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叫井上和雄的研究者提到的。他說《浮世繪類考》的副本里似乎有『又能油畫，號有鄰』的說法，意思是又能作油畫，畫號叫有鄰。」

「寫樂和油畫就沒人肯信嗎？」

「寫樂能作……油畫？」

「但願如此，看來我是太把加藤先生的故事當真了。明明是那麼優異的畫師，從商品的角度看，昌榮的知名度卻低得可憐……」

「可是，如果昌榮才是寫樂……」

「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不過現在都只是猜測，也有可能全被保存著呢。」

「原本的收藏人正吉巳死，就算作品很快被古董商收走也沒什麼奇怪。就算帶回靜岡，秋田蘭畫也沒什麼賣相，倒不如……照這思路，怎麼都不會往好的方向發展啊。」

「但願如此。那幅畫的水準相當之高，而且是銅版的臨摹，就算把落款改成直武，也難一眼識破。」

「嚯，原來如此。」

「真是大打擊啊。十郎兵衛說太過深人人心，否則寫樂問題說不準早就解決了。盛讚寫樂的那個庫爾特也相信《浮世繪類考》九_九_藏_書的十郎兵衛說呢，實在不好否定。回過頭想想，清親之所以點到即止，恐怕也是因為十郎兵衛說吧。國府前輩猜測清親或許沒看過那幅畫，其實就算看了也只會當笑話，所以完全沒有提及吧。沒辦法，那是個十郎兵衛說就等於歷史事實的時代嘛。」

「可是至少有照片啊，能成為證據吧？」

津田不禁語帶諷刺。

「才不要呢，那種怪傢伙。」凍冴子皺眉嘀咕起加藤脖子上的細條紅圍巾，「是挺搭調，可他一副『我也知道很搭調啦』的樣子看了就不爽。」

「可是寫樂的名字就能簡簡單單捨棄嗎？」

「沒錯，我也早該察覺才對。老師和國府前輩都完全沒有觸及油畫這一塊，可見這種說法被無視得有多徹底……因為下意識地把寫樂和十郎兵衛捆綁在一起，完全沒將昌榮和副本結合起來考慮。在副本里留下那段描述的作者，恐怕親眼看過昌榮的作品，而且署名還是寫樂，或許是他回歸秋田改名昌榮之前的作品吧……看了副本的記載，https://read.99csw.com井上先生就簡單地置換為十郎兵衛會油畫。也不怪他，當時寫樂就是十郎兵衛，沒有其他候選人。寫樂會油畫，就等於說十郎兵衛會油畫。」

工藤贊同凍冴子之言，說道：「是嗎？我倒感覺他很親切呢。」津田輕笑道：「誰讓他對凍冴子有意思呢。那傢伙是單身。」

「完全看不出他那人是好是壞呢。說不準啊，那種人意外地有一手。」

「嗯，那就真是束手無策了。畫上標的『寫樂改』指不定是說裁剪篡改。」

「他沒有親眼看過副本，最近的研究也都把這段記載當妄說，誰也沒上心。」

凍冴子目送加藤離去，嘟嚷道：「真是個怪人。」

「會嗎？我是沒什麼感覺。」

「只要有人肯信，就算作假也無所謂，這就是古董的世界唄。」

「現在怎麼開竅了？」

「你說對了。他是盛岡最年輕的古董商，都說他很有眼力。」

「直到戰前，幾乎所有人都相信寫樂就是阿波的齋藤十郎兵衛，他的畫雖棒，但嫌寫樂落款礙九*九*藏*書眼的人不在少數，就算不出於買賣目的也一樣。可不是，阿波人怎麼會畫秋田蘭畫嘛……任是查辭典查畫集，到處對寫樂身份的判定都一樣，要我生活在那種時代，肯定也相信落著寫樂名字的蘭畫是冒牌貨。那些作品全被藏家保存著還好，如果老早就流入市場，被嫁接的可能就相當大。」

「沒錯。其實加藤並不是盛岡出身，聽說是山形還是別的什麼地方……反正不是繼承父母家業的公子哥，總之人很厲害。該說他是利益至上吧，看穿在我身上撈不到錢，一直也沒怎麼搭話。這一點算是冷酷無情吧。」

「是化名說的其中之一嗎？」

「是叫不來方美術吧，就是公園下面的大鋪子？」工藤有些印象。

過度的興奮讓津田忘了控制音量。

「或許吧……」

「我在琢磨被篡改的昌榮作品或許正在全國流通嘛，突然就想到寫樂時代蘭畫根本還不火。要是在明治到昭和初期，寫樂的名字的確會妨礙蘭畫的銷路，但江戶末期蘭畫本身還賣不動。怎麼著也賣不起價，又何九*九*藏*書必費心動手腳？說不準還有原原本本以寫樂名義流通的作品呢……當然是賤價買賣。想到這兒就突然記起了副本的那段內容。」

「不過啊，良平能注意到那本畫集的題字幾乎就是個奇迹呢，換了其他人肯定不會發現。這是寫樂在給良平托信呢。」

「是說昌榮的作品或許被扣上了其他人的名字？」

「為什麼說『似乎』呢？」

凍冴子默不作聲。

津田只得向對方報以笑容。

「很遺憾，我擔心的還不是這一點。我在想，或許寫樂的作品被改換上直武或者曙山的落款，卻沒能成功地冒充真跡，直到今天也在什麼買賣會上轉來轉去——剛才我還希望能從古董商的照片里找到些線索，現在倒想祈禱別有任何發現呢，要不寫樂就太可憐了。」津田緩緩說道，「另外，剛才跟加藤先生談話，讓我想起來一件事。有資料表明寫樂會畫油畫。」

凍冴子驚呼道：「當真？」

「可不是，結果浪費了至少四十年。其間寫樂的畫作或許已經被篡改，流散到全國各地了。」

「準確說是指昌九_九_藏_書榮！」

「怎麼可能，你想太多了——」

「換了寫樂還要更慘呢，真是不可思議。」

「但這段話是出現在齋藤十郎兵衛等於寫樂的時代，井上先生的原文也是說『十郎兵衛』能作油畫……伴隨十郎兵衛說被推翻，提及油畫的這小段記載也被消去了。現在岩波文庫出版的《浮世繪類考》裡頭也完全刪除了副本的記述。沒辦法，校訂岩波版的仲田勝之助似乎認為副本完全沒有可信度，自然會刪個乾淨。實際上現今的研究者也都不相信副本的記述，只把它當作異想天開，根本不往心裏去。」

「女人心海底針啊。」津田不覺一嘆，「不過還真是聽到了不得了的情報。」

「這就叫初期調查失誤呢。」津田不無悔恨地咬著嘴唇。

「實際上副本的記述跟十郎兵衛說完全沒有關係，哪兒也沒寫『齋藤十郎兵衛能作油畫』，只說『寫樂能作油畫』而已。因為井上先生巧妙的代換，結果混淆了視聽。」

「說真的，我正頭痛呢。現在看來也別指望能在這兒有什麼收穫了，不如改成觀光更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