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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白外套的男人 第三章

穿白外套的男人

第三章

「我的情形不一樣。」賈克曼堅稱。「我準確地記得當時的情況。我們先互相吼了幾句辱罵的話。她接著取笑我,當然令我愈加生氣。她說我沒把信函鎖好,活該遺失。當然,她說得對,但在我懷疑她基於惡作劇或敵意而藏了我的信時,我可不欣賞她那樣子再三挖苦我。過了一會兒,我們就不講話了。」
眼看這吩咐帶給韋格弗的震驚——因為他一向很不喜歡被動的角色——他滿意極了。直到目前,戴蒙總是自己主導演出,完全沒有理會一項事實:韋格弗曾負責偵辦至少兩件凶殺案,而後才被派任這個妾身未明的候補角色。這倒不是因為戴蒙瞧不起這位巡官的能力,而是正好相反。根據韋格弗的人事記錄,他二十四歲投效警界,第二年便調到警務署刑事偵察課,而且很快乾到目前的層級。他是個有希望的小夥子,擁有空大學位,人人看好他調升高職。他一路借升級考試優哉游哉地年紀輕輕便竄到巡官的位置;接著又以蠻勇偵破布里斯托兩件家庭命案。運氣不好的是,米森岱案的報告讓戴蒙免罪了,否則的話,韋格弗鐵定已受命負責這項偵察了。
賈克曼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坦承:「我把那兩封信放在抽屜里,後來卻遺失了。我應該把它們鎖起來才對。但笨的是,我沒有。星期天晚上,我打開抽屜時,信不在裏面。當然,我把所有東西翻出來,也看了全部的東西,還把抽屜拉出來,看是否掉在後面。我問婕瑞,是否曾為了什麼原因而把它們拿出來,她說沒有。」
「絕對沒有。」
「在那之前你見過強克博士嗎?」
「後來也沒有。」
「你曉得他在哪兒下榻嗎?」
「沒有,我們只有通信聯絡。在學術界,為同僚提供住宿不是什麼不尋常的事。我以前去美國時,也很高興接受人家的招待。」
這位巡官展現的記憶小絕技,如果沒有讓戴蒙詫異的話,至少確實令賈克曼吃了一驚。
「果真是禮物!」韋格弗贊道。
「他拿了信嗎?」
「第二天早上呢?」
對這暗示,賈克曼的反應是緊閉嘴巴。戴蒙於是自這個小爭論中退下,伸手向他的助理做個傲慢的手勢。
「有沒有關係由我們決定。」
「不,」賈克曼堅持道。「由我決定。」
「我無法想像那展覽怎麼可能與案件有關。」賈克曼坦承,眼睛仍看著韋格弗。「但無論如何,婕瑞的死對我來說是無從理解的。我要不要照你要求的,把那個周末的細節全部講出來?星期五那天,我大半時間在倫敦希羅機場,等著接一個來度周末的客人。」
「你沒有抓著她搖晃?」
他把一隻手肘放在桌面上,下巴倚在read.99csw.com手上,像是競技場邊的尼祿(羅馬皇帝,得母親及二位賢臣之助,執政初期施行仁政,其母被殺之後,遂沉緬于女色歌舞、演戲和戰車競賽,朝政日益腐敗),準備觀賞這場競賽自娛。
戴蒙本來一直極力自製,這時忍不住說:「大吵一架?你是指什麼樣的吵架?你打了她嗎?」
「不曉得,而且我知道他沒有預訂旅館,因為他原訂星期二才離開倫敦。所以我一飛抵戴高樂機場,立刻到機場的旅客諮詢中心,請他們協助。我說我有急事,必須找到一位同僚。結果得知,強克曾向該中心詢問,他們告訴他靠近梭爾邦的一家小旅館有房間。」
「你想保密?」
「不曉得捐贈人知不知道那兩封信函的價值?」韋格弗若有所思的說。
「但那一回你卻失控了。」
「那個周末他都和你在一起嗎?」
賈克曼的神情開始有受到折磨的表情。
「你跟她講了什麼話?」
「我很高興,他沒拿。假如他真的騙我,倒是騙得高明。他為我煩惱,也很震驚我竟然懷疑是他拿了。他邀請我去他房間,兩個人一同翻遍他的行李。他把口袋、皮夾、所有東西都翻出來。最後我只得承認,一定是婕若爾汀拿了。第二天,我飛回英國,一心一意要找她問個水落石出——當然,她不在家。」
「等等,」賈克曼說。「她當時還醒著。」
「你還沒有告訴我們這位慷慨的捐贈人是誰。」
「那時候沒有?」
「那個周末你們家有客人來?」
「有一個,這一點待會兒再說。事實上,星期四晚上已經一切就緒。我猜你們沒有人去參觀才對,但我認為那是一次相當不錯的展覽。我不能說我們把集會堂全部塞滿了,不過,由於狡猾地運用展示架和視聽設備,我們總算在那個場地做出有看頭的東西來。報紙上的全國性版面刊出令人愉快的評論,地方電視新聞也做了報導。但有關那個展覽的事你們不會想聽吧。」
「她知道有那兩封信?」
「事實上,他根本沒有去大學學院。他沒有如約去拜訪岱林普教授這件事,令我生疑。他在希羅機場打電話向岱林普道歉,說是飛往巴黎的班機臨時變動。於是乎,我火速趕往希羅機場,一看到有飛往巴黎的班機就搭。」
這話顯示戴蒙也記得教授曾說過的一些話。
「你的意思是什麼,急性子嗎?不,我很少失控。」
賈克曼搖頭說:「不,十分不可能。假如信函是真跡,我當時打算歸還原主。」
戴蒙改用比較慎重的速度說話。在他那有節奏的出擊之下,幾分鐘后便使得他的問話告終。
「教授,一般人大吵一架以後九九藏書,對他們當時所說所為多半不太記得。」
「幾個小時前就走了。我剛才說過,我開車送他到車站趕搭四點十二分開往帕丁頓的火車。他計劃星期一去大學學院拜訪岱林普教授,然後飛往巴黎,開始他的假期。我愈是深想這件事,愈是覺得應該隨後追他才對。於是,星期天晚上睡不到幾個小時之後,星期一早晨我起個大早,趕搭火車去倫敦。」
「她的舉止自然嗎?」
「是同一個晚上發生的事。」
韋格弗的眼睛睜大了。
「是八點十九分的火車,你來報案時曾告訴我們。」
「當真?你怎麼告訴他你是如何得到的?」
「你說大吵一架。」
「是的,假如可能的話。」
韋格弗已在賈克曼對面的椅子上坐好。翹翹的小鬍子以及大大的褐色眼睛,使他不像戴蒙那麼讓人畏懼。一開始,他的聲調溫和得有點缺乏自信。他先點了點頭,才說:「先生,假如我所知正確的話,你早上說,你最後一次見到你太太是九月十一日,星期一。」
「只在我自然而然地講出生氣的想法時。假如我對她動手——這似乎是你希望我承認的——你想我會告訴你這些嗎?」
賈克曼沒有看戴蒙,直接說:「我一開始跟你們講的時候,認為沒有必要提起信函遺失這件事。」
「我猜是星期一。」
賈克曼搖頭。
「我跟你們講過,這是機密。」
「請你準確地告訴我,這事發生時彼此所站的位置。」戴蒙要求。
「我告訴她我要去追強克,詢問信函的事。」
「然後呢?」韋格弗問教授。「你有沒有趕上強克博士?」
「那要看你對『自然』的定義是什麼。對別人她是能展現魅力的。她那瘋狂的脾氣,大半是衝著我來的。」一聲嘆息自賈克曼唇際溜過,好像在責備他剛才流露出來的酸苦。「反正,到了星期六傍晚,我們都累垮了。展覽在六點關門,我們三個人到酒館用餐,然後回家。星期天早上,我們先安靜地看一下報紙,接著在附近吃吃三明治、喝杯酒。」
「教授,講吧,因為我們偵辦的是凶殺案,而不是在辦家家酒。」戴蒙說。
「你猜?」
「除非信函碰巧是由舉世聞名的小說家寫的。」
「這一段矛盾值得記下來。繼續吧!」戴蒙對韋格弗說。
「向床鋪走?」
因恐自己可能誇大了那兩封信的重要性,賈克曼連忙說:「兩封信都相當簡短,而且沒寫什麼驚人的訊息,不過,對於學者而言,它們倒是饒富興味。顯然,我不能不經鑒定就展出。不過,獲得這兩封信,你可以想像,我相當振奮,而且很想讓它們為展覽增色——假如能證明是真跡的話。我很自然地把兩九-九-藏-書封信拿給強克博士看,他比我熟悉珍的筆跡。而他的意見是,信是珍寫的。」
坐在桌子對面的戴蒙換了個姿勢說:「你起初告訴我們的不是這樣。你說為了商藉手稿的事需要去倫敦見一些人。」
「你剛才有提到一個突髮狀況。」
「但那時候他已經離開你們家了?」
「到星期天以前都是。他參加了揭幕式,而且整個下午都在會場,講了很多讚美的話。那天,我自己幾乎跑斷了腿應付訪問,以及帶領貴賓參觀,所以只好丟下他一個人自行安排活動,唔,也不是完全丟下他,因為他還有婕瑞作陪。那是她自願的,讓我十分驚訝,因為她對大學里的事情一向不太有興趣。她和強克博士好像頗投緣,我不知道他們找到什麼話題——她這輩子從來沒翻過一本正經的小說。」
他點頭。
賈克曼隨口回答:「他是路易斯·強克博士,美國匹茲堡大學的一位學者,他是研究珍·奧斯汀的專家,他對她的研究遠超過我對她的認識。強克博士曾出版幾部珍·奧斯汀小說的研究報告,而且正在進行一個重大的傳記研究。他一聽說有這個展覽,便安排了假期前來。七、八月間我們一直有連繫,後來我邀請他參加周末揭幕。不湊巧的是,他的飛機延誤了六個小時,以致原訂星期五早上十點可以抵達的,結果下午四點才到。還好展覽在前一天晚上已全部安排就緒。」
賈克曼把頭一斜說:「這一點我來報案時也提過了。」
賈克曼遲疑起來,皺著眉頭說:「我也不知道,我走動著,不是在同一個位置。」
「上床了?你把她叫醒、還指責她偷了信?」
「沒有。」
「是的。」
「很難講。目前尚存有一百五十封信,但很少出售。我想,在倫敦拍賣會上,一封信肯定可以賣到五位數字的價格吧。」
「沒有。我一向不使用暴力。」賈克曼因戴蒙這種聯想而瞪他一眼。
「你的意思是說,除非出售者夠聰明,曉得自己正在出售什麼寶貝吧?那兩封信的簽名是『您摯愛的甥女,珍』。在一八〇〇年那個時代,這兩個都叫珍的姨甥女相當親密。要知道,這位李·佩羅太太是珍·奧斯汀的姨媽。」
「休息得如何?」兩人重回會談室時,戴蒙關切地問教授,但因為他隨即顯出對答案毫無興趣,而把那份關切破壞掉了。「我們要接著談談你太太死前的那幾個小時,你準備好了嗎?韋格弗巡官將負責提問題。」
「他在旅館嗎?」
「有沒有什麼突發的狀況?」
「而那就是你最後一次見到你太太的時間。她當時醒著嗎?」
停頓了一下。
「我不太可能忘記,」賈克曼回答,並無不悅。「九*九*藏*書『珍·奧斯汀在巴斯』那個展覽,就在那個星期六由市長正式揭幕。我像只無頭蒼蠅似地滿場轉。」
「我大聲吼,我對她說,她一定偷了信好讓我難堪。我要她告訴我信在哪兒。」
「是的。其實,她那時已經上床了。」
戴蒙那邊發出好大一聲吸氣,以及在椅子上誇張地扭動的聲音。他看出這個部分離題了。
「星期天晚上?」
「警方在辦案時,總是會碰到這種阻礙,你了解吧?」
「我不是在阻礙你們。這和婕瑞的死沒有直接關係。」
「對。我說不準那件事與婕瑞的死是否有關。緣于籌備期間對這項展覽的宣傳,我獲得各界提供多項與·奧斯汀家族有關的物品,像是一艘模型船——是珍的哥哥富蘭克曾經駕駛的,幾張小說角色的剪影,早期特殊裝訂的版本等等。它們多數不合我意,但在展覽當天晚上,我獲得一項禮物:兩封日期為一八〇〇年的信函。那兩封信函倘若是真跡,有可能在文學界造成轟動。信函是珍·奧斯汀寫給曾在巴斯居住幾年的珍姨媽的。」
「你記不得前一個周末的任何事情?」
「我趕到旅館時他不在,但他已經要了一個房間。我於是在同一家旅館安頓下來,以便不管多久都要等候。最後,在大約十一點時,他回來了。見到我時,他非常驚訝,但看不出有什麼明顯的不安。我向他說明前來的原因,儘可能圓融地說珍·奧斯汀的信函說不定誤夾在他的文件里——事實上,是懇請他把它們還給我,沒有給予任何譏諷。我事先把這些話想好,我不想責備誰不對,只希望兩封信能找回來就好。」
「假如與案件有什麼關係的話……」韋格弗說。
聽他用過去時態講,韋格弗趕緊接著問:「出了什麼差錯啦?」
「你當時有沒有想到一個可能,」約翰·韋格弗接著大胆問道:「強克博士拿了那兩封信?」他的話和任何重新開始的溝通一樣,非常簡潔。
彼得·戴蒙脫掉外套,把它掛在檔案柜上,兩手滑入吊褲帶裡頭,拂去胸前汗水。剛才的偵訊沒有得到預期的進展。這個教授與剛開始時比起來,更是勁敵一個。雖然不無進展——因為有些回答已經比較不防衛了——但賈克曼在心理上仍是相當防衛的。他雖然漸漸不嫁罪於他人,但卻拒絕誘惑,亦即一般罪犯會心存僥倖接受的誘惑:任何一個與他相同處境的人,都會抓住這個機會,把謀殺罪嫌往地址簿上隨便一個人的名字上頭栽。
在持續一段稍微久了一點點的沉默之後,教授才肯回答。
「你們在哪裡吵,卧室嗎?」
「你當時不覺得這是警方可以協助的事?」
「偷信件的人,除了婕瑞還有誰?我九_九_藏_書當時相信,我能夠不公開這件事而找她問出實情。而且我不希望捐贈人知道信函遺失了。」
「沒錯。」
「事後我當然曾想到這個可能。婕瑞雖然嫌疑最重,但我也不能忽略了強克。學術界有個令人不快的事實是,學界人士並未被排除在偷竊行列之外。他們在研究的領域太過專註投入,以致認為得到原跡或首版是他們的權利,必要時甚至不惜以不誠實的方法取得。每所大學的圖書館員都有一堆學者順手牽羊的精采故事告訴你。至於你的問題,我的回答是:有,我開始懷疑強克。」
「是的。婕瑞照舊賴在床上,但她及時在客人離去之前起床相送。我在三點四十五分左右開車送他去車站。」
「有人在電視上的插播廣告中看到我,才把信函交給我。捐贈人不想公開姓名,我允諾尊重他的意願。我相信那兩封信得自是一位集郵家出售的一捆附郵戳的舊信函。當年郵票尚未發行,信封也還未被使用。一般信函都寫在紙張的一面,另一面寫上收信人及地址,然後折起來封蠟,由郵局免費遞送。一般人為了那些郵戳而收集信函,不過,那種信函不像貼著黑便士郵票或其他維多利亞時代郵票的信函那麼搶手,所以有時候可以很便宜地買到。」
「可能吧。但我沒有碰她——假如這是你想知道的事。我連一根汗毛也沒動她。」
「我是說,當時一定是凌晨,我剛才說我找信找了一整夜。」
「那是什麼時候?星期天夜裡或星期一早上?」
「珍·奧斯汀的信函會賣到怎樣的價錢?」
戴蒙溫和地笑笑,評道:「有時候,講一講是一種解脫。」
「你和強克博士?」
不過,戴蒙沒有因此氣餒,他享受這個挑戰。以目前的階段看來,顯然戰術得改變了——它必須也可以測試某人的忍耐力,同時對教授一樣奏效。他仍一邊低頭看著自己桌上的晚報,一邊告訴約翰·韋格弗:「我想現在起,我們應該進行兩人玩的偵訊。你由各項事情切入,我則伺機使他失去平衡。」
「你會把自己描述成一個火爆性子的男人嗎?」戴蒙問,很不情願讓出發問者的角色。
賈克曼任自己露了個一現即逝的微笑。
「沒辦法,我答應人家要保密。」賈克曼很堅決。
「噢,知道。因為強克在檢查時,她也在場。告訴兩位,我當時難受極了,我知道一定有人去翻那個抽屜,把它們拿走了。當然,我遍尋全屋,一直找到半夜……但那兩封信實在沒有理由在屋子別處而不在抽屜里。最後,我和婕瑞大吵一架,我指責她偷了信。這非常的諷刺,我當時一定很像她犯妄想症時指責我亂碰她車子的模樣。的確,事情已到了嚴重關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