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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好吧。那我們要做什麼?」
「夠深了。」
「有多高?」
她突然變得蠻橫而急迫。她從他手中拿過酒杯,在他的注視下喝掉剩下的伏特加,然後靠到床邊,從皮包中掏出香煙。她遞火柴給他,他替她點燃。
「他星期一打電話給你時人在哪裡?」
「湯伯斯先生。你認識他,我不認識。別拿一個我不認識的人和另一個我不認識的人來比較。」
「射得好!」接著,同樣響亮愉悅的聲音:「爸爸還好吧,是不是?」
「維多利亞的格羅斯維納。利物浦街的大東方。他喜歡那幾間俯瞰鐵路的房間。」
「一些專門讓人精神崩潰的人。他們會把皮姆的檔案丟在他面前,要他在其他人,特別是美國人,掀起風波的嚴厲壓力下好好表現出忠誠的英國人的樣子。」
「他要求你給嗎?」
「我獨自踹酒酢,眾民中無一人與我同在。」他出乎自己意料地大聲嘶吼,「我發怒將他們踹下,發烈怒將他們踐踏。」
凱特跟著他們進來。凱特是我們寡居的英國老處|女,蒼白、美麗,有如雕像,年華四十追悼她未曾有過的愛情。凱特仍然是凱特,他仍然可以在她眼裡清楚看見。
法蘭克在一幅東歐地圖前停下腳步。布拉德福在他背後一步的地方等著。主要情報員是紅色,二線情報員是藍色。殺圖釘比殺人容易太多了。
布拉德福拿走她的煙,抽了起來。
昨天波和編輯們共進午餐。他已經替他們寫信給報社老闆,以防萬一有內情泄露。謠言會削弱我們的安全。未經證實的揣測如同真正的敵人入侵。
然後傑克伯伯靠近前來,壓低聲音。
他無法訴諸言語,甚至無法描繪景象,因為那個念頭實在太可怕了,惟恐一想就成真。
「沒有。我不會這麼做的。我相信他了解。
「該死的傢伙!」他為凱特而高聲訓斥,摔下鉛筆,兩手握拳抵住太陽穴,這時電話又響起。他讓電話響了好一會兒,心情平復之後才拿起聽筒,瞄了一眼電話,這一直是他的習慣。
「郵戳是瑞丁。」湯姆說。
他掛掉電話,急切地拿起凱特從皮姆個人檔案中偷出來的冊頁。總共有三頁,抽自情報部隊第一中尉馬格納斯·皮姆的軍中記錄。皮姆中尉,號碼若干,隸屬格拉茨第六野戰偵訊部隊,附註中註明此部隊為防禦性軍事情報搜集單位,對經營當地情報網僅具有限之許可權。日期是1951年7月18日,記錄者不明,相關數據被登記處刪除。納入皮姆個人檔案的日期是1952年5月12日。納入原因,皮姆正式取得加入情報組織的候選資格。抽出的部分是皮姆結束奧地利格拉茨任期時指揮官所提出的操守報告:「……很特別的年輕軍官……人緣好,謙恭有禮……展現圓熟技巧運用消息來源綠袖子,過去十一個月來為部隊提供蘇聯在捷克之戰爭指令的機密與最高機密,贏得高度讚譽……」
「一樣。」
「我們的哪一個人?」
「馬格納斯只對掌控全局有興趣。」她說,「他隨時可以擁有我。但這對他不夠。『等我,凱特。我要切斷電纜,享受自由。凱特,是我,你在哪裡?』我在這裏,你這個白痴,或者我應該接電話,是嗎?他沒有緋聞。他有多重的生活。
「星期二。」湯姆快快不樂地說,「但也可能是星期一截郵之後寄的。我以為他星期一下午會回維也納。如果他沒去蘇格蘭的話。」
「胡說八道。』良久之後布拉德福說。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就繼續打電話吧。」
她們以前也曾經這樣做,就像在賽馬會上一樣。
「什麼?」
「哦?」
即使在重新上膛時,那頭白髮仍然面對前方迎面上升的飛靶。
「他說得很坦白。」奈吉爾頗為驚訝地加以證實。
「M.R.P。應該是皮姆。你要我打電話到維也納,問他把檔案丟到哪裡去了嗎?」
「一個手提箱。灰灰的,像大象皮。他像湯伯斯先生一樣精瘦。」
又點了頭。
「他們不會做任何引起美國人警覺的事。他們寧可死也要撒謊。『我們三年不到就出了三個重要的叛徒。再來一個我們就玩完了。,波是這樣說的。」
「好吧,他很傷心。又有什麼不對?他老爸死了,他坐下來寫信給他兒子。你應該覺得很光榮——射得好,孩子。射得好。」
「卡特,梅傑會敲。」傑克伯伯說,他對所有的事都了如指掌。
「你說有點跛。」
皮姆扮演主人,布拉德福是彼得上校,帶來倫敦對他服務十年的感謝。他記得皮姆優雅的捷克文演說,香檳與獎章,握手,保證,以及留聲機傳來的柔美華爾茲。還有一對穿著棕色衣服的矮胖男女,他是物理學家,她是捷克內政部的資深官員夫人,背叛的情人,他們隨著約翰·斯特勞斯的旋律在客廳翩然飛舞,臉上儘是興奮的光輝。
「卡爾德先生,長官。他替我介紹的時候說的。」
「校長說那人是個很時髦的英國人,不是什麼外國佬。他來去都沒搭火車。他自稱是特別分部的巴林督察。沒這個人。計程車從車站到學校的車費是十二鎊,他沒要收據。想想看,一個警察竟然不要十二鎊車費的收據。他留了一張假名片。他們正在找印刷商、紙商,據我所知還有墨水製造商,但不會讓警察、對手或聯絡處插手。
「嗯?」
「有。」
「你也是,不是嗎?」
「沒睡死。」
「線人有名字,對不對?』布拉德福問。
關上窗戶,布拉德福把車停在沒人認得他的村落里。他太早了。他必須遠離倫敦,遠離接觸,遠離凱特棕色的目光。再給他一場毫無希望的危害控制會議,再一次討論如何不讓美國人插手,再一個來自凱特的同情或責難眼神,或來自波那幫陰沉保守官僚純粹懷恨的眼光,或許,只是或許,傑克·布拉德福就會說出一些令每個人,特別是他自己,事後都懊悔不已的話。所以他自願出這趟差,波很罕見地立即說這是個好主意,還有誰更合適呢?他一踏出波的門口就明白,他們很高興看見他離開,不下於看見他動身。特別是對凱特而言。
「我為什麼不能?」
「哪一個人?」
「我真的很高興。」湯姆說。
「三分。鬍鬚顏色?」
「不,謝謝你。」
他曾好幾個月沒和她說話也沒寫信。但他還來不及打開牙刷,她就撲進他的臂彎,用她哀傷饑渴的眼睛索求他。她是不是擁有上百個我們——我們是不是她的戰鬥機飛行員,每一次從任務中精疲力竭地回家時就能獲得她的恩寵?或者我是惟一一個能撼動這座雕像的人?
「我們。他們說檔案標明送給我們,但我們從未歸還。」
「信封呢,你留下了吧?」
「他沒說。」
「您認識他很久了,對不對,傑克伯伯?」
「因為有點神秘。兒童不宜。每次有人提到,波和奈吉爾就閉嘴不談。」
「他提到自己的級別嗎?」
「在哪裡?」
「不,你不能走。你要留在這裏,直到我聽見你的笑聲為止。」
「很好,孩子。如果你不知道,就算覺得自己應該知道,也別瞎掰。這是規則。」
「甚至沒提到薩賓娜。」他對凱特抱怨,「看不出來他到底擔心個什麼勁。他幹嗎要冒險用熱線打給你,要你藏匿黑暗年代里對他只有讚賞卻沒有害處的幾張紙?一定是某些在他齷齪的小小心靈里的東西,而不在我們心裏。不過這也不讓我吃驚。」
「教育兵團的哈里森·曼布瑞少校。」
其他時候他們都靜靜地吃,直到午餐結束。
「再試一次。」
他們認定他還在煩他老爸的事。」波非常愉快地說,「他們強調說現在正是會面的好時機。當我們的朋友忙著煩惱個人事務的時候。到目前為止所有的事情都還在掌握之中。當然,除了他們的新方向之外。不管那是些什麼東西。」
「說得精確一點,孩子。他搭米勒先生的車來。他告訴你說他搭火車來嗎?」
「你這個傻小子,他是外交部的督察。
他掛掉電話。
「所以你會用功讀書,對不對?」
我來找你。他說他沒辦法。不再有辦法。然後就提到他的檔案。我應該把我做的事全抖出來,別再掩護他。但給他一個星期。『一個星期,凱特。這麼多年之後,這點時間不算多吧。』接著,我是不是還保留那份替他拿出來的報告?我毀掉了,還是有副本?」
「你會喜歡的,傑克——傑克,你聽到我說了嗎?哈啰?」
她走進卧房,拿出一個亂糟糟裝隨身用品的盥洗袋。她抽出一張折得四四方方的棕色紙,交給他,「你給他一份副本嗎?」
「你並不知道。你只是猜想。像這樣編造故事,就足以引發戰爭。你見過一位波比阿姨嗎,孩子?」
他說。
「沃爾沃。從卡洛曼諾先生那裡租來的。」
「我不知道。我沒全讀完。一大半都在談賽芬頓,鮑伊的小J1和教職員盥洗室里的一些字。」
湯姆說他也不知道父親在哪裡,他只說回維也納之前要躲到蘇格蘭消失幾天。那樣說好像讓爸爸犯了過錯,犯了什麼罪或者更糟。湯姆就記憶所及告訴他的傑克伯伯那次會面的詳情,所有的問題,還有萬一爸爸出現時該打的電話號碼——湯姆沒有,但卡爾德先生有——傑克伯伯到瑪麗·勞的客廳去打電話給卡爾德先生,讓湯姆延假到九點鐘,理由是有些家務事要討論。
「上個星期一晚上。在他應該回到維也納以後。」
「有點像小老鼠和小鹿毛色的斑紋。」他說。
「他留的倫敦電話號碼呢?」
「這就是重點。他們沒問,他們也不擔心。
「我聽見了,波。」
「他說得沒錯。」布拉德福迅即開槍射擊,「現在愛國主義是個齷齪的字眼。」
「『文沃斯是瑞克的復讎女神,』」布拉德福背誦,「『而波比是我的。我們兩人都付出了一生的時間,努力彌補我們加在他們身上的事。』你聽過錄音帶,你看過抄本。文沃斯。」
「那就別說。」傑克·布拉德福斷然說。
「督察。」
但傑克伯伯根本沒聽進去,因為他又提起希臘,針對那個出現在科孚板球場、留小鬍子的瘦弱傢伙玩起他倆稱之為「報告一記錄」的遊戲。
「向南到該死的保加利亞去,你以為呢!如果我們給他一個日期和地點,我們可以派一架飛機去,防止他跑到南斯拉夫。」
「你又在嘲笑我了,對不對?」
「傑克,這由波來決定。」奈吉爾堅持說,危險的耐心。
「他為什麼不好?」布拉德福大聲吼回去。
「他拒絕發表意見。他說我們如果要我們的朋友去清查板球賽,我們就沒https://read•99csw.com有朋友,也沒有板球了。他多派了幾個女孩去搜尋捷克的人事檔案,還要雅典情報站派人到科孚去找那個出租汽車的人談。只能盡人事聽天命,拜託馬格納斯快回家。」
「但是傑克,他實際上就像你自己的兒子一樣,我們常這樣說。」
「別告訴我。
「假的。」
光裸潔白的她依著他躺在小床上,初識世事的劍橋女孩,迷途的四十歲。透過臟污的窗帘射進來的灰紅燈光,把她切割成一片片典雅的碎片。這裡是大腿,這裡是小腿,這裡是胸部渾圓的錐形,這裡是腰窩如刃的平滑線。她背對他,一腿稍微彎曲。該死的,她喜歡我的什麼,這個憂傷而美麗的五樓橋牌手,帶著她愛情遠去的氣息與拘謹的肉|欲?和她在一起七年之後,他仍然摸不著頭緒。他曾巡查各個外站,曾到蠻荒野地。
「也許我們可以在他們上班的途中在街上攔住他們。」法蘭克接著說,「也許我們敲門,告訴一個朋友,在某個地方留下字條。就是任何我們想得到的方法,只要以前沒用過就可以了。」
「我不確定該不該告訴你,孩子。但我還是要說,因為我認為你已經可以保守秘密了。你做得到嗎?」
「他曾經帶你去過什麼地方嗎?某個藏身之處?」
「黎巴嫩。炮擊。的黎波里還是哪裡。我聽見他的聲音就把音量轉小,炮擊還一直繼續,像無聲電影。『我需要聽見你的聲音,凱特。我對一切都很抱歉。我打電話來是要說對不起。我不是個壞人,凱特。不是假裝的。』」
「你聽見了嗎?」她點點頭。
他一定也打到倫敦去了,因為他花了很長的時間,而且多給瑪麗,勞五鎊去塞滿她的聖誕襪,他說,他們兩人又放聲大笑,這次湯姆也加入。
「我是旅館偵探。」布拉德福說,「我們有理由相信你帶了一位女士回房間。」
「波召集了一些頂尖的善後好手來共襄盛舉。」她說,母音無懈可擊。
「不可能做到。」她毫不遲疑地回答。
「應該是問你為什麼要?你有事要告訴我,對不對?一些我絕對不喜歡的事。有一陣子,我以為你替波當間諜。我以為你對我使出耶洗別u』那招。然後我想,不,她是有事想告訴我。她想來個小小的親密告白。」
「我也愛他,凱特。我是比你更笨的笨蛋。」
「沒有。」
「這又不是世界末日,對不對?」
「他們找得到他嗎?」
四十八小時以來他只睡了六個小時,大部分時間都是擠在一間為打字員準備的陰暗房間里凹凸不平的行軍床上,但他並不累。
波在他背後大叫,「至少每三小時一次。凱特會知道情況,對不對,凱特?」
「很好,謝謝。」
「帶什麼東西嗎?」
那麼,多久之前我們就該叫你退休呢,小子?
布拉德福充耳不聞地離開。
「沒有。」
「他並沒談到愛國主義。」湯姆撿起幾個空彈匣說。
「西裝,長官。灰色的。」
「米勒呢?」
「他的C.O.]也愛上他。」他對凱特叫道,「…—他對細節的優異記憶力,」他念道:「……清晰的報告撰寫,常在清晨冗長的簡報之後完成……高度娛樂價值……」
瑪麗·勞是個吉普賽人,傑克伯伯說,雖然湯姆覺得她更像是海盜。她臀部很大,一頭黑髮,嘴上畫了兩片不對勁的嘴唇,像維也納的鮑爾小姐一樣。她在市集邊上的一家木造咖啡廳里烤蛋糕,供應奶茶。湯姆要了一份荷包蛋吐司,蛋要像普拉煦的一樣濃稠新鮮。傑克伯伯點了一壺茶和她做得最棒的水果蛋糕。他似乎已經忘了湯姆談到的事。湯姆很感激,因為新鮮空氣讓他覺得頭痛,心中的想法更讓他覺得羞愧。距離他敲晚禱鍾的時間還有兩小時十八分鐘。他在想,他或許該聽從父親的建議,逃到其他地方去。
「我接到指令,傑克。別這樣看我。高興點。」
「波伯的是美國人派出他們自己的獵捕隊來。」
「不是?」
「我們儘力。」她說。
他對他大笑,打電話到大東方旅館,結果相同。他打給獨立電視新聞台,找夜間編輯。他說他是蘇格蘭場的馬克雷督察,要緊急查詢:他要知道星期一晚上《十點新聞》播出的黎波里炮擊那條消息的確切時間。他握著聽筒等候,一面翻閱皮姆的那封信。瑞丁郵戳。星期一晚上或星期二早上寄的。
湯姆對他所讀的知之不多。這段聖訓他是第一次讀,他反覆練習直到默記於心。然而此刻他就要演出,眼前紅色與黑色交錯的印刷字體既無聲音也無意義。只有看見他在讀經台上伸出的兩個拇指,以及浮現在會眾後排頂上的一頭白髮,才能把他拉回現實。如果沒有這些,他肯定,他一定會飛起來,衝破教堂天花板,直人云霄,然後飄在空中,像他在紀念日的氣球,一路飛到梅登黑德,帶著他的名字降落在一位老婦人的後院里,賺到五鎊的圖書禮券和一封信,她在信中寫道她也有一個名叫湯姆的兒子,在勞合船舶協會工作。
「也不是。」
布拉德福對侍者揚起眉毛,侍者立即回來,侍者對傑克伯伯一向如此。
「我想皮姆已經拆了。」
「年紀?」
布拉德福露出微笑。一個奇妙、寬慰、愛憐的微笑。
「什麼時候?」
「但願你能早一點點讓我們知道,傑克。但願你能知道事情會發生。」
「他們查過飛巴哈馬、蘇格蘭和愛爾蘭的航班。也查過所有地方的航班。他們查過船隻、租車公司,天知道還有哪裡。他們拿到搜索令,清查他打過的所有電話,還有一張可以清查其他東西的空白搜索令。他們取消所有抄寫員的休假和周末,讓所有監視隊二十四小時警戒,但他們還沒告訴大家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福利社變成葬儀社,沒人和別人交談。他們盤問每一個和他共用辦公室的人、買他二手車的人,他們把皮姆在杜維奇那棟房子的房客趕出去,假裝是白蟻專家,從天花板到地板全拆光了。現在奈吉爾想把整個搜查隊派到諾福克街的安全公寓,規模太大了。
「再試試看。」
傑克伯伯忙著重新裝彈,湯姆甚至不知道他聽見沒。即使他聽見了,也不知道他有興趣沒。
奈吉爾跟著他走過迴廊。
凝視著地圖,布拉德福想起在維也納的那一夜。
「我們會靜悄悄地移動他們,傑克。」法蘭克說,「沒有再見,沒有給鄰居的花,不會在某個地方找貓。第二天是無線電接線生,第三天是外圍的第二線幹員。第四天,所有人都走了。」
「海洋一沒提到海嗎?」
走回書桌,他手臂一揮拂掉書和紙張,擰亮檯燈,坐下來,那張棕色的紙頭旁,是皮姆寫給湯姆,郵戳瑞丁的皺巴巴的信。倫敦電話分類簿就在他身邊的地板上。他選了維多利亞的格羅斯維納旅館,要求值夜門房幫他轉接凱特給的那個房號。一個睡意迷濛的男人接了電話。
「也許我是。你爸爸說什麼時候會再來看你?」
「有時你爸爸做的事太過機密,所以必須完全銷聲匿跡。即使保鏢也拿不到他的地址,只有我知道。但其他的人都不知道,也不能知道。如果那個督察再來找你,或找卡爾德先生,或者有其他任何人來,你必須告訴他們你知道的事,事後立即向我報告。我會給你一個特別的電話號碼,也給卡爾德先生特別的交代。他值得幫助,你父親的確值得,而且也該得到。」
法蘭克也提高聲音:「傑克,聽我說,好嗎?奈吉爾,幫我證實一下,免得我好像一直在唱反調。沒有小飛機,沒有大使館,沒有任何闖關行動。現在已經不是60年代了。更不是50年代或40年代。我們不會像撒鳥食似的派飛機和駕駛員降落到東歐。我們可沒興趣給自己或被對方追捕的線人組織接待委員會。」
「那麼叫文沃斯的人呢?」她搖搖頭。
「聽過文沃斯先生的名字嗎?」
湯姆咯咯笑。
「我是覺得不好。」湯姆承認,傑克伯伯的無所不知再次令他驚嘆。
「他大部分的生活都完全秘而不宣,可以說幾乎是掩人耳目。」
布拉德福在蘭貝斯有個妻子和一棟房子,理論上他應該前去投靠。他還有另一個妻子在他薩福克的小屋裡,離婚是不錯,但得先說好好聚好散。他有個女兒嫁給屏納的律師,他希望他們滾得遠遠的,他們也這樣希望。儘管如此,他們還是對他很孝順。他還有個沒用的兒子,在舞台上虛擲生命,如果布拉德福對他寬大為懷——真夠奇怪,他最近偶爾如此——而且如果能忍受髒亂與尿壺的味道——他偶爾可以——就能隨意窩在亞德里安稱之為空床的那堆油膩膩的床單上。
突然之間,在此之後,談論某人的父親成為民主的級長必須善盡的功能。卡爾德先生曾說,擁有尊榮的人有義務犧牲生命中的摯愛,而湯姆愛他的父親甚於一切。他感覺到布拉德福凝視的目光,也被挑起了興趣,儘管並不特別贊同。
繼續讀著經文,湯姆覺得自己的膝蓋后側撞擊著長褲,他開始思考其他恰巧浮現心頭的事,有些甚至還是他在此之前從未想過的。他無法再期望周遭的一切,甚至是工作,能主宰他的心思。
但這些遙遠的醜聞對他來說,一直是他確信不會襲上身來的戰爭炮火。他不會拿這些案例來自我警惕,而是來印證他對「公司」發展方向的不滿:倒退回官僚制度與半外交策略;自甘墮落地引進美國手法與範例。相較之下,他親手挑選的手下可好多了,所以當格蘭特·雷德勒和他那些討人厭的摩門教提袋人領著獵巫大隊齊聚門口,追索皮姆的鮮血,毫無根據地只以某些計算機化的巧合叫囂可笑的懷疑時,就是傑克·布拉德福張開五指用力拍著會議桌,讓水杯都跳了起來:「馬上住口!這個房間里的每個男人或女人看起來都像叛徒,只要你把我們每個人的故事都翻出來看。某個人不記得他十號晚上在哪裡?他就是在說謊。他記得吧?那他的不在場證明也太容易了吧。你們這樣向前推論,每個說實話的人都會變成不要臉的騙子,每個做著可敬工作的人都是替另一邊工作。你們耍這一套,就會讓我們的情報網破得比俄國佬還徹底。或者這就是你們想達到的目的?」
「你涉人多深?」
「尼可遜。」
而凱特責難的眼睛,一如往常,正在說,傑克,傑克,你在哪?
湯姆很高,走路已經有他父親那種英國行https://read.99csw.com政官員疾速如風的樣子。向後攏的髮際線讓他有種成熟的感覺,這或許就是他能在學校里高居要位的原因。看著他,雙手背在後面,從級長那排座位走了出來,穿過走道,在祭壇前俯身低首,走上兩個台階到讀經台,難怪你會懷疑他怎麼可能是學生,而不是卡爾德先生令人印象深刻的一位年輕教員。只有當他讀今日經文時粗嘎如蛙鳴的聲音,揭露了這堂皇外表下仍是個孩子的事實。
「星期五。在宿舍的橄欖球賽之後。卡爾德先生請我去,這個穿著風衣的男人就坐在卡爾德先生的扶手椅上,他說他是蘇格蘭場的人,來問爸爸的事。他問我是不是碰巧知道爸爸的聯絡地址,因為爸爸太過粗心大意,參加過爺爺的葬禮之後就離開了,沒告訴任何人他的去處。」
湯姆略有遲疑。
「沒有,先生。」
傑克伯伯停車時他提出異議。及至此時,還都是很美好的一天。但突然之間,一切都不對勁了。
我喜歡。情報員也會喜歡。他們會理解的。」
布拉德福點了一杯威士忌。
「10點17分10秒。他打給你的時間。」他說,目光掃過一圈,確定她沒事。她直直地靠著枕頭坐著,頭向後靠,像中場休息的拳擊手。
他們是怎麼談到科孚的,湯姆事後一直不確定,或許也無法再追索出他們談話的來龍去脈;他們只是聊著上次見面之後的事。上次見面是暑假之前,所以如果你有聊天的心情,可談的事多著呢。湯姆就是如此;他已經好幾年沒這樣暢談了,或許是從來沒有過,但傑克伯伯從容自在,兼具寬容與嚴謹,湯姆覺得這樣的融合恰到好處,因為他喜歡感受傑克伯伯外表的力量,也喜歡體會他內在的安全感。
「他一直談自由。」湯姆喊叫道,「他說沒有人可以給你自由,我們必須自己掌握。我覺得很無聊,真的。」
「我剛和卡佛通過電話。」卡佛是美國駐倫敦情報處處長。
「這是另一種傷心。」布拉德福四兩撥千斤地說,「對了,你爸提到過秘密的地方嗎?他可以在那兒找到真正的平靜與安寧的地方,有嗎?」
那不是皮姆的聲音。
他等了一秒鐘,撥電話到總部,要求找值夜宮。
「好像他死了。」
「他穿什麼?」
「現在,」布拉德福放下報紙,「怎麼啦?」
包括幫手在內,總共有一百五十個成員。燒盒裡有什麼?」
法蘭克語氣像個醫生似的虛意保證,「布拉格的海鰻和守夜人,布達佩斯的伏爾泰,格但斯克的小丑。」
湯姆放出飛靶,看著它旋轉,在傑克伯伯精確的瞄準下爆裂粉碎。
湯姆點點頭,布拉德福點了酒,又拿起他的《周日電訊報》。
「他是來看我。但他也寫信給我。一封很長很長的信。我覺得很詭異。」他又說了一次,無法忘情這個新愛上的形容詞。
「別蠢了。」
「那麼,誰說他是警察的?」
「左腳。」
定期發生的醜聞而不時逆轉。他擔任柏林情報站的主任時,發生過不只一次,總計三次:夜間電報,訊號閃現,只有布拉德福能看。電話——他在哪裡?——傑克,放下酒杯,馬上過來。跑過濕漉漉的街道,完全清醒。一號電報,我隨後即刻傳送的下一封電報主題是組織中的某位成員已證實為蘇聯情報幹員。你必須在明天消息見報之前略施小計秘密知會你的官方聯絡人。接著是抱著密碼本的漫長等候,你不停地想:是他,是她,還是我?二號電報,拼出六個字母的名字,我他媽的哪知道誰是六個字母?第一個字是M——天哪,是米勒?第二個字是A——噢,我的天,是麥凱!結果最後是一個你從沒聽過的名字,隸屬一個你從來不知道其存在的部門,等整份刪訂過的案史送到你桌上時,你所得到的印象就只是一個沒擁有充分福利待遇的同性戀小男生坐在華沙的密碼室里,自以為玩弄了整個世界,其實真正的目的只是想報復上司。
「『我愛你,凱特。』」她說,「讓我擺脫這一切,我會娶你,我們從此過著快樂的日子。」
他打電話到郵局調查科,找值班人員。他給「公司」的密碼,而她的回答卻是一副在劫難逃的樣子。
只要想得到的人他們都會去查問,但不會打草驚蛇。」
「誰拿走了?」
「他們很怕你會拆了聖殿。」
『我打電話來說我愛你。』送花,說:『我愛你。』卡片。藏在其他東西里的小紙條,從門縫塞進來,裝在極機密信封里只准我看。『我們已經過太久假設如果的日子,我要行動,凱特。你是我的逃脫方向。幫助我。我愛你,M。」
「在加拿大。我們要在冰天雪地的地方冬眠,靠罐頭度日。」
「沒有一點印象嗎?」
「去他的弄錯日子。」布拉德福咆哮道,惹得鄰桌的老夫婦抬頭看他,「如果昨天的聖訓有一丁點好處,再聽第二次又有什麼害處。再來一杯薑汁啤酒。」
「因為報仇之日在我心中,救贖我民之年已經來到。」他說。他想到氣球,想到那個在勞合船舶協會工作的湯姆,想到他考砸了一般入學考試之後的啟示,想到會計的女兒騎在自行車上襯衫迎風貼在胸前。他焦躁不安,不知道熊貓副隊長卡特,梅傑有沒有足夠的民主領導能力可以掌控下午的抗議抱怨。但有個念頭他一直拒絕去面對,因為其他所有的思緒其實都只是替代這個念頭出現罷了。
「你怎麼知道?」
「布拉德福。我要一份戰爭辦公室的檔案。
「你那裡有信差嗎?」
「他這麼寫,是嗎?」
湯姆愉快地吼回去,大聲喊叫時,他覺得最後一絲憂心已奔出胸膛,他拱肩縮背,他知道在這樣呼嘯過山頂的風中,自己可以對任何人說他想說的事。傑克伯伯為他發射了十個飛靶,他用十一發子彈射下了八個,考慮到風力的因素,這絕對是他最好的成績。輪到湯姆發射飛靶時,傑克伯伯掌控得宜剛好追平他。就只是追成平手,這也是湯姆愛他的原因。他不願擊敗傑克伯伯。他的父親或許可以,但傑克伯伯則不。因為那就會什麼都沒有了。在第二輪的十個飛靶里,湯姆表現不佳,但他不在意,因為他的手臂已經伸不直了,不能怪他。但傑克伯伯仍然像城堡般屹立不搖。
「那就說有點跛。哪一腳?」
「抱著我,傑克。」
「再來一點約克郡咸布丁?」
「捷克部門。1952年,由我們倫敦辦公室的官員提出申請。」
「波叫了許多人坐到打字機前。」布拉德福說,仍然若有所思地看著她,「或許有人會找出結果來。我不知道你抽煙,凱特。」
用它來懲罰自己。一折再折,折得又緊又尖,然後放進褲袋裡刺痛自己的大腿。但湯姆沒說。
「米勒先生載他來的。他載我去上大提琴課,在車站的計程車隊工作。」
我想有一天我會放回去。這是個環節。」
「他沒有七十歲。我不到七十,也不到六十。這麼說吧,他比我老嗎?」
「如果你得到指令的話。」奈吉爾糾正他。
「我想他是該意氣消沉。如果你剛埋了你老爸,會有什麼感覺?」
「竟然是他?」布拉德福掛掉電話后大聲說,「凱特?」
在教堂里,等著最後一句讚美詩唱完的當兒,湯姆虔心為死去祖父的靈魂,為卡爾德先生,為星期三和紐伯利聖救世主的壁球賽勝利禱告,儘管他很擔心又會嘗到挫敗的恥辱,因為卡爾德先生對體育競賽的價值有不同的看法。但他更熱切祈禱下一個星期六——如果星期六終會來臨的話——熊貓能贏得卡爾德先生的喜愛,因為湯姆無法承受卡爾德先生的失望。
英軍佔領奧地利期間,很舊的野戰個案。行動代號綠袖子,別管你信不信。檔案在哪裡?」
「國防部,我猜,因為戰爭辦公室早在兩百年前就解散了。」
「我要走了。」凱特說。她站在門邊,穿戴整齊。
「怎麼啦?」
「他說過想在哪裡完成他的偉大著作嗎?」
「眼睛?」
「沒錯。」
「你為他做了什麼?偷走一些機密,是不是?波的盤子里一些肥美多汁的東西?」她搖搖頭。
「我們如何接觸他們?」布拉德福問。
「沒有。他只說是蘇格蘭。蘇格蘭海邊。一個可以避開所有人安心寫作的地方。」
「誰,親愛的?」
「紅色。」
「你說的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搖搖頭。
「這是暫時的許可,隨時可以撤銷。」
「不論拜訪湯姆校長的是誰,反正都不是我們自己人。他不是公司的人,也不是警察。」
「他把車租給每個人。他會到港口邊晃蕩,如果有人想租輛車,卡洛曼諾先生就把他的沃爾沃租給他。」
「第一天,傑克,我們只動主要的幹員。」
「他是負責人!」
「信怎麼了?」
「噢,他是,對不對?馬格納斯瀆神。又怎麼了?」
他們看著地圖開了十英里路,讓他很懊惱的是,最後竟開到兩扇高聳的白色大門前,不但上鎖,還命令不得進入。這一天完蛋了。他希望他可以再回到學校,做他自願準備的額外功課。
「他說爺爺奪走了他的人性,他不願在我身上奪走。」
波像是籌辦歡樂派對似的:「我要每一個平常參加的人都來,不刪也不增。我不要引人注目,我們動身找他的時候不能激起一絲漣漪。這整件事仍然可以是杯水風波。白廳確信如此。他們說我們本末倒置,完全沒掌握最新的狀況。他們最近引進了一些可怕的聰明人。有些甚至還沒有公職身份。你睡著了嗎?」
了不起的間諜用針把信息一個字一個字刺在報紙上,然後寄給他的情報頭子。然後情報頭子把報紙拿到燈光下,就能看見善惡大決戰的計劃。下回他們會用旗語。」
「我要你和我一起去開會,傑克。我要你在那裡幫我,像你往常一樣。你會幫我嗎?」
「左腳!」
「那麼或許是非法的接觸。」凱特用她蜂王似的清脆嗓音說。
「不太多。」
「媒體呢?」布拉德福說,像是在回答她的問題而不是在規避。
「這是真的,先生。這是真的。」
「你的牛肉怎麼樣,孩子?」布拉德福問,在他們常去的迪格比飯店吃午飯,似乎只是二十秒之後的事。
「他打電話給我。」
「他是學校里的男生,我的朋友。」
「沒有,先生。我認為那是索瑞的一個地名。」
「沒錯,做得好。六英尺是正確答案。頭髮顏色?」
九_九_藏_書「這樣說吧,一次就太多了。」他回答說。
「你不必,我們來做。」奈吉爾說,「如果五樓說有必要。我要再說一次,這個時機純屬假設。」
「留在這裏。」他說,「隨你愛留多久。」
「再來一份?」
「對方付費?」
文員們因為這層公寓而恨他,說這是他的「炮房」,偶爾確實也是。他們痛恨他為慷慨暢飲和他所沒有的清潔劑而請款報銷。但布拉德福比他們所有人都頑強,他們或多或少也都知道。
「我說:『你為什麼沒回維也納?』」
「傑克已經在位太久了,」皮姆如是說,「『公司』早在十年前就該叫他退休了。」
湯姆沒有。
「棕色。」湯姆最後說,「棕色,有陽光照在上面。額頭很寬,像個天才。」
「馬格納斯。」川Jezebel,以色列王亞哈之後,惡毒信異教,殺害耶和華先知。
「你們什麼時候開始?」布拉德福再一次問道。
這威脅令他驚恐,他覺得納悶,自己為何要說出口,又對誰而說:「他們的鮮血濺在我衣服上,並且污染我一切的衣裳。」
「如果我們進行到這個階段,你就可以幫得上忙。」奈吉爾解釋說,「告訴我們什麼方法用過了。」
「當然。」布拉德福說。
「有一點,先生。」
「誰是湯伯斯?」
「誰是賽芬頓,鮑伊?」
「你要的檔案好幾年前就已經不見了。」尼可遜愉快地說。
「我們的體育老師。他教合氣道和地理。他一腳就可以踹死人,雖然他沒打算這麼做。」
「幫過他什麼忙嗎?為他違反規定?你最好告訴我,凱特。」他等待著,感覺到她抵在胸前的頭壓力益增。
「那不是今天的聖訓,日子弄錯了。」湯姆仍奮力吞回淚水,解釋說,「我應該翻到下一個書籤標記的地方,但我忘了。」
布拉德福看他的《周日電訊報》,湯姆則看他百讀不厭的奇幻小說,因為這本書里諸事美滿,其他書卻可能危機四伏。沒有人比傑克伯伯更了解如何從學校帶人出來,湯姆一邊吃飯看書,一邊想他的母親。即使是他父親也無法如此清楚地了解,所有的事情如何每次相同卻又維持精巧的微小差異。你如何維持全然的平靜,不焦不躁,卻又故意用不同的瑣事拖拖拉拉直到最後一刻。又如何讓學校在大半天里彷彿不存在,好讓回校不再是個問題。只有到最後的倒計時,才足以讓返校重現一絲可能性。
「他很老。」
「我不抽。」
我拿了,也告訴他說我拿了,他應該要相信我。
「不是,但他的爸爸是。他爸爸以前也在學校里。」
「他談過他的寫作嗎?」
「我會才怪。」他拉開她,看見他原先誤以為的飲隉竟是強自壓抑的絕望。她哀傷的眼睛直直盯著他,一臉逆來順受的模樣。
但今晚以及他和皮姆說話之前的任何一晚,他都不需要他們。他寧可放逐到牧人市場那層臭氣熏天的狹小安全公寓,看著被煙熏得烏黑的鴿子在欄杆上相互追逐,妓|女在樓下的人行道輪流站崗,像戰時一樣。每隔一段時間,「公司」就想從他手中收回這層公寓,或從他的薪水中扣除租金。
「老天爺。有地址嗎?」
「我偷走了。」
「你的手別放在我的刮鬍刀上,聽到沒?我們已經太老,不適合有戲劇性的舉動,我們兩個都是。」
「七十。」
「所以情報員就會因為『特殊關係』而死。
布拉德福動也沒動。
「那麼你是怎麼告訴他的?」布拉德福說。
「我見過他們!」湯姆興奮地說。
「他是從哪裡寄來的?那裡會有線索,我認為,如果我們去找的話。」
「也為了你。」湯姆說。
「工作仍然是個問題?」
他這一生中曾有其他的案例,當然。自從戰爭結束之後,布拉德福的職業生涯就因為「公司」
「不見得。」
「沒有,先生。」
「有父親的消息嗎?」
「確定?」
「灰棕色。」湯姆說。
「奈吉爾在外交部。去向波查證。在你處理的時候,問國防部,1951年7月18日奧地利格拉茨第六偵訊隊的指揮官是誰。我趕時間,綠袖子,你記下來了嗎?或許你可以先不聽音樂。」
「現在,關於他寫給你的那封信。那封他走後給你的長信。是不是也談到這些事呢?」
「如果他們讓該死的情報網暴露。如果他們做任何明顯的動作,就算僅此一次。」
「這裏都鎖起來了,傑克伯伯。」
「我不認為我知道,凱特。」布拉德福說。
「我的要求很麻煩,而且我今天以前就要。」
「我不確定我有。奈吉爾下了指示,你所有的要求都必須先經過秘書處轉達。抱歉,傑克。」
「我聽說過你。」彷彿第三次世界大戰就要爆發。
「我愛她。」他越過肩膀對凱特說。她翻過身,俯卧著,把臉埋進臂彎里。
他掛掉電話,粗暴地抽出皮姆寫給湯姆的那封皺巴巴的信。
「是很久。」對湯姆來說一周幾乎就等於一年。車裡突然寂靜無風。
「卡爾德先生,孩子。」布拉德福非常和善地糾正他,然後喝了一大口茶。
奈吉爾則對廣播和電視人員盡全力施壓。」
「我想他是要告訴我,如果我不快樂的話,就逃走吧。他在信里也這麼說。是一種——」
「幫我們算算命吧,瑪麗·勞?」傑克伯伯問。
「原則上來說,是的,她知道。但她幾乎完全不知道細節。這是我們做事的方式。你知道,如果你父親曾經給你說謊或難以捉摸的印象,那是因為他的工作和他的忠誠,這就是原因。這對他是很大的壓力。對我們都是。秘密是壓力。」
「沒有。」
但第二次,布拉德福似乎還是太忙碌而無法回答。
「三分。身材?」
仍然在風中大聲吼叫,兩人都是。他們重新裝填子彈,搖轉發射器再來一回合時,閑聊了一會兒。
「他沒說。他有一個很棒的房東太太。她很老了。」
如果我有段時間沒寫信給你,記住,我隨時都在想著你。濫情的廢話。
「六英尺。」
「他堅持他的手下對我們共同的朋友有新的追查方向。他們要立即重新開啟他的案子,哈瑞·華斯勒已經從華盛頓飛過來,準備看一場好戲。」
「傑克,我們沒法帶這些人到大使館或領事館。」法蘭克說,朝奈吉爾的方向扮了個鬼臉。
我們是敵人,我們全都是。拉著我,傑克。」
「他們到學校來,見了卡爾德先生。然後卡爾德找我去。」
「危險嗎?」湯姆問。
「你打電話進來的時候,我要你通過秘書處轉接。你不能打他的外線電話,我要先和你談。」
布拉德福又喝一大口伏特加。
他們決定不吃甜布丁,免得辜負這大好天氣。
「車是紅色的。」
「就只是那封信。」
「所有的一切都完全如常。太早行動可能鑄成大錯。」
「穿透帽檐的陽光又會是什麼顏色?」
「我在諾曼底海灘上的裸|照。我們偷了個周末。我背對著他,走向海洋。我甚至不知道他有照相機。」
「如果三十五年算很久的話。」
「傑克,五樓規定目前最重要的是看起來忙碌,但行動自然,一切正常。」法蘭克說,從他桌上拿起一疊電報。
他搖下窗戶。疾馳的風聞起來有乾草和柴煙的味道,令他心裏一驚。布拉德福出身鄉下,祖先有吉普賽人與教士,有獵場看守人、偷獵者和海盜。迎著撲面而來的晨風,他又變成衣衫襤褸的小男孩,跳上桑娜小姐未佩鞍的獵馬背,疾馳穿過林園,渴望有個避風處。他在薩福克淺沼地的泥濘里凍得要死,卻拉不下面子一無所獲地回家。他第一次跳傘是在阿賓頓飛機場從阻塞汽球上躍下,他發現張口大叫之後,風就會灌得他嘴巴合不上。他們把我掃地出門我就會離開。在你和我談過之後我就會離開,我的孩子。
「五英尺十英寸。」
很出乎自己意料的,一陣親密的浪潮征服了他。他拉近她,讓她緊緊抵在胸前。
「你是個漂亮姑娘,凱特。我自己看到你那樣的照片都會熱血沸騰。」布拉德福說,把她的頭髮往後拉,好看清楚她的臉。
「波和奈吉爾想再和你談一下。」當他沒睡、沒接電話,或沒像往常那樣困惑地讓思緒繞著凱特打轉時,他就坐看他的生命宛如降落在敵占區那般迷亂而自由地流逝:原來就是像這樣,這是塊不毛之地,我的腳就像大葉楓的嫩枝盤旋落下。他回想皮姆與他一起成長、一起喝酒、一起工作的每一個階段,包括他已完全遺忘直到此刻才想起的柏林一夜,他們在相鄰的房間里上了幾個軍中護士。他記起1943年的一個冬日,他注視著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臂垂在兩旁,上頭多了三顆德軍機關槍子彈,那種不可思議的麻木感,就與此刻相同。
「爺爺葬禮之後他來看我,好像有點消沉,就是這樣。」
「傑克。我們動手吧。準備好了嗎?現在。」
「海鰻會投向東邊。」布拉德福說,「他女兒在布加勒斯特的大學。他會去找她。」
「顏色?」
「他說我不能告訴別人。」
「謝謝。」湯姆說,很驕傲地看著傑克伯伯把分數記到計分卡上。傑克伯伯隨時記下分數。
「什麼叫有點顛?」
「我知道很多秘密,從來沒告訴過任何人,長官。」
「我真的很努力。」
「他以前會說嗎?」
「能耽誤你一分鐘嗎,傑克?」五樓的貞女凱特說,她的眼神停駐在他身上也太久了點。
「他1950到1954年借調到陸軍情報部門。」
「電話亭。」
他們回到迪格比。湯姆擺脫憂慮,心情大好,重新找回食慾,吃了一塊牛排和一堆薯條來彌補。
「如果我們射倒電塔,我們就能讓該死的俄國人進來。」傑克伯伯雙手合攏成杯狀對他喊道,「我們不想這麼做吧,是不是?」
「好啦,別再他媽的亂猜。找出檔案在哪裡,拿到之後打電話給我。拿支筆,有嗎?」
「挪威。」她說,「他想看馴鹿遷徙的情景。
「十點。晚一點。十點半。可能早一點。我正在看《十點新聞》。」
奈吉爾一個字也沒說。法蘭克看著他求援,但奈吉爾交叉雙著手,站在法蘭克的女職員背後看她打一份暗號。
「太晚行動也是。」布拉德福的藍眼睛開始燃起火花。
布拉德福按下一個按鈕,聽見相同的男高音在電波干擾中顫動。
她搖搖頭。
「你什麼時候做的?」
「真有意思。我喜歡。綠袖子。一個地道的英國線人。你從檔案里抽出這張紙,然後怎麼處理?就告訴我吧,凱特。已經過去了。繼續吧。」
布拉德福立即站起來。
「就像有點狂一樣。有點狂是大海波濤洶湧、九-九-藏-書起伏不定。有點顛是他走得快的時候一拐一拐的。」
「接下來他就會召集媒體。」布拉德福說。
「他怎麼說?」
「我有最後決定權。」奈吉爾從側廂說。
「我會拋棄瑪麗,到國外生活。法國。摩洛哥。誰在乎?,還有從地球另一頭打來的電話。
「所以沒什麼好煩惱的,對不對?」
他抓住她,走到書桌旁,依她口授,寫下兩個號碼,然後披上舊晨袍,在腰間打上結,對她微笑。
「正播報什麼?」
「哪些旅館?」
「什麼時候開始?」布拉德福說。
「他談到過可以逃離一切的地方嗎?或他的夢想?」他倒給她一些伏特加,她接過酒。
「是綠色的。」
「他沒說。」
「沒錯,沒錯,他戴了草帽!」
「三分。年紀?」
再一次,布拉德福靜靜等候。
「還不夠嗎?」
「你替他做這件事。你侵入他的檔案?」
「說詳細點。拜託,老情人。你只要說一遍就好了,我保證,所以你應該仔細說清楚。」
「我知道。」
「等波喊起跑,之前不行。」奈吉爾說,「我們還在評估,我們還認為皮姆的忠誠度可能無懈可擊。」奈吉爾說,像個善講繞口令的人。
「什麼時候?」
但她沒以微笑響應。
「你父親自己就是個秘密很多的人。我相信你知道,對不對?」
「他沒提起過他的任何一個女人。我告訴過你。我們都在各自不同的星球上。」
「他要他的個人檔案。」她說。
「就這樣?」
「沒得分。」布拉德福斷然說,令湯姆很生氣。
「也許他是競爭對手派來的。他們不需要先問過我們,對吧?」
「但他有這樣的想法,對不對?」
「你的堅信禮進行得怎麼樣了?」
「是紅色的,紅色,紅色!」
湯姆或許該親他。也幾乎做了。他直起背,覺得自己像高了九英尺,他想把臉埋進傑克伯伯那件運動外套厚厚的斜紋軟呢里。那當然不是警察,那人沒有警察的大腳與短髮,也沒有警察那種即使親切也拒人千里的態度。沒錯,湯姆充滿喜悅地對自己說。傑克伯伯把事情都處理好了,一向如此。
「什麼?」
「哪一天?」
「什麼時候?」
「他也是這麼問我的。」
「你說他們。」
「四十。」
五年前,傑克·布拉德福槍殺了他的拉布拉多母狗。它在籃子里犯風濕,抖個不停;他灌它藥丸,被它吐了出來,很丟臉地弄髒了地毯。等他穿上防水夾克,從門后拿出十二口徑霰彈槍,要它上路時,它像個罪犯似的看著他,因為它知道自己終於因為病人膏盲而成了廢物。他命令它站起來,但它無能為力。他大叫道「去找」,它用前掌搖搖晃晃地撐起身子,但又垂下頭來軟趴趴地倒回籃子里。因此他放下槍,從棚屋拿來一把鏟子,在小屋後面的野地里挖了個洞,在斜坡略高的地方,可以將人海口一覽無遺。然後用他最喜愛的蘇格蘭呢外套裹住它,帶到那裡去,從後腦勺給它一槍,由頸背敲碎脊椎骨,埋了。他坐在旁邊,喝掉了半瓶蘇格蘭威土忌,薩福克的露水染上了身,他覺得在好死難求的世上,它能這樣了結,可能是任何人都求之不得的最好結局了。他沒為它立墓碑或不顯眼的木十字架,但他利用教堂塔樓、乾枯的柳樹和磨坊找出定位,每次經過時,都會猛然揚起下巴向它致敬,他從未如此仔細思考來生,直到這個空虛的周日清晨,駕車駛過荒蕪的伯克郡小徑,看著太陽高掛在草原上。
「只是因為聖訓的關係。」湯姆與他的眼淚奮戰,「現在沒事了。」
「你的聖訓讀得他媽的好極了。如果有人不同意,就打倒他。」
「我們分梯次撤離他們。」法蘭克以強自壓抑的歐洲口音英語說,「如果我們得把他們全部撤離的話。」
布拉德福拿出手帕,湯姆擦擦眼睛。
如果湯姆能擊敗傑克伯伯,必是勝之以武,這是他們倆不需言傳的默契。這也是湯姆今天最需要的事:一場正常的交易,一場正常的競賽,有著正常的對話,這也是傑克伯伯最擅長的。他想把自己糟糕透頂的念頭埋進深深的洞里,不讓任何人看見,直到他為英格蘭捐軀的那一天。
布拉德福緩緩爬上樓梯。凱特走到他面前慢下腳步,伸出手指讓他握。但他假裝沒看見。
他翻過一頁:「消息來源和項目官員之間建立起親密的私人關係……皮姆在危機中冷靜專業……消息來源堅持只通過皮姆運作……」他很快地讀到結尾部分,然後又慢慢地從頭念起。
布拉德福喝了一大口伏特加。現在是凌晨兩點。他們在這裏已經一個小時了。
「你已經夠大了,湯姆。要去面對。在有些國家你已經當兵去了。」
「你也喝很多酒,我很高興看你喝。我不記得見過你這樣大口喝伏特加,我確信我沒見過。
「還想進桑德赫斯特?」
「他也是你爸爸的朋友嗎?」
「誰替他買東西?」
「如果是命令,我什麼都會做。」
「我必須告訴你,傑克。你的情報網已經污染了,外交部連丟進垃圾桶都不會願意的,是不是,奈吉爾?你被隔離了,傑克。白廳和你握手之前得先戴上塑料手套。對嗎,奈吉爾?」法蘭克說著停下腳步。他再次把目光投向奈吉爾,但沒得到片言隻語的證實。他迎向布拉德福的目光,帶著來曾預期到的恐懼盯著他良久,就像我們凝望紀念碑,沉思著自己不免一死的命運一樣。
他心情略佳地回到他的家庭作業里。在綠園之外的某處,倫敦的鍾敲響了三下。
「天哪。」
「西班牙。北部。他說他為我們買了一幢別墅。」
「你怎麼會以為我要自殺?」她說,「有人在你面前做過嗎?」
「走過去,大叫『芝麻開門』!」傑克伯伯建議,並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交給湯姆。下一件事就是權威的白色大門在他們背後再度關上,他們是特殊人物,擁有特殊的通行權,在山頂暢行無阻,拖出鏽蝕的發射器,傑克伯伯神秘兮兮地發射。在這之後的下一件事是湯姆在二十個飛靶里射中了九個,傑克伯伯射中十八個,因為傑克伯伯是有史以來最好的射手,對所有的事情都是最棒的好手,雖然他年紀已大,而且不肯在任何比賽里讓步討好別人,甚至對湯姆也不例外。
「可能。」
「他瀆神。」
「他瘋了。」她說。
「還有什麼地方?」
「你怎麼處理那封信?」
「你怎麼說?」
電話響了。他環顧四周。床是空的,浴室門緊閉。驚懼,他跳起來,迅速推開門。她安然站在洗手台旁,潑水洗臉。他再次關上門,匆忙回到電話旁。那是一部有鉻鋼按鈕的陳舊綠色擾頻器。他拿起聽筒,沒好氣地說:「喂?」
法蘭克又胖又丑,是個拉脫維亞領班。布拉德福招募他,布拉德福提攜他,現在他收拾布拉德福的爛攤子。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那是凌晨三點的事。就是今天,六個小時之前。
「他說他的零錢用完了。這是他最後對我說的話。『我的零錢用完了。』」
「當然我有個他媽的小妞在房裡。這是雙人房,我付了錢,而且她是我老婆。」
「距離不遠。我付了四個五十便士。你注意,他可能還在倫敦,如果你了解他的話。我們談了大約二十分鐘,但多半的時間他都說不出話來。」
「聽著,把東西吃完,點一杯薑汁啤酒。我得去見個人談狗的事。」他面帶微笑地走進標示著洗手問與廁所的門。湯姆是很出色的觀察者。傑克伯伯雙頰泛起愉快的神色,漫起像他自己一樣的快樂神情,每個人都好極了。
「好吧,然後怎麼處理呢?」
他感覺到背上汗涔涔的。他在她身上的縫隙聞到皮姆貼近的氣息。她抵住他搖搖頭,但他輕輕地晃動她,要她大聲說出來:波不知道。不,傑克,波完全不知道。
「好,一點點就好。」
他有一天要帶我去。」
「為什麼沒分?」
「我指的是他。」
湯姆上車時說。
「他要刪掉。那是很久以前的檔案,他在奧地利服役時的一份陸軍報告。」
「這是禁止的。等我們得到五樓的指令之後,我們頂多能給他們新的逃亡證件、錢、交通,和禱告。對不對,奈吉爾?」
「幾點?拜託,凱特,很好。他幾點打電話給你?」
「沒有。」
「這是目前最重要的事。」奈吉爾說,好像法蘭克所說的話都不算數,必得他再說一次。
「我已經死了,凱特。但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萬一發現你在等公交車回家時和皮姆在麥當勞共喝一杯草莓奶昔,你還來不及告訴傑克他媽的任何事之前,他們就會削爛你的頭,把你派到經濟發展部去。你知道,對不對?」
「他們在等你,傑克。」凱特說,意思是,來吧,你無能為力的。
只是你爸爸辦公室里的小嘍啰。不是警察,孩子,只是人事部門無事可做的混蛋職員。卡爾德弄錯了,像以前一樣。」
「我早上會親自問他。」他說,「指揮官呢?」
星期五的體育課,他發現自己思索著一個拉丁文法的問題。昨天的拉丁文課,他擔心媽媽的酗酒問題。在進行法文翻譯時,他發現自己已不再愛貝吉,雷德勒,雖然他們熱情通信,但他的愛已轉移到學校會計的女兒身上。在重責大任的壓力下,他的心變成一段海底電纜,像在科學實驗室里的一樣。起初這一捆電線傳遞著正確的消息,履行交付的工作;接著,就像一大群隱形的魚洄遊四周,大量的信息湧入,而且不知為何競不需要纜線。這就是他此刻心中的感覺,他用最低沉的聲音鳴吼出神聖的字句,但聽在他自己耳里,卻只像是遙遠房間傳來的叮噹鈴響。
「鬍子颳得很乾凈?」
「很棒,傑克伯伯,謝謝您。」湯姆說。
「綠色。擋泥板撞凹了,科孚車牌,天線上有條狐狸尾巴,還有——」
「頭髮顏色?」
對他來說,我們都在各自不同的星球上。是他飛向太空途中可以歇腳的地方。你知道他最喜歡我哪一張照片嗎?」
「沒有。」
「媽咪知道嗎?」
沒錯,我們是,對不對,波。如假包換,我同意。
「沒有,先生。」
布拉德福幾乎大叫起來。凱特無法制止他。
「我要敲鐘怎麼辦?」湯姆驚恐地問。
糖麵包山是隆起在伯克郡草原上的白堊小丘,國防部在此地圍起帶刺鐵絲網,並立起標示警告民眾勿靠近,除了產羊羔的季節時普拉煦家裡之外,湯姆最喜https://read.99csw.com歡的地方大概就是這裏了,不是在萊奇與父親一起滑雪,不是在維也納與母親一起騎馬:他曾去過或夢想過的地方,沒有哪裡像這個鐵絲網環繞的山頂秘境一樣,能如此擁有隱私,如此享有驚人特權,在這裏,傑克·布拉德福與湯姆·皮姆,教父與教子,也是最好的朋友,可以輪流從發射器中放出飛靶,再用湯姆的二十口徑霰彈槍射下來。第一次來這裏時,湯姆簡直不敢相信。
上帝保佑,由於他的信譽、他的憤怒、他的關係和他部門的紀錄,以他所厭惡的現代術語來說就是低成本與高生產力,他安然度過那一天,從未想過還有另一天會到來,他真希望自己沒過那一關。
「他沒留鬍鬚。他只是有點兒小鬍子,眉毛很濃,像你一樣,但毛沒那麼多,還有一雙眯著的眼睛。」
「他戴了草帽。很難看清楚。」
「不想。」
「『我愛你。』」她又說一遍,「他不停地說。就像他努力想相信的儀式。『我愛你。』我猜他一定認為他如果對夠多人說夠多次,有一天就能成真。但沒有。他這一生從未愛過任何女人。
「馬上做。」他對法蘭克說,「帶他們到大使館。把這個警告廣播出去,要他們中止任務。」
「兩塊大石頭。那個假警察呢?」
「14比18。」湯姆一邊大叫,一邊迅速拾起空彈匣。
「棕色的。」
「就要這麼說才對。只有兩分。帽帶?」
「沒錯,對不起,波。我太疏忽了。」
「燒盒裡有什麼?」她問,這夜的第二次。
「我們都一樣。我們必須團結一致。奈吉爾這會兒應該已經搞定外交部了。」
「他是個好人。一個聰明人。她是個好女人,是我們的人。你別再煩惱了。」傑克伯伯斜眼瞄了一下手錶。
「是紅色的。」
「我們都在我的公寓,或去旅館。」
教堂有個木廊,旁邊一條步道通往球場。他穿過一個有磚砌穀倉的院子,秋日的空氣里有溫熱牛奶的氣味。
「第一次也許根本不了解其中的意義。」他有些輕蔑地說。
「我知道他戴草帽。這就是我為什麼要問你的原因。頭髮顏色?」
他納悶道。二十年?三十年?你又擔負任務走了多少英里路呢?有多少英里長的底片被你卷進多少報紙里呢?有多少英里長的報紙被你丟進廢紙箱或塞在水泥牆角呢?又有多少小時你抱著密碼本聽布拉格的電台廣播呢?
「今天不行,親愛的。我沒那個心情。」
「——好像他想要我做一些他自己在學校時做不到的事。真的很詭異。」
「沒錯,不是。他懷念過去。不是。我說這隻是因為你父親過世,你會沒事的,別哭。別說得好像你自己也死了一樣。打起精神。你在哪裡?
「少來,凱特。他也愚弄了我。我打算把你丟到狼群里。你替他做了什麼?」
「如果我還有幽默的心情,可能會大笑。對那個提著手提袋、在板球場拉著皮姆胳臂的小鬍子紳士,波有什麼看法?」
「和我一樣。」
布拉德福露出狼一般殘忍的微笑。
「像那個到板球場找他、留小鬍子的瘦高男人——」
「他們用信箱?所以像平常一樣清乾淨信箱。他們有收音機?所以像平常一樣傳送,穿插在正常的節目里,希望對方也在聽。」
「只有化名。綠袖子。」
「研究人員就捷克情報局對報紙的使用情況挖掘出更多數據。」凱特在枕邊說,「但還沒有結論。」
「我愛他,比他愛我更愛。背對著他,我可以是他夢裡的任何一個人——他在海灘上的姑娘。我留給他完整的夢想。你要幫我脫離這一切,傑克。」
「我的任務呢?作壁上觀?」
「他是個了不起的人,他真的是。但他必須保持緘默。為了他的國家。」
他已準備好一張紙,一面默默讀信,一面記下重點。
「那不是他的車,對不對?有另兩個傢伙坐在車裡,你又怎麼知道是那個有小鬍子的傢伙租的車?你不夠客觀,孩子。」
誰教你這樣喝伏特加的?」
戶外令湯姆自由舒暢。和傑克伯伯無關。他不願談太多話,當然更不願觸及隱私。這白晝的感覺像是復活。槍聲砰然,十月的風噼噼啪啪撲上他的臉頰,灌進校服外套里。突然之間,這一切讓他言談像個男人,而不是那個抱著開明的卡爾德先生所鼓勵的絨毛玩具躲在床單下啜泣的小男生。溪谷里完全沒有風,只有疲憊的秋陽和枯褐的樹葉吹過羊腸小徑。但在這光禿禿的白堊山頂上,風卻像火車穿越隧道一般狂嘯,推著湯姆走。風吹在國防部新架的電塔上匡啷嘲笑,這是他們上次來過之後才架設的。
「把發射器架在電塔旁邊,朝另一邊開槍!」
「你說的警察是怎麼回事?」布拉德福有些模糊地問,過了這麼長的時間,湯姆原以為他已經忘了,或根本沒聽見。
湯姆開槍,沒射中。
「對。」
「他們甚至沒訓練那些可憐又該死的值日官。」布拉德福訓誡道,還是對著凱特。
「他從車站搭計程車來。」
「他已經竭盡所能告訴你了,湯姆。他不準再向你透露更多事。他有幾個房間?」
「你怎麼知道?」
「可能。這就是我們要給他保鏢的原因。就像騎在摩托車上的那幾個小子,跟著你們走遍希臘,還在他門外晃蕩。」
「而且這是命令。」布拉德福提示說。
「給我房號。」
「並沒真的提到。」
「好吧,他會從布加勒斯特到哪裡去?」法蘭克說。
「我想你一定擔心他,對不對,孩子?你想他一定會對你爸不利,我想,雖然他很和善。我的意思是,如果他們這麼熟,你爸為什麼沒請他回家見你媽媽?我知道你一定百思莫解。你爸爸背著媽媽有秘密生活,你一定覺得很不好。」
「左腳。」
「你說你認識他。」湯姆說,很興奮地抓住傑克伯伯的語病。
「噢?」
「你是哪位?」
他寫下來,記起皮姆摘自克列孟梭的諷刺警語:軍事情報之於情報,如同軍樂之於音樂。
「波察覺了嗎?」他說。
「什麼?」
「你永遠都有心情。」傑克伯伯說,兩人一起放聲大笑,湯姆紅了臉。
「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你?」她說。
「但他不是這麼說的。」湯姆吞吞吐吐地說,「他並不傷心,他很高興。」
「車子?」
這天早上湯姆·皮姆肩頭的責任,和他擔任學校級長與熊貓隊長第一個月的每一天一樣沉重。今天是熊貓值勤周的第一天。今天,還有接下來整整恐怖的六天,湯姆必須敲晨鐘,協助舍監管理淋浴,在早餐前點名。今天是星期天,他必須在閱讀室里寫信,在教堂里讀聖訓,檢查更衣室是否整潔。當夜幕終於降臨,他必須主持學生會議,聽取學校生活管理的建言,整理之後,再送交校長卡爾德先生傷腦筋,因為卡爾德先生做什麼事都無法輕鬆,對每一個問題都要面面俱到作周詳的考慮。等他打理完一切,敲過熄燈鍾之後,星期一已經等著他醒來了。上一周是萊恩斯值勤,萊思斯表現得很好。卡爾德先生以極罕見的確定語氣說,萊恩斯對權力採取民主策略,讓每一個爭議問題都付諸表決與組成委員會。
「如果他是美國人,就會是三人一組。但他是無恥的捷克人。他們都是這樣乾的。就像在戰時玩的把戲一樣。」
「如果爸爸沒事,」他扣上安全帶時故作粗魯地說,「為什麼警察要找他?這是我想知道的。」
「是的,長官。我舅舅的軍團說如果我表現得好的話,他們會收我。」
「他拉著爸爸的手臂。」
「除了情報網之外。」布拉德福說。
「他對你提過波比嗎?有個叫波比的人,譬如在他的書里?」
「那無關緊要,他說。他當時非常年輕。還是個孩子。他利用了某個不入流的線人到捷克斯洛伐克去。偷越邊界的人,我想。真的很微不足道的事。但有個叫薩賓娜的女孩卷人行動,她想嫁給他,並且投誠。我沒聽仔細。他說如果有人在他的檔案里發現這段過去,流傳成韻事,他就永遠別想登上五樓。」
「我要追蹤星期一晚上10點18分到10點21分之間,從瑞丁附近電話亭打到倫敦的所有付現電話。通話時間大約是二十分鐘。」
「光可能還不夠。我問你,傑克。他們會找到他嗎?你會找到嗎?」
但真正的麻煩是,湯姆沒讀錯聖訓;他讀的是正確的一篇。他很清楚自己沒犯錯,他懷疑傑克伯伯也知道。他只是需要更簡單的理由來落淚,而不是他腦海里圍繞電纜洄遊的魚,或是他拒絕想起的那個念頭。
「你還好嗎?」他對凱特說,「聽著。你沒做錯什麼。沒有人會想念這個東西。沒有人聰明到要找這份資料,沒人想過要追查這條線索。」
「胡說八道。你自己想像的。還要我多告訴你一些事嗎?你爸爸到了秘密的藏身之處,一切都很好。我們知道。他給了你他的地址嗎?」
「身高?」布拉德福說,又玩起他們的特殊遊戲。
湯姆沒立即回答,因為他眼睛一陣刺痛,無法呼吸。
「他們認為他在哪裡?」布拉德福說。
他只是充滿感激地把東西交給傑克伯伯,傑克伯伯答應要好好保管,下次再和他商量——如果有事需要商量的話,但傑克伯伯懷疑會有。
「你寫過信給他嗎?」
「叔叔?」
「我不覺得有什麼詭異。他在試探你,就是這樣。如果你想打開的話,門沒有鎖。聽起來更像是一種信任的表示。沒有其他孩子有這麼好的父親,湯姆。」
「還有,你說的信是什麼?」布拉德福說,「我以為他來看你。」
這是他們過去常玩的遊戲。
「有點彎腰駝背,有點顛。」
「很好,像湯伯斯先生一樣精瘦,帶一個象皮手提箱。兩分。下一次,省略主觀的參考用語。」
「他只是個外殼。」凱特說,「你必須做的就是找只寄居蟹爬進他的殼裡。別想找出他的真相。真相是我們自己加在他身上的。」
「像以往一樣保密。從花絮以下都不準登。
「我是認識。我開玩笑的。他有輛車,你那個傢伙?」
如果你需要幫助,而且不想去找傑克伯伯,你就該這麼做。他繼續往下讀,寫下皮姆給兒子的指示,一項接一項。別想太多宗教的問題,只要試著相信上帝的恩慈。
他走向她,再次脫下她的衣服。他把她放在床上。
「最近的蘇格蘭小鎮地名?」
房間很低沒窗戶,而且燈光過強。一個穿制服的警衛管控監視孔。法蘭克灰沉的女性助理沿牆一排坐著。她們帶著熱水瓶,相互分享香煙。
「很早了。我們在一起大約一年。他從布拉格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