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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上女屍 第四章

湖上女屍

第四章

派崔太太敘述時,使用過去時態,顯示她深信死者是她妹妹沒錯。戴蒙倒是清楚地要自己審慎聽取新的證據。
「原來如此。」
門是開著的,派崔太太就站在那兒,身穿印花洋裝,可能是她的見客裝吧。她特地化了妝,包括:粉底、唇膏、睫毛膏以及一種廉價香水,綜合起來使她呈現一種懷舊憶往的芳香。她身材瘦削、黑髮、說話緩慢;對於她自己相信確曾發生的事,憋了一肚子火。
戴蒙一時的性急,換來了一頓訓:根據組織化驗所需的正常時間,至少得花一個星期,況且內政部法醫化驗所正處於工作繁重之時。
韋格弗點頭。
「抱歉。」
「他沒有這麼說,長官,是他小姨子這麼認為的。電話就是她打來的。」
「那混蛋告訴我一堆廢話,說是愛莉跟收牛奶桶的密多敦先生跑了,還說:『你妹妹是不知廉恥的女人,比巴比倫的妓|女還不如。』他還用一些別的名稱說她,那都是在經文上看不到的。我可以告訴你,他當時真是把我惹火了。」
「年齡呢?」
「然後呢?」
「是的。」
星期六起,刑事組開始在流動工作間辦案。它是一個大拖車,停在一片草地上,很靠近發現屍體的蘆葦叢。彼得·戴蒙每次在裏面走動時,地板便響起宛如空啤酒桶的聲音,那聲音一直響到晚上他指揮關鍵的第一步調查時。五支電話一直是忙線中,一組檔案員負責把每一項訊息、每一份資料轉換成動態表,接著再製成索引卡。可應付高達兩萬張索引卡的標準四段式輸送帶,不祥地立在工作間的中央。儘管幾個較年輕的同事喃喃說著電腦如何如何卓越,但戴蒙對索引卡已夠滿意。假如這個調查辦法不能很快有結果的話,他將被迫裝置他所瞧不起的電腦影象顯示系統。到時候,萬一電腦出狀況,願上帝幫助那些哀哀叫苦的傢伙吧。
「我發誓沒有錯。」
「翻雲覆雨,多半是這樣的。」
「你看到我們請畫師為那個女人所畫的畫像嗎?」戴蒙問。
儘管有各種干擾,工作還是得設法持續進行。他早已學會在壓力下過日子。無論是哪個刑事組,在接案的最初數小時,負責人的神經總是承受嚴格考驗。一旦沒事,這就成了一場假戰。這些昂貴的資源部署了,人員被調去完成各種任務。假如不能獲得顯而易見的偵辦結果,你能以堂而皇之的理由調用這麼多資源多久?一般人不免認為警務署刑事偵察課都是高手,曾經歷各種不同的值勤情況,出勤時間具彈性,而且愈機動愈獨立。因此,倘遇某人失蹤,或尋獲屍體,他們手指一彈,便能召來增援。也因此,他們受人嫌惡是可以理解的。這種嫌惡深植警界系統,而且在各個階級都存在,這情形愈到上層,說不定愈微妙。它總是在那兒,九九藏書你得與它一同過日子。
「拍損壞的部位。」
「我一向都是這麼做的。」
「紅色——火焰般漂亮的紅色。那是她最棒的特色,而且是天然的。很多女人去美髮院想染成那種顏色,但都不及愛莉的天然發色一半漂亮。」
「但我需要知道。」
「他有任何檔案記錄嗎?控告傷害?」
「好極了!」鉛筆被咬斷成兩截。
「目前還沒有。」
她是妙麗兒·派崔太太。她的丈夫喬在A三九號公路旁邊經營汽車修護的生意,其牌子上有這樣的保證:「低價位、高水準的維修。我們負責將您送回道路。」警方時常前往該地,追蹤車禍肇事逃逸者。戴蒙本人在次日一早到訪。本來這類訪談派個低階的警員去就夠了,但因為此次往訪的問話深具吸引力,所以戴蒙覺得那將比在拖車內度過一個上午有意思。
「不必現在就看。告訴我,你是怎麼曉得你妹妹失蹤的。」
「我目前只會說:死因不明。」梅林不肯明確的說,一味閃躲著。
「兩名被拋棄的丈夫打電話進來。其中一名,太太曾留字條說打算出門一個星期輕鬆一下。那是六個月前的事。他們家在奇坎敦。」
「有,」韋格弗回答。「我去那個收牛奶桶的人居住的村子。」
「目擊些什麼呀?」
「可能不必了。」
「唔,我們住得這麼近,每個星期二早上,她習慣來我這兒閑聊。但上星期二或上上星期二,她沒來,所以我掛電話去問我那個混帳妹夫我妹妹怎麼了。」
「那是他做生意用的。他把汽車損壞的地方拍下來,以防保險公司耍花招。」
韋格弗稍作停頓,以判斷戴蒙是否認真在聽。接著才又說:「『米那家族』——在英國廣播公司上演的電視影集。康蒂絲出現的時間至少是兩年前。」
「不多嘛,是吧?本周末我可能還要上法院。希望秋墩緬地能有什麼苗頭。那姐姐就是住那兒,對吧?」
「沒有暴力的?」
在新調任的這個職務當中,他至今仍感覺不快。儘管在工作上,刑事組的同仁都支持他,但私底下他們一直沒有接納他。他調來之前是倫敦警察廳刑事部一名體察民情的探員,僅是這一點,對那些終生在西英格蘭地區服務的探員來說,便已足夠產生懷疑。接著,鬼使神差的時機到臨:米森岱案爆發。
「傑克,你是說他們還在化驗?解剖是昨天早上開始的——三十六個小時以前。」
「但你說你先生有部相機。」
「有一次,一九八八年十二月二十七日。農夫芻普好像把老婆踢出家門,更確切地說,是他不讓老婆再進家門。當時是那老婆的姐姐報警的。巴斯一名和平工作團的人員被派往探看。那名被踢出家門的女人不想訴諸法律,她說那時正當聖誕佳節。」
星期日一整九九藏書天的忙碌令人失望,沒有什麼重大發現。
「我剛才是說天然的,對不對?沒有人的頭髮是純然的紅,除了那些龐克族和熱門歌星以外。」
星期一,戴蒙為英國廣播電視公司和HTV西部台晚間新聞后的地區新聞網,錄製了一段訪問。節目中播出畫師為該名女性死者畫的畫像,接著是戴蒙站在湖邊呼籲民眾協助指認該名死者的身分;凡過去三個星期內,曾目擊可疑行為的,請大家提供消息。錄影完畢,他對電視台工作人員說,這是對秋谷居民中有窺淫癖的人發出邀請,請他們擦亮眼鏡,把他們偷看到的二手刺|激資料與大家分享。他承認,在電視上這樣做是值得的。電視公司三十二個點站的傳送成效,比一百名警察挨家挨戶拜訪一個星期所獲得的資訊還要多。
「數星期?你有沒有告訴他們這是一樁可疑的命案?他們不明白這案子的緊急嗎?」戴蒙拿起一枝鉛筆放在齒間,一口咬進木頭裡。「她究竟是不是溺死的,你現在仍無法斷定嗎?」
他的副官約翰·韋格弗總結道:「根據七名來電者所報,我們相信被害人叫康蒂絲·米那。」
「派崔太太,我要你在這份筆錄上籤個名。小隊長會協助你。」戴蒙說完,起身步出屋外。
「有什麼新消息嗎?」他用無線電與韋格弗巡官聯絡。
「只怕到現在連這一點都還不能確知,除非所有結果都化驗出來。但就算到那個時候——」
「結果呢?」
「他認為那畫像像他老婆?」
當天更晚些,在工作人員忙於接聽及處理四面八方湧來的電話時,他撥電話找傑克·梅林,問他化驗所的檢測結果。
「有些親友說是栗色,但我老是看成綠色。」
「來開門的是愛莉·芻普本人。」
「找那個密多敦先生?」
「她確實在失蹤人口的名單里。相片看起來不像,所以我們沒有深究。」
「他沒有報警嗎?」
「布恩小隊長帶來了一張複製的,請你再看一次好嗎?這隻是畫師的素描而已,你了解的。」
「你妹妹的頭髮是什麼顏色?派崔太太。」
電話兩端的靜默稍嫌久了點。接著是:「探長,我已經盡全力了,你施壓也沒有用。人員不足,請諒解。」
搜索死亡女子衣物的工作,最初集中在最易走近的湖岸區——由環湖的三條路進入。結果,找來一大堆人們忘記帶走的各式衣物,那些衣物充分說明了人類在湖邊活動的多樣性。所有收來的物品,雖然不能確信與本案有任何關連,但一概費事地貼上標籤,用塑膠袋封好,另外還在地圖上做記號,並載入動態表。
韋格弗表示欣賞地露齒一笑。探長如果有任何顯示幽默的表現,一定要多加鼓勵。他們並非真正的知交。過去在情況最糟的時候,也就是米森岱事件初上頭條那https://read•99csw•com段期間,韋格弗被喚做「戴蒙的幫辦」。過去半年,戴蒙與埃文索美塞特警察局合作偵辦兩件謀殺案,算是漂亮地完成了初展身手。偵辦那兩個案子,均由一名共事甚為愉快的巡官協助,那巡官名叫比利·慕瑞。就在獲知戴蒙涉入米森岱案后的數小時內,郡總局下達指示,慕瑞擬被調往通墩出任一個職缺,約翰·韋格弗則從警務署刑事偵察課行政單位被調來遞補。不管想得對或不對,戴蒙都相信,韋格弗是總局派來的內線,負責向上呈報任何過火事端。與比利·慕瑞不一樣的是,韋格弗一切按規矩行事,而且費盡心思極力拉攏小隊全體同仁。只是直到目前,他都沒能成功地討好他的長官。
「能知道死因是目前最急切的。」
「另外這一個比較有希望。秋墩緬地一個姓芻普的農人,三個星期前和老婆吵了一架,結果老婆與一名收牛奶桶的卡車司機一道搭別人的便車離家出走。丈夫至今沒見到她。」
「還有嗎?」戴蒙問。
「你剛才說你先生替她拍了照。」
「不是拍她的臉,親愛的,是大腿背面,被打后留下痕迹的地方。那是以防萬一她要辦理離婚時作證用的。我恐怕沒有半張有她臉部的相片,自從我們上了學以後就沒有拍過相片,我們家不習慣拍照。」
「你說她的頭髮如火焰般紅,是指——純然的紅色嗎?」
「兩周前的星期一。他真的那樣說,但我一個字也不信。我猜我想得沒錯,她已經死了,全身赤|裸躺在秋谷湖上,可憐的小綿羊。你們要不要我一道去指認她的遺物?」
秋谷湖命案也許就是大家所等待的那種案子。
戴蒙眼睛睜大了一點點。
戴蒙已經學會一點:像打橄欖球那樣轉移抗力。他一直在向大家證明,他是一個難以阻擋的男人,一個性格堅強粗獷,但言必吐真的人。電腦技術是一項小工具,他只是勉強接受它做為真正偵探工作的一項輔助。他身邊那些一心追求事業高峰的人,對於像他這樣一個為人粗率而且與米森岱調查案纏訟的男人,竟然也能晉陞到探長的位置,一般都把它當奇迹或笑話看。處在一群于背後中傷者之間,戴蒙的魯直其實是一項寶貴資產,但大家都沒有能力欣賞。
空氣中儘是賽璐珞油漆甜膩的氣味,他顓頇地在一條充塞破車子的狹路上穿梭,灰格子西裝沾了鐵鏽。與他同行的是一名小隊長,帶來做筆錄的。
「他一直在等她自己回來。打架、出走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和我一樣高,五尺七。」
「傑克,少對我動之以情,好嗎?不過,等你一有新結論,立刻撥電話通知我。」
「傑克老友,」戴蒙勸誘道。「你不能透露那些記錄給我嗎?幫個忙,你能大略估計一下死亡日期嗎?」
新聞界因而對read.99csw.com警方大事批評取笑是必然的。小報公開抨擊布萊茲和戴蒙,指控兩人對一名無辜的年輕黑人逼供。結果免不了展開一場官方調查。雅克·布萊茲負起這項錯誤的全部責任,卻因被曲解而崩潰,以致提早辦理退休。新聞界轉而將矛頭全力指向戴蒙。他們本欲問倒他,但在調查過程中,戴蒙昂然應付強悍的盤問。至今為人所未解的是:是否戴蒙強力反駁輿論因而打動了調查委員。本來各界的主要譴責是,他強硬的個性導致罪犯招假供,但民眾都說戴蒙坦誠無隱;而在聽證會中,他總算艱辛地為自己爭得轉機。
「假如你們想看的話,我可以把那些照片找出來。」
四年以前,一個名叫海得利·米森岱的年輕黑人,在倫敦西區的漢默史宓建屋合作社偷竊時,犯下殺人案。一名曾任士官長的顧客嘗試與小偷對峙,結果頭部中彈,幾乎立刻喪命。當初,該案的調查工作由首都倫敦警察局的雅克·布萊茲探長負責。當時,戴蒙在該警察局任偵察組長,是布萊茲的副官。著手偵辦該案后不久,名偷米森岱便被帶進警察局,在戴蒙偵訊下俯首認罪。兩年多之後,戴蒙轉調至埃文索美塞特警察局榮任探長職務。不料,第二個男子出面,在一段宗教對談后,承認犯了該項殺人罪行,他還出示當時槍殺對方的槍支。後來,由一組新派任的人員進行調查,最後於一九八七年,海得利·米森岱服無期徒刑屆兩年零三個月時,由當時的內政部長下令釋放。
「願好男人降世。」戴蒙不以為然地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怎麼辦?約翰,咱們最好自己來追蹤這個線索。秋墩緬地離秋谷湖這兒不到五哩,明早我去見那個小姨子,你最好去查查那個英勇的牛奶桶騎士姓啥叫啥。」
「我昨晚在西部台的節目里看到。那是愛莉,一點也不用懷疑。」
「拜託!還有呢?」
「很接近那種顏色。」她手指旁邊餐具櫥上擺置的一個花梨木製裝飾盒。
戴蒙丟下電話筒,任其懸垂在工作台下邊。接線生毫無抱怨地將電話找著掛上,並把斷成兩截的鉛筆拿開。戴蒙想去看看電視播出後有什麼結果傳進來,乃再度漫步走過工作間的地板。他邊走邊把成排的旋轉輸送帶弄亂。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我想想……愛莉在我出生兩年後出生,在聖喬治日那天,那她一定有三十四歲了。」
「他們最近忙得很,所以可能要數星期才能交差。」
「她多高?」
「當時拍愛莉的大腿是他想到的。」
「你期望的結果是什麼?」那位法醫專家親切地問著,但他那被激怒的說話方式,宛如他過的是另外一種比較理性的生活。
「六個月前?那她應該在失蹤人口的名單里。」
在發現屍體漂浮的水域,則召來潛水夫打撈。衣物九-九-藏-書或其他證物不無可能沉在湖底,所以這是必須做的一件事,雖然包括戴蒙在內,多數人都判斷屍體是從別處或湖對岸漂來的。
「一大堆目擊報告。」
她幾乎立刻把畫像交還。
他能否在埃文索美塞特警察局贏得尊敬,目前還難以預料。惡意中傷他的人說,他目前的成功全靠收取酬勞的密告線民。當然,他們不能因為他利用線民而指責他的不是,但很多人確實幸災樂禍地等著,盼望看到他在找不著線索的情況下辦案。
「你們會逮捕那混蛋嗎?」
「她的眼睛是什麼顏色?」
湖邊村子所有看得見湖景的住戶,則挨家挨戶調查,以期找到前一個月傍晚以後,目擊在湖邊發生怪事的人。如此累積的一大堆筆錄,很快證實刑事組本來就知道的事:傍晚時分,湖邊常見釣客、賞鳥人、溜狗者以及談情說愛的情侶走動。至於把一具裸屍拖到或搬到湖邊,再丟進湖中的事,連一點點蛛絲馬跡也沒有。
「我擔心這一次是最糟糕的,」她引領兩位訪客走進她那一絲不苟的前廳,並用濃重的索美塞特口音說著。「卡爾的行為真是無恥透了。他毆打我妹妹,十分粗暴邪惡,好可怕。我可以拿相片給你們看。那張相片是可憐的愛莉上次來時,我丈夫用拍立得拍下來的,她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我希望你們去找那傢伙時,好好給他應得的教訓。他實在不值旁人施捨一點點憐憫。兩位不坐嗎?」
「我會再看一看那張相片。明天你最好派人去找那個男人談談。還有呢?」
聽證程序進行八個月以後,調查小組還無法公布結果。而同時,彼得·戴蒙毫無悔意,不但這樣,倘若誰莽撞到敢與他較量的話,戴蒙隨時願意為自己的行為爭取權利。結果,沒人有此膽量,毀謗中傷都在安全距離以外擾攘。他的反應在在證明,他自有擔當探長的價值。這一點,在倫敦的數度出庭中,他一直表現得相當出色。他在埃文郡經手的一連串案件,處理方式都合宜,未有任何脅迫恐嚇的情形。
彼得·戴蒙認為這樣的大舉搜索,儘管大部分沒有收穫,但仍是必要的。他認為,真正偵探的工作是:指認並盤問嫌疑犯的開場白。對所有關心這件所謂「意外事故」的人而言,這是一項謀殺案。他確定這是謀殺案,好比確定一天過去會接著另外一天一樣。自從三年前他調來埃文索美塞特警察局的刑事組開始,他曾主導五個案件的調查,其中三件為本地案子,另外兩件牽涉的地區較大,但只有一件判罪結案。最後偵辦的那一件,其實是額外工作,還待解決,它可能得再拖上一年也未可知。不過,他很滿意自己識破了主嫌犯那傢伙。那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一次記錄,假如他在埃文郡的服務不是老被過度宣傳的米森岱案件干擾的話,可能還會更出色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