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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小荷初露時節 第一節

第三章 小荷初露時節

第一節

初到清華園,在曹雲祥事先設計的人際關係圖紙上,是應該有梅貽琦的位置的。他早知梅的慧名,而且依照他的習慣,他也想在教員隊伍中尋找一位德高望重而又有真才實學的人,作為他的權力坐標上一個可資掌控又可相援的支點。曹雲祥是一個新學舊學、西學國學混雜並用的人,他在美國熟知自由和民主為何物,但在國內,他又熟知中國國情,即使是一個教學單位,他也使用權力場上的古老套路。而民主和自由,卻在他的權力推進過程中,忘得一乾二淨。但是,與梅貽琦的幾番接觸后,曹卻發現,盛名之下的梅貽琦,實在是一個點撥不透的人。
梅貽琦在美期間,入伍斯特工業學院(worcester polytechnic institute)學習電機工程,獲工學士學位。按學歷和章程,本可以繼續攻讀更高的學位,但因家庭經濟困頓,只得提前歸國。1915年9月,梅貽琦被清華聘任為數學和物理課教員,因這層關係,他又是葉企孫、吳宓等人的老師。從現存的資料和史料上可以看出,梅貽琦是一名非常敬業、受人愛戴的好老師。著名教育家吳澤霖先生曾這樣回憶他:「在清華教學的頭幾年裡,梅先生住在工字廳的一間側室里,每當深夜萬籟俱靜,人們總是能從窗帘透出的燈光中,看到他專心致志埋頭備課的身影……他一周要上3門枯燥乏味又難以用一般詞彙講述清楚的數學課,還要批閱成堆的學生作業,其繁忙、緊張,凡是初試教學的人都能深切體會的……在梅先生執教初期,中學部學生每晚7時至9時,照例在自修室內集中自習功課,校方派教師巡視督察,解答學生們的疑難問題,這是一般教師最不樂意於承擔的額外負擔,而梅先生年復一年地在輪值的夜晚里,踏遍這些自修室的外廊,耐心地輔導學生,為其他教師節省了大量的備課時間……」梅貽琦在清華園裡的好名聲,是從他踏入校門的那一天就開始累積的,日久天長,從那些陳年往事中流溢出來的美好汁液已經凝聚成了琥珀一般的固體,在清華園裡,梅貽琦已成為一道人格魅力的風景。而這樣的口碑,即使是一些名人如梁啟超也難與之匹敵的。有句話叫「不與君子爭名」,守著梅貽琦這樣一個君子,你要與他爭奪名聲,乃是斷然爭不過的。我們從他擔任過的各樣職務上就可以看出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1926年之前,他被選為清華學生創辦的校外成府貧民小學董事,擔任過校童子軍第一團團長兼參決處秘書、教員學術研究會書記、校社會服務團團長、校售品所總經理、社會服務委員會委員、高等科英文文學辯論會裁判、西文部編訂課程委員會委員、校科學會顧問、《清華學報》國文編輯、童子軍名譽軍長、大一課程工業部主席、改革學校調查委員會委員、校慶紀念討論委員會委員、《清華周刊》特載欄編輯、華籍教員大學會召集組主任、中國科學教員促進研究會管理書記、德育委員會委員、大學委員會委員、大學校務會委員、新校務會議教員代表、課程委員會委員、大學教育方針委員會委員、校改組委員會委員等等。這些職務許可權瑣碎細小到從孩子王到柴米油鹽乃至引車販夫,從師生利益到公益事業,從院校建設到學術研究等等,梅貽琦幾乎無處不在。有些瑣事別人不為他為,有些虧事別人不干他干,他的屈伸俯仰沒有刻意而為的痕迹,一切都是那樣水到渠成自然貼切。以清華園那樣的環境,該是峰巒疊嶂喬木深郁,生長出梅貽琦這樣的倚天大樹,按說應是長校人曹雲祥的慰藉,殊不知,事情的發展卻偏偏不是這樣。
九_九_藏_書而,待葉企孫來到清華,身在此山時,才知道清華也是橫看成嶺側成峰,此間的氣象,並不全是風和日麗,而是一個危機和生機並存的所在。
但是,晃動在他眼前的卻是石頭一樣堅硬的冰。
周詒春祖籍安徽,生於漢口。其父是一位富有新潮思想的茶商,他對周詒春的教育可謂獨闢蹊徑,很有些新銳的意味。從周詒春孩提時期起,父親便為其雇了一位英文教師,平時對話交流全是英語。1895年,周詒春入上海聖約翰書院就讀,他的靈性稟賦立時吸引了眾多師生的注意,儘管還是學生,仍然被校長卜航濟聘為數理科助教和英文教員。後來,周詒春赴美國耶魯大學學習文學,又轉威斯康星大學,得碩士學位。周詒春在留學期間,曾是3個學會的會員,並在耶魯大學主辦的演說辯論獲得最優金牌獎,加上他俊秀英武,瀟洒飄逸,成為當時留美學生特別是一些華人女性的追慕目標。歸國后,周詒春先任上海公學英文和歷史教員,1911年又獲進士出身,成為中國科舉制度末班車的乘坐者。這一年,周詒春又轉進上海復旦公學任心理學和哲學教員,並在該期協助原來在聖約翰書院的恩師顏惠慶編撰《標準英漢雙解大辭典》。也正是由於顏的推薦,辛亥革命后,周詒春曾任職于南京臨時政府外交部並擔任孫中山先生的英文秘書。顏惠慶到了清華后,又力薦周詒春出任副校長兼教務長。
這說明他壓根就看不起自己。
這就是他一直沒有把張彭春放到核心圈子裡培養的深層原因。
曹雲祥是一位接受西方先進理念並有報國之志的人才,上任之後第一個舉措便是制訂「清華十八年發展計劃」:要在「五至十年內完成大學」,於是,在一番緊鑼密鼓的運作之後,清華先於1923年停辦中等科,1924年停招高等科,1925年開辦「大學部」,分設文、理、法3個學院12個系,並設研究院國學門,聘請教授,招考大學部和研究院第一屆新生,規定畢業后不直接出洋留學。為了對尚在校的舊制學生負責,學校仍維持部分留美舊制,直到1929年最後一屆畢業生為止。葉企孫就是在這樣的情勢下來到清華的。實際上,他是清華學校大學部剛剛開辦聘請的第一批教授。
在曹雲祥的內心深處,他還是不願意走的。既然留了外交部的後手,曹雲祥有了依靠,於是就有了搏一下的慾望。你張彭春不是氣焰囂張嗎?你在公開場合三番五次兒子老子一塊罵,不就是想全盤否定清華、否定我曹校長嗎?你放馬過來吧,「若欲奪之,必先予之」,我先退一步,然後再用拖刀計斬你,讓你不知深淺!
於是,曹雲祥就深深地警惕了。
曹雲祥對張彭春或許不是從一開始就不信任的。張彭春在業務方面的精到和工作上的認真儘力,他是都看到了的。但曹雲祥更願意把偌大的清華園比做一個家,而自己就是這個家的主人。以一個主人的眼光看,張彭春的角色只能是一個管家而已。即便是這樣,也有一個信任與否的問題,但一個微小的發現,使他終止了自己打算信任張彭春的想法。
曹雲祥初時發現梅張相近,以為是偶爾為之,再一琢磨,便想到了二人共同的南開身世。二人都是南開學校畢業,又都是清華「史前生」,張彭春是南開校長張伯苓的親胞弟,而梅貽琦又是張伯苓的得意門生。當年,梅貽琦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績畢業時,張伯苓親筆手書,將梅貽琦的名字刻在了學校大門口,師生之誼,對梅來說,恩同再造。似這等情意,無人能比。兩人聯手,可謂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誰能比得了同出一門的他read.99csw.com們?
然而,這隻臂膀能靠得住嗎?
等把焦點集中到梅貽琦身上,格物窮理一番后,曹雲祥這才知道,原先對梅貽琦的種種設計和猜測,實在是根本不著邊際的胡思亂想!
1925年10月14日的一天,曹雲祥走進教務長張彭春的辦公室,他首先聞到了一室菊香,在秋陽的提示下,他找到了在充足光線下盛開的那盆菊花。曹雲祥胖胖的圓臉上綻放出笑容,他輕拂菊花瓣,笑吟吟地問張彭春:「仲述兄,是不是老大送的?」
曹雲祥總算看清楚梅貽琦鏡片后的那雙眼睛了,這是一雙冷冷的眼睛,像千年凝固的冰嵌在裡邊。當然,這雙眼睛也不是敵人的眼睛。然而,曹雲祥寧願他是敵人的眼睛!因為仇視總會爆出火花,能量會在頃刻間彌散,輪迴速度就會加快,其生命周期就不會持久。而對付這些,他曹雲祥是不怕的,他是校長,既擁有權力又擁有智慧,倘若真刀真槍地干,他不怕!
張彭春初來乍到,對清華的了解限於時日肯定有限。但是,從史料上得知,他7月初到職,僅僅9個月的工夫,便草擬出課程改革的若干意見,並於1923年11月1日在曹雲祥主持的教職員會議上獲得通過。張彭春能幹,曹雲祥沒理由不高興。但是,張彭春太能幹,以及他身上陡長的驕橫之氣,曹雲祥卻在張與梅的關聯中找到了內在的因由。這就是,張迅速進入情況和底氣十足,皆由梅而來。早有他的眼線報告,一向內斂與人疏遠的梅貽琦,近日異常活躍,他經常去張彭春寓處,久久不出,甚至待到三更燈火五更雞,非常反常。又,從張彭春的課程改革設計看,雖然有一個9人的「課程委員會」做後盾,但其主要操刀手應該是梅貽琦。另外,張彭春對清華幾有全盤否定的看法,一次,他竟然在會上當著曹雲祥本人的面奚落道:「一般學生的心理是愈早出去愈妙,眼裡沒有清華教育的價值,而教職員中意見不一致,董事會不能主事,校長唯敷衍。如果實情是這樣,清華可以產出哪樣的人才?」他還說,「教員中只有混飯吃的留下,稍有志氣的都要求去職」等等,弄得曹雲祥下不了台。而這些話,曹雲祥覺得話雖由張彭春說,而支配他情緒的卻是梅貽琦。張初來乍到,何故對學校有這樣大的成見呢?想來想去,曹雲祥最後把審視的目光投射到了梅貽琦身上。所謂煽風點火挑起事端者,所謂啞巴蚊子咬人最痛者,所謂陰險狡猾工於心計者,非梅貽琦莫屬也!
老大即南開大學校長張伯苓,張彭春的胞兄。張伯苓大這位弟弟16歲之多,平時對弟弟要求甚嚴。張彭春南開中學畢業,與胡適同屆考取清華公費留美生,獲哥倫比亞大學博士。回國后,與黃炎培、陶行知等人組成教育改進社,張專司中等教育之課程改革。可以說,在教育學的課程改革方面,他是不可多得的專家。曹雲祥擅長教育學的宏觀設計,精於行政管理和財務管理,尤其是擅長社交和人際關係,而缺乏教務和專業層面上的知識,在這種情勢下,他接受天津方面嚴修等人的推介,將張彭春引來當了教務長,成了他的一隻臂膀。
周詒春長校后,勵精圖治,使清華呈現出勃勃生機。所謂「自強不息,厚德載物」的校訓就是他任內確定的。他也是我國第一個提倡「三育並進」的教育家,他說:「今日之學生,宜著重德智體三育固矣。」清華的「全人格」教育也是由他提出的。他的建設清華5個階段的構想,穿越20世紀濃重的霧靄,充滿著極其超前的現代意味:第一步為物質建設,添造圖書館、體育館、科學館及大禮堂等。第二步改革招生辦法,直read.99csw•com接招考高等科各年級插班生,逐漸減少中等科學生,最後取消中等科。第三步為公開留美機會,每年考選國內大專畢業男生,隔年考選女生,直接送美深造。第四步為取消高等科,改設大學。最後一項是改革留學生制度,即使是清華學生,也要與國內大學畢業生同等接受留美考試,優秀者方能赴美深造。但是,這個深受清華師生愛戴且又對中國教育「建樹極眾」的人,卻在1918年被親日派設局陷害,誣以「妄靡巨款,營私害公」之名,被迫辭職,據說周詒春抱恨離校時,「全體員生拍照留念,各生均著制服,攀搶致敬」。當時正是葉企孫將離校赴美之時,周詒春離校的場景,想必葉企孫得以親歷。7年之後,當葉企孫以教授身份走進清華園時,當年周詒春夢想之事已由曹雲祥逐步實現。
起初,曹雲祥以為這是一般學人的通病,只埋頭讀書學問,不去看政治經濟,既然梅是木頭,他也就不再對牛彈琴,反正在清華園裡,機巧聰明的教員有的是。於是,曹雲祥就把梅貽琦的名字在自己的關係圖上畫掉了,雖然有些不情願,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只能由他去。
那麼,曹雲祥何故要離開清華園呢?
因此,張彭春在清華園的日子里,他是孤獨的。
然而,等張彭春踏進清華園后,曹雲祥才慢慢看出端倪,他才意識到自己對梅貽琦的看法大錯特錯了。
有句話叫「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清華也是這樣。曹雲祥是何等樣人?他能萌生退意,足見清華有難事。難事之一,雖說清華經費充足,但斷奶有日,按照庚款協定,到1940年為限,依照當下舊制,頗有坐吃山空之慮。斷奶之際,也是清華大限來臨之日。曹雲祥不想被人罵,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其二,此時國內大學蜂起,清華自周詒春始,就計劃改革校制,使其跟上時代,成為一所新型大學,但是,若真要推行,何其難哉。比如張彭春一來就提出學校與遊學完全分開,停招舊制留美預備社,游美學額完全公開透明,並對全國大學開放,公開考試,公開錄取,不再為清華學子所獨有。像這樣激進但卻頗為現代的舉措,真要實施,曹雲祥卻勉為其難。因為這要觸動在校學生的根本利益,他們本來可以搭上舊制列車直通歐美,突兀告知要取消這種特權,其憎怨情勢可以想見。作為一校之長,曹雲祥必然是首當其衝,而張彭春不過是他身後人物。一想到自己成了眾矢之的,而張彭春卻成了觀看靶子的人,曹雲祥就不高興。他的中庸之道告訴他,此事行不得也。其三,曹雲祥在清華後期,已經成長為政治人物和社會活動家,他對於清華的關注,不再是專註的,而是漂移的,不再是專情的,而是心不在焉的。蘇雲峰先生所著《從清華學堂到清華大學:1911-1929》一書中就這樣寫道:「由於外務太多,難免影響校務,如他當時還兼任長沙雅禮大學副董事長,並於1924年11月赴長沙主持校長就職典禮。清華英語演說班教員羅伯森(arnold rowbotham),素仰曹善於演說,特邀之在禮堂向各班學生講『辭令之價值及其練習』。他在校務百忙之餘,1925年還到北京作了五次演講……」其四,他在清華有一個隱身人一樣的對手,這個人使他不快,但又無可奈何,於是萌生退意。這個隱身人就是後來長校清華17年的梅貽琦。
但是,這一切,在木訥而少言的梅貽琦面前,卻起不了作用。和他談教學,談學校建設,他都能口若懸河,一套一套的,但曹雲祥對這個不感興趣。在校務會上,這樣的議題已談得夠多的了,而在私下裡,他要談的九-九-藏-書是私人話題,潛台詞就是要弄明白梅貽琦的心思歸屬,能不能上得自家的船板。幾番投石問路之後,梅貽琦不是答非所問,就是言辭閃爍,根本不往正題上靠攏。
梅貽琦就是南開學校第一班的學生,畢業時,因品學兼優被刻在學校門前紀念牌的第一名位置上。1909年,從南開畢業后的梅貽琦抓住游美學務處在京招考首批庚款留學生的機會,成為630名考生中的幸運者。據有關資料顯示,首批錄取學生共47人,梅貽琦名列第六。梅貽琦之後游美學務處又分別招錄了兩批133名游美學生,加上另有12名幼童生送美,共192人,這些學生在清華校史上統稱為「史前生」或「直接留美生」。梅貽琦是第一批「史前生」,自此便與清華結緣。
梅貽琦個子高高,長長臉,寬闊的額頭,鼻子上架著一副寬邊眼鏡,因為度數太高,使人很難看清鏡片后的眼睛。曹雲祥和他獨處的時候,因為看得久了,總覺得梅貽琦被雲霧一樣的東西繚繞著,模糊而柔和,有時乾脆就隱入其中,是一團霧了。人總是有缺陷的,或者總是有慾望的,最起碼得知道他心有所圖,有所希冀,這樣曹雲祥就把握了。而為了洞悉梅的內心,他故意把自己的姿態放得很低,就是說,完全和公共場合判若兩人,就像今日官場上人物,在私下裡突然與交談的人說些落後話、牢騷話,這樣使人感覺距離驀然拉近,於是就能使對方說出推心置腹的話。
1925年10月14日那天,當他看到染了一身菊香的張彭春,告訴他要離開清華園去外交部任職時,雖然是事出有因,但更深的謀划則是一次「以退為進」的反擊。
他一向與外交部過從甚密,特別是與時任外交總長的顏惠慶保持著良好的關係。顏惠慶的確給他透露過口風,要他赴英國公使館任職。但是,曹雲祥與顏惠慶商談這件事的時候,有些心意彷徨,彳亍猶豫,見他這樣,顏惠慶也就明白他並沒有最後下定決心,於是就僅僅限於二人的口頭約定,並未形成什麼文字上的東西,這樣就有很大的伸縮性。對顏來說,願去願留莫謂言之不預,潛台詞是我夠朋友,公請自便;而對曹來說,則是不把話說死,進退有據,可攻可守,以便輾轉騰挪。
葉企孫再進清華園,正是水木清華小荷初露時節。經過晚清霜雪和民國風雨的洗滌,有著多重基因和奇特背景的水木清華越發姣美,爆發出超強的生命異彩。從清末到民初,也算是易代之變,但具體到它身上,卻似乎幾無影響。校內的外籍老師多數漸行漸遠,一些國學名流也相繼離去,但它仍能扶搖直上。學校上升的勢頭和躍進的姿態成為那個年代學人的談資,當然,也是多種報刊爭相登載的猛料。學校歷經周自齊、顏惠慶、唐國安、趙國林、周詒春、張煜全、嚴鶴齡、金邦正等人長校治理,雖然人事滄桑,但終歸能保持它的純粹、純正、純潔和純美。在權力和腐敗浸染面前,他們這些長校者最終選擇了學人、學者、學術和學校。在他們中間,歷史應該重重地記下一個人的名字,他就是周詒春。清華學堂的第一任校長是唐國安,這位孫中山先生的同鄉,因操勞過度而死在任期上,臨終前,他力薦周詒春成為清華學堂的第二任校長。
非但如此,在清華園裡,曹雲祥最警惕的也是這一股「新勢力」。
張彭春回答著曹雲祥的話,說著菊花的種種品名,也說著哥哥張伯苓關於養花的種種趣事,不過,曹雲祥都沒聽進去。他只不過記得那張隱在菊花里的臉在笑,特別是告訴他自己要去職的消息后,那張臉笑得如風中的雛菊,有些變形。
但是,哪料想,就在濃烈的菊香中,曹雲祥不露九-九-藏-書聲色地把他久蓄於心的計劃實施了。陽光里,曹雲祥看到對面的一張臉像花一樣開放了。
在清華園裡,梅貽琦比曹雲祥、張彭春都先到。在曹張出現在清華園之前,他的名望已經遠播京津,曹雲祥必然早有耳聞。梅貽琦,字月涵,1889年12月29日生於天津。其祖上乃「津門巨族」,只是到其父一代才家道中落。梅貽琦6歲上學,以世交關係入天津南開學堂讀書。南開學堂原為家族私塾,塾主嚴修(字范孫),光緒九年進士,曾任清學部左侍郎。袁世凱時期,曾幾度任命嚴修擔任政府要職,嚴均不就。嚴家子女甚多,遂成立私人家館,聘來津門名師張伯苓執教,后在此基礎上創辦「敬業中學堂」,就設在嚴家後院的3間房子里,有教師4人,學生73人,每月經費200銀元,由嚴家和一王姓富商家分攤。1907年有人捐贈一塊地皮,地點就在南開一片低洼區,興建校舍后,便更名為「私立南開中學堂」,1912年改名為「私立南開學校」,張伯苓為校長。
不僅如此,事態愈來愈向不利於他的方向發展。
梅貽琦壓根就沒喜歡過自己。
綜合各種史料得來的信息,張彭春並不是曹雲祥最信任的人,而且他似乎也從未真正進入過曹的核心圈子。曹是個學者型的管理者,一身兼二事,左右皆逢源。在當時的政府內,他有很硬的關係,在各大學圈子裡,他也頗有聲望,在學校內部,他關心教師福利,特別注意依靠學生,在學生中有很高的威信。他處事幹練且又靈活機敏,奉行中庸之道,以和為貴,以不得罪人為原則,因此,就其全面來講,在他長校期間,還真沒有能與其匹敵者。說張彭春沒有進入過他的核心圈子,這是一句實話。因為曹雲祥的核心圈子只有他一個人。而在曹雲祥的心目中,張彭春就是一個拾遺補缺干雜活的幫手而已,他並不太看重他。
曹雲祥知道這些菊花是張伯苓專門託人送給弟弟的。哥哥知道弟弟的秉性,外露、衝動,給他若許菊花,是想讓他學學「菊花的品性」。「菊者,花之隱逸者也」,張伯苓的意思是讓弟弟學學陶淵明,把清華園當成養菊花的地方,順便也養養自己的隱忍之性。
張彭春來清華,兩手空空,形單影隻,就像是曹雲祥聘來的管家或賬房先生,曹雲祥看中的就是他這身世清白的背景,沒有複雜的社會關係,沒有人際糾葛,這樣才好掌控,就像一個提線木偶,除了他手中的線繩外,倘若其身再有許多絲絲縷縷,那還怎麼能指揮得動?張彭春剛來學校的日子里,他確實是孤獨的,這讓曹雲祥好高興。但過了一些日子,他發現了一個人總往張彭春那裡跑,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他認為是木頭人的梅貽琦。
曹雲祥(1881-1937),字慶五,浙江嘉興人,幼隨父居蘇州,穎慧過人,與諸兄入上海聖約翰學堂,深為師長器重。1900年畢業后留校助教三年。1904年任常州武陽中學校長,翌年任寧波益智中學教務長及上海《南方報》編輯等職。1907年春,考取兩江總督端方留美公費,1911年得耶魯大學文學碩士學位。在校期間,極具演說才能,曾多次獲得演講第一名。1914年獲得美國哈佛大學商業管理碩士學位。1914年起任中國駐英使館秘書,之後又曾代理總領事。1921年返國後任外交部顧問兼清華學校董事會會長。1922年4月就任清華學堂校長。
這是由思想觀念、性格愛好、脾氣秉性、因緣巧合、人際關係凝聚糾結、複合雜糅到一起的冰,就像所謂八字不合命相相剋,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一樣,都是無奈之事,儘管曹雲祥有火一樣的胸懷,依然焐熱不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