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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列格里 第五章

葛列格里

第五章

上周一在普特尼水壩跳水營救一名學生,並以口對口呼吸救活該生的神秘男子,今日得知,他是巴斯大學教授,葛列格·賈克曼教授,三十七歲,家住巴斯威克,於一九八七年被聘為新設英文系的教師一職。《巴斯晚訊》于本周公開尋求這位默默離開現場的救難英雄,不少讀者來電詳細描述該男子的外貌。巧的是,最後看到他的正是被他救起的那個男孩,現年十二歲,就讀大修道院唱詩班學校的馬修·狄卓克生。馬修認出這位教授,是在教授昨晚出現在西部台的節目中時——一個報導集會堂的影片。
「你是指在柱子後頭嗎?」
「什麼?」我將報紙翻面放下。
本報昨晚與賈克曼教授聯絡,他證實下水救人的是他。在確定馬修完全回復意識而救護車也抵達時,他便默默離開了,因為他自己說:「就算與我有關,那個意外也已成為過去了。」他表示他很高興被告知馬修已完全康復。
「經你這一提,我相信我在報上看過你的大名。」我以更勝於平日的圓滑說道。
「那表示我們意見不同。」
「唔,反正讓你在家裡找著了,」我謹慎地說,心想是不是哪個學生想討分數。「我認識你嗎?」
「我會寫出您的大名,我想,您也許樂意提供幾句有智慧的話語。假如明天早上我們派攝影師去替您照個相,你會介意嗎?」她說。
「亂講。」她笑起來。
「他很好。但他希望私下與您會面,向您道謝。」
我用一個陳腐的客套話給自己解圍,但對她卻是抨擊。
「夠了,停在那兒。」
「我們要錄下一場了。」莎蒂說。
「教授,我們報社是地方大報,我們與你們學校合作密切,代為宣傳各種活動。」她語意堅決地說。
講完,她對導演道格點點頭。
「我想請教您其他問題,」她趕緊接話。「不知道您曉不曉得我們這家報紙?或許府上每隔一周都有收到,是免費的,但我們的新聞報導口碑極佳。今天晚上,我曾和星期一在普特尼水壩差點淹死的學童講過話,他在西部台的節目中看到你,也認出那人是你,他並且相信,你就是救他的那個男子。您能證實這件事嗎,教授?」
儘管我的反應不出她所料,但亞伯蕭小姐顯然有充裕時間進行她的作戰計劃。而我再一想,發覺自己可能反應過度了。她笑著對我說,她不是來要新聞的,只是想介紹一個人讓我read•99csw•com認識。接著,她探手到身後把一名學生推到我面前——馬修,我從水壩救起的男孩。那可憐的男孩看起來很不自在。亞伯蕭小姐想要他講幾句感謝的話,但在他還沒開口之前,我先對他說不用了。
警方發言人表示:「過去十年,至少有三個人在普特尼水壩溺斃,至於游泳或泛舟事故則不計其數。一般人不曉得水壩底下水深足可沉沒一輛雙層巴士。任何人一旦被水面下的逆流吞沒,准死無疑。」
我回答她,忍著沒明白表示:晚上十點鐘打電話,礙難苟同。
「亞伯蕭小姐,我不知道你要從我這裏找到什麼。但無論如何,就算與我有關,那個意外也早已成為過去了。」
「基於尊敬,我相信它是。」
那個星期天早上,我還必須在辦公室趕點工作,所以在太陽使人無法再工作以前,我在學校待了幾個小時,然後便開車到巴斯參加簽名會。想不到竟在那兒碰到一樁惱人的意外。十二點剛過,我到達時,放在二樓的簽名桌四周擠滿了人,泰德·休斯已開始簽名了——對於巴斯市民的文藝品味,這無異於是最好的說明,縱使有人爬到椅子上,以期一睹偉大作家的廬山真面目。我環顧四周找尋認識的人,結果看到我們學校幾個志同道合的同事。我們很快聚在一起,討論起現代詩的一些趨勢。
「你想做獨家報導?」
錄影播出的那個晚上,我出席一個研究委員會議,所以錯過了那個節目。婕瑞看到了,她雖然體貼地將它錄下來,卻沒注意到錄影機設在第四頻道。所以等我回家時,莫名其妙看了十分鐘園藝節目之後,才恍然大悟。不過,在我們為了布班得醫師的事吵架之後,她能為我錄,仍意味著講和。所以,我為她這番好意,向她道謝。
「有趣的是,」她評論道。「每次在電視上看你,總覺得跟平常看到的你不一樣,電視上的你,可以說是……性感。」
「電影院?」我仍是一臉無辜地說:「我無法想像,還有什麼比這個更不正式的了。」
同天晚上十點多,我正啜著康乃克白蘭地,準備稍後去檢查門窗是否鎖好時,電話鈴響了。婕瑞正在沖澡,所以我去接了,心中以為打電話的是她的某個朋友——全天候準備交換八卦新聞的那種朋友。
「那是您嗎?教授。」
「聽著,我不希望小題大作,」我補充道,但當九*九*藏*書然是太遲了。「眼看一個小男孩遇難,任何人都會和我一樣去救他。」
同一周的星期四下午,我站在一架電視攝影機前面——在巴斯大集會堂內七個大理石壁爐的其中一個旁邊。即將到來的珍·奧斯汀展覽,草率地選擇了這裏做為展出地點。但電視訪問這件事,與展覽沒有直接關連。我之所以被邀請來上電視,是英出於國廣播公司西部台要介紹這棟建築的歷史。我雖然站在那兒,但思緒一直跳到九月分。這地方比我記憶中的還要大。我的視線掃過一個科林斯式的柱子、越過華麗的天花板落在管弦樂團的座席上。
「我卻不認為,」她說。「那是在表演,對不對?葛列格·賈克曼扮演教授一角,就和演員飾演凱撒大帝一樣。」
「在我們開始訪問以前,我要先講明一件事,你剛才曾提到『珍·奧斯汀在巴斯』的展覽,但在眼前這時刻,親愛的珍對我而言,是既閃亮又模糊的。我兩天前才聽說自己被指派這項任務,所以你最好別問我有什麼計劃。」
照例地,我計劃過一個不惹人注意的周末。那個周末唯一的社交活動是,水石書店利用星期天午餐時間,推出一本桂冠詩人泰德·休斯的新詩集,邀請作者本人前來為購書的讀者簽名。我沒見過泰德·休斯,但我喜愛他的詩作以及他所主張的觀點,所以我也想去書店看看。但假如去了之後能早點離開的話,我希望下午開車南下,前往罕普夏郡,到邱墩村看看珍·奧斯汀曾居住過的房子。那房子現在已改成博物館,所以我有責任去參觀一下,為我們的展覽商借一點東西。
「因為民眾有興趣。這是英勇的行為,值得報導。」
在氣象人員隨時準備發出酷熱報告的這季英國夏季中,那個周末是個可貴、神奇的異數。全國到處可見去年沒賣完的短褲和草帽,酒館和咖啡屋的桌椅全搬到室外;防晒油、防蟲乳膏、淡啤酒及萵苣的銷售量驚人;而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我的妻子正準備謀殺我。
「我認得出你的聲音。抱歉這麼晚打電話來,會不會讓你很不方便呢?」
「是。」
「沒錯,但這不是一件需要宣傳的事情。」
當時,一位退休的眼鏡商,大衛·布羅汴先生在大步道上散步,看到整個過程。他表示:「該名學生與另兩名男孩最初在水壩邊玩,後來他走向中心。由於連日的下雨,那兒水流湍https://read.99csw.com急。該名學生站不穩而滑倒,接著被衝到底下的水流中。該名男子必定是在普特尼橋或附近看到這個情形,因為他由橋上跑過來,直接躍入水中。他毫不猶豫游向水壩,緊跟著男孩入水。這真是英勇的行為,因為過去那兒曾淹死了不少人。他設法抓到男孩,兩人一起被水流衝到邊緣,他爬起來把男孩拖到岸上,對他施行救生術。我認為這件事應該通知皇家仁愛協會,因為那名男子應該獲得一枚勳章。」
當然,這段報導看得我局促難安,但我本未以為它會弄得不只教人難為情而已。我得感謝那個學期的最後一堂課已經結束,不然,這文章八成會被我的學生拿來,做為取笑我在自我宣傳的好借口。
「不認識。敝姓亞伯蕭,茉莉·亞伯蕭。」她停了一下,彷彿想讓我回想是否聽說過這個名字,接著才又說:「《巴斯晚訊》的記者。」
「我剛才說『是』,是會介意的意思!我不打算擺姿勢拍照。」
莎蒂潤潤嘴唇,轉頭輕聲說——我猜是對工作人員講的:「但你讓我擔心,親愛的。」
「親愛的,我是個從不擔心的人。」
「正是。」
他們繼續做錄影準備時,我極具自信地與準備訪問我的莎蒂交談。
雖然她的論斷不無幾分實情,但我並不很喜歡那樣的類推。
「你為什麼問我這個,亞伯蕭小姐?」我支吾其詞地說。
「教授,您介意靠近莎蒂一點嗎?」
我坐下來繼續看:
她這麼說,與要脅無異。但我沒有顯得太關心地問:「好,告訴我他現在怎麼樣?」
「我就是。」
我們還沒錄完莎蒂的第一個問題時,道格便說:「停」,因為聲音的部分有問題。在他們檢查時,我趁機休息。我離開壁爐,漫步到工作人員休息時所坐的一排奇彭代爾式(Chippendale,1718-1779:英國傢具木工,以典雅的新古典式傢具馳名,特別是用桃花心木製成的椅子)椅子那邊,拿起別人留下的《巴斯晚報》。看見頭條標題寫著:
「你說什麼?」
「而今天晚上,我也在電視上看到您。」
「性感?」我假裝不快。「我們在訪問中談論珍·奧斯汀時代的社會習俗,那是我最學究式的模樣了。」
你可以想像在場其他人的困惑,他們對我在水壩冒險的事一無所知。但茉莉·亞伯蕭小姐的計劃還沒有完,她說男孩的母親也來了,要https://read•99csw•com見我。到這時候,我已經失去對任何人表示禮貌的情緒了。沒想到緊接著照相機的閃光燈亮了一下,我這才明白自己被設計了。於是,我快速地逮住那個拍照的人——他一定是報社派來的——堅持要他拿出底片交給我。那可憐的男人因為恐懼而板起臉來,在我認識的人當中,這種反應不是我所習慣的。我命令他交出底片,最後拿到了。
每一個電視訪問者都懼怕講話機靈、詼諧的人。莎蒂毫無笑意地看著我,堅定地說:「順便告訴你,全部的錄影都要經過剪輯,而且要到星期五才播放。道格希望至少有兩集存檔,以備萬一。因此,假如你咳嗽或什麼的,不用擔心,那些部分不會播放出來。」
教授跳水救人
莎蒂的臉上籠罩著不安,她說:「我們原本期待你強調正式場合的部分,以及華服舞會等等。我另外會錄製兩集訪問,所要介紹的是晚近時期一些比較非正式的使用。兩次大戰期間,這裏顯然被人挪做電影院。」
我愚蠢地承認我就是,瞬時,電話中傳來歡喜之聲,可知她大概興奮得翻了個斛斗。
「能不能和賈克曼教授講話?」一個女子的聲音問。
害羞英雄水壩救人。
「報紙已經報導了,在事情發生的第二天。」
「假如莎蒂抗拒得了的話。」
「是的。」
原來是這個緣故,所以她認得我的聲音。弄清楚電話來頭之後,我感到安心多了。
「饒了我吧!這種故事一字未改地被寫過千萬遍。男人救了小孩、老婦或小貓,然後未表明身分就離開。等別人追查到他時,他說:『任何人都會做同樣的事。』他們真的會這麼做嗎?在今天,十之八九的人都會有其他的作法。」
她於是使出法寶:「您不想知道小男孩馬修現在怎麼樣了嗎?」
「今天的訪問主題是這個集會堂幾世紀以來的使用情形。教授,我們希望你告訴我們的只是珍·奧斯汀在世時,她曾在這裏做什麼事。」
不久,一個動作誇張的女人走過來用手肘推推我旁邊的一個同事,並直喊我的名字。雖然我不認識那個女人,但她的聲音聽起來倒耳熟。她自我介紹她是茉莉·亞伯蕭,星期四晚上打電話找我的那個記者。我心裏真是氣惱,這是委婉的說法。我提醒她我沒什麼別的話可以提供給新聞界了。
「我猜你是想找有關珍·奧斯汀展覽的新聞吧,對不對?」
「……害羞英雄的姓名?」
「請read•99csw.com肅靜,」導演說。「我們要錄了。第一場——開始。」
「我相信你希望宣傳一下吧,」她又說。「我們樂於在接近展覽日期時做個特別報導。」
「是的,《巴斯晚報》曾報導,但他們無從透露姓名——」
「沒問題,」她說。「道格沒有跟你說清楚嗎?我絕不會問你與展覽有關的問題。等錄完訪問,我們才會提一下你計劃在九月舉辦展覽,只是提前小小公開一下而已,假如你不喜歡,那我們就不提。」
想不到在一個文學性的聚會裡,會碰到這種意料之外的事。
那個緊張兮兮、負責指導這段訪問的紐西蘭人,問燈光師是否比較滿意了,燈光師豎起拇指回應他。
「我逮到你了,別想逃啦。」我肩頭後面突然有個聲音說道。
「好。我們可以錄音了嗎?」
一名身分不明的男子昨天下午在普特尼水壩跳水救一個溺水的學生,並將他安全拖上岸。家住凌孔坡的馬修·狄卓克生,十二歲,就讀大修道院唱詩班學校。他被救上岸時不省人事,但救他的人用「口對口」復甦術救活了他。但因受驚及溺水的緣故,男孩接著被送往皇家聯合醫院,但未住院。救馬修的人,年約三十五歲,穿著高筒,未表露身分即離開現場。
我放下話筒。
「謝謝您。九點鐘對您方便嗎?」
「好。」我說。既然必要的善意交換業已達成,我可不希望這段談話拖得太長。「現在日期還早,不過,我很樂於合作。顯然你有我家以及學校的電話,要保持聯絡並不困難。」
「是的,沒錯。展覽預定在九月舉行,是吧?」
「不,應該提一下。」
「噢,不,」我說。「我很高興他很好,這就結了。謝謝你打電話來,亞伯蕭小姐。」
醫院里負責醫治馬修的瑞俊德·摩塔醫師表示:「男孩能保住性命,無疑是因為那位不知名男子即時且明智的舉動所致。」馬修的母親,目前擔任真釀麥酒公司的司機,她表示:「我衷心盼望有機會謝謝那位救了我兒子性命的先生。」歷險后的馬修,除了擦傷以外,並無大礙,明天就可以回學校上課。
第二天,出於好奇和擔憂,我找了一份茉莉·亞伯蕭上班的那家報紙來看。結果發現,她的報導比我預期的還教人難為情。標題橫貫全頁,故事如下:
昨晚本報記者打電話給馬修時,他告訴記者:「我肯定那位教授就是救我的那個人。我偶然轉到那個節目,碰巧看到他。事情實在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