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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天明相關圖 第六節

第五章 天明相關圖

第六節

「那又為什麼選上寫樂?而且理應更加堂堂正正地批判松平定信吧?」
「雖然只是猜測,但我認為寫樂可能是田沼政權的意外產物。」
志同道合者之間能夠自然而然地牽起紐帶。只要居住在這小小的鎮子,就會收穫精神的豐裕。
步行不消二十分鐘就能從一端到另一端的狹窄長街,今日已是數度往返。離開松庵寺,津田漫步在這座直武曾經居住的小鎮,行走于昌榮曾經踏足的街道,同凍冴子二人穿過小路,跨過大街,在兩小時間漫無目的地散著步。
「咦,你又知道了?」
凍冴子望向圖式,訝道:「這回很複雜呢。」
「只是有所啟發啦,還得回東京仔細研討資料才行。目前只能說,幾乎就在田沼下台的同時,曙山暴病身亡,而且年僅三十八歲——我懷疑曙山之死或許是政治暗殺。」
漫步小鎮時,津田曾向凍冴子講述秋田藩和江戶文化深深相連的可能性。
「東洲齋寫樂——東北以寫生為樂之人。」
「雖然不知道蔦屋如何起用昌榮推出寫樂版畫,但至少可以肯定昌榮是知道蔦屋的吧。」
「原來如此,這就叫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呢。」
凍冴子思索道:「原來如此,所以才選擇無名畫師啊……」
「沒錯,蔦屋真正在出版界嶄露頭角是從安永五年(1777年)結識喜三二開始。而後在直到天明六年(1786年)的十年間,蔦屋著實成長,寬政初年已是江戶第一大出版商。還有一個重點不能不提,天明六年為止,蔦屋出版的百來本書裡頭,喜三二本人的作品加上跟他有關的狂歌集,實際上就佔了七成。喜三二雖然沒有直接參与狂歌書籍的創作,但蔦屋得以邁人狂歌的世界的確是由他做媒——簡言之,蔦屋憑藉跟喜三二建立的親密關係,得以急速成長。甚至可以推測,蔦屋興盛的背後或許是通過喜三二獲得了來自秋田藩的資金援助。」
凍冴子默默當聽眾。
津田說個不停。
「再說蔦屋,看來秋田藩對他確實有栽培之恩。」
「誰也沒察覺秋田藩跟蔦屋的關係?」
看來凍冴子也認九_九_藏_書為其中定有聯繫。
「以秋田藩為中心,能得出這種人際關係——」
(誰都認為不可解的問題,竟然被我找到了答案,寫樂之謎被我解開了!)
「意外產物?怎麼說?」
「要是田沼繼續掌權,不僅秋田藩安泰,對蔦屋也再好不過。可惜隨著天明六年田沼垮台,蔦屋的經營也逐步陷人苦戰吧。不過畢竟有之前構築的堅實地盤,蔦屋也撐過了好幾年——直到第一次禁售處分。」
「是說秋田藩?」
「估計銷量還挺可觀,不過對出版業而言算是最下級的工作。但哪怕有志向做別的讀物,當時要想出書就必須加入幕府或者藩國承認的商業聯盟,這又需要龐大的加盟費。蔦屋加入嚮往已久的富本正本出版聯盟是在安永五年,之後才得以步步發展——」
「真過分。」
「沒錯,正好是他和朋誠堂喜三二結識的那一年。」
凍冴子用力點頭。
「天明八年的《文物兩道萬石通》,是對推行寬政改革的松平定信政權進行諷剌的小說——喜三二也因此被禁止創作任何黃表紙和滑稽類小說。」
「的確很不可思議。」
「是喜三二啊。」
「任是蔦屋再有經商才能,出版的花費非同小可,而且就算一步一個腳印地認真干,店鋪也沒法做大,我認為蔦屋一定有幕後贊助。考慮到和喜三二相遇之後蔦屋異常的發展,或許正是秋田藩看上了蔦屋的才幹,所以暗中援助。雖然還沒有任何資料做證,但這一假說未必就是胡扯,畢竟那是個由藩國經營出版社也不奇怪的時代嘛。還有,蔦屋的小書店就開在吉原大門口,或許正是瞄準了天天出入吉原的晚得或者喜三二,希望借他們飛黃騰達吧。」
「蔦屋離吉原很近?」
「可兩者畢竟不一樣吧,曙山是藩主呢。」
「有點兒,但很開心……」凍冴子微https://read.99csw.com笑舉杯,「對了,剛才提到的那些話——」
「介紹吉原的逛店規矩,或者妓|女名字、出生地、嫖資之類,總之吉原的一切都寫在裡頭,用今天的話說就是指南手冊吧。」
津田別過凍冴子回到房間,忍不住開了一罐啤酒。他並沒有睡前小酌的習慣,只是今晚突然就想來上幾口。
「凍冴子也這麼想嗎?」
「所以才說是男人的志氣嘛。讓定信好好瞧瞧田沼陣營的潛力,這就是他們最後的倔強。」
「所以蔦屋才會竭力隱藏寫樂的正體——」
角館鎮沉入寂靜,餐廳窗外可見煌煌燈火。
「果然。」
「前提是喜三二和昌榮非常親密。不過嘛,這兩人都在同一座藩王宅邸,關係親密應該並不是瞎想……喜三二跟大田蜀山人的關係也很好,兩人也都是蔦屋的親信,一追溯的確能和蔦屋牽上線……」
「我在想,這一趟啊,果然來對了……」紅酒上桌,津田向凍冴子的杯里斟酒,「總之先敬你一杯。託福,這一趟非常偷快。」
凍冴子像是自我說服般低喃。
凍冴子早就看穿了津田的說話習慣,聽他似乎話中有話,不禁兩眼放光。
不知不覺,津田嘴角勾起了笑意。昌榮曾經居住的角館鎮,如今在津田的注視下靜靜沉眠。
此言發自肺腑。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正因為寫樂背後存在和定信對立的田沼陣營——」
「誰都不會想到秋田這種邊陲藩國會跟江戶文化緊密相連。話說回來,喜三二在蔦屋出過很多書,就算察覺也不奇怪……他是江戶人,又是秋田藩武士家的養子,或許被認為是局外人吧。」
「細見是什麼?」
「可是定信早都跨台了,這麼做也沒多大意義吧?」
「田沼雖然權傾一時,卻早在天明四年就不大順遂了。他兒子意知在江戶城中被一名旗本砍死,這是對田沼政治九_九_藏_書的猛烈批評。殺人犯佐野善右衛門被讚頌為改革大神明,博得世人喝彩。這事件在任何人看來,都足以證明田沼政權命不久矣,而曙山之死正是次年六月。再過一年,在所有人的疑惑中,田沼意次稱病辭去老中職務,他多半是自知沒有權威了。田沼下台後,松平定信一手策劃了俗稱『狩獵田沼』的驅逐行動,而秋田藩這頭,重點人物曙山『偶然』病故,實在惹人聯想——不排除有人暗中動手,只怪時機太巧。」
「嗯,就在入口旁邊賣細見。」
「不敢相信吧?」津田笑道,「這份圖式還不完全,進行深人調查肯定還能發現更深層的關係。就算當時的江戶圈子再怎麼窄小,這些人的關係也很異常。我想,曙山恐怕是支撐當時文化的強大讚助人,完全超出了一般大名的業餘愛好。」凍冴子不語。
「累了吧?今天走了好幾小時——」
雖然筋疲力盡,津田卻心懷和直武、昌榮同化的滿足感。這座小鎮里住著直武,若知昌榮來訪,定會如待愛徒般溫曖相迎吧。
「正面較量立刻就會被擊潰,他們只能以合法形式做大做強蔦屋的勢力。他們可以幫忙籌措資金人員,但具體方案應該是由蔦屋負責吧。由此誕生的對抗武器就是寫樂。投入巨大資本培養無名畫師,讓他成為江戶第一,假如成功,就意味著蔦屋之名成就了寫樂,其威望也會極大提升。一切都是為了向定信展示,蔦屋具有如此強大的影響力。從這一層面來看,選擇早都成名的畫師就沒有意義了,必須讓世人意識到,畫師之所以能賣,全靠蔦屋的巨大力量。」
二人握著手,相視一笑。
凍冴子望向津田,問道:「這也是從畫人傳看來的?」
「藩內重臣們的計劃吧。秋田藩跟田沼實在走得太近,要想在田沼垮台之後自保,這是唯一的方法。別忘了之前的源內問題,直武也是一枚棄子。」
「以天明八年為界,蔦屋的出版量驟減,雖然靠著再版舊書好歹保下了大店的威信,但新刊還不及以往一半。重振旗鼓是在寬政五年之後,定信正巧就在那一年垮台呢,九_九_藏_書而次年六月則是寫樂登場……把這些事件結合起來考慮,寫樂的出現並非偶然,而是以蔦屋為首,在寬政改革中受創的田沼相關人士共同放出的信號——絕非蔦屋一家的能量。遭到禁售處分的喜三二、京傳,被定信排擠的江漢,失去藩主的曙山親信,這是各種人能量疊加的結果。」
「為什麼?」
「什麼東西?難不成又是圖式?」
津田苦笑著從口袋裡摸出摺疊的紙張在桌面展開。
「為了爭口氣,只是出於男人的志氣。蔦屋再度成為江戶第一大店,不僅讓寬政改革的意義蕩然無存,同時也是對定信的猛烈批判。這是他們拚命掙脫束縛的自我主張。」
「我真的認為那些話很重要。」
「這你可就說錯了,定信的下台和田沼完全不一樣,他照樣當著大名。就算表面上下台,繼任老中有大半都是定信的友人。儉約政治廣受批判,定信只是從代表者的位置退下而已,他的方針和勢力絲毫沒有衰弱。」
「因為蔦屋剛開始只是出版業最下級的小店嘛,就算妓|女的指南手冊賣得紅火,也是被其他大出版社看不起的工作吧。這種店要想衝到江戶第一,肯定不光是資金問題。如果缺了讓世間心服口服的強力贊助人,絕對不可能成功。」
凍冴子似乎不大相信津田的見解。
「換作歌麿,放到哪兒都能賣,計劃就稱不上成功——蔦屋必須找到其他出版社絕對看不上的畫師。從這層意義上說,昌榮真是再合適不過了。他本就在江戶混日子,又懷有藩主被殺之仇。昌榮之所以在曙山死後脫藩,恐怕另有隱情,或者他這個親曙山派無法在藩內立足吧。昌榮沒畫過浮世繪,在這一塊兒不為人知,而光看畫集都知道他有相當的繪畫才能。各種條件都符合,蔦屋起用昌榮也是理所當然。」
「誰把曙山殺了?」
「安永五年,不就是——」
「你的想法的確不錯,只要和秋田藩搭上線,就能一次性二者兼得。」
「田沼意次的昌盛和沒落很可能極大地影響了秋田藩或者蔦屋……假如田沼政權能存續更長時間,或許根本不會有寫樂的登場機會https://read.99csw.com。我感覺田沼下台之後,寫樂才有了出頭的基礎。」
「這一來豈不是全都解決了?和蔦屋是經秋田藩聯繫在一起的,寫樂真實身份保密的原因也清楚了,畫畫的證據自然不缺,寬政七年之所以封筆,是因為他回了大館——現在就,對,就只剩他為什麼取名東洲齋寫樂了。」
一想到返回東京后該如何向國府或西島說明,津田就臉頰發燒。他在窗邊的椅子落座,又將窗玻璃打開少許,冰涼的空氣立刻湧入室內。
「然後就因為京傳身家折半——蔦屋是在田沼時代發家,碰上寬政改革當然沒好果子吃,不過這也做得太過了。」
「第一次?」
「和他對著干豈不是很危險?」
「肯定沒錯,蔦屋是因為秋田藩才能發展壯大。」
凍冴子循著津田的目光望去,問道:「在想什麼?」
「我剛才回房整理了一下……」
「嚯,還有這種東西哦。」
「可不是,基本每年都逃不掉呢。特別是京傳那次,根本和政治沒有相干,再往後蔦屋也被整得很慘——或許松平定信認為蔦屋和田沼是一條船上的人吧,所以故意刁難,意圖整垮蔦屋。這樣一想,蔦屋多到反常的筆禍也就順理成章,要知道其他書店可以說完全沒有受到處分。」
「已經有答案了。」
「此外還有秋田藩在江戶的私人畫師菅原洞齋,他娶了谷文晁的妹妹為妻,兩人的孩子又和文晁的女兒在一起。」
「寬政三年的京傳小說遭禁都是第四次了,打頭陣的是喜三二。」
「所謂東洲,常識而言就是東之國。江戶時期的東國又僅指東北地方,實際上《解體新書》對直武的表述也是『東羽秋田藩小田野直武』,所以毫無疑問秋田就是東洲。『寫樂』的解釋早有定論,意思是『以寫生為樂』,秋田蘭畫的基本就是寫生呢。」
「翻年的寬政元年,先後又有兩本喜三二的小說被禁,內容同樣是諷刺寬政改革。」
「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