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桓溫的先世和桓溫北伐問題 二、桓彝事迹雜考

桓溫的先世和桓溫北伐問題

二、桓彝事迹雜考

南渡建康以後,桓彝與昔日元康名士之南來者交遊轉多。《晉書》卷四九《謝鯤傳》,鯤在南,「每與畢卓、王尼、阮放、羊曼、桓彝、阮孚等縱酒。」同卷《光逸傳》,光逸渡江依胡母輔之,「初至,屬輔之與謝鯤、阮放、畢卓、羊曼、桓彝、阮孚散發裸程,閉室酣飲已累日」云云。這些昔日的元康名士,外加桓彝,遂在江左重新獲得「八達」之號。元康名士企慕竹林名士而思效尤,但時代不同,人物亦異,最多僅得形似而已。這就是《晉書》卷九四《隱逸·戴逵傳》所譏:「元康之為放,無德而折巾者也。」這些元康名士經歷過八王之亂和永嘉之亂,過江以後更加頹廢,連揮塵談玄的興趣也完全喪失,只是在使酒任性方面變本加厲,麻醉自己。他們的表現又比元康時更為放蕩,可以說是「無德」之尤。就桓彝的經歷和氣質說來,他的表現本來不應如此。他其所以這樣,只能以他有意附庸風雅、躋身名士來作解釋。《晉書》卷四九立竹林七賢和江左八達專傳於一卷之中,八達獨桓彝不在內,可見史臣對桓彝也是另眼看待的。

(五)小結

(二)桓彝過江后臍身「八達」而又志在立功

譙郡龍亢桓氏出於曹魏嘉平之獄的刑家,居然能夠在門閥政治的東晉時期,在王、庾家族勢力就衰之後獲得機會,上升到很高的地位,專制朝政,甚至一度改移晉鼎。我們知道,權勢之家編造家傳,改敘譜系,以攀援顯貴,求得虛榮,是五朝習見之事。但是龍亢桓氏桓范之獄昭然在人耳目,只可以迴避掩飾,而難於另行編造。所以為桓氏作家傳者只好改易事迹,把渡江南來的桓彝說成是中朝名士,與衣冠士族素相結識,以此證明桓氏家族尊顯的社會地位其來有自。江左史籍轉相抄襲,以假亂真。所以唐修《晉書》,于《桓彝傳》遂多不實之詞,有待后之讀《晉書》者辨而正之。
《世說新語·規箴》「桓南郡(玄)好獵」條曰:「桓道恭,玄之族也,時為賊曹參軍,頗敢直言。常自帶絳綿繩著腰中。玄問:『此何為?』答曰:『公獵,好縛人士,會當被縛,手不能堪芒也。』」注引《桓氏譜》曰:「道恭,字祖猷,彝同堂弟也。父赤之,太學博士。道恭歷淮南太守,偽楚江夏相,義熙初伏誅。」
胡注所釋,魏晉皆然。但兵卒作為貶詞,詞義一旦確定,使用者就不再拘泥原意。士族居方面之任者,如果其人其族有疵可指,雖非出身行伍,亦得被辱稱為卒為兵。桓溫尚主,居分陝之任,自非奮身行伍之輩可比。但是桓溫風格好尚,確與當世士族名士有所不同。《太平御覽》卷三五四引《語林》曰:「桓宣武與殷、劉談,不如甚。喚左右取黃皮褲褶,上馬持矟數回,或向劉,或擬殷,意氣始得雄。」桓溫門戶既不為人所重,而他本人又須得驕矜作名士態。他談玄不勝,繼以逞武,意氣始雄。所以謝奕、王述稱桓溫為兵,並不是沒有原因的,這除了蔑視桓溫個人以外,我以為還兼有蔑視桓溫家族的意義。
唐寫本既證實了桓玄與桓道恭為兄弟行,扞格難通之處也就迎刃而解。這又說明,桓彝南渡時尚攜此桓猷一弟,而此弟在東晉之世無聞。猷子赤之,不過是一名不受尊重的博士,赤之子道恭也不過是荒郡一太守。桓彝初渡江時族單力孤的情況,可以想見。九-九-藏-書
但是,桓彝在東晉政治中真正發揮重大作用,還是在明帝平王敦之亂時。《桓彝傳》:「明帝將伐王敦,拜彝散騎常恃,引參密謀。」案《郗鑒傳》,明帝即位,征郗鑒自合肥入都,「鑒遂與帝謀滅敦」。郗鑒之謀,據考即引流民帥以制王敦之事。桓彝亦於此時「引參密謀」,我認為與郗鑒所謀當即一事。謀而必密,除涉軍機以外,當以王導在朝與王敦息息相通,所以不得不密。據《王敦傳》,王導得知劉遐、蘇峻軍起,其信息輾轉來自征北將軍王邃而非得自京師,可證其謀甚密,京師並未走露風聲。郗鑒以平王敦功封高平侯,桓彝則封萬寧男,爵次於郗鑒。郗、桓二人都以此為契機,進入較高的政治層次,因而也改變著其家族在江左的地位。《桓彝傳》彝以王敦嫌忌去官,過輿縣,與輿令徐寧邂逅云云。《徐寧傳》謂「彝嘗去職,至廣陵尋親舊,還,遇風,停浦中累日」,因造輿令徐寧。徐寧為東海郯人,東海徐氏南渡以後世居京口,劉宋徐羡之即徐寧之孫,而京口、廣陵為流民集中之地。輿縣在廣陵左近,當多有流民帥出入。桓彝曾長期在江北為逡遒令,當然熟悉江北流民帥的情況。他以尋親舊之名盤桓于廣陵輿縣,是否與他參預引流民帥平王敦一事有關,是值得注意的問題,不過目前還無從索證。
八達以家世論,很不一致,如阮、羊出高門士族,光逸出寒門小吏。桓彝與謝鯤家世則皆介於兩者之間,有相似處;但從立身處世看來,桓彝、謝鯤又頗不相同。謝鯤「不徇功名,無砥礪行,居身於可否之間」,而以「勝情遠概」顯名。桓彝則不然。他門資不足以致貴達,與王、馬無淵源。其附庸風雅也不過是趨時尚,結名士而已,但這畢竟是不大可靠的。為久遠的門戶地位計,他只有留心時用,志在立功,才能找到上升的機會。所以《北堂書鈔》卷六零引臧榮緒《晉書》謂桓彝以「蒞官稱職,名顯朝廷」。躋于江左八達之列而又志在立功者,桓彝是唯一的人。看來桓彝初過江時多方探索立身處世之宜以圖自存,境況是頗為困難的。他過江即讚譽王導為江左管夷吾,也可視為他向琅邪王氏靠攏的一種姿態。
史載桓彝在西晉時以人倫識鑒見稱,具有比擬許劭、郭泰的地位。但是,我們卻看不到桓彝在西晉周旋名士、識鑒人倫的真實材料。桓彝過江以後,始與昔日元康名士之南來者交遊,遂得列名于「八達」之中,從而增加了桓彝自己與桓氏家族的名望。但桓彝畢竟沒有條件憑門資坐取高位,只能以事功為用,求得晉身。桓彝南下之初,不過為江北荒縣一令,遲至司馬睿為丞相之後,始得過江為丞相府屬。桓彝過江時奉母攜同堂弟卜居接近長江的宣城宛陵,族單勢弱。桓彝得以進入東晉政治的上層,主要是由於參預明帝密謀,引流民帥以制王敦有功。桓彝死於蘇峻之亂,更提高了桓氏家族在東晉的地位,為爾後桓溫繼王、庾諸族居位,奠立了基礎。但是桓氏家族由於歷史的原因,在執掌軍政權柄以後,其家族地位仍不為其它門閥士族所承認,所以桓溫屢被門閥士族所鄙視。
桓溫少時行檢,也與士族子弟不同。《世說新語·任誕》:「桓宣武(溫read.99csw.com)少家貧,戲大輸,債主敦求甚切,思自振之方。」劉注引《郭子》,謂桓溫樗蒲輸數百斛米,求救于袁耽,袁耽易服擲帽,呼盧喚雉,頃刻間壓倒敵手,轉輸為贏。這裏所見桓、袁與名士任誕並不一樣,直是無賴賭徒行徑。
桓氏家族在魏晉時期,經歷了幾次大的變化。桓范被誅,桓氏門戶驟落,是第一次大變化。桓彝于東晉初年重興家族以後,桓溫秉權,至於求九錫,為王、謝諸士族所抑,是第二次大變化。桓玄起事以除司馬道子父子,得到士族支持,至於廢晉立楚,是第三次大變化。劉裕滅桓玄,桓氏家族勢力徹底消滅,是第四次大變化。唐長孺先生說,魏晉士族地位,一般是依其家族近世官宦狀況,而不是依其遠祖即所謂「冢中枯骨」所曾獲得的政治地位為準。這個見解是符合歷史實際的。「冢中枯骨」雖然不能決定其後裔門戶的高低,但是其後裔卻恃「冢中枯骨」以自重欺人,甚至衰宗落譜也往往不承認自己門戶地位下降的事實,總想倚仗「冢中枯骨」以傲視新進。桓氏家族在東晉受到歧視,是其一例。陳郡謝氏被陳留阮裕視為「新出門戶,篤而無禮」,又被潁川荀伯子排斥于「天下膏粱」以外,也是一例。弘農楊氏楊佺期數代以武干為用,士族不屑與伍,而楊佺期「自雲門戶承籍,江表莫比,有以其門地比王珣(案,琅邪王氏王導之孫)者,猶恚恨」,又是一例。這類事例,直到唐朝,還是不斷出現。
桓彝在八王之亂時,曾以州主簿預齊王同反對趙王倫的義舉,但在爾後東海王越和成都王穎相爭之時無所依傍,甚至未得列名于號稱多名士俊異的東海王越府。我們知道,東晉政權從淵源說來,是東海王越為之創造條件,始得經營起來的,桓彝既未附越,也就與東晉的王、馬沒有歷史關係。
桓彝先世既經歷了極大的政治災難,桓彝過江又是族單勢孤,所以江左門閥士族一直不以士族視桓氏。《世說新語·文學》「袁宏始作《東征賦》」條注引《續晉陽秋》,謂袁宏之賦「悉稱過江諸名望」,語眾曰:「我決不及桓宣城(彝)」。袁宏為桓溫記室參軍,按理不應貶抑桓彝。但他決意不在褒揚東征(案即南渡)名士的文字中提及桓彝和陶侃。只是在陶侃子稱臨之以白刃,桓溫又逼以權勢的情況下,才不得不增詞為贊。《世說新語·文學》袁宏作《名士傳》,其所列舉的中朝名士中也無桓彝之名,可與袁宏《東征賦》不及桓彝一事印證。由此可知,《晉書·明帝紀》及同書《羊曼傳》所說桓彝于東晉建國后己入名士、名臣之列的話,只能看作桓彝一時境況轉佳,還不是其門戶地位的根本變化。
桓溫尚主以後,其家族地位也還沒有根本改變。《晉書》卷七九《謝奕傳》:謝奕與桓溫有布衣之好,為溫司馬,嘗逼溫飲,溫避入其妻南康公主處,「奕遂攜酒就廳事,引溫一兵帥共飲,曰:『失一老兵,得一老兵。』」《世說新語·方正》謂任居分陝的桓溫,為子求長史王坦之之女,坦之之父王述怒責坦之曰:「惡見文度(坦之字)已復痴,畏桓溫面兵,那可嫁女與之?」read.99csw•com
過江桓氏人物,據《世說人名譜》載,還有第九世與桓彝同輩的桓道恭:「道恭,赤之子,淮南太守。」其第八世亦有與桓彝父顥同輩的桓赤之:「赤之,榮八世孫,大學博士。」但是,這裏存在疑問。
《世說新語箋疏》上引條引李慈銘曰:「案桓道恭別無所見,但以時代論之,彝者玄之祖,道恭安得為彝之同堂弟?疑此(案指該條注引《桓氏譜》『道恭,字祖猷,彝同堂弟』之文)『字』下有脫文,當是道恭之祖名猷,為彝同堂弟耳。」李氏所疑很有見地,唐寫本《世說新語》可以解答李氏所發之疑,只不過「字」下並無脫文,而「字」本身是一衍字。
考察桓彝過江時桓氏的家世,還有一個問題有待澄清。《三國志·吳志·孫綝傳》注引《漢晉春秋》:桓彝,「魏尚書令階之弟。」吳仕鑒《晉書斠注》引此條于《桓彝傳》首「桓彝,字茂倫」文下,其意在補充該傳闕漏。王伊同先生《五朝門第》所附《高門世系婚姻表》,據《晉書·桓彝傳》及《三國志·吳志·孫綝傳》注,于譙郡龍亢桓氏桓顥之下並列桓階、桓彝為同父兄弟行。王伊同先生作此安排,當是根據《晉書斠注》,但《晉書斠注》實誤。
《孫綝傳》所見桓彝,為吳尚書,死於吳太平三年(258年)孫綝廢黜孫亮事件中。其兄桓階仕魏為尚書令,死於魏文帝時,《魏志》有傳。桓階、桓彝兄弟系長沙臨湘(今長沙市)人。《桓階傳》注引《魏書》,謂階祖及父歷典州郡,「著名南方」。《晉書》卷八九《忠義·桓雄傳》,雄為譙王承主簿,死於王敦之亂,其人當即桓階、桓彝一族後人。長沙臨湘桓彝與譙郡龍亢桓彝顯系二人,年代也有大半個世紀的差距。《困學紀聞》卷一四曰:「吳有桓彝,晉亦有桓彝,此忠臣名氏之同者。」王應麟早揭示此事於前,吳仕鑒仍謬注《晉書》於後,《斠注》之紕漏,可見一斑。
桓彝既以立功受爵而提高了家族地位,又在蘇峻之亂中死節而擴大了家族影響。我們知道,嵇紹、桓彝均以刑家之後而又死節司馬朝廷,事迹相類而記載卻一顯一隱。本文鉤稽分析桓彝事迹如此,或者可以補充史文之一角。
桓彝南來時年近四十。桓彝既雲「少孤」,則桓彝父桓顥當早死於中原。《桓彝傳》稱有「墳柏」在宣城之宛陵,因求為宣城內史。所謂「墳柏」非父葬,應指母葬。我們可以推定,桓彝系侍母過江。彝死涇縣,即葬其地。《桓溫傳》永和時溫母死,溫欲送葬宛陵,溫母蓋依彝母為塋。
案《世說人名譜》之《桓氏譜》及《世說新語·規箴》「桓南郡好獵」條注引《桓氏譜》,所記桓顥與桓赤之以及桓彝與桓道恭,行輩全符;所記桓道恭事迹雖有詳略,並無抵牾。但是,桓玄與桓道恭關係,值得探究。他們二人,于公,王法為重,桓道恭可屈居桓玄之下為賊曹參軍;于私,則家禮在,道恭必不可稱呼孫輩的桓玄為「公」,並且懼玄系縛。道恭伏誅于義熙初,但為道恭同堂兄的桓彝則死於咸和時,距道恭之死近八十年之久,即令以嫡庶年差解釋,亦似難通。https://read•99csw.com
桓彝、桓溫由於族單,在他們立功立業江左之時,並沒有象王、庾、謝氏等家族那樣有眾多的兄弟分據朝廷內外,彼此支撐策應。在桓溫諸子成長獨立之前,桓氏家族在江左一直是勢力孤單。這一情況對於桓溫的發展是很不利的。
太原王氏和陳郡謝氏人物,都賤稱桓溫為兵,這不是偶然的事。史家習知,魏晉時代兵卒身分低下,兵成為對人侮辱的稱呼,這類例證並不罕見。《三國志·蜀志·費詩傳》:前將軍關羽聞劉備以黃忠為後將軍,怒曰:「大丈夫終不與老兵同列。」同書同志《劉巴傳》注引《零陵先賢傳》,劉巴以張飛為武人而詈之為「兵子」。同書同志《彭羕傳》,彭羕罵劉備為「老革」,裴注謂「老革,猶言老兵也。」東晉時也有例證。《世說新語·簡傲》謂謝萬矜豪傲物,謝安誡之,萬「因召集諸將,都無所說,直以如意指四坐曰:『諸君皆是勁卒。』諸將甚忿恨之。」《通鑒》昇平三年(359年)錄此事,胡注曰,「凡奮身行伍者以兵與卒為諱。」

(四)桓氏家族不為時人所重

北京圖書館藏敦煌殘卷位字七九號唐貞觀八年《條舉氏族事件》,所列譙國郡姓凡八,桓氏居其一。時下史家議論,多以此件蓋據舊籍言之,非謂自漢至唐桓氏始終居郡望,地位不衰。魏晉以來,桓氏實際上已沉淪不預時望。桓彝以後桓氏三世興于江左,與東晉共始終,不過是門閥政治的際遇使然,只能算是桓氏門戶歷史自東漢桓榮以來的一段插曲。譙郡桓氏在江左興盛百年的歷史,並不能證明桓氏在譙郡繼續興盛,更不能證明他們到唐代仍然興盛。
又據《世說新語·德行》,桓彝嘗謂高僧竺道潛(深公)「與先人至交」。案《高僧傳》卷四《竺道潛傳》,道潛永嘉初渡江時年僅二十余,死於孝武帝寧康二年,年八十九,其生卒年當為285—374年,小於桓彝近十歲。按常情而論,桓彝之父桓穎,似不得與小於己子近十歲的道潛為至交。忘年之交雖然並非全無可能,但年差也不能太大。這究竟屬於《世說》誤記,還是屬於桓彝妄說,就無從稽考了。

(三)桓彝族單勢孤

《晉書》卷七四《桓彝傳》:「彝少孤貧,……性通朗,有人倫識鑒,拔才取士,或出於無聞,或得之孩抱,時人方之許、郭。」《藝文類聚》卷六引《晉中興書》:桓彝「年在弱冠,便有知人之鑒。」《晉書》卷七四《徐寧傳》:「彝稱有人倫識鑒。」案桓彝死於蘇峻之亂中,年五十三,推其生卒年為晉武帝咸寧二年至成帝咸和三年(276—328年)。何法盛謂其弱冠知人,當謂在惠帝元康之時,這就是說,桓彝屬於中朝元康九-九-藏-書名士,其知名度相當於東漢的許劭、郭泰。但是檢閱史籍,桓彝在元康時,事迹全無蹤影。桓彝薦人,只《徐寧傳》一見,事在江左而非中朝。《晉書》卷九三《外戚·杜又傳》桓彝目衛、杜曰:「衛玠神清,杜又形清」;同書同卷《褚裒傳》桓彝目褚曰:「季野有皮裏陽秋。」這些固然是人倫識鑒的掌故,但也都是東晉之事。頗疑桓彝弱冠知人之說,是桓彝顯達以後始出現,史籍以後方前,巧為縫合,未足置信。《世說新語·文學》「袁彥伯作《名士傳》成」條注,謂袁宏以裴楷、樂廣、王衍、庾敳、王承、阮瞻、衛玠、謝鯤為中朝名士,即元康名士,其中並無桓彝。《名士傳》據謝安所道撰成,謝安諳悉中朝掌故,應當不至於在列數元康名士時遺漏掉比蹤許、郭,顯貴江左的桓彝,如果桓彝果真是元康名士的話。又,陶潛《群輔錄》著錄有「晉中朝『八達』,近世聞之故老」云云。陶潛所列的八人,與本文下節所說的江左早期的「八達」,部分相同,但卻沒有桓彝,與袁宏《名士傳》不載桓彝,情況一樣。這也是桓彝在西晉時並無令譽一證。
《桓彝傳》彝「少與庾亮深交」,事繫於桓氏渡江之前。案庾亮生卒在武帝太康十年至成帝咸和六年(289—340年),小於桓彝十三歲。桓彝年少時,庾亮尚在童稚,其時何得相與為深交?根據現知資料,桓、庾交遊都是在江左之事,無一例在中原者。《太平御覽》卷六七引《桓彝別傳》:「明帝世,彝與當時英彥名德庾亮、溫嶠、羊曼等共集青溪池上,郭璞預焉。」《斠注》引此條資料置於《桓彝傳》「少與庾亮深交」處,論理正好可用來辨《晉書》敘事時間之誤。但吳仕鑒氏偏偏刪卻「明帝世」三字,因此反而證成了《晉書》之誤。桓彝年少時在洛陽|具有勝流身價的說法,是沒有史料可以證明的。

(一)中朝桓彝無令譽

後來,桓彝應司馬睿辟命,過江為丞相中兵屬,其事不得早於建興三年(315年)司馬睿始為丞相之時。《晉書》卷六五《王導傳》敘桓彝「初過江」即譽王導為江左管夷吾一事于王導為丞相軍諮祭酒之後,亦可證桓彝過江在司馬睿出任丞相之時。桓彝與江左勝流接交,只能在此之後,而不能在此之前;桓彝社會地位的上升,也只能在此之後,而不能在此之前。
王、庾渡江之時,兄弟輩人數眾多,這是王、庾家族勢力盛于江左的條件之一。桓彝南渡,族單勢弱,與王、庾很不相同。
桓彝的活動是相當成功的。他過江沒有幾年,東晉建國以後,據說就成為名士名臣。《晉書》卷六《明帝紀》:明帝為太子,「當時名臣自王導、庾亮、溫嶠、桓彝、阮放等,咸見親待。」同書卷四九《羊曼傳》:「溫嶠、庾亮、阮放、桓彝同志友善,併為中興名士。」
唐寫本《世說新語·規箴》同條所引《桓氏譜》曰:「道恭,祖猷,桓彝同堂弟也」云云。以唐寫本校今本,所見諸人輩分關係,差異如下:
桓彝南下時間可能較早,但止於江北,由江北渡江,是很晚的事。桓彝初來時,司馬睿猶為安東將軍,在永嘉五年(311年)五月以前。司馬睿板授桓彝為逡遒令。逡遒在合肥之南,西晉屬淮南郡。《宋書》卷三五《州郡志》謂東晉「分無湖(蕪湖)為境」,逡遒始得遷治江南,時在蘇峻亂后,桓彝已死。司馬睿對於自己不甚信任的甫來人物,常阻之於江北,按其原有位望及南來時擁有的勢力,分別板授州郡、將軍名號。如著姓祖逖南行達泗口,司馬睿逆用為徐州刺史;後來祖逖雖得過江,猶居京口,不得至建康,而且旋又奉命北上。陳留蔡豹出於名門,南來亦只得居官臨淮太守。桓彝南來止於江北逡遒,也是他不見信任於王、馬的表現。桓彝其時只能官居荒縣一令,其原來位望之低以及南來勢力微不足道,自可想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