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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熊案」始末 第一節

第八章 「熊案」始末

第一節

劉維說:熊大縝任軍區供給部部長一職,其使命有三。一、供給部即後勤部,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此職有軍需之意,凡穿衣吃飯,餉銀籌放,皆屬其管。二、武器裝備、軍火供給也屬其職。冀中軍區正在迅速擴大,但軍火武器的供給主要靠其屬內的兵工廠。兵工廠僅能製造普通槍支彈藥和手榴彈及燃燒彈。三、供給部設有研究社,為兵工技術、軍火製造及通信專業等等提供科學支持。綜合這三方面的情況,熊部長特意讓我找您尋求支援,請您想方設法為軍區找來急需的物資設備,物色一批科技人才……
城東五里地,有一座土地廟,一棵白楊樹下,有個茶水攤。
熊大縝聽張珍說到身體,兩眼放光:你別看我瘦,我可是清華大學的運動健將。短跑百米速度能達到12秒5,清華大學足球隊前鋒,參加京津高校足球比賽三次獲得冠軍。怎麼樣?這樣的身體參加革命沒有問題吧?
熊大縝笑笑:老家在江西,從小在上海長大。
這一行人就七拐八拐來到一家有門有臉的莊戶人家,叫鐵蛋的小夥子拍拍門上的鐵環,就聽見院子里傳出咚咚的腳步聲。一個身背盒子槍的八路軍戰士開開門,把他們迎了進去。
等到他醒來時,已是星月朗朗。
但是,聽熊大縝這樣一說,葉企孫也覺得心有所動。有這樣一個為國為民謀利益謀幸福的政黨,不是很好嗎?
還有一些話,葉企孫想了想,又憋了回去。熊大縝在冀中區的發展委實太順太快,他隱隱約約覺得似有些不妥。熊大縝是個在順境中成長起來的富家子弟,風調雨順,一切皆眷顧於他。他又是性情中人,喜怒形於色,內心坦蕩,幾無遮攔。加上他愛爭強好勝,平時為人齟齬,毫無私利,竟都因運動場上的雞零狗碎,其狀如長不大的小男孩。爭執斗鬧,常常是瞬間爆發,和好如初也是眨眼之間。然而他是天資聰慧且能實幹之人,是科技界難得的人才。依他的情況,當領導未必合適,而成為一個科學家則是早晚的事。這些話,他想對熊大縝嘮叨幾句,哪怕是提醒也好,但話到口邊,又咽了回去。學生畢竟是在抗日前線,現又重任在肩,自己的這些顧慮,多是一種假設和預想,未曾求證,焉能服人?科學家的嚴謹又讓他止住了話頭。不管是成為領導者還是科學家,都有一個重要的前提條件,那就是環境。也許熊大縝遇到了非常適合他發展的好環境,冀中軍區的首長知他信他,因之用他……這不也很好嗎?
葉企孫咬牙,將建校的款項全部投到冀中去!
張珍身穿草木灰染的粗布軍衣,赤腳穿著草鞋。他打量著熊大縝說:老家在哪兒?怕不是莊戶出身吧?
怎麼樣?你覺得他說的有道理嗎?
劉維體形壯碩,外表看頗像勞工,哪想此人也是學生出身。因為熊大縝的緣故,葉企孫待他如親如友,非常隆重地款待了他一番。劉維是個乖巧之人,他看出了熊大縝在這個教授心目中的地位,在介紹熊大縝的情況時,便著意說了許多。他說熊大縝初到冀中被任命為印刷所所長,很快就把老舊的印刷機械進行了修復和改造。為了宣傳抗日,他請來當地搞木刻年畫的畫工刻畫日本鬼子燒殺搶掠和我八路軍英勇殺敵的內容,把印刷品貼到了保定城裡頭,引起了日寇極大的恐慌。軍區領導對熊大縝的工作能力十分欣賞,特別是呂正操司令非常喜歡熊大縝,經常找他聊天談話,對他十分信任。這不,他當所長才剛兩三個月,九-九-藏-書就又被任命為軍區供給部的部長,這可是比所長大好幾級的官呢,如果是一般人,從所長到部長,得幹個十年八年才能熬上來。
葉企孫帶劉維先找到一個叫王崇植的人。王時任開灤礦物公司副經理,是葉企孫在清華上學時的同學。因為是同學關係,葉便直言不諱地將來意說明,王表示支持。王崇植在開灤礦物公司負責礦山開採技術工作,他可以利用職務之便,向冀中區提供製造烈性炸藥的原料。王崇植與葉企孫雖說是清華同學,但他卻是國民黨黨員。因此時正是國共兩黨合作統一戰線時期,對冀中區的抗日愛國行動,他是非常支持的。
冀中軍區當務之急有四:一缺烈性炸藥。烈性炸藥就是教科書上所說的「高級炸藥」。這絕不是電影《地雷戰》中所說的「一硝二硫三木炭」這樣簡單的配方就能製造的。在過去的宣傳中,為了突出人民戰爭中的「人民」,而把科技人員的貢獻排除在外,這是不全面的,也是不符合客觀事實的。試想,如果僅按那樣的簡單配方製造地雷,除了能有演戲那樣的煙火聲光效果和製造緊張氣氛外,要想給敵人以大量的殺傷幾乎是不可能的,也是違背科學常識的。而冀中的例子就很好地說明了這個問題,在「葉家軍」的科技人才未去之前,也用傳統的火藥執行過爆炸任務,但收效甚微。冀中軍區的地理位置猶如圍棋盤的一枚棋子,它的四周被鐵路線框定,而鐵路線主要由日軍控制。在當時的環境條件下,鐵路的民運功能已經喪失,而主要為日軍適時機動運送兵力所用,它成了冀中軍區抗日軍民的極大威脅。正像冀中軍區挖交通壕那樣,軍區首長命令熊大縝的技術研究社儘快研究出能炸毀敵人火車、橋樑和鐵軌的烈性炸藥,把四周的鐵路線一段段炸毀,把敵人的裝甲車和火車頭炸翻,把捆在根據地人民身上的鐵鏈炸斷,使敵人圍剿冀中根據地的企圖落空。正是因了這樣的緣由,烈性炸藥的作用一下子凸顯出來,在特定的歷史時期,它甚至成為冀中軍區能否站穩腳跟的重要因素。二缺對外聯絡的無線電收發設備。冀中軍區猶如一葉孤島,四周皆敵占區。在這樣的情勢下,它聆聽黨的聲音,接收軍事鬥爭的信息,甚至竊聽敵人的動靜行止,傳達自己堅定而有力的聲音的技術和能力,顯得無比重要。三缺製造武器彈藥的科技人才。火藥製造需要設備,需要人才。土法上馬的實踐型人才固然可資利用,但冀中軍區更需要學有所成的專家,比如化學、物理、機械製造等學科的專門人才。四缺資金。當時冀中軍區有中交三行、河北省銀行、冀察綏邊區銀行各自發行的三種貨幣流通,日偽政府的準備銀行鈔票不得使用。這樣一來,倘用軍區票和河北票,在河北境內很難買到急需的物資和設備,若要買,必須到平津等大城市,這樣就必須使用中交三行的銀票。而這些錢,在冀中是難以籌到的。
不管是購買設備、原料,還是後勤用品,都需要大量資金,這筆錢從哪裡支出?剛開始,葉企孫動用的是自己的積蓄。然而,對潮水般的需求來說,自己這點錢無異於杯水車薪。怎麼辦?斯時清華留守的賬簿上尚有一筆籌建清華子弟小學——成府學校的款項沒有划走,在請示了梅貽琦校長之後,葉企孫毅然決定將這筆錢挪用!
那是。這不正挖交通壕嘛,各縣鎮的官路全部挖成壕溝,防止日本鬼子的汽車通行。咱們要是這九_九_藏_書時候坐上馬車,兩三天也趕不到任丘。撐船的漢子用撐船的竹竿指指岸上說,去年水大,保定一帶溝滿壕平,正好可以當水路。官路地圖上都有顯示,水路可沒有。咱把路毀了,日本鬼子的汽車就開不進來,水路他們又摸不著門道。你盡可放心,我建議你抓緊時間小睡一覺,等你到了軍區,可沒有時間睡覺了。
熊大縝這才意識到自己和張珍的反差。一個是西裝革履,一個是粗衣草鞋;一個是白面書生,一個是鬍鬚叢生。他立即脫下西裝,扯下領帶說:你能穿粗衣我也能穿,你能吃小米南瓜我也能吃!
因天津是敵占區,兩人商定,再寫信回來的時候,就用隱語寫,比如若寫兩黨聯合,就寫「鹿呂完婚」云云……
船工鼻子哼了一聲,沖黑影喊道:鐵蛋,恁大嗓門幹什麼?快來接我一把!
這筆錢在當時絕對是天文數字,冀中區供給部有了這筆錢的投入,頓時底氣十足,各項工作有了長足的發展。
到了冀中,熊大縝把自己的名字改為大正。
剛開始僅幾千元,這是梅貽琦首肯的。以後就斷了聯繫。但需要一發而不可收,怎麼辦?
熊大縝返回冀中之前,葉企孫又特意找他談了一次話。他建議熊大縝還是要以抗日為頭等大事。他之所以允許他放棄學業去冀中,不是希望他去做官,也不希望他入什麼黨,而是盡一個中國知識分子的本分,去打日本鬼子!因此,一切都要圍繞著抗日這個大目標去進行,他希望熊大縝在那裡發揮自己的所長,以科技知識為武器,在冀中干出更大的成績。鑒於冀中的形勢,他希望熊大縝以自己自由人的身份,在兩黨之間做做牽線搭橋的工作,讓河北省政府主席鹿鍾麟和呂正操真正像共產黨號召的那樣聯合起來,同心協力,結成統一戰線,共同打擊日寇!
熟悉了冀中的情況,以科學家和教育家的身份去考慮它的未來發展,葉企孫很快就有了一個全盤的規劃。
對上暗號后,土地廟裡呼啦出來幾個頭戴白肚巾的人,簇擁著他,風似的來到一條河邊。一聲口哨響過,蘆葦深處便閃出一條小船。
葉企孫得到熊大縝的準確消息已是一個月後的事情。
咱們怎麼不走旱路?我看過地圖,若是走旱路,天黑前就能趕到。熊大縝抹把汗問。
葉企孫聽出了學生的弦外之音。自己是一個無黨派人士,且一直堅守著這個信念。因此,自己的思想觀點也深深影響著學生們,包括錢偉長、汪德熙、葛庭燧,當然也包括熊大縝。雖然他們也愛國,也積极參加學生運動,但就是不加入任何黨派,不管是國民黨還是共產黨。他們像自己的老師葉企孫、陳寅恪、吳宓、金岳霖那樣,在政治上保持自由思想,在學術上保持獨立精神。
1938年春天的一天,在黃浩的安排下,熊大縝身穿白色西服,脖子上圍一條真絲圍巾,從天津坐汽車到達北平,然後搭火車到達保定。長老會的黃浩是個廣東人,他的京腔里夾雜著嶺南音樂的餘韻,有好幾次,熊大縝不得不把他的話有意重複,待弄準確后,心裡頭才算踏實。黃浩的話語是一張暢通無阻的通行證,包括告訴他到達保定城后如何應付日本哨兵的盤查。熊大縝一絲不苟地照著說了一遍,站崗的日本兵嘴裏咕噥了一聲就放他出了城。
你們都學什麼?葉企孫好奇地問。
這就坐上了船。船向東南劃去。
實際上,天津的清華同學會和林風工作的地點,此時已成了冀中區的秘密聯絡點和地九九藏書下採購站,而葉企孫就是總負責人。張方先生在自己撰寫的《敵後軍工生活回憶》中曾說:「我已經聽說,冀中軍區供給部在天津有一個『採購站』,那裡表面上是個煤鋪,實際上是為採買和運輸冀中軍區所需物資作掩護用的。」此言不虛。我們在不少文學作品和影視劇中看到的日偽時期活躍在地下的秘密聯絡點、交通站等稱謂,在葉企孫這裏,雖然沒來得及命名,實際上都存在著。張瑞清就是葉企孫的秘密交通員:「1938年3月間,物理系儀器保管員閻裕昌忽然來我家,向我介紹了冀中軍區的情況,並約我去那裡工作,我完全同意並約定時間,他帶我到天津與葉企孫先生見面談話,然後我倆就通過保定市的日寇封鎖線進入冀中抗日根據地了。沿途我少說多看,注意環境情況。到了冀中軍區領導機關,沒想到我的上司竟是清華大學足球場上的球友熊大縝。我倆商談之後,派我的工作是:往返平津,出入冀中,進行帶人出入冀中軍區和購物等工作,也就是當交通員,我高興地應承了。」交通員的工作危險而又辛苦,許多年過去了,張瑞清老人仍清晰地記得他曾完成過一次特殊的任務:「歲月太久,當年做的交通工作都難以記起,只記得有一次要我從北平帶一團直徑約十公分以上的紫銅線球,我感到這東西很容易被敵人發現,於是就把銅線弄直,從褲腰處往下穿到褲腿盡頭,再折回褲腰,反覆多次,終於把整團銅線串進了一條絨燈籠褲里,這才順利地通過敵人的重要崗哨,平安到達冀中根據地。」(張瑞清《我做葉先生的秘密交通員》,見《一代師表葉企孫》,第77頁)
熊大縝看看自己一身西裝,驀然覺得似有不妥。在北平城裡和黃長老商議以什麼身份去冀中時,想來想去還是以生意人為宜,若有日本兵盤問,就說向客戶催賬去。而今一看鄉下環境,多是破衣爛衫草舍茅房,這身西服便顯得有些刺眼,想到這裏,熊大縝立馬把上衣脫了下來。
閑暇時,葉企孫最愛聽熊大縝講冀中區的抗日情況。他發現熊大縝思想上有了顯著的變化,在許多問題上,他是按照共產黨的主張去做的,分析問題時,是站在共產黨的立場、角度去思考的。熊大縝說,自己雖不是共產黨員,但卻是冀中區的部門首長,他和那些共產黨員幹部同樣要參加政治學習。
葉企孫覺得自己的主意是符合中國人的心意的。他想得很純粹,很潔凈,一點私心雜念也沒有。正因為這樣,他把這個主意說給熊大縝的時候,其口吻很神聖,很莊嚴,也很悲壯。
船在一個村子前靠了岸。兩個人摸著黑往村子里走,船工幫他拿著行李,說前面就是樓堤村。小路曲曲彎彎,莊稼已經半人多高,雖說是四月天,曬了一天的田野卻往上蒸騰著暑氣,僅僅一里多路的光景,熊大縝已是滿身大汗了。
或許在這個時刻,他對中國共產黨漸漸有了幾許了解……
屋裡煤油燈下,冀中軍區二分區參謀長張珍等人急忙圍上來,拉著熊大縝的手熱情地問長問短。
船工很健談,一問,方知是天津衛船廠的工人。天津淪陷后,他回到老家,跟呂正操打老日。他現在的身份是情報員兼交通員,剛才廟裡那幾個都是他手下的人。
時代在變。人也在變。自己的有些觀念是不是也得變變了?葉企孫想。
是年端午節這天,熊大縝潛回天津,專程與葉企孫先生會面。僅僅幾個月不見,熊大縝已經今非昔比。原來那個九九藏書白面書生不見了,出現在葉企孫眼前的是一個談吐沉穩動作幹練的人。他一身白府綢褲褂,腳穿平底布鞋,曬得紅紅的臉龐上蓄著寸長的鬍鬚,只是濃眉下那雙明亮的眼睛顧盼依舊。葉企孫帶著熊大縝跑遍了天津的所有關係,王崇植、王綏青等都與他見了面。王綏青原是天津電報局局長,他當即為熊大縝找了兩個裝配無線電台的技術員,為冀中區安裝了一台無線電收發設備。熊大縝說,冀中區需要大量的烈性炸藥,依靠林風一人製藥量太小,希望通過王崇植的關係多買一些原料運送到冀中,再派一些技術員到他的技術研究社,在那裡製造炸藥。這些意見在葉企孫的安排下一一得到了落實。
沒幾天,冀中軍區政治部任命熊大縝為軍區印刷所所長。
錢偉長先生此時也沒有南下,他暫時住在北平其叔父錢穆家中。他回憶道:「到12月,葉師和熊大縝忽然到我家,要求在我家存放一批乾電池和電阻電容,並由熊告我,他現在已正式在任丘的呂正操部下建立冀中區,這是該區急需的後勤用品,不多日又在家商議如何購買西什庫大街一家乾電池廠的全部器材問題,後來發現該廠僅有的兩個工人都是任丘人,他們也正想回家,好容易花了兩千多元就買了下來,運到西四北大街,存在一家古玩店裡。後來有人和這兩個任丘人一起偷運到了冀中。那年年底,又用葉老師的錢買了一台手動的台式壓床……」(錢偉長《懷念我的老師葉企孫教授》,見《一代師表葉企孫》,第19頁)
一天,一個叫劉維的人來到天津清華同學會,把一封信交給了葉企孫。僅看信封,葉企孫就激動起來——這是熊大縝的字體!上邊龍飛鳳舞地寫著「葉企孫先生親啟」。
張珍聽他這樣一說,高興地走過去捏捏熊大縝的胳膊說:你還別說,肌肉鼓鼓的。好,幹革命不僅要知識,還要有一副好身體,你的專業情況我早就清楚了,這兩天我就把你的情況彙報給軍區,很快就會給你分配工作的!
你的身體咋樣?這裡是游擊區,三天兩頭轉移,條件艱苦,缺醫少葯,身體有病可不行。
劉維介紹完此行的主要目的后,一個新的任務擺在了葉企孫面前。
那個叫鐵蛋的小夥子接過船工手裡的行李,嘿嘿笑道:嚇唬你呢,軍區的人都在老憨家等你們哩!
剛到村口,在一團幽暗中,突然傳出一聲吆喝:站住!幹什麼的!
或許是老師的神情感染了熊大縝,他牢牢記住了老師的話。
等在船上坐定,風一吹,熊大縝覺得脖子有點涼,扯下圍巾,才知道汗水已經把圍巾浸透了。想想剛才情景,熊大縝覺得像是在演電影,整個過程驚險而又刺|激。
葉企孫很高興學生的長進。但他並不希望學生當什麼官,參加什麼黨,這在他心目中並不重要。他認為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學生們以科學救國為宗旨,以科技知識為武器,在冀中軍區這個大課堂實踐自己的理想和追求。這是熊大縝事件突發后給他帶來的重要的思想收穫。過去他和一些專家學者都有成見,認為學業未成就去投身戰爭,是在重複莫斯萊的悲劇。但是,熊大縝的投身冀中,使他修正了自己的觀點,那就是,對一個知識者來說,學成與否只是相對的。莫斯萊的悲劇固然要盡量避免,但具體問題要具體分析。作為英國人的莫斯萊死在土耳其加利波利半島,科學界痛失才俊,認為是一個重大教訓,但是,要是戰火燒到英倫三島,莫斯萊戰死在家門口會怎樣呢https://read.99csw•com?現在熊大縝實際上就在回答這個問題,那就是,面對殺到家門口的侵略者,有時應該嘗試一下超常規的極端方式,那就是,不惜一切代價把敵人趕回老家去!所謂不惜一切代價,當然包括喋血和犧牲,包括夭折和毀滅。在國家民族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即使不計血本不講代價也是值得的,也是有意義的!
熊大縝走後,葉企孫不止一次找來河北省的地圖認真查看,想象冀中軍區的生活戰鬥情形,但他總是想象不出它的真切輪廓。現在,在劉維的敘述中,冀中軍區以立體方式呈現了出來,自己的學生就活躍在這個活動的圖畫之中,並且成為一個部分的主角。技術研究社,僅從名稱看,就像是清華大學理學院的一個分屬機構。這使他更有一種親近感和職責感。沿著這個思路往下走,技術研究社面對的課題則是怎樣製造出殺傷力強大的武器和彈藥,而它涉及的學科無非是物理和化學以及機械製造等等,仔細想想,這些項目竟和自己所教授的專業那麼貼近。想得久了,他甚至有天意造化的感覺。在清華大學眾多教授學者中,為什麼偏偏是他滯留天津,眾多學生中,為什麼偏偏是熊大縝去了冀中?看來這一切都有關聯。老天安排他一步步走到今天,就是讓他有所作為的。
後來,葉企孫又托錢偉長找汪德熙,動員他去冀中軍區指導製造烈性炸藥,「汪德熙知道這是葉老師的意見,當即表示去冀中,估計半年可以完成,約好后在津會合,同去南方」。在天津,從王崇植那裡弄來製造炸藥的原料后,再製成炸藥秘密運送到冀中區,這個製造炸藥的工作,葉企孫就交給學化學的研究生林風去完成。而為了加強冀中軍區的技術力量,葉企孫又將葛庭燧、閻裕昌等人派遣到冀中,使技術研究社在極短的時間內初具規模,很快投入工作。
撐船的壯漢回頭看看他,笑笑說,穿多了。
好,很精闢,很深刻,很有智慧……熊大縝一連說了三個「很」,佩服之情溢於言表。我觀察過,以一個黨外人士的眼光。我覺得這是一個具有遠大政治理想的政黨……
一前一後跑過來兩個小夥子,手裡都拎著槍。
噢,從小生活在大城市。你能吃苦嗎?
葉企孫立即行動起來,開展「拾遺補缺」計劃。
緊接著是拉槍栓的聲音。
為了弄到無線電台,在王崇植的介紹下,他們又認識了當時活動在日偽佔領區的「天津黨政軍聯合辦事處」負責人王綏青。所謂「黨政軍聯合辦事處」,是根據中共中央指示,由國共兩黨共同商定建立的統一戰線組織。王綏青可能是國民黨在這個機構的代表,而中共方面顯然也有代表參加,據史料顯示,原國務院副總理姚依林就知道此事。而另一位知道此事的領導人朱其文還曾擔任過共產黨方面的代表在該辦事處工作過。王綏青也答應給予解決。
葉企孫的思想變化使他能夠換一種眼光看待自己滯津期間的工作。
這一投,前後竟花了三萬余元!
毛澤東的《論持久戰》。
熊大縝果然有了困意。仰頭看看藍天白雲,兩耳灌滿風聲水聲,想想自己如今以一條魚的姿態游進了冀中,煞是可笑。這些感受與見聞是清華園裡難以經見的。臨行前,葉先生叮囑了許多交通上的注意事項,竟一條也沒用上。可見,這裡是另外一個世界。他想著,眼皮便沉了下來,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信封里實際上只是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幾行小字:「茲是劉維先生,請接洽,詳情容劉面敘。大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