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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身世之痛

第十四章 身世之痛

「既然是正式戀愛,有什麼害羞?我看他就是一個沒有擔當的孬貨!你趕快和他斷了,嫁給陳大龍!」金嬸用力地拍著炕席,下了命令。

3

「是,她叫陳美。小美,快叫姐姐。」
「回吉林,你親生父親的家。去問清楚你媽媽的情況,要不我知道你沒法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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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一聲巨響,一群人被炸飛了。一片火光中,空中飄著各種各樣的東西,有一截焦炭落在曉露的懷裡,她仔細一看,竟然是一隻人腿。
米處長探出頭來,示意她上車。陳嬌上車后,米處長什麼話也沒說,將汽車一直往前開。汽車開過了一個又一個村落,在一個不知名的村莊外面停了下來。兩人下了車,米處長把陳嬌帶到一片白樺林里才開口。
「他長得怎麼精神了?你沒聽見別人都叫他『麻稈』嗎?瘦成那樣,又駝背,右耳朵還多長了一塊東西,而且不講衛生,一套衣服一穿就是半個月,領子袖口都油晃晃的,噁心死了!」金小翠不屑一顧地反駁。天地良心,陳大龍的形象絕對沒有金小翠說的那麼不堪。即使算不上英俊,但也絕不難看,沒缺鼻子少眼睛,五官都長在該長的地方。只是右耳的耳廓比正常人多長了一小塊,但不影響容貌。就是按照現在的擇偶標準,陳大龍這樣的身高和長相也是許多姑娘心儀的對象,可惜,他偏偏愛上一個對他所有的優點都視而不見的金小翠。
「陳嬌,你知道嗎,我的兒子也在裏面,他前幾天剛過20歲生日……你知道我聽到這個消息時,我的心情是什麼樣的嗎?你理解一個失去親生兒子的母親的心嗎?」米處長說著哽咽起來,淚水奪眶而出。陳嬌如五雷轟頂,震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她這才發現,米處長的臉色非常憔悴,距離上次見面不過兩個月,她卻好像老了十歲。陳嬌喃喃地說:「對不起,米處長,我錯了。請組織處分我吧。」
沒想到,第二天金小翠真的瘋了。陳大龍告訴女兒,她的命是他撿來的。那天他正蹲在窗前拔草,看見一個包袱從窗里扔出來,下意識地伸手一接。接住后,打開包袱一看,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正看著他。陳嬌對自己在幾秒鐘之前和死神擦肩而過的經歷一無所知,以為剛才的騰空而起是媽媽和自己玩的遊戲,被爸爸接住的時候,高興得手舞足蹈,咯咯直笑。金小翠像拋棄一個錯誤一樣把女兒拋出去后,就開始歇斯底里地大哭大鬧。她到廚房拿來一把菜刀,揚言要殺了陳大龍,為李春抵命。大龍抱著女兒躲到鄰居家去了,找不到目標的金小翠揮舞著菜刀,見啥砍啥,家裡的桌椅板凳臉盆門框,全都遭了殃。看著瘋狂的金小翠,圍觀的鄰居無人敢上前勸阻,直到聞訊趕來的金爺金嬸合夥制住了她。被帶回家的金小翠只要一聽見陳大龍的名字就開始發狂,她要父母替她做主與陳大龍離婚。在鬧了半個多月後,金爺金嬸只好同意。離婚後的金小翠在家休息了三個月,喝了一段時間父親採的草藥,又正常了,回到場里繼續上班,只是不再播音了。金小翠依然年輕美麗,身材苗條宛若少女,根本看不出她曾經結婚生子。她的身邊又開始出現追求者,金嬸正懊悔當年用強迫的手段干涉女兒的婚姻,釀成一死一瘋的慘劇,見女兒恢復正常,也想勸她忘掉過去,重新開始。但誰也沒想到,金小翠有一天會突然出現在陳大龍的門口,對他說:「我要和你復婚。」
「陳麻稈,這姑娘你都不認識啊?她可是我們林場里的一枝花,叫金小翠,她還是場里的廣播員,每天下午廣播里都會傳出她的聲音。」
「啊!」曉露尖叫一聲,從床上坐起來。過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剛才又做了一個噩夢,她驚魂未定,大汗淋漓,不敢再睡,便把屋裡的燈全都打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坐在床上,直到天明。曉露把自己關在家裡,大門不出,二樓不下。波仔來探視,她愛理不理,有幾次甚至拒絕讓他進門。
看陳嬌一臉堅毅的樣子,眼裡露出一絲憐愛。她拍了拍陳嬌的肩膀,輕聲說,「注意安全。我不需要烈士,要的是能功成身退的戰士。」
金小翠低聲答道。

5

陳大龍推了二女兒一把。
時間倒回到一年半以前,陳大龍第一次遇見金小翠的日子。陳大龍是長春市人,當年高中畢業的時候,面臨兩個選擇,一是直接參加工作,成為長春機械廠的工人;二是到吉林省林業學校讀書。第一個選擇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到機械廠上班,馬上就能領工資,且工廠離家不過兩里地,天天都可以回家。而到林校上學,雖然能取得中專文憑,將來算是國家幹部,但畢業后必然要分配到林場工作,林場都在深山裡,一年半載也難回家一次。大龍的父母自然希望他做第一種選擇,留在長春,成為光榮的工人階級中的一員。大龍本來也同意了,可是,有一天晚上,他和同學們一起被學校組織看了一部叫《山林小獵人》的電影,便對深山老林的生活充滿了嚮往,覺得自己的青春只有在大森林里度過才能體現出價值,便不顧父母的規勸,毅然到林校讀書去了。
「是!我保證完成任務,即使犧牲生命也在https://read.99csw.com所不惜!」陳嬌立正,莊嚴地保證。

2

陳大龍與金小翠離婚後,調到現在這個林業局,但並沒有與金小翠完全斷絕關係。他對這個曾把自己折磨得苦不堪言的前妻念念不忘,知道金小翠被送進精神病院后,每年都到醫院去看她一兩次。小翠的病時好時壞,有幾次她認出了陳大龍,兩人還能交談幾句。這種探視持續了六年,直到七年前陳大龍再婚。陳大龍被介紹人帶到吉林市相親。陳大龍聽說女方只有25歲,從未結過婚,她父親還是市政府某局的一名科長,覺得自己配不上人家,便打了退堂鼓。在介紹人的堅持下才答應見一面。見面地點安排在女方家,一開始沒見到那家的姑娘,陳大龍先接受了女方父母的盤問。陳大龍把自己的年齡和婚史老老實實地做了一番交代,心裏對這樁婚事沒抱一點希望。奇怪的是女方父母聽完,沒有一點嫌棄他條件不好的意思,反而對他的老實憨厚讚賞有加。說自己的女兒從小嬌生慣養,生活自理能力很差,希望以後得到他的照顧。陳大龍對女方父母的表述有點驚訝,以為他們要向自己推銷一個丑得嫁不出去的姑娘,心裏對這個姑娘有了些好奇。
曉露的眼睛閃了一下,點了點頭。第二天她便踏上了回家的路。三天後,陳嬌提著行李袋,走出吉林火車站。下了火車坐了三個多小時的中巴到樺甸,然後她又坐上了一輛小巴士,走了一個多小時來到一個小鎮。在小鎮上了一輛人力三輪車。這樣一路輾轉,最後陳嬌終於來到父親工作的林業局家屬區。暮色中,陳嬌推開一戶人家的門,將正在吃晚飯的屋裡人驚得跳起來。
金小翠在結婚的前一天晚上,偷偷去了李春家,和心愛的人做最後的告別。相愛了三年的戀人要出嫁,新郎不是自己,李春被這樣的痛苦擊倒了。他哭著跪在金小翠面前,求她改變主意。李春的哀求讓金小翠肝腸寸斷,對自己的背叛充滿了悔恨。她很想答應李春,甚至想到要和李春私奔,一起跑到一個誰也不認識他們的地方去。但想到母親脖子上纏著褲腰帶的形象,她將這個主意咽了下去,無奈地抱著李春痛哭。後來,兩人流著眼淚上了床。陳大龍如願以償地娶了金小翠,心裏美滋滋的。寫信給林校的同學,將自己的婚事比做是天上人間第一稱心如意的美事。在鬧洞房的人散去后,他摟著美麗的新娘,看著窗戶上貼著的紅雙喜字,以為自己即將開始幸福的人生。第二天,陳大龍就知道他的幻想破滅了。李春在陳大龍和金小翠的新婚之夜跑到新房前的樹林里上吊自殺了。李春母親穿著白色喪服坐在新房前哭喪。一連七天,她凄厲的哭聲都在林場的上空飄蕩。全林場的人都聽到她在哭兒子的同時對那對新婚夫婦進行了惡毒的詛咒。李春母親的哭嚎和詛咒讓陳大龍不知所措,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處心積慮謀劃了幾個月的後果是搶了別人的未婚妻,這讓他又悔又恨。
陳大龍仔細打量起這個被稱為「一枝花」的姑娘來。眼前這姑娘,身高大約一米七零,身材多一分則嫌肥減一分則嫌瘦,穿著一套洗得乾乾淨淨的藍色工作服,領口翻出粉紅暗花的襯衣領,烏黑的長發沒有像其他姑娘一樣編成兩根辮子,而是紮成一束放到背後,發梢上系著一條粉紅色的手帕。她正拿著夾板和竹尺測量木材,不時在旁邊的算盤上撥弄幾下,然後低頭記在本子上,動作十分嫻熟。當她抬起頭的時候,眼光無意朝陳大龍的方向看了一眼,陳大龍覺得自己好像被一根柔軟的羽毛掃了一下,心猛地收縮住,然後又慢慢舒展開來。陳大龍看著這位眉清目秀、乾淨利索的姑娘,春心萌動了。從那天起,只要場里大廣播一響,陳大龍便豎起耳朵,分辨出金小翠的聲音后,他便停下手裡的活,仔細往下聽。他覺得她的聲音實在是悅耳,彷彿天籟。聽了一個月的廣播后,陳大龍下決心要把金小翠追到手。寫了幾封情書沒有回應,在下班路上假裝邂逅受到冷遇后,陳大龍改變了追求策略,不再直接面對金小翠,轉而把進攻的方向對著金小翠的父母。
「我看不上他!」金小翠硬邦邦地說。
「阿嬌!是阿嬌嗎?你怎麼回來了?」陳大龍站起來,半信半疑地問。陳嬌把行李袋丟在地上,倚著門框說:「我是阿嬌。爸爸,我回來了。」
金小翠的家就住在林場里,她的父親人稱「金爺」,解放前在長春的一個大飯店做過廚師長。解放后,紅星林場成立,他被招進林場,在場部食堂做飯,算是重操舊業。陳大龍提著從長春探家帶回來的糖果點心和兩瓶白酒來到金爺家時,受到了熱烈歡迎。他用長春話和金爺交談,聊起來,金爺原來在長春住的那條巷子離陳家不到300米,這個巧合讓金爺對眼前這個年輕人又添了幾分親近。取得了未來岳父的信任,讓陳大龍信心大增。他乾脆放棄了和金小翠溝通的打算,直接和未來岳父母溝通了。他一有空就往金爺家跑,到廚房幫金嬸劈柴,給菜園澆水,到了飯點便留下來吃飯,陪金爺喝酒。金爺平時寡言少語,不苟言笑,但偏偏和陳大龍對上眼了,兩人處得跟忘年交似的總有說不完的話。陳大龍每天晚上都要陪金爺嘮嗑兩三個鐘頭,等金爺準備九_九_藏_書睡覺了才離開。不到兩個月,陳大龍便收服了未來岳父一家的心。金爺認定了他這個女婿,對鄰居們說,大龍是個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女婿。當陳大龍提著禮物穿著新衣服上門正式提親的時候,金爺金嬸樂哈哈地答應了。沒想到這門婚事遭到金小翠的堅決抵抗,她堅決不同意嫁給陳大龍!金爺金嬸似乎這時才想起來,金小翠才是婚姻的當事人,她不同意,陳大龍就成不了他們的女婿。他們把金小翠拉到裡屋,關上房門。夫妻倆上了炕,讓金小翠在炕前站著,開始審問。
「她是我妹妹?」陳嬌早就知道自己有個同父同母的親妹妹,但從來沒有見過。
1973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早。這是一年中最美好的季節,萬物生長,生機勃勃,甜蜜清香的氣息四處飄蕩。紅星林場的檢尺員金小翠盤腿坐在自家的炕上,眼睛定定地看著窗外。她已經這樣一動不動地坐了三四個鐘頭。此刻如果家裡有人,應該可以發現她的異常。因為她雖然在看著窗外,但眼神是沒有聚焦的,她好像已經失去了魂魄,坐在那裡的只是一副軀殼。可惜,那天金嬸回家去了。為了伺候女兒坐月子,金嬸在小翠家住了一個月,心裏一直惦記著家裡的男人,還有那八隻雞九隻鴨和一條狗的溫飽。她在外孫女滿月的當天一大早就匆匆離去,把小翠一個人留在家裡。傍晚的時候,小翠的丈夫陳大龍下班回來了。大龍身高一米九零,大大超出了中國男子的平均身高,因此林場發的工作服即使是最大號,他穿著也還是短了一截。他又極瘦,大號的衣服穿上身,哪兒都是空蕩蕩的,彷彿還可以鑽進去一個人,這讓他走起路來的時候,總像是帶了一陣風。那個年代,人們形容那些既瘦又高的男人為「麻稈」。
吃飯時,姑娘終於出現了,出乎陳大龍的意料,姑娘長得非常漂亮,穿著一件粉紅花的連衣裙,裊裊婷婷地走出來,看見陳大龍,滿臉緋紅低下頭。姑娘有個好聽的名字,叫羅婷婷。婷婷姑娘不愛說話,只愛笑,無論她父母說什麼,她都不回應,只是抿嘴笑。她的笑容很天真,讓人想起七八歲的小丫頭,而她嬌艷的面容,又讓人聯想到早春的桃花。陳大龍有些疑惑了,開始猜想這姑娘是不是啞巴。婷婷好像猜到陳大龍的心思似的,她突然夾了一個雞翅到大龍碗里,說:「吃!」說完這個字,對著大龍嫣然一笑。陳大龍被這一笑迷得神魂顛倒,心裏如有小鹿在狂奔。與當年不做充分了解便狂追金小翠一樣,陳大龍因為羅婷婷的嫣然一笑立刻就墜入了情網。他滿口答應了這樁婚事,對介紹人後來補充的婷婷沒有工作、不會料理家務等缺點充耳不聞。兩人一個月之後就結婚了,女方父母送了豐厚的嫁妝。陳大龍晚上摟著嬌妻睡覺的時候,有一種天上掉餡餅的感覺。很快,陳大龍便感到這個「餡餅」不好吃了。羅婷婷的智力發育遲緩,25歲了智力只相當於七八歲。這個倒沒怎麼困擾陳大龍,把羅婷婷當成七八歲的孩子看待就是了。孤單生活了這麼些年,娶了個童顏美女回來,白天把她當女兒,晚上又可以做老婆,這沒什麼不好。可羅婷婷不僅弱智,還是間歇性精神病人,也就是老百姓常說的「花痴」。她的父母聽人說這種病只要結了婚便自然會好,便四處託人給女兒介紹對象,想把她嫁出去。因為擔心女兒被欺負,特地要找一個忠厚老實有婚史的大齡男子,陳大龍便成了最佳人選。況且陳大龍在林場上班,在羅婷婷父母眼裡,就是在深山老林里工作,那裡能誘發女兒犯病的因素總比城裡少吧。羅婷婷剛嫁過來的第一年,還有點新娘子的矜持的,陳大龍每天早上上班前,給她蒸好一鍋饅頭,她一個人在家看電視,聽錄音機學流行歌曲,餓了就揭開鍋蓋拿一個饅頭吃。
「反了你!父母的話你都敢不聽!」金嬸打了女兒,胸脯氣得一起一伏的。
「陳嬌,真正害死他們的是你!因為送信的人是你,我才不能通知他們。他們撤離了,張婉柔就會懷疑到你。張婉柔讓你帶的信連口都沒有封,就是為了考驗你。為了保護你,我才沒有把情報轉給香港警方。你不顧國家培養你這麼多年,不顧自己身上肩負的任務,隨便破壞紀律,差點就讓任務失敗!你要是暴露了,那些犧牲的英雄們會死不瞑目!」米處長激動地說,又打了她一個耳光。
「陳嬌!你犯了大錯知道嗎?為什麼這麼衝動?受訓三年,難道連控制情緒你都沒學會嗎?你差點就暴露了,若不是我及時補救,我們這幾年的努力就白費了!」陳嬌對米處長的出現一點也不吃驚,早就做好了在這裏與她對話的心理準備。她看著米處長,冷冷地反問:「被炸死的21個人是怎麼回事?你明明可以通知香港警方讓他們撤離的,那裡面有14名警察!你為什麼不去做,為什麼?!」
「我能去看看她嗎?」陳嬌聽完,沉默了半晌才問。
「什麼樣的大局能抵得上14個警察的生命?你太殘酷了!你這個冷血動物!是你害死了他們!」陳嬌激動地大喊起來。米處長突然用力給了陳嬌一個耳光。
她蠕動著小嘴,發出咿咿啊啊的聲音,以此提醒母親,她要吃奶了。這啊啊的聲音果然讓小翠動了一下,將目光轉向女嬰。可是,她投向嬰兒的並不是慈母的目光,她像看一件不認識的東西似的看著炕上的九_九_藏_書孩子,好像不明白怎麼會有一個嬰兒出現在自己身邊。女嬰發覺自己發出的信號沒有得到回應,那個暗紅色的充盈著乳汁的奶頭沒有如期塞到嘴裏,便加大了音量,大聲啼哭起來。小翠終於伸出手臂,遲疑地抱起了女嬰。她用左手臂摟著嬰兒,用右手摩挲她小小的臉頰和毛茸茸的腦袋,在她的右耳那裡停住了。女嬰的右耳廓長出了兩顆米粒樣的肉芽,像一對小小的冒號。小翠驚恐地看著那一對冒號,反覆地撫摸著,用力往下按,似乎想將這冒號按進肉里,讓它消失。女嬰被母親撫摸得有些痒痒,加上嗅到她身上那股暖暖的帶著奶香的氣息,便停止了哭泣,咧開嘴笑了起來。女嬰的笑容讓小翠嚇了一跳,她像丟棄一個燙手的山芋一樣將手裡的嬰兒從窗口丟了出去!一夜之間,這條爆炸性新聞在紅星林場的職工家屬中傳播:木材車間最漂亮的檢尺員金小翠,在女兒滿月那天瘋了!
一個少女從陳大龍背後探出頭來,好奇地看著陳嬌。陳大龍把少女抓出來,對她說:「這是你姐姐,快叫!」陳嬌看著眼前這位少女,十六七歲的年齡,身材高挑,長著一雙與自己相似的丹鳳眼,正怯生生地看著自己。
「姐姐。」
陳嬌在江邊遊盪。回家三天了,她每天吃過早餐后便離開家門,自己出來四處走走。陳大龍的家離松花江不遠,她走半個多小時便到達松花江畔。松花江畔的風光還是很美麗的,有一種北方的秋天特有的凝重和多彩景象,是與南粵完全不同的韻味。但此時陳嬌完全沒有欣賞風景的心情,再美的景色在她眼裡也是過眼雲煙。她信步在江邊走著,看到江岸上有一塊大石頭,石頭表面光滑平坦,宛若石床,她便爬上去,躺在上面。天空碧藍如洗。陳嬌在廣東從來沒有見過藍得這麼純凈的天空,藍得讓人絕望,想要融化進去。一陣秋風吹來,傳來沙沙的聲音,一片片金色的樹葉從樹上飄然落下。陳嬌將目光轉向不遠處的樺樹林。她驚奇地發現這些樹榦上長著一隻隻眼睛。它們形狀各異,大小不一,似睜似閉,似笑非笑,有的哀傷,有的沮喪,還有的似乎在怒目圓睜。她的耳邊響起幾年前在部隊,新年晚會上與班上的戰友們合唱的俄羅斯民歌《白樺林》:為何葉片兒在憂傷地飛舞,是在安慰我衣衫下裹藏的心靈?心中的熱情一次次地燃起,卻一次次得不到答案。葉子從白樺樹上落在肩膀,好似我般漂泊的遊子……優美而哀婉的旋律讓陳嬌心裏充滿了凄楚,她一遍遍地哼著,淚水無聲地從眼角滑落。太陽落山了,氣溫驟然下降。陳嬌坐起來,從石床上跳下,慢慢地往公路上走。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在她身邊停住了。
「你和他處對象,處了多久了?」金嬸問。
「最好別去。她的病情剛剛穩定,見了你又要受刺|激了。」
「好!希望你記住自己今天說過的話,不要辜負組織對你的期待。」
「我們的關係還沒有公開,他害羞。」
「你說說理由,到底為什麼不能嫁給大龍?」金爺問。
「為了大局。」
「你為什麼不同意嫁給大龍?」金爺問。
小美終於叫了一聲。這聲「姐姐」把陳嬌的眼淚叫出來了,她哽咽地應了一聲,一把抱住了妹妹。那天晚上,他們一家三口在客廳里談到半夜。那一夜,陳嬌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和父母的故事。
「哇……」金小翠大哭著往外跑。
陳大龍迎上前去,走到離門口還有兩步時又停下,他看著陌生的女兒,一時不知做什麼才對。
陳大龍看著依然美麗的金小翠又驚又喜,以為她想明白了道理,忘記了李春,要重新和他開始幸福的生活,自然滿口答應,樂滋滋地去和她辦了復婚手續。
陳大龍說。
「快三年了。」
「啪!」金小翠的臉重重地挨了母親一記耳光。
「大龍是多好的孩子啊,溫和敦厚,知書達理,長得也精神,又是幹部,還是長春人,哪兒配不上你了?」金嬸一口氣數出了陳大龍的諸多優點,質問女兒。
陳嬌點點頭。米處長說:「我們走吧。」
「回家?哪個家?」
「核實情報需要時間,我不知道香港警方與大陸警方這次的聯合行動。而且就算是知道,我也不會通知他們。」
他告訴陳嬌,金小翠縱火的前一天晚上曾問他大女兒的情況,他告訴她陳嬌現在廣州的事,還把陳嬌的相片拿給她看。金小翠一看到陳嬌的相片情緒便激動起來,一晚上都沒睡好。第二天便發生了縱火事件。陳嬌沒有堅持。她打了一個哈欠。這三天,奔波了三千多公里,換乘了各種車輛,回到自己的出生地,聽了親生父母的故事,她並沒有更多的感慨。她的情感似乎麻木了,只想好好睡一覺。
米處長冷靜下來。她擦了擦眼淚,嚴肅地看著陳嬌說:「陳嬌,對你的處分我暫時沒有往上報,我想給你改正錯誤的機會。希望你不論遇到多少困難,都要儘快把張婉柔的制毒點找出來,把這個國際販毒集團端了,讓死去的14名烈士的英魂安息。」
陳美是他們第二次結婚後生下的。這次婚姻維持了三年。一天傍晚,鄰居看見金小翠把陳大龍的東西一件件地從屋子裡扔出來,最後出來的是灰頭土臉的陳大龍。第二次離婚的金小翠帶著小女兒陳美住在單位的宿舍里。她看上去憔悴些了,但風韻猶存。不時有老光棍和老鰥夫上門提親,都被金小翠打了出去。獨身了兩年後,九九藏書她又去找陳大龍。和金小翠的兩次婚姻經歷讓陳大龍心有餘悸,這回他不敢答應了,將金小翠關在門外。被拒絕後的金小翠並不死心,她表現得像一個痴情女子,天天晚上到陳大龍家拍門,哀求放她進去。陳大龍被她纏不過,開了門。兩人第三次結婚。不過一年光景,金小翠就到法院起訴,堅決要和陳大龍解除婚姻關係。法院調解的時候,金小翠在審判庭大吵大鬧,審判員被她鬧得不勝其煩,只得當場判離。陳大龍和金小翠在紅星林場創造了一個紀錄,在七年內結了三次婚,又離了三次婚。陳大龍被這樁三結三離的婚姻搞得身敗名裂,苦不堪言,為了擺脫金小翠的糾纏,他只得托關係調走了。失去了陳大龍這個目標,金小翠有好幾年沒犯病。她還在林場當檢尺員,與陳大龍的三次婚姻讓她在林場成了名人,雖然她依然是紅星林場最時髦最漂亮的女人,但身邊已經沒有了追求者。金小翠後來被送進了精神病院。事情的起因源於一件小事。一個和金小翠平時關係較好的同事因為家裡有事遲到了半小時,當月的獎金被全部扣光。20元錢在80年代初期是一筆很大的金額,金小翠為同事打抱不平,與同事一起去找場長理論。場長覺得金小翠多管閑事,說了一句很難聽的話,這句話刺|激了金小翠,她突然舉起凳子向他砸去,場長被砸得頭破血流,暈倒在地。場長被送進了醫院,金小翠被抓到派出所拘留了七天。當時派出所剛抓住一個強|奸犯,是個曾姦淫|婦女無數,在很長時間讓當地婦女聞之色變的大色魔,恰好關在金小翠隔壁。那個色魔被抓之後知道自己必死無疑,所以在拘留所里依舊囂張,見隔壁關了一個年輕婦女,便日夜用最下流的言語挑逗。被關在拘留所那幾天的遭遇讓金小翠覺得受到了奇恥大辱,放出來后,她徹底地瘋了。
李春之死,讓陳大龍和金小翠的新婚沒有一點喜氣,他倆像被霜打過的茄子,垂頭喪氣,暗淡無光。那天金爺金嬸正在家裡抱怨,自從李春死後,他們一出門,只要聽到有人在說悄悄話,就懷疑人家是在議論這件事,弄得他們灰頭土臉,覺得自己的女兒交友不慎,讓他們丟了顏面。這時陳大龍跑進來報告,說金小翠精神不正常了,讓岳父岳母快去看看!金爺金嬸跟著陳大龍來到他們的新房,看見金小翠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見父母進來,她好像不認識似的沒有反應。金嬸看見女兒憔悴獃滯的模樣,又是痛又是急,不知如何是好。金爺還算鎮定,他過去溫和地對女兒說:「小翠,爸爸帶你回家,好不好?」金爺的話讓小翠有了反應,她抬眼看了看父親,點了點頭,乖乖地跟著父母走了。金爺將女兒帶回家,讓小翠睡在她原來的閨房裡,囑咐金嬸看好她,自己親自上山去采草藥。可以肯定,金小翠在聽到李春自殺的消息后,精神受到了強烈的刺|激,當時已經有些失常了。但在服用了父親金爺熬制的草藥后,昏睡了三天三夜,醒來后又恢復了正常。九個月後,金小翠生下一名女嬰。陳大龍寫信向父母報喜,孩子的爺爺陳玉虎回信替長孫女起名陳嬌。女兒的出生,並沒有讓金小翠高興起來,她在月子里就鬱鬱寡歡,常常抱著女兒落淚,她最反感有人說女兒長得像爸爸。有一天妹妹小燕來看姐姐,她抱著外甥女逗了一會兒,說了一句孩子長得真像姐夫,讓小翠大怒,用力把孩子奪過來,伸手就往妹妹臉上扇了個耳光。小燕又驚又怒,哭著和姐姐大吵了一架,罵姐姐神經病,之後再不登門。
偶爾出門逛逛,也很少與人交談,而且一般會在陳大龍下班前回家。第二年春天,羅婷婷生下一個女兒,她常常坐在門口給孩子餵奶,把大半個胸部都露出來,讓過往的行人大飽眼福。有一次她的父母和親戚從吉林來看孩子,一群人在外屋說話,孩子突然哭了,她說進去給孩子餵奶,過了一會兒,竟然脫|光了上衣,讓孩子叼著奶頭跑出來。原本陳大龍的生活自理能力就很差,現在一下要照顧這母女倆,日子過得狼狽不堪。陳嬌想起那一年,自己提出要回吉林上中學,因為沒有得到父親的回應而心懷怨恨。此刻,她原諒了父親。羅婷婷的父母把孩子接回吉林市了。家裡少了個吃奶的孩子,陳大龍輕鬆了許多,能騰出精力應付羅婷婷了。羅婷婷漸漸恢復了正常,除了春天偶爾犯病,穿紅著綠地在山上亂跑,其餘季節基本和常人一樣。可沒想到金小翠會找上門,把好不容易維持的平衡給打破了。金小翠帶著二女兒陳美,突然出現在陳大龍家。看到羅婷婷坐在炕上嗑著瓜子,看著電視哼著小曲,氣不打一處來,不管三七二十一,捲起袖子爬上炕就把她拖下來,把羅婷婷嚇得哇哇大哭。事情鬧得不可開交,把羅婷婷的父母都從吉林市招來了,金小翠理直氣壯地宣布她才是陳大龍的老婆,她和羅婷婷是不共戴天的敵人,讓羅婷婷立即滾蛋。羅婷婷的父母要陳大龍拿主意,只能留一個老婆。不知是陳大龍對金小翠還有感情,還是害怕金小翠,總之,他竟然選擇了金小翠。陳大龍的態度讓羅婷婷的父母怒不可遏,他們把陳大龍大罵一頓,斷然把羅婷婷帶走了。金小翠在這場爭夫鬥爭中大獲全勝,她喜氣洋洋地帶著小美以女主人的身份在陳大龍家住下了。她剛住下幾天,就給家裡來了個大掃除,把羅婷婷的東西九*九*藏*書都扔了出去。陳大龍每天下班回來,熱飯熱菜在桌上擺著,再看看收拾得整整齊齊的家,心裏感嘆這兩個女人之間的不同,有一種翻身得解放的感覺。好日子只過了一個月。一天,金小翠在林子里縱火,被森林警察抓起來了。她趁看守不備逃了出來,披頭散髮地在街上亂跑。後來精神病院來人直接把她接走了。
大龍姓陳,林場的人便都管他叫陳麻稈。陳麻稈穿著一套藏青色的棉衣褲,這是林場發的冬季工作服,全林場的男人有小半年都穿著它,如果不是身材特殊,從背後看,還真不容易分清楚誰是誰。大龍身上的這套棉衣褲從深秋穿到現在,棉衣的袖口和前襟都已經泛著油膩的光,棉褲的褲腳上也沾滿了泥土和草屑,右腳的褲邊還捲起來一截,看上去一個褲腳高,一個褲腳低。總之,大龍是以一副邋裡邋遢不修邊幅的形象出現在小翠眼前的。小翠打小就是個乾乾淨淨的姑娘,她的潔癖和她的美貌一樣遠近聞名。看見丈夫進了院,小翠皺了皺眉,身體依然紋絲不動。大龍並沒有進屋。他進院子后,朝四周看了看,搓了搓手,彎下腰,在院里的菜地上拔起草來。家裡那二十多平米的小院,除了留一條甬道,都成了菜地。兩周前大龍剛種下一畦辣椒,這兩天冒出了嫩綠的苗芽,可隨著辣椒苗冒出的還有一棵棵青草。大龍半蹲在地上,仔細地將小草拔出,一步一步地往屋子的方向挪動。這時,炕上的女嬰醒了。
在父母的逼問下,金小翠吞吞吐吐地介紹了自己對象的情況。金小翠當時的確有對象了,叫李春,也在林場當檢尺員。兩人是高中同學,當時金小翠是班上的文藝委員,李春是學習委員。李春不僅長得斯文秀氣,而且還會寫詩,讓情竇初開的金小翠非常著迷。兩人從高中就開始偷偷戀愛,只是由於害羞及考慮到兩人年紀還小,沒有公開。聽完女兒介紹,金嬸知道李春是誰家的孩子了。李春的父親原來也是林場的工人,十多年前在伐樹中出了事故,被倒下來的樹壓死了。他母親一直守寡沒有再嫁,據說是擔心繼父會委屈了兒子。這種孤兒寡母的人家,首先就不中金嬸的意。人家母子的感情這麼深,女兒嫁過去后,婆媳關係很難處好。再說,李春是獨子,別指望他能常來幫自己幹活,陪老伴喝酒。金嬸還想起來,自己和李春打過幾次照面,李春每次都只是對她點點頭便匆匆走過,從未熱情地和她打過招呼。這種不大方的性格金嬸也不喜歡,和陳大龍相比,差距太大了。總之,金嬸輕易地就把李春給否決了。
「要嫁你自己嫁,我絕不嫁給陳大龍!」金小翠一口回絕。
婉柔每天下午都過來看看,曉露雖然讓她進來,但對她的關心無動於衷,連禮貌應酬都懶得做了。問一句答一句,臉上沒有絲毫笑容。一周后,婉柔只好無奈地說:「曉露,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麼。與其在這裏瞎想,不如回家問清楚。」
「都處了三年了,怎麼沒帶回來給爹媽瞧瞧?還有,他明知道我是你媽,怎麼在路上碰見連個招呼都不打?」
兩年後,陳大龍從省林校畢業,分配到距長春三百多公里的紅星林場。在林場工作的第二個月,他認識了金小翠。實習技術員陳大龍和工人一起把一批剛從山上砍伐下來的紅松送到木材車間,看見檢尺員是個漂亮的姑娘,便問旁邊的工人:「這姑娘是誰啊?」
「給我抓回來!」一直威嚴地靜觀事態發展的金爺氣得翹了鬍子,厲聲地下令。金小翠沒有跑成,在院門口被妹妹們拉住了。然後被父母關進了裡屋。金小翠為了婚姻自由開始了和父母的抗爭。這場抗爭一共進行了三天三夜,她的哭鬧和辯解都沒能讓父母改變主意。於是她開始絕食。在她絕食的第三天,金嬸來到女兒的炕前,解下褲腰帶,纏在脖子上,對金小翠下了最後通牒:若不答應這門婚事,她就當場弔死在這屋裡!餓得奄奄一息的金小翠,此時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看著脖子上纏著褲腰帶的母親,只能投降。金嬸用一根褲腰帶取得了勝利。
樺樹林里鋪滿了落葉,厚厚的一層,踩上去沙沙作響。東北的秋風已經凜冽,吹在臉上像被刀刮過一樣微疼。汽車開到小鎮附近停下,陳嬌下了車,目送這輛黑色的轎車遠去。風越刮越緊,將兩旁的樺樹所剩無幾的樹葉毫不留情地刮落,漫天金色的樹葉在空中飛舞,落地時心有不甘,隨風又起,幾個回合之後,到底還是落在地上,發出嗚咽的悲鳴。這樣的情景在陳嬌的眼裡有一種悲壯的凄美。她一動不動地看了幾分鐘,轉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為什麼?」
米處長冷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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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嬸不以為然地開導著女兒。
「反正我不能嫁給他!」金小翠嘟囔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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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什麼毛病啊?哪個瘦高的男人沒有點駝背啊,你爹不也駝背嗎?他的耳朵比一般人多那麼一小塊,人家說這樣的人聽力也比一般人好。他爹媽不在身邊,沒人替他張羅,邋遢點也正常,你們結婚後,有你替他洗衣服,保管他變得乾淨體面。」
「我有對象了!」金小翠沉默了一會兒,小聲地說了一句。
米處長神情嚴肅地說。
「什麼?!」這句話把金爺金嬸驚得差點從炕上摔下來。兩人異口同聲地問這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