穩定的？」他問道。雖然他在努力克制，但他的聲音還是不小。
他轉過身，背對著她。
「也許吧。不知怎的，愛德的父親在布里奇波特又遇上麻煩了，還是跟賭博有關。這一次，對方很有勢力，放高利貸的。他斷了一條腿，一條胳膊。偵探說，在他看來，不是交通事故造成的。」
伊麗莎白轉過臉，盯著她，許久沒有動。
「我想多給你些時間約會。多認識些男孩子，然後作出你的選擇。」
「去年夏天，愛德·海默在拉斯維加斯，」
「怎麼會一」
他那些噁心的收藏品散亂在地板上。
她搭末班車進了城。雪下得更大了，公共汽車彷彿一隻瘸了腿的甲殼蟲，在滿是積雪的道路上緩慢挪動。伊麗莎白坐在車廂的後部，車上大概只有六七個乘客，她腦子很亂。
可那不是愛情。那是強|奸。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渾渾噩噩。報紙上相關的悲慘報道，加上丹尼在海灣旅館藉著啤酒向她進行的描述，她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她想到藍鬍子的老婆，想到她開錯了門的後果。
「有男士拜訪，莉茲。」
她告訴他說，「現在不行了，我說錯了嗎？」
「還有什麼？」伊麗莎白說，「虐待孩子？挪用公款？」
她的手指碰到了那把鑰匙，咣當一聲，它掉在了地上。
伊麗莎白砰的一聲把門關上，跑下樓去。
「我肯定繼續複習。」
「愛德！真高興聽到你的聲音。我以為，可能……」
「我有好幾門功課要考，」她輕聲地說。
「知道。實際上，你連做夢都在想著那門課。」
愛麗絲走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下次有機會再告訴你，」他說，「我想送你回去。你明天還得在飛機上待不少時間呢，路上會很辛苦的。」
伊麗莎白哼了一聲。
他從對面把手伸過來，抓住她的手，輕輕地握了一下，然後又鬆開了。
可是，愛麗絲正在基特里過暑假啊，那個地方距離史考西根八十英里。她在萊克伍德嗎？那她一定是穿越了。
「1968年，他的母親從聖華金河谷一家非常豪華的精神病醫院出院。他們一家三口一起外出度假。他們在101公路旁的一個野餐地停留。男孩去揀木柴準備生火，就在那個時候，海默太太駕車衝下陡坡，汽車翻人大海，海默先生也在車上。據推測，她當時開車是想去撞愛德的。那一年，他快十八歲了。他父親給他留下了價值百萬美元的股票。一年半后，愛德來到東部，進了這所大學。情況就是這樣。」
「明天？」他問，「去我那兒？」
「別再說了，愛麗絲。就此打住吧！」她明天要趕公車進城，跟愛德共度良宵。她之前一直在等待他的邀請呢。
「你怎麼會知道的？」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她說不出話來。她浮想聯翩。他又笑了，聲音不大。
「他叫愛德華·傑克遜·海默，三年級的，天哪，又矮又瘦，頭髮髒兮兮的，好像華盛頓生日之後再也沒洗過。對了，還有腳上那雙襪子，不是同一雙，一隻黑色的，一隻褐色的。」
不對，她很肯定，她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
「那些私家偵探看在錢的分上，還真替你挖到了不少內幕消息呢！」
「1961年，他在洛杉磯一家很小的廣告公司謀了一份差事，那個地方距離拉斯維加斯實在是太近了。每逢周末，他都會去賭城，豪賭……輸個精光。後來，他開始帶小愛德一塊去，他突然開始時來運轉了。」
「當然可以，可我的是薄荷煙。抱歉。」
「考得怎麼樣？」
「他知道他是個幸運兒嗎？他知道自己很幸運嗎？」
她想張嘴說話，想說同意。只要他帶她離開這個該死的墓穴，什麼事情她都答應。可是，她渾身癱軟，說不出話來。
伊麗莎白一下子站了起來。
哪裡不對勁呢？
「你的意思是，愛德……他可以……愛麗絲，你瘋了！」
米爾大街的那套公寓在三樓，沒有電梯，屬於愛德一個人。他們經常去那兒，伊麗莎白完全沒有意識到，她正步入一個唐璜式的二流小子的情感陷阱。他沒有逼她。坦率地說，他想要的似乎剛好也是她想要的。就這樣，事情繼續向前發展。
「你還得回學校啊，不是嗎？」
「沒有，抱歉，我——」
「愛麗絲，你怎麼了？」
「我……什麼？」
愛麗絲看著她，沒有搭腔。
「嗯？」
「很好，」他輕聲說，「寶貝，早點兒睡吧。」
伊麗莎白閉上眼睛。
「你需要一個草莓口味的雙色甜筒。我說得對嗎？」
「至少應該知道實情，」愛麗絲說，「然後你再作決定。」
「雇一名私家偵探。」
「沒人這樣叫過你吧，對嗎？」
過去總以為，自己體內的某個發條壞了，已經到了崩裂的邊緣。現在，她想，大概可以很快入睡了，但其實不然。
他走了，她還握著白色的聽筒，腦子裡一片混亂，疑竇叢生。
他不在家。
她大叫一聲，汽車，以及盒子統統滾落在地上。
「我必須試一試。」
「別這樣。你太用功了，你會頭痛的。你已經連續兩個小時沒有休息了。」
「嫁給我，否則走著瞧！」
他們在沃特維爾一家名叫「寂靜女人」的餐館用餐。那個地方離此地二十五英里，也許，這正是她理想的距離。他們是開愛德的車去的，一輛嶄新的雪佛蘭克爾維特。他車開得很好——既不是慢得像蝸牛爬，也沒有因為暴躁而開快車，她事先的擔心有些多餘。她不想說話，也不想接受他人的安慰。他似乎什麼都明白，一路上選的都是節奏很慢的音樂。
她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假如可以的話，她肯定會叫出聲來。她的救世主現身了，他像一名教堂司事，站在墓穴的一邊。是愛德華，海默，身上穿著那件飄飄的綠色衣服，頭髮亂蓬蓬的，角質眼睛下滑到了鼻尖處。他向她伸出雙手。
「莉茲，這些還不夠嗎？」
三年級結束了，她即將跟愛麗絲告別。她倆在一起關係有些僵，對此，伊麗莎自感覺有些不好意思。她認為這可能都是她不好。社會學的期末考試成績公布的時候，她得意地歡呼起來，她的反應有些過火了。她考了97分一系裡排名第一。
「真的嗎？太棒了。想吃漢堡嗎？」
當她到達二樓平台的時候，他在樓上沖她大叫：「你走吧！從此以後，無論你跟哪個男人在一起，你都不會滿足的！等你容顏老去的時候，沒有男人再喜歡你，再呵護你，你會想起我的！你會想起你拋棄的一切。」
外面，風聲依舊，這棟老建築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
「沒有，絕對沒有！」可是，她記得，他第一次見到愛德的時候，她有種感覺——似read.99csw.com曾相識。
部分路面已經挖開，托尼揮舞著小旗，在路上指揮交通。一個小孩，開著一輛紅色的菲亞特，從前面的坡道上下來。托尼示意他停下，可他沒有減速。托尼邊上是一輛自卸車，他沒地方躲。駕駛菲亞特的孩子頭部好幾處裂傷，一隻手臂骨折。
她是什麼？上天沒有給他的，她都有，這不是他的錯，也不是她的努力所為，不是嗎？她記得自己面對愛麗絲的疑問時，她不敢正視現實，出於妒忌，她不顧一切地抓著那份得來容易，但對自己沒什麼好處的東西。
咳，在機場等航班的時候，她對自己說，在三樓的小房間里，她為了考試，填鴨式地死記硬背，如果說有什麼不道德的事情，那可應該算是第一樁了。那不是真正的學習，只是一味地背誦，考試一過，腦子裡什麼也沒留下。
「康涅狄格州，布里奇波特，119公立學校。」
「對不起。」她有些可憐他，她有時對那些流浪的小狗也會產生這種憐憫。那件綠色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似乎太大了，而且……是的，他腳上的兩隻襪子不是一對。一隻是黑色的，另一隻是褐色的。她原本打算微笑，可還是忍住了。
「沒錯，你看這個。」她翻開社會學課本，拿出三張筆記本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伊麗莎白最初感到好奇，可現在更多的是憤怒。
她實在想不通。她很煩惱，因為她在猶豫，不知道自己是否會愛上愛德·海默。
他知道她明天回家，她跟他說了。可是，他怎麼知道她要搭乘飛機返家呢？他怎麼知道，她回家路途遙遠呢？
當她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晚上十一點十五分了。愛麗絲懶洋洋地躺在床上，一邊聽尼爾·戴蒙德的歌，一邊看《O的故事》。
也許，那是菜單上唯一一樣可以讓她風捲殘雲一般地吞下肚的，只有這樣，才有機會發現，自己其實已經很餓了。
他要把她活埋。
愛麗絲很平靜地看著這一切，一聲不吭，可是，當伊麗莎白離開之後，她盯著房門，若有所思地看了很久。
她們的關係依舊融洽，但是，夏天的時候，她倆似乎開始有點兒冷淡了。按照伊麗莎白的說法，她倆對社會學期末考試有不同的看法，但誰都沒有公開說。
「沒有……怎麼？沒有，沒人這樣叫過我。」
「沒錯，我是為了你才做的。貝絲，你以為你是誰？你不懂什麼是愛情。我第一眼看見你，就愛上你了，已經十七年了。托尼能這樣嗎？你的生活一帆風順。因為你漂亮，你無需考慮你缺什麼，需要什麼，你從來沒有孤寂的感受，你永遠不需要想方設法獲取你想要的東西。永遠都會有一個托尼在你身邊，滿足你的需求。你只需一個微笑，你只需說聲『拜託』。」他稍稍抬高了嗓門，「如果用同樣的方式，我永遠不可能得到我想要的。我嘗試過，難道你不相信嗎？我連父親都搞不定。他的胃口越來越大，在我幫助他成功之前，他從來沒有在睡覺前親吻過我，從來沒有擁抱過我。還有我的母親，他們都一樣！我幫她挽回了婚姻，但那怎麼能讓她滿足呢？她恨我！她不願意靠近我！她說，我不正常！我給她美好的東西，可是……貝絲，別這樣！別……千萬別——」
「傷心欲絕的少女，狼吞虎咽，」她說，「你肯定會以為我是個很可怕的人。」
「你一直在打探愛德的事情？」
期中假期結束之後，又開始上課了。很奇怪，愛麗絲似乎心事重重。那天下午，愛德來接她之前——他們出去吃飯——有好幾次，她看見她的室友眉頭緊鎖，眼睛盯著桌上一個馬尼拉紙的大信封。一次，伊麗莎白忍不住想問她怎麼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也許是某個新項目吧。
她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感覺自己如此孤單。
當時，她正獨自一人坐在戶外的一塊大石頭上。過了大約一個小時，她發現自己淚如雨下。
一個星期過去了，接著又一個星期過去了。
「好吧。你不會因為那個小傢伙的蠱惑，從此不再複習功課，光背這些吧，對嗎？」
愛麗絲聳了聳肩膀，繼續看她的書，臉上的表情很平靜。
「當然不會，」她有些不自在地說。
「沒有——」托尼叫她莉茲。有的時候叫她莉齊，更難聽。
他情緒異常激動，但很清醒。警方在車輛的制動油管上發現很多小洞，像是油管因為溫度過高導致的局部熔化。他沒有不良駕駛紀錄，他只是無法讓車輛停下來。就這樣，她的托尼成了這起罕見交通事故的犧牲品。一場駕駛員無過錯的交通事故，自責加劇了她的震驚和沮喪。命運剝奪了她作出決定的權利，托尼的結婚請求不可能有任何回應了。可是，對於托尼的死，在她心底的某個角落，有一份竊喜，因為她實際上並不想嫁給托尼……因為那晚她做的那個噩夢。
「快訂婚了。」
她微微一笑，說：「你很滑稽，你知道嗎？」
「是的。愛德說，這是布倫納去年的試卷，一字不差。」
「沒問題，」她有些疑惑，「別太激動啊！」
很奇怪，她有種感覺，這裏才是那個愛德，海默真正的藏身之處。壁櫥里亂七八糟——胡亂堆放的衣服、書本，一個沒有穿線的網球拍，一雙穿破了的網球鞋，各種草稿、報告散落各處，還有一袋破了口的帆船牌煙絲。他那件綠色的上裝扔在一個角落裡。
「你想留下過夜嗎？」愛德很平靜地說，「明天晚上？」
「不，你說的對。不關我的事兒。但是，你難道就不看書了？繼續複習……保險起見。」
「奇迹層出不窮，上帝仁慈！聖誕節的歌珊地——」
他沒有徵求她的意見，就點了餐—海鮮。她感覺不餓，可是，當食物端上桌的時候，她竟然胃口大開。
可能是生長在墓園裡的苔蘚。娃娃的頭上有頭髮，可那是白色的亞麻，被膠帶粘貼在粉色橡皮做成的腦袋上。這與現實不符，因為她自己的頭髮是金褐色的，而且沒有那麼柔軟。這更像她小時候的頭髮——當她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她咽了一口吐沫，喉嚨里發出一聲咕嚕聲。
「有兩件事情，讓我開始懷疑愛德·海默，」
她沖他眨了眨眼，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驚訝。
「世上不管什麼——」
她穿著睡袍，打開門，以為門外的是托尼，結果是丹尼·基爾默，托尼的工友。丹尼是個很有趣的傢伙，她和托尼同他和他的女友曾經幾次相攜出遊。可是現在，站在二樓的公寓門口，丹尼看起來不僅嚴肅，而且病態。
她站起身，說：「難怪他從來不肯提他家裡的事情。可是，你必須把屍體找出來，不對嗎？」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她拿起小盒，上下打量，聽見裏面有響聲。這種盒子是小男生喜歡的，用它裝自己的寶貝。盒子底部有幾個浮雕似的小字：布里奇波特糖果店。她打開盒子。
「愛德，我很感謝你。我想，是你幫我保住了獎學金。我真的很感謝你。但是，你知道，我有男朋友。」
吃漢堡的時候，她問他期末考試準備得如何。
「我不知道。出了這事兒之後，似乎……不再重要了。很多計劃都隨之消散了。包括生活中的歡樂。」
「你嫉妒我們？」
他還是老樣子，一點兒沒變。他穿著他的綠色上衣，看上去至少大了兩個號。角質眼鏡的一個鏡片貼著透明膠帶。他的牛仔褲看上去是新的，很挺。要想達到托尼很容易就達到的那種「時尚」
如果他這個時候回來，我無法https://read.99csw.com面對他，會讓愛麗絲看笑話的。她肯定會覺著她請私家偵探的錢用得值。
他的臉極度扭曲。
「太好了。你想去看電影嗎？」
「貝絲，」他突然說。
「不，我，」他說著，又笑了，「中學畢業后就沒再長個子，從來沒有參加過大學聯誼會，從來沒有卷進任何社會的漩渦。我只是一個待在宿舍里的宅男，為成績而奮鬥。這就是我。明年春天大公司來學校招聘的時候，我可能會選一家簽約。然後，愛德·海默就永遠消失了。」
「要我往下說嗎？」
「愛情是盲目的，嗯？」說罷，愛麗絲嘴角現出一絲苦笑。
莉茲慢慢轉過身，面對著她，說：「我一生中從未聽過如此可笑的話。」
「我什麼都知道了，我以後不想再見到你。永遠不想！如果你做了……什麼……對其他人，我會知道的。我會修理你的。等著吧！」
她哈哈大笑，以掩飾自己的不解。
伊麗莎白的學校生活重新開始了，彷彿一個正在織毛衣的女人，被人打斷了片刻，然後繼續按照圖譜往下織。當然，她還是和愛麗絲住一個宿舍。從上大學起，她倆就住一起，是學校宿舍管理部的電腦隨機分配的。儘管她們興趣、個性有很大差異，但她們相處得還算不錯。愛麗絲很勤奮，是化學專業的，平均績點3.6。相比較來說，伊麗莎白更喜歡社交，不太勤奮，她是跨專業的，教育學和數學。
但是，她真的那麼年輕，需要得那麼少嗎？
當她再次抬起頭的時候，面前的盤子已經空空如也，她不好意思地哈哈大笑。愛德抽著煙，看著她。
大腦被幾個小問題所困擾。
回到家的當天，她徹底崩潰了。
「起來吧，」他溫柔地說，「我知道你需要什麼。起來，貝絲。」
·愛德送她回宿舍的時候，天上下著鵝毛大雪。
「托尼死了，」丹尼說，「他——」沒人聽他說下去，她已經昏死過去了。
「是的，」他說，「告訴我，你有什麼打算？」
她用手摸了一下露在錢包外面的信封。那是大四學年獎學金的通知。兩千美元。今年夏天，她和托尼一塊去緬因州的布斯貝打工，掙的錢可以維持到畢業。感謝海默，這將會是一個美好的夏天。一帆風順。
她拿起一支。
「寶貝兒，你看你那樣兒，好像剛被人揍了一頓似的。」
「我沒有考試，我是優等生，我免考。我功課一直不錯，所以我不用考試。」
「可這些題覆蓋了所有的內容！」
「咳，也許，我碰巧跟你很投緣，莉茲，你想過沒有？」
一個汽車模型，百貨店和業餘愛好者商店都能買到。小孩子買回去以後，用飛機膠水組裝成型。
「你家裡人都是幹什麼的？」她問，「你家在哪裡？你喜歡做些——」
到了十月份。她從大學生活動中心要了一本學生通訊錄，找到了他的名字。可是，沒什麼用。在他的名字後面，只有寥寥幾個字：米爾大街。那是一條很長的街道，她只好繼續等待。當有人約她的時候——時有發生—她都一一拒絕了。愛麗絲揚起眉毛，但沒有發表任何評論。她正忙著一個為時六周的生化項目，晚間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圖書館里。伊麗莎白每天都是第一個回宿舍，她注意到，她的室友每周都會收到一兩封郵件，都是那種白色的長方形信封，可她沒有在意。私家偵探大都很謹慎，從來不在信封上留下落款。
「我一直在看著你，」他回答得很迅速，這個時候，他臉上那種討人喜歡的笑容在她那兒沒有得到回應。她已經感覺頭痛了。
「你也是。」
跟愛德一起看電影的時候丟的。娃娃的手臂是用煙斗清潔器做的，上面覆蓋著一種藍色的苔蘚。
「愛德，這沒必要。你是好人，可——」他眼睛里那種直率的神情讓她感覺困惑。那種眼神，她以前看見過。她是個聰明的姑娘。
他帶她去參加舞會，他尤其擅長傳統的交誼舞，剛好也是她的所愛。他們在一次思念家鄉的舞會上，奪得了五十元的慢步舞大獎。更重要的是，每當她有情感的需求，他都能及時跟進。他不強迫她，也不催促她。跟他在一起，她體驗了過去跟其他男友在一起沒有體驗的東西——對於性，體內似乎有一個時間表：第一天，熱吻，然後各自回宿舍休息；第十天，在朋友租借的公寓里過夜。
「這樣最好，」伊麗莎白陰著臉說。
他聳聳肩，說：「沒什麼。我就是一個相貌可笑的人，一個腋下夾著好幾本書，在校園裡走動的人，你看見的——」
「是誰？」她問。她有些不高興，腦子裡出現一系列的借口。偏頭痛！對，就是它，這個借口這星期還沒用過。
「就因為那個怪人——」
內線電話響了，愛麗絲正在看書。
她再次開始哭泣，突發的感傷使她站立不穩。
「假如你跟我投緣，那麼，你的表現方式實在很奇特。」
「別再說了！」莉茲大叫道。她用雙手拍打著自己的耳朵。
「我今晚碰見一個人，怎麼說呢，有些滑稽。」
「計劃什麼？」伊麗莎白問道。她此時真的有些懵了。
「咳，我實在沒法推辭。就這樣，只好讓他坐下了，你猜怎麼著？他去年也選了布倫納教授的社會學課。」
不知怎的，很奇怪，她感到對不住他——一個小男孩，弱小的軀體里承載著一股那麼大的力量。一個小男孩，想讓人類成為他手中的玩偶，如果不聽話，如果拆穿他，他就發怒，他就把他們踩碎。
在她大腦深處的某個角落，一直有一種對冰淇淋的渴望。快要期末考試了，她正在學生活動中心三樓的小單間里複習功課，還有很多內容沒有看呢！
在卧室，她盯著那張銅管床。不硬不軟，剛剛好。腦海里響起一陣狡詐的笑聲：近乎十全十美，不是嗎？
最後一句話像是個問句。
她走到書櫥前，漫無目標地瀏覽著。一本書映入她的眼帘，她把它抽出來：《五十年代的瘋狂搖擺》。書很自然地翻開，差不多在四分之三的地方，那一章節的標題「漫步」兩個字被紅色的油彩圈在當中，在下面的空白處，寫著「貝絲」，兩個大大的字，透著責備的意思。
「我一直在史考西根的萊克伍德劇院打工。我偶然碰到你的室友……愛麗絲，她是叫這個名字嗎？」
「是嗎？如果有誰能夠把偉大的羅根和她最愛的課本分開，那這人肯定不尋常。」
當時，他們一直在16號公路上修理排水管道。
她猛地回過頭去，嘴巴里泛起恐懼的金屬味，以為自己面對的會是夢中那頭咆哮的野狼。可是，眼前只有愛德·海默。他的皮膚被太陽曬得通紅，因為沒有綠色的上裝，沒有藍色的牛仔褲，很奇怪，他顯得很無助。他下身穿一條紅色短褲，長度剛好到他瘦骨嶙峋的膝蓋，上身穿一件白色的T恤，衣服套在他那乾癟的胸脯上，空空蕩蕩，彷彿大海上飄揚的船帆，腳上一雙塑料平底拖鞋。他沒有笑，耀眼的陽光照在他的眼鏡上，很難看清鏡片下的雙眸。
「你為什麼一直不打電話給我？」她說著，走上前去。
「一派胡言！你怎麼知道愛德去了拉斯維加斯？」
「我也很幸運，」她說。她想到了托尼，朗巴德。
「我也愛你。」
伊麗莎白掙脫開她的手，打開房門。
有一天晚上，她情緒不高，他帶她去看馬戲表演，他們可開心了。他倆一塊兒上自習的時候，非常認真，而不是找借口去學生活動中心三樓調情。
忽然，她做出了一個決定。她知道他把備用鑰匙放在門框上面，她踮起腳尖，用手摸著門框。
「嗯，你可以走了，」她的口氣比想象的更嚴厲，「我不喜歡別人注視我。」
「沒關係。」他咧開嘴，露出了討人喜歡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