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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軍訓歲月 我的遠征之旅

第二篇 軍訓歲月

我的遠征之旅

1942年,我從畢節一小畢業。暑期,恰逢軍政部通訊兵三團軍士訓練大隊來畢節招收無線電報務員,我就報名了。而這次招收,也開了畢節招學生當兵的先河。我們先到貴陽受訓,畢節離貴陽兩百多公里,全靠步行,在那裡集訓了三個月後,就開赴了昆明。到了昆明,我們與來自四川隆昌的通六團合編,以通六團軍官為基幹,整編為獨立通三營。隨後,從巫家壩機場起飛,空運印度,編入中國駐印軍。
從一個15歲的孩子到成為一名上士,軍隊實現了我成長的蛻變。
抗戰時期的兵源是以壯丁為主,大多數都是文盲,而我們通訊三營全是學生兵合編而成。學生當兵在當時是新鮮事,所以,我們在軍中也頗受歡迎。畢竟,有知識有文化就是一種力量。當時,我們的一個排長,成都軍校17期畢業生,就把一個英國人在香港陷落後寫的歌《再會吧,香港》改名為《再會吧,祖國》,重新填詞在軍營中教唱。
1943年秋,在雷多第一營的時候,醫院派出了一個三人管理組到美軍醫院去管理中國的傷病員,我被選中到那裡負責糧食給養倉庫。為了讓傷員更好地養傷,我提議收集美、英、日、印的畫報及總部的報紙搞閱覽室。印度本來竹子就多,刀鋸是現成的,我的篾匠活倒也很上手,桌子、凳子、病床都能做,帳篷一搭,閱覽室也就成了,這讓大家都很開心。
唐振文(中國駐印軍通訊團士兵)九_九_藏_書
在醫院里,我還聽了很多故事。看護班有個叫段德明的中士,是四川人,他有身綠色的卡其布軍裝(我們在那裡的軍裝是米黃色的英式軍裝)那是第五軍的軍服,他是爬野人山過來的遠征軍。他向我描述過當時他們自己炸斷惠通橋,沒了退路后,像無娘孩子一樣凄慘的情形:後有日軍的追趕,頭上有日機的轟炸,日本特務還佯裝成和尚向不知真相的土著造謠說:「中國軍隊是來緬甸幫助英國佬統治、奴役你們的。」以致這些土著人也要用腰刀飛殺潰逃的中國兵。段中士說:「只要聽到『哎呀』的呻|吟聲,就是一個人中了飛刀,那真是不死即傷啊!」雖然這段經歷他曾多次講述,但我們每次聆聽時,都鴉雀無聲,面色沉重。因為那畢竟都是中國軍人啊!
我在蘭姆伽,開始在通訊連學發報,後來調去喂騾馬、當馬夫、當炮兵,再後來到了野戰醫院干醫務工作。我們第一野戰醫院在雷多地區駐紮了約兩年的時間,先後搬遷過三個營地,第一個離雷多鎮約幾公里。當時,所有的中美部隊都在史迪威公路沿線,於是盟軍營地都以公路的里程為準來命名,如我們醫院的的第二個營地就叫23碼。
和它一起來的還有一個美軍中士。院長當時指定我來學習使用這個傢伙,而美軍來送贈機的少校軍官答應中士留下教我三天。
在第一個營地里,醫院自辦了「看護訓練班」,我參与了培訓,負責管三個帳篷。read•99csw•com帳篷里住的都是抗擊日寇而受傷的病員,照顧他們是我應盡的職責,為他們端屎端尿,也沒有什麼怨言,但對危重傷員的搶救,卻是我心有餘悸的。畢竟,那個時候我才16歲,很怕死人。特別是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給臨死的病人做人工呼吸,臉對臉、口對口的,確實很害怕,加上病人口中的氣味實在是怪異難聞,心裏是不情願的;不過轉念一想,既然他們為國家能捨命殺敵,我為他們苦點臟點又算什麼呢?
這歌在異國的軍營里像是插上了翅膀,迅速地流行起來。那裡面傳遞出一種誓死捍衛國家的忠貞,正表達出我們每一個戰士的心愿。雖然時間過去了60多年,但這歌詞我還記憶猶新。
而我的遠征之旅也就此結束了!
1944年,為救獨山之危,阻止日軍繼續侵略西南大後方,我們醫院隨軍回國。我們是坐汽六團的GMC,行進了10多天才到昆明的。到了昆明,日軍已從獨山撤退。為了適應戰役發展,我們醫院擴編為兵站醫院,從印度回國的軍士們都普遍升級,我也從下士升為了上士司葯。
可到了第二天早上,我的準備工作都做好,油也加了,水也裝了,還特地準備了三四米長的竹竿,頭上綁了紗布蘸了汽油,等著點火,可左等不來,右等不來。九點多了,我去請院長打電話催問。院長對我說:「人家說你會了,就不來教了。」我說:「我們昨天還說好的啊!」院長再次認定說:「中士說了,九*九*藏*書你們小唐細心,還寫了筆記,應該是沒問題的。你就相信自己,自己來吧,小唐。」
同時一個新式儀器也出現在我的面前,那是美軍給我們送來的一台用於消毒的壓力蒸汽機。
每次看到這些,我的心裏就有了一種很凝重的感覺。
這傢伙有四個輪子,用吉普車可以牽引,前部是一個大汽油爐,盛水罐燒的蒸汽引入蒸汽壓力箱內,箱壁有七八厘米厚,中空(其中有隔熱材料),開機后外面不會感到熱。後面開啟門上是輪船舵輪形的搖柄,看上去很結實牢固。箱內熱壓有儀錶,水箱容量有玻璃管可見。整個機器比吉普車高,漆著橄欖綠的油漆,2米50,每次能消毒很多敷料、器械。
歌詞這樣寫道:「再會吧,祖國/您已是民主國的營房/反侵略的戰場/看吧,/侵略者的烽火已經燒遍了太平洋/別留戀/圖一時的安康/疏忽了對敵人的提防/地莫分東西南/色莫分棕黃白/人人扛起槍/朝著共同的敵人擊發/用我們的手創造民主的中國/用我們的手創造自由的中國/再會吧,祖國/再會吧,祖國/再會吧,祖國!」
1927年4月我出生在畢節。畢節地屬貴陽,是川滇黔三省交匯處,黔西北的大門,這本是一座僻靜、古樸的小城。但1937年抗日戰爭的爆發,也打破了這偏遠小城的寧靜。湧向大西南的仁人志士、四面八方流亡來畢節的難民,用字字血淚控訴著日寇的罪行,而一首首充滿力量的抗日歌曲,更唱得我們這些少年娃娃心read.99csw•com潮澎湃。從《熱血歌》、《黃水謠》到《保衛大西南》、《八百壯士》……首首我都唱得熱淚盈眶,也正是在這歌聲的感召里,我這個15歲的少年踏上了從軍的道路。
在蘭姆伽基地整訓是極其辛苦的。那裡天氣炎熱,地面溫度起碼50-60度,我們就地卧式聽講,頭上帶著鋼盔,有時裏面還鑽進一隻臭蟲吸血,幾分鐘下來這害蟲就成了一粒充滿人血的怪物,不會爬了。在那裡,我們穿厚厚的毛襪隔潮,可雨季那種附在植物葉子上的螞蟥照樣能隔著毛襪吸出血來。這種螞蟥能伸長它的身體數倍,左右搖擺著找人,一靠近衣褲就立馬吸附在人的身上,簡直太精了!蚊子更是成群結隊,個子大,嘴巴長,卡其布都能叮透了來吸血。站崗的時候必須先搽防蚊油,頭上戴防蚊罩才能上崗。而晚上睡覺的時候,蚊帳不留帳門,毯子更是得把帳腳壓好,要不那還了得。雖然條件惡劣,但每當唱起《再會吧,祖國》,我們也覺得值。
在醫院大門外的公路上,又是另一番忙碌的情景。輸油管正在鋪設,美軍黑人工兵加緊施工,晝夜不停。路兩側都擺上了50加侖去蓋的油桶,點燃柴油照明,火焰有一丈多高,一路通明,紅紅火火的。而在我們醫院對面的公路右側,美國工兵正在修建一個小型的雙翼通訊機的臨時機場,這種飛機小巧、輕便,機上只有一名駕駛員,而在他的座位下方可以推入一副擔架,用來運送傷員,這樣重傷員就能在最短的時間里得到治療了。read.99csw.com
這下兩個彼此語言不通的人,開始了教學。因為語言不通,完全靠操作示範,我有勤記筆記的習慣,這真是幫了大忙了。幾次示範操作后,我按順序先後來了一回,邊看我的筆記,邊自己動手操作。他竟然真的袖手旁觀了,後來就翹大拇指說「OK!OK」,看樣子很滿意。下午三點,他就走了。我送他到大門口,我們會的中英文全用上了,他的「頂好」,我的「OK」。最後他表示第二天早上再來,我們揮手告別。
從此,我在登記保管傷病員衣物外,又擔任了消毒敷料、器具的工作。
後來,為了適應戰爭的需要,我們醫院奉命越過汀江,向機場靠攏,轉移到緬北的第三營地,接收剛下飛機的傷員。我的工作就是在登記室負責分配病房物資和保管傷病員的衣物。
沒法,我就硬著頭皮上了。圍著大爐子轉了兩圈,看看竹竿火炬頭,我還慶幸自己的準備工作沒有白做,於是給汽油打氣,只是開關開大了點,噴出了些多餘的油點!用抹布擦了后,才把長竿火炬頭燃著伸進火門,到底是余油多了,明火距火門還有60厘米遠,就一聲轟響!火焰外竄,機子都動了一下,約5秒鐘后火焰縮回了爐膛,歸於正常操作了。第一次開機總算成功,我和院長都鬆了口氣。
從印度汀江下飛機,先坐火車,后換乘輪船,再上火車,歷時幾天於1942年的11月到達了位於印度腹地的蘭姆伽軍事訓練基地。
(尤穎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