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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還有呢。」他說,「還有呢,快說。」
日子非常平靜,瑪麗現在還記得,而且有種詭異的秘密氣氛。直到有天晚上,馬格納斯消失了。他晚餐之後出門,說要去給那個老小子一點壓力。第二天早上他還沒回來,到了午餐時分,瑪麗開始害怕。她知道她應該打電話給大使館。
「然後呢?」
布拉德福傾身靠近瑪麗,把頭貼在她耳邊。她還記得他的氣息:蘇格蘭呢與父親的味道。
她深吸一口氣:「唱得比卡羅索還好!」她大叫。
「不認識。」
「聽著?」
瑪麗素描雅典衛城,帶湯姆去了幾個博物館,但他比較喜歡游泳。同時,他們等待著那個老希臘人給他們迴音。
「噢,別這麼自責,傑克。」奈吉爾說。
誰對他提過升職的事嗎?」
「而且有一個不可思議的蝙蝠俠,」湯姆說,「叫菲利普的。」這是湯姆見過的最厲害的蝙蝠俠。
「他多久去一次?」
「在河邊修摩托車的人。他們有特殊的軍用睡袋、手電筒,和特殊的帳篷。」
「繼續。」
「『瑞克創造了我,瑞克快死了。一旦瑞克放掉手中的線,會如何呢?』」
你知道的。」
「你要去哪兒?」她說。
挑夫卸下重擔。馬格納斯慷慨一如往昔,從瑪麗打開的手提袋裡掏給他們小費。湯姆笨拙地彎腰察看列隊歡迎的萊茲波斯貓群,說它們的耳朵很像芹菜。汽笛響起,挑夫們躍回跳板上,貨船再度消失在霧中。馬格納斯、湯姆,和叛徒瑪麗凝望著貨船,像每一個有關大海的悲傷故事一樣,他們一生的行李散落在四周,紅色的信號燈在他們頭上灑下微弱的火光。
布拉德福再次打斷她。
「你到底要幹什麼?」他說。
「還有其他東西不見了嗎?」
有人敲門,但布拉德福對喬琪搖搖頭,告訴她別理會。
藉著板球,馬格納斯與湯姆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親密。他們躺在草地上,大啖冰淇淋,為他們最喜歡的球員加油,談著男人的話題,這對湯姆來說真是幸福的關鍵:因為湯姆瘋狂地愛著馬格納斯,他是個男子漢的兒子,一直都是。至於瑪麗,她拿出蠟筆,因為科孚的夏天對她的水彩畫來說實在是太熱了,顏料一上畫紙就幹了,她根本來不及靠近。但她畫得很好,有漂亮的風景和肖像,還款待島上一半的狗兒,因為希臘人不喂狗,不照顧狗,不做任何事。因此每個人都很快樂,每個人都好極了。馬格納斯有問涼爽的溫室可以寫作,還有一整個島可以供他無休無止地散步。他晨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散步,忍耐一整天之後,晚上又會散一回步。他們吃得很晚,通常是在酒館吃,也常喝酒,老實說,但為什麼不呢,他們是在度假啊。還有漫長的情愛午睡,瑪麗和馬格納斯在陽台做|愛,湯姆則躺在沙灘上,用馬格納斯的雙筒望遠鏡觀察海灣里來來去去的裸體男女,所以就像馬格納斯所說的,每個人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磅肉了。直到有一天,鍾停了,馬格納斯從夜裡的散步歸來,承認他寫作碰上瓶頸了。他走了進來,給自己倒了一杯很烈的希臘茴香酒,猛地坐進椅子,直截了當地說:「對不起,瑪兒。對不起,湯姆,老傢伙。
所以瑪麗坐起來,從傑克告訴她的地方開始從頭講起:維也納,一個甜美的初夏夜晚,一切都還圓滿無缺,萊茲波斯和之前的所有小島都還沒在聰明的馬格納斯眼裡閃現。瑪麗穿著罩袍,在地下室裝裱一本卡爾·克勞斯第一版的《人類的末日》,那是馬格納斯去雷歐本見一個線人時找到的,瑪麗——
「有教養的那個。」
「我提過。」布拉德福毫不後悔地說,「我認為等這些是是非非過去之後,他應該就能升職。」
如果他選了牛仔褲,那麼就是要進城去和那些無所事事的人喝酒廝混。
『和我一起去喝酒,曼徹斯特上校。就像以前一樣。』所以我去了,灌他個爛醉,然後溜之大吉。
「說清楚。」布拉德福說。
「檔案處的警衛說,星期四一大早,皮姆先生要去機場之前先繞到大使館。警衛沒想到要問,因為他沒記進日誌。上樓,下樓,很遺憾聽到他父親的事,長官。但他下樓時帶著他那個很重的黑色包包。」
「沒有,長官,只有燒盒,長官,到目前為止他只拿走這個東西,還有我提過的那張卡。」
「叫瑪麗寫一份自願聲明,做了沒,傑克?」
然後馬格納斯隱約記起來。
從第三人稱又回到第一人稱,一直持續用第一人稱敘述。而第一章用的是『他』和『班恩』。『債主在敲門,文沃斯領頭。但班恩沒當一回事。我低下頭,抬起肩膀,從他們身邊走過,他們痛毆我的臉時,我又打又敲又撞。但即使臉已粉碎,我仍做三十五年前就該做的事,對傑克、瑞克,和所有的姆媽、父親,我看著你偷走我的生命。
在哪裡?」
奈吉爾站起來,扯著他背心的鑲邊,而布拉德福則準備動身,把東西往外套口袋裡塞。他的黃色香煙。他的鋼筆和筆記本。他的舊德國打火機。
「噢,沒錯。他是個無聊的英國老人,一直要我去看他的別墅。
她也不知道。
「誰?」
背叛如同逃避。如同建設性的行動,如同理念的聲揚。崇拜。如同靈魂的探險。背叛如同旅行:如果我們未曾離開家,如何發現新天地呢?『你是我的應許之地,波比,你讓我的謊言有了理由。』」
她失去他了。傑克。走了。失去了他——一個情人,一個朋友,一個上司。當她告訴他山姆的死訊時,他有著一張如同她父親的面容。愛已離他遠去,他僅余的信心也隨之而去。
無論如何,她一直等到晚上,然後帶著湯姆到希爾頓,一間一間查看對面的房子,最後終於在一間地下室找到那個有教養的老希臘人,就像馬格納斯所形容的那樣。但那個希臘人已經一個星期沒見到馬格納斯了,瑪麗也沒留下來喝杯咖啡。等他們回到旅店時,就發現馬格納斯兩天沒刮鬍子,穿著消失時穿的衣服,坐在中庭吃培根和蛋,喝醉了。不是糊裡糊塗的醉酒,他不會這樣做的。不是憤怒的醉酒,不是感傷,不是挑釁,更不是一時衝動,因為喝酒一向只會強化他的防衛心。是謙恭有禮的醉酒,因此,前所未有的溫柔可親,他的故事編得無懈可擊,但有一個罕見的錯誤。
「你很好笑,而且我也露出微笑了。」
他看著她,當她迎上他的目光時,他爆發出一陣大笑,唱著弗雷德·阿斯泰爾的曲子,在她嘴上印上熱情的吻,不讓她開口說話。然後是在樓上全面且坦誠地交換意見,套句他的說法。
布拉德福居高臨下地對她說。
奈吉爾是新來的非專業人士,瑪麗記得馬格納斯告訴過她。他是打算要帶進白廳務實主義氣息的那種白痴。如果我聽過什麼自相矛盾的名詞,就是這個,馬格納斯說。
奈吉爾說,似乎他每周都做這事兒似的。
「波比像是花名。」布拉德福提出看法,他跪在她身旁,推開喬琪的麥克風。
「你調查我,瑪兒。你不該這麼做的。」
「你到底在擔心什麼,親愛的。我不在乎。
「是的。」
「我怎麼告訴湯姆?」她問。
「嗨,別這樣,瑪兒,臉色不太好看,是不是?」馬格納斯想逗她開心,「你不喜歡我們的新堡壘嗎?」
「島上到處都是露營的人。」瑪麗說,「回床上去。」
她停了下來。她的呼吸憋住了。門打開,傅格斯闖了進來,無視於紀律存在是絕對會讓他受懲處的行為。奈吉爾面無表情地盯著他。喬琪把目光移到他身上,指著門,用唇語說出去,但傅格斯動也不動。
「幹嗎告訴他?」
「如果他狂喝爛醉什麼的。那會在他的檔案里留下一筆。他正期待升遷。」
「什麼車?這是個誇張的傳奇故事,湯姆。
「散步。」
有人站在門口看著他。他是在報復。我從他臉上可以看得出來。」
他們上床了。也做|愛了。兩個陌生人絕望地交歡,而湯姆正在隔壁讀他的奇幻故事。兩天之後,他們動身到蛇怪島,但蛇怪島太狹小,也太不吉利,一時之間無處可去,只能到斯貝采,這個時節我們應該沒有問題。湯姆問說貝吉可不可以加入進來,馬格納斯九*九*藏*書說不行,她絕對不可以,因為他們全都想來,他打算寫作的時候,可不想有一群雷德勒家人來擾亂思緒。在其他方面,除了喝酒之外,馬格納斯表現得比以前更貼心、更有禮貌。
布拉德福沒詛咒心痛的人。
「好極了。」
奈吉爾擺出一個可笑的姿勢,想緩和這一觸即發的氣氛。他舉起心愛的雙手,用指尖柔柔地指著天上,像吹乾指甲油似的擺動。但仍跪在瑪麗身邊的布拉德福,卻好像突然得了昏病似的。
「叫我派奇」的帕克上校,我的希臘小男友,和我系著皮帶像只茶壺的梗犬。
「那不是他。」
「聽著,親愛的,別說了。」瑪麗堅定地反駁,決定趕走這些陰影,所有的。
「還有呢?」
「傑克已經在職太久了。童子軍的時代結束了。這是個新的局面,他無法勝任。」
他伸出胳膊抱住她,她任他抱住。他拉近她,擁抱。湯姆擠在他倆中間,一手抱一個。
但她頸背上的皮膚一陣刺痛,渾身冰冷濕痛。
湯姆聽見多少?或看見?
「是例行的嗎?雷歐本?」
「沒錯,他說過。」湯姆說。-「好幾次。而今天簡直是迎頭痛擊,瑪。你們一定要幫我脫身。你們兩個。」
「你問過了。我不知道。一個地名。燒盒裡還有什麼?」
「胡說。一切都很好。我們只是因為湯姆離開而有些憂鬱罷了。」他向她走過來,讓她躺回到枕頭上,好像她病了似的。
「但他為什麼期待升遷?
奈吉爾在他那特小號的手指背面找到一塊死皮,小心翼翼地剝下來。
「第二是,基於某些我當時嗤之以鼻甚至認為是有意冒犯的原因,在委員會召開三個星期之後,美國方面反對你丈夫出席委員會,並要求用他們比較中意的人來取代他。因為馬格納斯是捷克行動和其他幾個較小型的東歐計劃的首腦人物,這個要求完全不切實際。一年前他們在華盛頓也對他有意見,波屈服了,在我看來是大錯特錯。我這次不打算讓他們得逞。我就是不喜歡讓那些美國紳士或其他人來告訴我該如何管理我的人。我對他們說不,然後要馬格納斯去休年假,離開維也納,直到我叫他回來。這是事實,我想這也該是讓你知道的時候了。」
我自己恐怕也醉了。任務吶。我們上床吧。」
湯姆問,「我想見貝吉·雷德勒。」
「沒錯。」
「你老早就知道,這麼多年了。」
抹布鋪在地板上,他的書和一半的紙張放在上面。但他帶著電報走向她,臉上掛著勝利與解脫的微笑。她接過電報,走近窗邊去看。或許只是要分散他對書桌的注意力。
「沒什麼特別的。」
「睡得像死人一樣。你沒注意嗎?」
「清晨早起,我們點起火……我唱得如何啊?」他大叫,他就只會唱這麼多了。
「還有呢?」布拉德福說。
「泰姑媽。」瑪麗說。
是某個天主教盛宴,聖母升天日,耶穌升天日,祈禱與悔改,瑪麗搞不清楚。馬格納斯應該是在美國大使館。新的委員會才剛開始開會,她沒期望他會早歸。她正忙著粘貼,突然之間,沒聽見一點聲響,她看見他站在門口,天知道他在那兒站了多久。他看起來很愉快,以他一向喜愛的方式看著她。
瑪麗也被自己的不快嚇了大一跳,她哭了起來,握緊拳頭捶打藺草椅的扶手。但馬格納斯毫不吃驚。馬格納斯放下酒杯,走近她,用指尖輕拍著她的胳臂,等待著被接納。他深思熟慮地將她的酒杯放在手不能及的地方。頃刻之後,他們新床的彈簧咿呀吱嘎,好像銅管樂團調音似的,因為絕望的情慾狂熱終於助馬格納斯一臂之力。
「新委員會,瑪麗,」馬格納斯斷然說,「是我參加過的最愚蠢也最該死的猜字遊戲,相信我,我見多了。那根本就是一群人聚在一起喋喋不休,打擊『公司』的自我,還要說給每一個想聽的人知道,我們和美國人在床上作些秘密勾當。雷德勒無法想像,我們竟然打算把整個情報網透露給他,而雷德勒自己,連他裁縫的名字都不肯告訴我,更別提他的特勤人員——如果他有的話,我很懷疑。」
「波比。我的命運。最親愛的波比,最好最好的朋友,叫你那些天殺的走狗滾開我門前。」
「什麼樣的麻煩?」
在另一段生活里,瑪麗在音樂方面小有名氣。
布拉德福雙手仍插在口袋裡,抬起頭,很不自然地轉向奈吉爾:「我要告訴她。」他說,「你會大發雷霆嗎?」
鮑爾小姐的床就像童話故事里僕人的床,既狹小又疙疙瘩瘩的不舒服。布拉德福把瑪麗撂倒在床上之後,她就一動不動地躺著,蜷縮在羽絨被裡,拱起膝蓋保護自己,雙手抱住肩膀。他從她身邊溜走,不再聞得到他的汗味與氣息。但她可以從床腳感覺到他龐大的身軀,有時她會痛苦地想起他們稍早之前並沒做|愛,因為他那段日子的習慣就是如此:像此時一樣坐著,打電話,查賬單,或做其他維持他那男人世界生活秩序的事,放她在一旁打盹。他不知從什麼地方找出一台錄音機,另一台在喬琪手裡,以防萬一他那台不能用。
有十幾個第一章,有些打字,有些手寫,但全都刪得亂七八糟。大部分的內容在講述一個孤兒班恩的故事。
「他打電話的時候你不在場?」奈吉爾說。
「誰是狄米崔。」瑪麗問。
「但他打電話給你了,傑克。」他激布拉德福說,「偶爾從海角天涯打電話來和老長官聊聊天?這可真是義不容辭啊,對不對?查查線人——『你知我知的那個老傢伙怎麼樣啦?』」
「對瑣事不誠實者,對大事亦不誠實。』他在紙張邊緣一連畫了好幾個小時。不同的墨水。」
「他裏面有另一個人。」瑪麗說,她嚇壞了。
其他的書彷彿隨意散放在桌面,像鎮紙般壓住手稿。她看看書名。一本德文書《自由與良知》,作者她聽都沒聽過。旁邊是一本馬多克斯·福特的《好士兵》,是馬格納斯這些天來捧讀不倦的書,簡直已經成了他的《聖經》。再旁邊是一本舊相冊。她輕輕地打開不熟悉的封面,沒移動位置,翻過幾頁。八歲的馬格納斯穿著足球衣,在球隊里。五歲的馬格納斯在阿爾卑斯山,緊抓著滑雪橇。馬格納斯約莫是湯姆的年紀,已有著他過度欣然的微笑,邀請你進入,卻不期待受到邀請。馬格納斯與貝琳達在度蜜月,兩個人看起來都不超過十二歲的樣子。她以前沒見過這些照片。合上封面,瑪麗退後一步,再次審視書桌上的陳設。如此一來,他的手法在她眼裡便一覽無遺。這三本書看似隨意散放在紙上,其實是以剪紙刀為中心對齊成一列。瑪麗到廚房抓了一條抹布來,鋪在書桌旁的地板上,然後用她戴了手套的手掌量桌上每一件物品之間的距離。她像撕開傷口上的繃帶似的,輕輕地把每一樣東西按原來排列的方式擺在抹布上。桌上的紙張已可供她自由翻閱。她沒料想到會有這麼多灰塵。光是走過地板就弄出一大團煙霧來。
「優越感,有一點。痛苦的優越感。傑克,別讓我恨他,拜託。」
我們都知道,她想。但她無心,或者在此情況下沒有興趣這樣對他說。
湯姆躺在一邊,馬格納斯躺在另一邊,瑪麗聽著波洛馬利報時的鐘聲緩緩響起。還有四天,她告訴自己。星期天,湯姆會飛回倫敦開始新學期。而星期一,我就會動手,遭天譴。
誰站在門口,傅格斯或馬格納斯?傑克耳聾了。
「告訴我們,你們一開始是怎麼去度假的,好不好,親愛的?誰提議的?——噢,馬格納斯,是不是?我知道了——是在這個房子里嗎?——是的——是在什麼時間?坐起來,好嗎?」
讓我們帶著湯姆,用掉所有假期,離開一整個夏天。你畫畫,我寫我的書,我們可以一直做|愛到崩潰。」
「昨天晚上?」
解釋很麻煩,但看在過去的分上他勉力而為。
「湯姆說你在板球場被某個討厭的人纏上了。」瑪麗說,他們在忙了整天之後一起享用一杯濃烈的睡前酒。
整個房子都天翻地覆了。在他們底下的客廳里,搬動的傢具發出砰然巨響。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這裏。和傑克一起在樓上。
「沃爾沃·卡洛曼諾先生的沃爾沃汽車。一個人開車,還有另一個坐在後座。他們邊走邊談時,車子在圍牆另一邊等著。我說的是實話,媽。
「如果你是正式問我,我會告訴波。」奈吉爾說,一面充滿敬意地看著手上的金錶,似乎是從表上聽取命令。
「今天的天使看起來飛得很低。」她會這樣說。而馬格納斯會馬上採取行動——通知外交巡邏隊,派他的手下去查他們的底細。但此刻僻居異地,他們似乎都同意對這些天使,無論如何可疑,都應該視而不見。
「當然。」
布拉德福雙手插在口袋裡,在狹小的空間里踱著步,看看鮑爾小姐那個私生女的照片,瞧瞧她書架上的平裝本愛情小說。
「哈噦。」湯姆說。
「狄米崔從上個星期一之後就沒見到你了。
一陣音樂聲蓋過了他刮鬍刀的聲音。他打開了他那台聰明的收音機,聽英國國家廣播公司的「世界新聞」。馬格納斯有很精準的時間概念,一分不差,白天黑夜都https://read.99csw.com相同。他如果看自己的手錶,也只是為了確認腦海中的時間表。她麻木地聽著沒人能控制的事故。一顆炸彈在貝魯特爆炸。
「他說傑克也是玩假的:『我又不是和傑克結婚,我是和你結婚。『公司』早在十年前就該叫他退休了。可憐的傑克。』對不起。他是這麼說的。」
他們當然說他們會幫他。瑪麗立刻打電話給泰姑媽,好讓她把房子重新托租。他們一起來個大熊式的擁抱,然後帶著堅定的決心上床睡覺。
「是激動。」瑪麗出乎自然地糾正他,「別太大聲,湯姆。我想爸爸在某個地方做事呢。」
加入總部之後,她在「公司」的合唱團擔任獨唱。
「你怎麼知道他很親切?」瑪麗沒來由地有些惱怒,「小聲一點。」溫室里沒點燈,但有時馬格納斯就坐在一片漆黑里。
「我?」
「我告訴你了,」她說,「他到哪裡都帶著那本書。」
「那兩個人還在那裡。」他們這段對話所討論的主角湯姆在門邊說。
有那麼一會兒,儘管瑪麗已經歷過這痛苦不下十余次,她仍想高聲尖叫:「留下來——別走——我才不在乎你那該死的教育——留下來陪我。」但她沒這麼做,她愚蠢地隔著柵欄和他揮手,把眼淚留到回程的車上。馬格納斯永遠對她絕對地溫柔。現在是第二天早上,湯姆差不多己抵達學校了,瑪麗瞪著克里亞,凱蒂納腐朽的百葉窗,天光無情地從裂縫裡射進光線,她努力想不聽底下水管的眶當聲以及水花飛濺在火石板上的水聲,那是馬格納斯在享受他的清晨淋浴。
他的工作室在一樓。他沒鎖門,但他們之間一直謹守約定,除非有他的特別召喚,否則她不進去。她轉開門把,走了進去。護窗板關上了,但沒能擋住上方的窗玻璃,因此有光線可以讓她看得見。她步履沉重,告訴自己,記得受過的訓練。如果你一定得要弄出噪音,就弄個大的吧。
「壓抑。視而不見。」
「有個小個子的人纏著你在空地上繞來繞去。聽起來像個生氣的丈夫。他留個小鬍子,除非是湯姆自己想像的。」
但布拉德福很堅持:「不在他樓下的書桌上。
「自願,但規格要正式。可能用得到,可能。這不是波一個人的決定。」
我們兩人都付出了一生的時間,努力彌補我們加在他們身上的事。』」
「也曾經是我們『公司』的成員。」布拉德福咕噥著對奈吉爾說,「在我們的名冊上,幾乎隨時都有她們家族的成員,想想看。」
在訓練所里,她應該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他們管這叫「觀測」,在戴德姆、曼寧特里和貝霍爾特了無生氣的村落里玩:這個星期有誰的門粉刷了,玫瑰修剪了,買新車了,18號的門階上有幾瓶牛奶?但無論在哪裡玩,瑪麗總是遙遙領先;她天生有照相機般的記憶力,能注意到極微小的差異。
「我們在這裏很安全,瑪兒,我們沒事了。」
湯姆在學校,鮑爾小姐去祈禱了,瑪麗說。
第二天,瑪麗打包行李,馬格納斯到城裡去處理船票和預訂他們下一段冒險之旅的行程。但湯姆,太過疲倦的他通常很多話,對他們必須離開科孚的原因有不同的看法。爸爸在板球場見到這個神秘的人。那是一場真正的超級賽,媽,島上兩個最強的球隊,真的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我們看得都瘋了,突然這個看起來睿智、精瘦的人就出現了,他留著像魔術師的小鬍子,走路一跛一跛的,老爸一看見他就站起來。他微笑著走過來,和老爸談了一會兒,他們在空地上走來走去,老爸和這個瘦瘦的人,他走得很慢,像生病的人。
瑪麗說去哪兒,馬格納斯說哪裡都無所謂,明天我會到旅行社去。瑪麗說新委員會怎麼辦。
「怎麼說,親愛的?他怎麼看你的?」布拉德福打斷她說。
「一個星期?」奈吉爾試探說,「兩星期?」
「他們在這裏,媽。」
但瑪麗腦袋裡血液「轟」地往上沖,而且跟往常一樣,她無法制止自己。她尚未犯下罪行,但罪狀已羅織在她身上。
「我們兒子姓皮姆。如果告訴他說他姓潘布洛克,他可能會覺得奇陘。」
「他希望等他有東西可以拿給我看時,我會覺得新鮮。他不喜歡自己說出來。」
這個建議讓他發笑。不惡毒,也不譏諷。他只是帶著悲哀的寬容接納這一切,正如他解決了世界貧窮問題或贏了腕力比賽之後,對湯姆露出的神情。
「在這裏之後,我們可不可以回維也納?」
「我要全名。」奈吉爾說。
「這很機密。」奈吉爾說。
「你是誰?在他的詩里誰是這個你?」
只要告訴我,不管是什麼,那我就不必——」
泡泡:「如果萬物痛恨虛無,虛無又如何看待萬物?」泡泡:「口是心非讓你取悅某人,卻得罪另一人。」泡泡:「我們之所以愛國,是因為我們怕四海為家;我們之所以四海為家,是因為我們怕愛國。」
他的話很溫柔,但態度卻非常堅定。他喝了酒,很顯然的,但那是因為他很沮喪。
「我沒吵。是你在吵。失蹤兩天,帶著滿口謊言回來的人可不是我。湯姆,回你的房間,親愛的。我很快就上去。」
突然之間,瑪麗堅強起來。他的離去解放了她。呼吸。她走到北面的窗戶,所有的事都計劃好了。她以前就做過這些事,也記得自己的技巧如何嫻熟,常比男人還沉穩。在柏林時,每當傑克需要人手,瑪麗就負責監視,從門房手裡騙到房間鑰匙,在危險的桌上偷換文件,載驚恐的線人到安全公寓去。我比我自己了解的還要拿手,她想。傑克常常讚歎我的冷靜和銳利的眼光。望出窗戶,她看見那條新鋪好的路蜿蜒上山。有時他會走這條路,但今天沒有。打開窗戶,她探出身子,似乎要盡情享受這美好的地方與清晨。那個巫婆凱蒂納早早就在擠羊奶,表示她去過市場了。瑪麗很快瞥一眼乾涸的河床,在小石橋的陰影下,同樣的那兩個年輕男子又在修他們的德國車牌摩托車。如果他們兩人像這樣出現在維也納的房子外面,瑪麗會立即找馬格納斯,必要時會打電話到大使館給他。
只有馬格納斯能讓克里亞,凱蒂納的前門如此輕聲地關上。
「我是說那天晚上。回答這該死的問題!」
「什麼是燒盒?」瑪麗掩住驚慌說,「你要到哪裡去?我在說話。坐下!」
「是個老匈牙利酒商,在倫敦和布達佩斯都有辦公室。馬格納斯多半都守口如瓶。有時他會告訴我。我可以繼續了嗎?」
但這個地方他媽的太詩情畫意了。我需要人群,看在老天的分上。需要煙霧、垃圾和一些痛苦環繞著我們。在這裏就像在月球上,瑪兒。比維也納還糟,真的。」
她學馬格納斯的聲音,或許只有臉部的表情。
「你看著辦吧。你的人,你的決定。你自己收尾,坦白說。」
「他以前狂喝爛醉過?」
「不認識。」
「那是個猜字遊戲,是個騙人的把戲,是個怕大家閑著沒事做的工作。他只這麼說。我問他線人怎麼辦,他說他們會照料自己,如果傑克還勞神關心他們,可以派個代理人來。我問他傑克會怎麼想——」
「燒盒顧名思義就是一個小的金屬盒。在這裏,指的是一個外交錦囊,鋼絲襯裡的。只要一下令就立即燒毀,不管裏面裝的是什麼東西。那是情報站首腦放他皇冠上寶石的地方。」
布拉德福讓瑪麗坐在椅子上,遞給她一杯威士忌。你只能喝一杯,他曾說,把這當做最後一杯。奈吉爾佔領了床,他坐在床上,伸出一條穿著西裝褲的短腿,那樣子彷彿在走上俱樂部樓梯時扭傷了腿似的。布拉德福背對著他們兩人。他比較喜歡窗外的景緻。
「是你打來的,傑克。」她說,「用你的化名維克多,寫給皮姆的化身潘布洛克。馬上回來,你說。一切都已原諒。委員會上午十點在維也納重新召開會議。維克多。」
「我是個盜墓人。」她想,煙塵嗆得她喉嚨發燙。
「不在。」
「我說等一下。」布拉德福命令道。
在雅典的醫院里,一個希臘醫生診斷是蝦子過敏發疹,這真是荒謬,因為湯姆討厭蝦子,一口都不肯吃;那時湯姆的臉腫得像只大頰鼠,所以他們住進昂貴的客房,讓他躺在床上,睡著冰枕,瑪麗讀奇幻故事給他聽,馬格納斯在一旁聽著,不然就坐在湯姆房間里寫作。但多半的時間他都在聽,因為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事,他總是這樣說,就是看著她安撫他們的孩子。
瑪麗還沒進人情況。同步器出了差錯,她想。
「帶著報紙,一整份?」
奈吉爾在他的筆記本里簡短地記上一筆,一面露出怏怏不樂的微笑。
「現在,瑪麗,我把喬琪和傅格斯留下來和你做伴。他們會掩護你,告訴你如何應付所有的事。他們會隨時向我報告。從現在開始,你也一樣,只對我報告。你明白了嗎?如果你需要留話或什麼的,我是奈吉爾,我是秘書處主任,我的私人助理叫瑪夏。別和『公司』里的其他人談。這恐怕就是命令。甚至是傑克。」他加上一句,特別提及傑克。
布拉德福再次打斷她。
「我確信沒這個必要,但我希望萬無一失。」
是的,我注意到了。我注意到你半夜兩點偷偷溜下床,躡手躡腳地下樓到工作室去。我注意到你踱來踱去,然後停下腳步。我聽見你椅子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還有你開始動筆之後九九藏書那隻毛氈尖鋼筆發出的沙沙低語。寫給誰?用什麼聲音?哪一個?
「是的,傑克·雷歐本是例行的。」
「就是別說了,好嗎?」
「他對他就像父親一樣,媽。他年紀比較大,很冷靜。他一直要老爸坐他的車,老爸一直說不要。但他沒生氣或什麼的,他太聰明了。他對老爸很客氣,一直微笑。」
波比、傑克、你們其他人,讓我這一輩子——這一輩子——輩子——』」
「你們首先到了科孚。你姑媽在那裡有棟房子。你們向她借住。談談這個部分,詳細說。」
「接下來呢?」
「一輩子怎麼樣,看在老天的分上?」布拉德福在她耳邊大叫。
「知道他和誰講話?」還是奈吉爾。
「老鼠還好吧?」
「沒了。」瑪麗說。
「一開始沒有。他不想出門。」
「我沒有調查你,我是在找你!」
她閉上眼睛,又重重地吸了一口氣。
馬格納斯不久之後說,但實在隔得不夠久。
「雷德勒知道,我們知道。如果皮姆也知道,還有誰不知道?」布拉德福堅持問道。
「有一點。」
「你是正式問我嗎?」奈吉爾問。
「哪個該死的傢伙說是自願來著?」布拉德福說,「她加入的時候簽過正式的保密條款,離開的時候又簽過一次。嫁給皮姆的時候又簽了一次。你所知道的一切都是我們的,瑪麗。無論你是在公交車上聽到的,還是看見他手上握著冒煙的槍。」
「他完全沒出門嗎?」布拉德福問。
然後她又覺得很羞愧,於是陪他一起打網球,直到上船離開。在船上湯姆吐得像只狗,抵達比雷埃夫斯時體溫高達華氏103度,她內疚不已。
「我記得是,老女孩,但昨晚就像永遠那麼遙遠。」
還有一張外交信差卡和盒子放在一起,也失蹤了。」
傅格斯說話的方式就像湯姆被晾在一邊很久,等待大人讓他加入時一樣。
布拉德福終於不慌不忙地轉頭向傅格斯。
瑪麗頗有困難,也很不情願回到現實。
我已經沒什麼其他的事可說了。你可以拿走我家的地址,我至親的名字,這是你要的東西。
「你幹嗎不實話實說?」
有一天你會唱得像說得一樣好聽,親愛的。
恐怕還趕不上簡·奧斯丁,但等我好好編排,有些部分還用得上。」
房裡陳設簡單,是馬格納斯喜歡的樣子。一張書桌,一把椅子,還有一張單人床,可以讓他在撰寫初稿的泉涌文思問略歇一會兒。她拉開椅子,拿開一瓶伏特加。書桌上滿是書和紙,但她什麼也沒碰。他那本陳舊麻布裝訂的《痴兒西木傳》依然高踞案頭。他的吉祥物。他的珍寶。這是瑪麗的絕對禁忌,他絕不讓她裝裱。因為我喜歡它現在的樣子,他頑固地說。我拿到它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一定是某個女人給的,毋庸置疑。
「沒有。」瑪麗說。
「你那個好喬琪可以當見證。」奈吉爾說。
「這樣啊,一個地名。」
「噢,不多。」布拉德福說,「當地的情報幹員。我們所有的捷克人,幾個波蘭人,一兩個匈牙利人,幾乎就是我們從維也納所操控的一切,或以前所做的。誰是文沃斯?」
在品位高雅的薩里?」
沒有第二到第七章,但有第八章,全是手寫,沒有刪改。標題是『過期支票』,雖然第一章並沒有標題。描寫有一天班恩開始違抗他所有的承諾。
「一句引自《路加福音》的話。我從沒見過他打開《聖經》。『對瑣事忠誠者,對大事亦忠誠。』」
「只有我認得出他們,你知道。我今天早上想明白了,我記得。他們就是在科孚的板球場外開車兜圈子的那兩個人,老爸的朋友還一直要他上車。」
她低聲輕語。她大聲尖叫。她與嘴裏的話奮戰不休,呻|吟催迫,但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布拉德福搖著她,起初輕輕的,接著越來越用力,最後真的非常用力。
「他前一晚出去了。」
「就是他。」
「老爸的那個瘦子朋友。在板球場找上老爸的那個人。老爸也和他說德語。為什麼爸要說他是個英國老人?」
塗鴉。畫著一條偷偷伸出來的手臂。女人的胯|下。
「你昨晚睡了嗎?」她問。
「那個警衛完全沒想到要問他?」
「接下來呢?」
「是的。」
「一句話都沒有。」布拉德福回答說,「他就是寄給我一堆風景明信片:『感謝上帝,你沒在這裏。』給最新的地址。」
他不假思索地衝口而出,「他用密碼打電話來,我才剛解開。情報站的燒盒從保險室里失蹤了。」
「那麼裏面裝了什麼?」
「嗯,親愛的。」
「我們度假去吧,瑪兒,讓我們真的度假去吧。讓我們改變一下生活散散心,而不只是假裝。
「他喜歡保守秘密。零碎片斷。他就只告訴我這些。」
奈吉爾換個問題:「他有沒有告訴你其他理由,為什麼委員會是個猜字遊戲?」
「沒那麼久。」瑪麗說。
「你要到哪裡去?」瑪麗說。
「當然沒有。他和格蘭特偶爾一起喝酒,但也就是小酌幾杯。」
意見交流已完成,馬格納斯可以繼續沖澡了。
「泰碧莎·格瑞爵士夫人,爸爸的姐姐。」
「湯姆開始退燒以後。」瑪麗回答說。
「你護著他。」她說,「你很忠實。」
潘布洛克是馬格納斯的化名之一。他在公文包里放著潘布洛克的護照,她早就發現了。上面那張照片經過巧妙處理,看起來並不清楚,可能是馬格納斯,也可能不是。在柏林的偽造作坊里,他們常說照片看起來就像流浪工人。
「誰?」
突然替她把話說出口的是誰——這個成熟、坦率、切中要點的女人?
「在交換投球之前他就得了18分,觀眾都愛死他了。但是老爸都沒注意,因為他忙著聽那個親切的人講話。」
「不知道,長官。沒有跡象。他們已經找了一個小時了,還是找不到。他們就只知道這些。
有那麼一段時間,馬格納斯似乎忘記了他們離開科孚的原因。他似笑非笑,老說每個島嶼都各不相同。之後,她似乎就算不清楚日子了。他們搬到一家較小的旅館;馬格納斯寫了又寫,晚上出門,等湯姆好得差不多之後就帶他去游泳。
「繼續。」
「生活里什麼都擺脫不了。」她很詫異地在他的短須上感覺到一片濕濡,他落淚了。
就在她讀到這一句時,她解釋說——有關波比與應許之地的這一句——她轉過頭,就看見穿著短褲的馬格納斯站在工作室敞開的門口,一手拿著一個藍色的大信封,另一手拿著電報,臉上的微笑像他學校裡帶頭的男生。
她以為自己會大吃一驚,但並沒有。沒有排山倒海而來的抗議,也沒有家族著名的壞脾氣爆發一通。布拉德福走到窗邊,望著窗外。因為雪,早晨提早降臨了。他看起來蒼老,飽經風霜。他的白髮在燈光里顯得鬆散,她可以看見他頭皮的粉紅色。
「你再睡一會兒,我去走走。我們在客棧碰面,大約三點。」
他開始刮鬍子。她聽得見他在塑料洗臉盆里敲凈刮鬍刀的聲音。刀片,她想:噢,天哪,我忘了幫他買該死的刀片了。往返機場的路上,她一直覺得自己忘掉了什麼東西,因為這些天來,雞毛蒜皮的小事對她來說都是天大的事。現在我得去買乳酪作午餐。現在我得買麵包來配乳酪。
那天晚上瑪麗問馬格納斯。他們打包行李,她很興奮要搬家,而且也真的很期待去雅典的博物館。
五天之後,他們已安頓在泰姑媽的房子里,一切都美好無缺。湯姆在馬路頂端的旅館上網球課,游泳,喂旅店老闆娘的羊,和看管小船、給花園澆水的科斯塔斯一起駕船閑逛。但他最愛的是,馬格納斯夜裡帶他到城郊看瘋狂的板球賽。馬格納斯說,是英國人幫島民抵抗拿破崙時,把板球引進到島上的。馬格納斯就是知道這類事情。或者假裝知道。
他吻她耳旁,雷火乍現,接著開始愛撫她的胸部,表示想要她接納他,但她只草草地說「等會兒」,就轉過身去。她聽見他水淋淋地走向衣櫥,她聽見老舊的門奮力抗拒,終於還是搖搖晃晃地開了。如果他選了短褲,那麼就是要去散步。
「他說了什麼?」奈吉爾伸出援手。
「天哪。」布拉德福輕聲說。沒有下文。
一個小時之前,他親口告訴我們的。」
「別在這裏吵,姑娘。其他人在吃飯,你看。」
他與她熱烈地做|愛,彷彿今生再也不能相見。他把自己深深埋進她身體里,似乎她是他惟一的避風港,瑪麗也盲目地配合著他。她攀上巔峰,他領著她,她對他大叫:「拜託,噢,天哪!」在那幸福的瞬間,瑪麗簡直可以和這該死的世界吻別。
「我以為不再考慮島嶼了。」瑪麗說。
「打過電話嗎?」奈吉爾說。
你親自教我的,傑克,萬一他們抓走我的話。
「他說德語。」第二天早上馬格納斯出門散步之後,湯姆吃著早餐說。
「對不起,夥伴們。我和狄米崔喝醉了。我喝得爛醉,不省人事。哈噦,湯姆。read•99csw.com
「進行得很順利,瑪兒。真的很順利。七頁雋永的文章。只是初稿,但真的很好。」
「這就是你在寫的東西,對不對?」她高聲說,「你怎麼會把你的聰明機智都浪費在一個沒用的女人身上?」
「打給大使館。備案,這樣你們才知道他在哪裡。」
她搖搖頭。我不要,我絕不聽,我希望永遠不知道。
「像壁爐煙囪里的花。不過是單數。只有一個波比。」
那是晚上,可能是第四天。湯姆的臉恢復正常,所以馬格納斯建議瑪麗出去逛街,由他來照顧湯姆,讓她歇口氣。但瑪麗不敢獨自逛雅典的街道,因此讓馬格納斯先出門,瑪麗第二天早上再去逛博物館。他半夜回來,非常高興地說他在希爾頓對面的地下室找到一家不可思議的老希臘旅行社,一個非常有文化素養的人,他們一起喝茴香酒,討論宇宙萬物的問題。那個老人經營各島嶼的別墅出租服務,希望能在他們看夠雅典之後,約莫一個星期,替他們找到取消預訂的房子。
「他什麼時候開始出門?」奈吉爾說。
他想推銷給我。真是討厭!」
布拉德福終於記起她的存在,俯視著坐下的她。
「一個月兩次。三次。他有個老匈牙利人在那裡,沒什麼特別的。」
「你在隔壁聽到他講話的內容嗎?」
「還說了我什麼?」他問。
艾爾西和依瑟爾,從利物浦來的同性戀退休女教師。約克什麼的,我在丹第有點兒小生意。馬格納斯拉出一件襯衫,套了進去。她聽見他繫緊短褲的聲音。
「我們用潘布洛克這個名字,順便告訴你。」
「是我,長官。」傅格斯從門外叫道,「緊要消息,長官。非常急。」
瑪麗在花園裡找到一隻幾乎開膛破肚了的老鼠,帶回來照顧。現在老鼠躺在湯姆房間的一個稻草盒裡。
「我說了,是前一晚。」
「現在在哪裡,那本書?」
空虛,但無法看透。仍然非常禮貌:「哈啰,老情人。可以和偉大的小說相提並論吧,是不是?
另一方面,她又不希望在驚慌之下採取不必要的行動,或做任何會讓馬格納斯卷進麻煩的事。
他們做|愛,他把她拉進浴室,幫她清洗,他把她拖出來,幫她擦乾。二十分鐘之後,瑪麗和馬格納斯幾乎就像一對恩愛伴侶一樣穿過杜伯林上方那個小小的公園,經過對湯姆來說已太小的沙坑與攀爬架,經過湯姆踢足球的象欄,走下山坡,到德黑蘭餐廳。這裏不太像他們會去的小餐館,但馬格納斯極愛這裏的阿拉伯黑自愛情電影。他們每每一面吃著蒸肉丸,一面啜冷飲,店家就會為他們調低音量播放影片。在桌邊,他猛地握住她的胳膊,她可以感覺到他的興奮像電流般流向她。彷彿越是擁有她,他就越是需要她。
「燒盒裡還有什麼東西?」她又問一次。
「還有第八章。」她說,「完全出乎意料。
「大使館情報站職員送來的大消息,長官。」
「沒有了。完全沒有。只是一般的東西。別自尋煩惱。」他走向她,靠著布拉德福對她的親密舉止而壯起膽子,笨拙地把手放她肩上。
「你知道嗎?」他又吻了她的手,把它貼近臉頰。
奈吉爾和布拉德福互相交換眼神。傅格斯仍瞪大眼睛。
「我還沒去看呢。」她說。
瑪麗撲向他,她已經很多年沒對他這麼生氣過。
那個瘦瘦的男人沒發脾氣或什麼的,他真的喜歡老爸,你看得出來的。不只是握住他的手臂。他們對彼此很友善。比格蘭特叔叔還好。比較像傑克伯伯。」
布拉德福搖著她。奈吉爾對他說了些話:問她事情怎麼開始的——要她交代清楚。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你剛才說是馬格納斯站在門口。你到底看見什麼了?」
奈吉爾想了想。
「你不知道,對不對?」他說,「你當然不知道。你是第九級。你層級不夠高,所以不知道。」
「噢呀,天哪!你醒了,女孩?天下金錢雨啰,相信我!」
「他那天晚上有沒有出去散步?去見P?」
「他告訴你的?」布拉德福說。
「認識他嗎?——或是她——任何叫這個名字的人?」
寫給自己看的註記,罵聲連連:「濫情的垃圾」——「重寫或丟掉」——「你忽略了男人對孩子的咒罵」——「有一天文沃斯會抓到我們」。一個粉紅色的文件夾標示著「散頁」。班恩對權威屈服。班恩發現有另一個真正的情報單位,毫不遲疑地加入。一個藍色的文件夾標示著「最後場景」,其中有好幾張是寫給波比的,親愛的天殺的波比。有一張從她的素描簿里偷來的畫紙,馬格納斯畫上一串相連的思想泡泡,表達出他的想法,這也是湯姆在學校學會的準備論文的方法。
「他當然沒想到,長官,是不是?他父親過世,而且他很匆忙。」
「他年輕的時候發生過一些事。
「背叛。」她說,「『我們背叛忠誠。背叛就像是想像現實不夠美好。』他這樣寫。背叛如同希望與補償。如同創造更美好的園地。背叛如同愛情。如同對我們自己未曾體驗過的生活的禮讚。一句又一句,都是這些煩死人的背叛格言。
薩爾瓦多的一個小鎮被夷為平地。英鎊貶值。或升值。俄國人將退出下一屆奧運會,或終究還是會參加。馬格納斯對政治很有領悟力,就像太聰明而不敢打賭的賭徒。噪音逐漸越來越大,因為馬格納斯把收音機帶到樓上來,水滴下來了,滴下來了,他全身赤|裸,只穿著一雙拖鞋。他俯身抱住她,她聞到刮胡皂的味道,還有他寫作時所抽的希臘淡煙。
瑪麗開始說話,但說什麼大半連她自己都不懂,因為她一隻耳朵埋在枕頭裡,另一隻耳朵則傾聽著萊茲波斯島清晨的聲音從敞開的窗戶傳進來,他們那所棕色的平頂小屋就位於波洛馬利城的半山腰上,清晨交雜著電動車、船舶、希臘布祖基琴音樂與貨車在巷弄里穿梭的聲音。還有羊在屠刀下的慘叫聲,驢蹄在鵝卵石上滑過的腳步聲,以及港邊市場攤販的叫賣聲。如果她緊緊閉上眼睛,就可以眺過橙色的屋頂,穿過街道,越過煙囪、晒衣繩和種滿天竺葵的屋頂花園,直到水邊,跨上長長的防波堤,盡頭紅燈閃爍,活潑的野貓沐浴在陽光中,望著貨船緩緩駛出晨霧。
「還想睡?」
傑克不是惟一有經驗的人。」
在普拉煦,她領導了一個還算有水平的合唱團。
「我在憲法廣場,對吧?從布列塔格尼酒吧出來。專心想我的事。怎麼回事?我直直地撞進一個我以前用過的捷克線人懷抱里。一個不折不扣的壞蛋,瞎掰胡編,給我們惹了很多麻煩。他像這樣抓住我的手臂。『曼徹斯特上校!曼徹斯特上校!』他威脅要向警察告發我是個英國間諜,如果我不給他錢的話。他說我是他在這世上僅剩的朋友。
以前只是沒人放唱片給你聽,她常這樣對他說,雖未言明,其實是歸咎於他第一任妻子貝琳達。
布拉德福再次插嘴:「他寫的這個東西。他到底是怎麼說的?」
「你沒告訴我,但謝謝你。」布拉德福反駁說。
她等著,痛恨自己的倔強。馬格納斯並不常被問題所困擾,即使是有關指導或欺瞞孩子的問題。但此刻他卻在思考,她可以感覺得到,在一片漆黑中,他清醒地躺在她身邊思考。
「裏面裝了什麼?」她重複道,一陣不同以往、更難捉摸的恐懼開始攫住她。
瑪麗的故事就這樣在眼前展開,她也這樣告訴傑克·布拉德福:就像夢魘的影片,她只敢斷斷續續地覷一眼,因為她自己是最沒天良的惡婆娘。貨船駛了過來,貓兒伸著懶腰,跳板已放下,英國的皮姆一家——馬格納斯、瑪麗和兒子托馬斯——列隊上岸,尋找另一個可以遠離一切的完美處所。因為已沒有地方夠遙遠,沒有地方夠偏僻。皮姆一家人已成為愛琴海上飛翔的荷蘭人,一靠岸就忙著再次打包,不斷換船、換島嶼,像是被驅趕的靈魂,但只有馬格納斯知道這個詛咒,只有馬格納斯知道誰在追他們,又為何而追,而馬格納斯把這個秘密鎖在他的微笑背後,和他所有的其他秘密一樣。她看見他快活地在她前面昂首闊步,一手抓住草帽不被風吹走,一手晃著他的手提箱。她看見湯姆大步走在他後面,穿著灰色的法蘭絨長褲和口袋綉有童子軍徽章的學校運動服,雖然氣溫高達華氏八十幾度,他還是堅持要這樣穿。她看見自己因前夜的宿醉與汽油煙味而昏昏沉沉,已暗自計劃要背叛他倆。在他們背後,她看見打著赤腳的本地挑夫,扛著皮姆一家過多的行李,毛巾、床單、湯姆的維他麥,和瑪麗在維也納為他們這次偉大休假所收拾的其他雜物,誠如馬格納斯所言,這是他們企盼已久、一生僅有一回的家庭假期,儘管瑪麗記得馬格納斯是在出發前幾天才提到這個計劃,而老實說,她還寧可回英格蘭,從園丁手中收回狗兒,從泰姑媽那read.99csw.com兒接回那隻長毛暹羅貓,在普拉煦消磨時光。
對一個劊子手來說,奈吉爾的個頭雖小,但非常矯健。他穿了一套合腰的細條紋西裝,袖子里有條絲手帕。
那天晚上他們喝了酒回來之後,她立刻打電話給泰姑媽,不可思議的是,正好有人取消預訂,她的房子空了下來。他們借了房子,打電話到湯姆的學校,安排他學期結束之後直接飛到科孚。雷德勒夫婦一聽到消息,當然也想一起去。
「傑克會怎麼想?」奈吉爾說,毫不掩飾他的好奇心。
她停了下來。就像畫到一半退後幾步瞧瞧一樣,回顧到目前為止的這個故事。她喝了一些威士忌,點了一根煙。
相信你,她又對自己說了—遍,縮進床單更深處。十五年來,他從沒叫過她女孩,直到來了這裏。現在,她突然整天都是女孩了,彷彿他喚醒了她的性別意識似的。僅一幅之寬的地板隔開了她與他的距離,倘若她有勇氣往床邊看,就會在幾條木地板的距離外瞥見他陌生赤|裸的身體。
「『現在每個人都在追查我。『公司』在追查我,美國人在追查我,你在追查我。甚至可憐的瑪麗也在追查我,而她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
她聽見一陣喃喃低語,接著是喬琪換上一卷錄音帶的聲音。喃喃低語的是她自己。
布拉德福又開口:「他有沒有告訴你,為什麼雷德勒不願意透露給他知道?」
「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你可以和我談談。」
「就是這裏,瑪幾。」他大叫,胳膊用力指向一座光禿禿不見樹影的圓錐形山丘,上頭有些棕色的房子,那就是他們最新的家。
彷彿探訪時間終了的鈴聲響起似的,奈吉爾也準備離去。
格蘭特說他可以拋下所有的事,但馬格納斯不理會。雷德勒夫婦正是那種我必須一腳踢開的社交道具,他這麼說。我幹嗎帶著我的工作去度假?
「我似乎也是個該死的笨蛋。」
又是在萊茲波斯,另一個黎明,但同一張希臘床,波洛馬利城也再次醒來,儘管瑪麗祈禱它繼續沉睡,祈禱鐘聲會逐漸隱退,太陽會落到剛剛升起的山丘背後,因為今天是星期一,昨天湯姆已回學校。瑪麗在枕頭下放著證據,她承諾把他送她保平安的兔子皮塞在下面,以及——彷彿她需要用來增強決心似的——他離開之前對她說的最後那些話的恐怖記憶。瑪麗和馬格納斯載他到機場,在下一次遠離之前好好審度他。瑪麗和湯姆站著等待登機廣播,兩個人幾乎沒能碰一下。馬格納斯在吧台給湯姆買了一袋開心果帶在路上,也給自己買了一杯茴香酒打發時間。瑪麗檢查了六次湯姆的護照、錢、給合監說明他患蝦疹的信,以及他寫給外婆的信,要在倫敦機場見到外婆時立即交給她,親愛的,這樣你就不會忘掉了。但湯姆比平常更魂不守舍;他望著背後的主人口,看著人們穿過旋轉門,他臉上有種奮不顧身的決絕,那麼強烈,讓瑪麗不禁懷疑他是不是想要衝上前去。
「聽著。這一切不見得會像聽起來那麼糟。很自然的,我們必須採取防範措施。我們必須假設最壞的情況,保護我們自己。但傑克有時候看事情太過哥特式了。最不戲劇性的解釋反而最能貼近事實。
奈吉爾坐在床上,抬眼看布拉德福。
「嗨,也分我一點吧。」他說。三人緊緊抱在一起,像世界上最親密的盟友,一起走下防波堤,把行李丟在那兒,直到他們找到地方安放。他們不到一個小時就安頓好了,因為聰明的馬格納斯竟能用他在這趟旅程里隨意編造的希臘身份暢行無阻,一開始就知道該找哪家旅店,該討好哪些人,該找哪些人來幫忙。然而,夜晚還是會陶胳,而且夜復一夜,越來越糟,從她醒來的那一刻就揮之不去,她可以感覺到它們偷偷爬到她身上,潛伏一整個白天。為了慶祝抵達新家,馬格納斯買了一瓶蘇聯紅牌伏特加,雖然他們這一陣子曾屢次決定不買烈酒,只喝當地的葡萄酒。酒瓶幾乎空了,而湯姆,感謝上帝,終於在他的新房間睡著了。否則瑪麗就得祈禱了,因為湯姆近來成了個收破爛的,她父親一定會這麼說,老是跟前跟後撿他們用剩的東西。
「對。」
「什麼時候失蹤的?」
她點點頭。
「你的馬格納斯嘲笑的那個新委員會是個權力很大的組織。或許是這些年來,我們與美國在實務階層所建立的最有潛力的工作關係。這個遊戲的名稱就叫做互信。現在要建立這樣的關係比以前困難,但還是可以設法運作。你快睡著了嗎?」
「他們也在我們的船上。」湯姆說,「在救生艇後面,他們在玩牌,盯著我們。說德語。」
「不必怎麼樣?」
他把她的手握在掌心,用指尖輕撫著她的掌峰,她又再度為他痴狂,他就喜歡這樣。
「給永非吾人仇敵的馬格納斯閣下」,上面用德文題了宇。去她的。去她的古怪小名。
「那兩個從波洛馬利來的露營的人。他們坐在摩托車上,在機場的停車場里,盯著老爸看。」
「他告訴你的,對不對?我以為他的線人只有他自己知道。」
「『班恩生活的體系完全崩潰了。』」瑪麗繼續說,「『他的生活全是創造出來的假相,完全不真實。現在,真實來找他了,而他逃了。他的文沃斯就站在門口。』」
只有被問到的時候,當然。」
馬格納斯沒回答他。馬格納斯熱情高漲。他即便對自己的葬禮也會這樣熱情,瑪麗就愛他這樣,就像愛他別的許多方面一樣,至今猶然。有時他的善良讓我自慚形穢。
她戴了一雙棉手套,避免留下汗漬或污痕。
「我快要瘋了,瑪兒。我真的要瘋了。我告訴過湯姆。是不是,湯姆?我說我真的受不了了,而且我覺得自己很差勁,因為你們兩個都這麼開心。」
皮姆沒得到她的響應,一邊沖水一邊哼起吉爾伯特與蘇利文的歌劇。
「你的馬格納斯不僅知情,也是推動這個委員會的主要策劃人之一,如果我們不說他就是惟一的主要策劃人的話。他介入很深,在我們開始談判交易的時候,他甚至還向我抱怨說,倫敦方面對交易條件的詮釋太過小心眼。他認為我們應該給美國人更多一些。以交換更多。這是第弋點。」
奈吉爾猛然抬起頭。
「就像他的線人一樣。」布拉德福說。
瑪麗很出乎自己意料的,竟遲疑不決。
「什麼人?」瑪麗說。
我也沒在客廳看到。也不在卧房或湯姆的房間里。
「沒有。」
馬格納斯和她一樣驚訝:「談什麼,老天哪?」
她凝視著一疊手寫的稿件:最頂上的一頁刪塗得一片烏黑。她拿起手稿,沒動其他的東西。她拿到小床上,坐了下來。她小時候在普拉煦,他們管這叫「吉姆遊戲」,每年除夕都要玩,像演戲、玩謀殺、跳蘇格蘭舞一樣。
奈吉爾把下巴埋進手掌里,端詳著嬌小但做工精良的鞋子。
州文沃斯是瑞克的復讎女神。而波比是我的。
「媽?」他魂不守合時仍這樣叫她。
「波比呢?」
「那不是他真實的寫作。」瑪麗說,「太吞吞吐吐了。總是寫了一段,就突然停住,好像他心痛得無法繼續。」
他必施詭計。他做這些事完全出於本能。他的舊手提箱躺在地板上,箱蓋大開,但她碰也沒碰。
盤問不休的傑克用完彈藥了。
湯姆離開了,臉上掛著燦爛的微笑,表示他什麼也沒聽見。馬格納斯喝了一大口咖啡。然後他抓住瑪麗的手,親了一下,輕輕地拉她坐在身旁的椅子上。
「你知道誰是狄米崔。在希爾頓對街禱告的那個老希臘旅行社代理人。」
「好吧,就說潘布洛克是這幢房子的主人,我會告訴他。我們要用他的名字從店裡訂東西。
但他對老爸很親切,雖然爸太激烈了。
「你早知道。」他漠然說。他正走向門邊,甚至沒看她一眼。
「我們找到了。大海里的普拉煦!」他回頭看她,露出在這個假期之前從未見過的笑容——在絕望中顯得如此英勇,如此倦乏的快樂。
他緩緩地站起來,緩緩地將手劃過唇間,彷彿他舌尖嘗到了壞味道。
「你希望聽到我告訴你什麼,瑪兒?我和妓|女飲酒作樂,還是我的線人出了問題?」
「我們要你從頭開始,你可以嗎?你衝過頭了。」
「看起來不太像微笑。」馬格納斯說,露出微笑給她看,「從我坐的位置看,更像是扮鬼臉,親愛的。」
一部小說的片斷,她告訴布拉德福,全是開頭。
「如果你想聽我們談話,你就滾進來好好聽,別在門外探頭探腦的像個間諜。」
馬格納斯思考著。湯姆找到一份《雅典新聞》,站在隔壁桌旁專註地看電影版。
「而文沃斯像個地名。陽光普照的文沃斯。
「好吧,他看著你。」布拉德福說。
「船上有很多人。」瑪麗說。你幹嗎不說話,你這個雜碎?她在心裏對馬格納斯尖叫。我身上還流著你的東西,而你竟然就躺得直挺挺的不幫我?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