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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小荷初露時節 第二節

第三章 小荷初露時節

第二節

十一月十八日星期三
從現在的資料和有關書籍中證實,曹雲祥這個秘而不宣的計劃取得了相當的成功。首先反對張彭春的人中竟有跟他搞課程改革的人,比如課程委員庄澤宣等。由此可見,若不是梅貽琦傾力支持,或許計劃伊始就會流產。另外,有關張彭春繼任校長反對最甚者竟是清華的少壯派。蘇雲峰先生《從清華學堂到清華大學》一書中曾這樣寫道:「……據張彭春自己的分析,反對他的是清華校內一個h.h.教員社團(此名全稱尚查不到)。其組成分子為錢端升、庄澤宣、吳宓、王文顯、陳達、葉企孫與一個叫t.l.(不知其名)的野心家,除了王文顯,都是清華的少壯派。」
11-12在北院六號,與張(歆海)、庄(澤宣)、陳(達)、錢(端升)、葉(企孫)協議校長事,擬由同人表示,推(一)范(二)梁(三)周(四)王文顯(五)馬寅初等為校長。即起草中英文宣言。在其處午飯。
我們從吳宓日記中可以看到,在拒張長校的活動中,葉企孫出現的頻率很高,而與張彭春關係極近的梅貽琦則很少被提及。
至於在科學中我選擇了核物理這門學科,又是葉師為我鋪的路。1925年,我和浦東中學同學施士元一起考取清華大學時,都是選的化學系。在第一年的課程中,最使我入迷的是化學課,化學實驗設備很好,引人入勝,我做起化學實驗來忘了一切,常常要有人提醒我或趕我離開實驗室,我才會感到肚子餓了,趕快到食堂去找點什麼充饑。二年級時,我和施士元都轉到物理系了,這是怎麼發生的呢?是葉師的為人品德,他對學生的厚愛,他的教學,像磁石吸鐵那樣把我吸引到物理科學事業中去了。有一次上普通物理課,葉師在大課堂上給我們演示伯努利原理,他拿著一個帶有管子的小漏斗,另一手把豌豆從漏鬥上放下去,同時用嘴在管子的另一端吹氣,豌豆飄在漏斗中間,既掉不下來,也沒有被吹的氣沖走。這現象非常有趣,又耐人思索。葉師站在講台上問:「九*九*藏*書我們在座的各位同學,有沒有人能夠解答這個問題?」我想了想,就站起來解釋了這個問題,他聽了非常高興,說我理解問題清晰準確,自這以後,他經常找我,和我談許多物理問題,關心我的學習和生活,告訴我學習有困難和問題時,隨時都可以去找他。在葉師的循循善誘下,我逐漸覺得物理實驗也很有意思。就這樣,在進入專業課學習時,我選擇了物理,從此決定我半個多世紀以來始終在物理的海洋中遨遊!
晨九時,至南池子湯宅,晤湯用彤。旋童錫祥、葉企孫來,共談……
十一月二十二日星期日
在北方,南開比北大捷足先登,梅貽琦是最早進入清華的南開人,第二位是金邦正,金之能於1920年出任清華校長,是南開的嚴修和張伯苓打出的另一張「王牌」。金被逼辭職后,南開受挫。張彭春是第三位。張於1923年7月出長清華教務,南開寄予厚望。張對清華之人和事處處不滿,力圖改革,以拓展南開在清華勢力,但遭遇清華主流派反對,僅得梅貽琦等少數人支持。錢端升(1900-1990)是北大在清華的一顆種子,唯此時尚未發芽。
晨,庄澤宣來,談及曹校長將赴英國,似薦張彭春自代,而張繼任,恐校內發生衝突,難以和衷共濟。故擬設法抵制……
十一月十九日星期四
那時物理系創建伊始,全系教師、職工和學生總共才10人。只有葉師一名教授,他一個人講各門主課,一年級時他教我們普通物理,二年級時他教我們電磁學,我們升到三年級,他給我們講光學。他除了講課外,還要帶領3位助教建立各種物理實驗室,開出各類實驗課。我們升到四年級時情況才有了變化,葉師經過種種努力,終於在1928年請來了吳有訓、薩本棟兩位很有學問的年輕教授,由吳有訓老師教我們近代物理,為我日後從事核物理研究打下堅實的基礎,尤其是在從事實驗物理學的研究本領方面給我極好的培養。(王淦昌《見物理系之篳路藍縷,思葉老師九*九*藏*書之春風化雨》,見《一代師表葉企孫》,第49-50頁)
在南方是黃炎培、郭秉文、陶行知所領導的東南集團。也為改進社重要成員的張彭春就露骨地說黃炎培、郭秉文、陶行知三人是「教育督軍」,陶想當吳佩孚。陶除了推展平教運動外,對清華也極感興趣,1923年元月他說清華停派留美女生,是忽視女子教育的證明,草擬「清華建議書」,有意介入清華。3月5日張彭春就指出,改進社「這一群自號為大教育家的,對於清華一定要設法干涉,要他們的人在裏面拈一部分勢力……現在恐怕清華也要落在他們手裡」。不出張之所言,陶5月便在他主編的《新教育》雜誌上,以「梁達」的筆名,說在外交部管轄下,清華幾無成就可言,主張應先「聘請全國知名的教育家,研究董事會組織法和改革綱要」,然後再由「全國領袖人物」,「組成獨立的董事會」去管理清華。8月,陶利用到清華談改進社召開年會的機會,向清華學生演講,要他們「做全國的領袖」。后又用平教會的名義,建議曹雲祥與張彭春改組董事會的辦法。陶明白地表示,教育改進社之黃炎培、郭秉文都有意參加清華董事與校長人選,並謂外交部之聘請張彭春任清華學校教務長,目的就在以南開來抵制東南大學集團。但陶的活動沒有發生作用,因為1922年以後,紛紛返校任教的清華留美同學,不僅逐漸取代了美國教員的地位,而且已成為清華的中流砥柱,足以抵抗外來勢力,鞏固清華江山。張彭春就深感這種壓力,他說清華畢業生,尤其是近兩三年回國的「有野心(合力)來佔據清華地盤」,張和梅貽琦及常接近朱君毅、楊光弼等少數舊人,被視為「南開系」,「是他們的眼中釘」。而梁啟超也於1925年時指出,「今日之清華漸已為本校畢業生回國同學所支配,今後此種趨勢當益加強烈,此無庸為諱者」。
曹雲祥使用拖刀計,要斬的並非是張彭春一個人。從某種意義上講,他打張而意在梅公。從曹https://read.99csw•com多年的從政經驗和閱人判斷看,在清華園,真正能對自己構成威脅或稱其為對手的也僅有梅貽琦而已。張彭春,一介書生,自恃才高,實則缺少歷練,既不懂人情世故,又驕嬌浮躁,在他眼中,不過是一黃口小兒而已,倘若把他身後的依靠除掉,不日便盡現窘態。但張身後的梅貽琦是何等樣人物,曹雲祥竟無法捕捉他的完整意象。在輔助張的過程中,他為張提供的種種設計,或是辦學思路,或是課程改革,細細想起來,竟全是為了清華之未來!除此之外,舉凡關涉個人恩怨或狗偷鼠竊伎倆,他均坦蕩拒之避之,以金剛不壞之身使人難以詬病。
由於教育界一直視清華為「肥肉」,有勢力的社會團體或個人都想插手清華,遂與清華師生產生衝突。根據張彭春的日記,我們發現覬覦清華者,在北方,除了南開以外,有北京大學留法派的李石曾、留英派的「現代評論」陶孟和等人。在南方,為東南大學集團,包括東南大學校長郭秉文和黃炎培、陶行知所領導的中華教育改進社。保衛清華者為外交部、美國大使館和清華師生。在清華教師中,亦有派系傾軋問題,受清華長期教養出身者為主流派,直接考選留美、短期插班生和留美津貼生等均為非主流派。主流派「怕北大人或南開人得勢,控制了清華每年六七十萬元的經費」,處處提高警覺。張彭春和梅貽琦均為南開出身,且是第一、二批清華公費留美生,唯此時均屬非主流派。
………
夕,與葉企孫、錢端升談校事。在其處晚飯。
晨,庄澤宣來,談校長繼任問題。同人之不贊成張者,有(一)范源廉(二)周詒春(三)郭秉文諸說。宓以(一)為宜,(三)決不可。
儘管曹雲祥也是讀書人出身,儘管他也出國留洋在西方學了若干自由和民主,儘管他使用拖刀計時微微覺得自己有些卑微,特別是對付梅貽琦這樣的人,與之相比,會陡然覺得有些萎瑣,但他全然顧不得了。既然已拍馬回頭,既然那隻隱在暗影里捉刀的手已亮出利刃,而塵埃九九藏書里已現出朦朧的頭顱,他就只能舉起刀來……
十一月二十四日星期二
在張彭春的猜測中,那個反對他的所謂「清華校內一個h.h.教員社團」,我們有理由相信,或許就是被少壯派們戲稱的「北院七號飯糰」。
葉企孫進得清華園,只和一人有關,這個人就是梅貽琦。二人的秉性脾氣,竟是那樣的相合。放眼清華,一見如故者,在梅貽琦的私家相簿里,葉企孫怕是寥寥無幾的一個。梅貽琦大葉企孫9歲,成為葉企孫的老師時,又教他數學與物理,這兩門功課又偏偏是葉的最愛,以他的資質與勤奮,梅貽琦沒法不喜歡他。梅的君子品性和精深學問當然也是葉的楷模。在清華園學習的時候,葉企孫是梅貽琦最得意的學生,這情形已然如在南開時的他與張伯苓。師生如父子,是中國最為獨特的文化倫理景觀之一。因此,當清華改制組建大學時,身為物理系「首席教授」的梅貽琦為校方提供延聘名單時,第一個想到的人選就是葉企孫。
這是個極為費解的情狀。吳宓是逢事必錄,有感必發,只要與此事扯上干係,他肯定會有所記述。然而,在這個特殊的拒張時段,有關梅貽琦的信息在吳宓日記里幾乎是零。
我們從吳宓近一周的日記中得知,曹雲祥已經成功地將張彭春放逐了。他把張放在爐子上大火烤之,而心浮氣躁的張彭春不知是計,非常配合地自願跳到爐台上,等引來清華園一片反對之聲,他才知道,不僅僅是校長當不成,而且連教務長也怕難以為之了。
次至東華飯店,童錫祥請宴。袁同禮、葉企孫亦在。畢,偕童至清華同學會談,述校事……
十一月二十日星期五
十一月二十一日星期六
從吳宓日記中也可以看出,葉企孫在拒張活動中,一直扮演著與他的恩師梅貽琦完全不同的角色。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個雙峰並峙的情況呢?蘇雲峰先生在其著作中似乎回答了這個疑問:
葉企孫很快就進入了狀態,在教學上已能獨當一面。清華改制后的大學部開始全力推進張彭春的課程改革,其特點之一就是不設系,將全https://read.99csw.com部課程分為「普通」和「專門」兩個階段。學生在2-3年內修完規定課程后,獲得考試「修業文憑」,然後再選擇是否繼續攻讀或轉學就業。倘若繼續學習,就要再參加考試,獲得資格后再升入「專門」課程,這就是所說的「專門」階段。後來,張的這項改革計劃被攻訐,大部分學生認為考入清華就已頗費工夫,而辛苦3年只得修業文憑,還不能出國進修,這實在是得不償失,於是群起而攻之,而一些教授也持反對態度,使這項改革僅僅推行半年就宣告失敗。葉企孫的大弟子王淦昌、施士元是1925年9月入學的,正好趕上這一改革實驗。一開始,他們選修的是化學而不是物理,但是,他們上了葉企孫的課後,便改變了初衷。葉企孫的課叫「普通物理課」,之所以冠以「普通」,大概就是應合張彭春的「普通階段」。在談到如何由學化學而轉學物理時,王淦昌回憶道:
………
……
儘管曹雲祥和張彭春之間的矛盾已接近公開化,但二人在清華改制的大方向上還是所見略同的。二人都知道,清華改革則生,不改則亡。但是要改辦大學,必須要吐故納新,吸收新鮮血液。正是在這樣的情勢下,由清華培養的留美生們紛紛回校任聘,成為繼張彭春、梅貽琦「新勢力」之後的又一「新生代」。
且不說葉企孫初入清華教學上就已堪稱主力,但真正給他考驗的卻不是教學,而是清華內部複雜的人際環境。
或許正是這樣的原因,才促使曹雲祥下此狠手。打梅不得,打張總可以吧。反正不能坐等新勢力上台,他竟無還手之力。把張彭春斬于馬下,也好讓爾等看看,特別是讓梅貽琦看看,權力場上,豈容書生抖擻?
9-10上《翻譯》課。
曹雲祥放出的去職消息傳到下邊,已是一個月之後的事情,而且,他的以退為進的計劃至少獲得了局部的勝利。張彭春因不知隱忍,過早暴露出他想取而代之的企圖,因此受到眾多師生的抵制。從吳宓1925年11月18日日記及此後數月日記記述中,可以看到曹雲祥反擊計劃的清晰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