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穿白外套的男人 第五章

穿白外套的男人

第五章

戴蒙咬咬牙。一時之間他拿不定主意是否要繼續下去。
「跟什麼朋友在一起吧。她不缺避難所。」
眼看他盯牢的人變得這麼緊張,戴蒙大受鼓舞。面前這位悠哉游哉的學者,一直是個難應付的勁敵。
賈克曼雖然困惑于這個轉變,但他看得出這是個詭計。只是,賈克曼太快跳到錯誤的結論上去了。
看來,他好像發覺戴蒙這一招難以抗拒。
「有結果了沒?快說!」
「查了,長官。」
「韋格弗巡官,長官。」
「我沒有那樣說。」
「我們一直沒有錄音,」戴蒙真誠地說。「沒有事先告訴受訊者的話,我們是不會冒然錄音的。也因此我們才派一個女孩做記錄。」他停頓一下,確定教授很滿意那位速記員業已離去。「假如你想換個地方,我可以安排。我提議到外面走一走,只不過一走出去就會有記者作陪,你一定知道他們是怎樣的人,葛列格里。」
「他們找到任何毛髮了嗎?」
「你就是要陷我入罪。」
「她使你的生活令人無法忍受,」戴蒙插嘴說道。「你表示得很清楚。」
「我看到她的信用卡帳單有一千五百鎊的債務。她的錢都揮霍光了。」
「你講得再真實不過了。也許再喝杯咖啡能幫助你提神,葛列格。」
「何以如此?」
「我的車子與婕瑞的死有什麼關連?」
「真的有愛情這回事嗎?或者是我們自己在欺騙自己?會不會那只是寫歌的人和作家騙人的把戲?我能了解情慾、欣賞以及尊敬,但愛情是別種東西。我的意思是說,你和婕若爾汀結婚時你愛她嗎?」
賈克曼的表情黯淡下來。
戴蒙大步穿過偵辦室,沒有和任何人講一句話。各項資料紛湧進來,速度之快,讓六名文書和幾位電腦操作員都忙得不可開交。一堆動態表和電腦列印出來的資料等著查閱,但這位負責人還有更急的事要辦。他自信能在約翰·韋格弗從布里斯托回來以前取得招供。
賈克曼站起來,那樣子如果不是準備戰鬥,也是賁張的、決然的,而他那緊繃的臉,顯然是最好的註腳,他說:「我想聽你說明白,我這是被逮捕還是怎麼了?」
戴蒙再次微微一笑。
「沒錯。但是,假定在車後行李廂找到人類毛髮而且證明是你太太的,那你就有些問題該回答了。」
「拿去跟她所謂的朋友生活吧。」
「不然還會是誰?」
「他們是無孔不入的。他們找到各種微塵、碎片。」
問和答,直言而出。
「是戴蒙先生嗎?」約翰·韋格弗的聲音顯得緊張。
「抱歉……葛列格。」
整個談話的口氣已經變得無法挽回了。有頗長一段時間,戴蒙慢慢九*九*藏*書搖著頭,這動作所傳達的訊息是:他不只是直覺而已,而是根據比直覺多很多的東西。
「但你沒有向警方報案她失蹤了,你甚至也沒有報案信函失蹤了。」
於是,他強忍下個人的驕傲,轉而抬出穿白外套的那些男人來。
「我是在個人的自由意願下前來協助你們的,所以我也可以自由離開這裏。」
「但我寧可你不要離開,我們還沒釐清所有事情呢,對不對?」
「叫我葛列格,假如你堅持的話。」
「一大筆錢全花完?」
「為什麼沒有討論?」
賈克曼點頭。
「不拘形式?」他兩隻眼睛輕蔑地掃視牆上的音響設備。
到樓下餐廳吃烤三明治、喝咖啡時,戴蒙還故意就女人這主題發揮了一陣意見。餐廳播放披頭四的老歌。一個角落裡,有位原任小隊長之後轉文職擔任電腦操作員的同事,帶頭與人喧喧嚷嚷地在玩紙牌。戴蒙對女人反覆無常的經驗談,有一兩次成功地使賈克曼臉頰的肌肉放鬆了下來,並引起微笑。由於受到鼓勵,他繼續親切地談到他追史黛芬妮——他太太的故事。他和太太認識時,她是當地幼|女童軍的領導人。當時他和警官團前往漢默史密拜訪,指導女童軍道路安全事項,結果,他被她們可愛的領導人迷住了。當天晚上,愛情的導火線被點燃了,而後來的交往過程,每一片火花、每一個爆裂聲,幾乎都有小女童軍們在場見證。
「你仍在暗示我,我藉由謀殺她來解決婚姻問題。」
「都查出來了,長官。九月十一日上午十一點不到,他到倫敦大學學院找岱林普教授;接著由希羅機場搭法航一四一〇的班機飛往巴黎。」
「我當然會在自己的車上留下指紋。」賈克曼皺著眉說。
「我的同夥去布里斯托與一名證人約談去了。」
「除了她的美貌以外,她吸引你的是什麼?」
「但後來漸漸不對勁了,」賈克曼繼續說。「嚴重不對勁。我們心靈上那寶貴的接觸消失了,我不曉得為什麼。我可以理解一點,她的事業垮了,但為什麼她開始像敵人般對待我,卻是我永遠想不通的。與她的朋友相處,她依舊是同一個婕瑞,精神洋溢,但與我相處則不然。」
「最好是緊急得不得了。你和教授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回來。」
「因為我想自己處理,」賈克曼堅稱。「我確信是她拿了,但如果我立刻找警察,把她指為小偷,又有什麼用?況且我也不希望這件事情上報。」他的答覆很有道理,有道理得讓人不安。
「你不需要明說,意思仍然一樣,」賈克曼把吃了一半的三明治盤子推開。「假如你真九九藏書想知道的話,讓我告訴你,我不反對離婚,婕瑞也不反對。我想,我們都知道,我們兩個人是在快速走向離婚之路,但我們一直沒有面對面討論。」
「早上?」
戴蒙可以猶如與老友交談般。在他調來埃文索美塞特警察局之後,與傳言相反的是,他並沒有對嫌犯逼供,他的技巧比較圓滑,他喜歡贏得嫌犯的信任。在他判斷時機成熟時,他原本粗暴的態度,便讓一種受夠審問的人難以抗拒的魔力取而代之。到了這個階段,彼得·戴蒙的微笑比緊握的拳頭更具成效。他相信,海得利·米森岱也是在這樣的階段被哄誘招認的;當時,那小夥子顯得十分困惑,以至將經過和盤托出,總而言之,他很驕傲,宛如參与了邦妮、克萊德(電影「我倆沒有明天」的男女主角,銀行搶劫犯)兩人的搶劫殺人案似的。在戴蒙看來,米森岱案那個隔離偵訊的不當,並沒有摧毀這項技巧的有效性。
「不是辨認毛髮本身,」戴蒙收回他先前說的話。「而是辨認髮根皮膚的微分子。」
「你解釋過,為什麼你等了幾乎三個星期才向警方報案太太失蹤。」
「你當時以為她在哪裡?」
賈克曼聳聳肩,表示不確定。
業已被這突如其來的親切態度搞混的賈克曼,一聽戴懞直呼他的名字,眼睛眨了一下。
「你沒辦法抵抗化驗所的報告。假如你殺了她,套用你的說法,法醫的證據自會讓你認罪,而不是我。你的血液、指紋、車內的探樣,我很願意再等幾個小時。」
他邊低聲咒罵韋格弗的惡毒——他非常的確定——竟然打電話回來查他,邊走向會談室拿起電話。
「我想喝咖啡。」
「愛情?」
「對我來說,理由很明顯。」
「什麼事?」
「他們能辨認毛髮到哪種程度?」
「你應該忠於密爾頓及莎士比亞就好,葛列格。看來你是沒有希望了。」
「預支?」
戴蒙沒回答便扔下話筒,對著房間大喊:「布恩小隊長!」
賈克曼有點懷疑。
「假如你不想談,那就算了。」戴蒙有點生氣。「我只不過想找出共同話題罷了。」
「逮捕?」戴蒙重複這兩個字,宛如現代警界不懂這兩個字的意義。
「好極了,我們下去餐廳吧。我不知道你怎樣,但我餓死了。」他望望手錶,拿起電話。「你介意嗎?」他問賈克曼。「我得先打個電話回家,我太太雖然習慣了我不能準時回家,但她還是喜歡我告訴她一聲。」他按了電話號碼。「是我,」不一會兒,他對著話筒說。「沒事吧……親愛的,我不確定,但我會儘快。你在做什麼……我早就忘了那是……唔,好九_九_藏_書的,當然,但不用等我。」他放回電話,然後對賈克曼說:「她在看足球。可是每次我在家想看時,她總是抱怨。我實在不懂女人。」
「看來,你讀過法律術語的書。」
「我是指,非蓄意的。」
戴蒙不明白何以情勢轉變得如此之快,但這個約談業已轉了向、變成由他防守那是無庸置疑的。一陣不快的疑慮悄然爬上他的心頭:這個伶牙利齒的教授一定知道米森岱案的事。而這個想法或許來得正是時候;想從他身上套出事實的企圖,現在必須不計代價予以壓制了。
「大部分帳單都是簽領現金的,她用信用卡借錢。如果考慮銀行的利息,那樣做實在笨得可以。」
「不,」賈克曼很快地糾正他。「並非無法忍受,我沒有使用那個字眼。重點在於我確實在忍受她。」
「你直覺我殺了她,而且不肯罷休。」賈克曼挑釁道。
「那時候,我一定非常死心塌地,才有辦法忍耐她們,」戴蒙回憶。「後來舉辦夏令營時,我帶著兩頭驢子出現,史黛芬妮不得不開始對我的感情當真。漢默史密的一位內勤小隊長退休后經營老驢子保護區,他是個不錯的朋友。我想那次帶去的兩隻驢子確實為我立下汗馬功勞。不久,史黛芬妮與我訂婚了。那時候,我比現在瘦。」他笑了起來。「瘦多了。唔,我可以跨騎在驢子背上而不會有人去動物保護協會控告我。」
「那是我最開始的假設。我不認為那兩封信的現金價對婕瑞有何重要性。就我當時所知,她不缺錢用。但她走了幾天後,她的銀行帳單寄來家裡,因為想從中找到她去哪裡的線索,所以我拆了信,結果發現她幾乎預支了三千鎊。」
「你照我吩咐的查好教授那天的行蹤了嗎?」
「我剛剛和柏拉圖夫婦談過話,他們告訴我一些事,我認為應該立刻讓你知道,長官。賈克曼最後一次見到他太太那天——就是星期一,她曾在十點到十點半之間打電話給柏拉圖夫婦。」
「對我卻不是。」
這個提議引來賈克曼發出一個空洞的笑聲。
「我認為我們已經談過這一點了。對於她喜歡我好像勝於她周圍那些電視圈的人的這一點,我覺得很高興。」
「是很笨。但她拿那些錢做什麼?」
正當戴蒙咀嚼著約翰·韋格弗的意見以及總局克林先生「孵化兇嫌」的想法時,賈克曼的話立刻引來他開懷的一笑。
「從布里斯托打回來的?」
「啊,」賈克曼的眼睛睜大了一點。「這是誘餌,是吧?過失殺人,而非蓄意謀殺。」
「笑話。」賈克曼不相信地說。
戴蒙點頭。
戴蒙親和地微笑說:「先生,您一直大力協九*九*藏*書助我們。」這種恭敬的手法,預示策略上重大的轉變。「順便問一下,我稍早有沒有說我的名字叫彼得?既然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我不介意用比較不拘形式的氣氛來談。」
「誰打來的?」
他推開會談室的門。
「但你們仍然——吵得很激烈。」
「你明白重點了嗎,長官?如果賈克曼照他所說的,搭八點十九分的火車去倫敦,接著又去巴黎的話,他就不可能殺她了。因為他離開以後她還活著……戴蒙先生,你在聽嗎?」
「這倒教了我,跟英文教授談話,應該如何遣詞用字。」戴蒙挖苦地說,不想阻斷談興。「我們就說她難以相處好了。那你為什麼不離婚呢,葛列格?這難道不是處理你們的問題那些最顯而易見的方法嗎?」
「我不知道你是否可以把它叫做一大筆錢。在我們認識的時候,我的印象里她相當有錢。電視酬勞優渥,而且還有很多額外收入。」
「我要如何才能說服你你錯了?」賈克曼說。
「我已經協助得累死了。」賈克曼酸諷地說。
「談到作家,」賈克曼又說。「喬·歐敦的一齣戲里有個角色說:『警察像那些紅松鼠,一定要有人保護。』記住,如果你在我身上犯下錯誤,你那毛茸茸的尾巴可就不保了。」
「你要原諒我稍早所說的一些話,」他繼續以和善的口氣說。「在我的職責中,有時候會過於沉迷於案情,而把人性的體恤拋到一邊。我是說,我很容易會忽略你自願前來協助的事實。」
「什麼事?長官。」
「你最終想追問的就是這個嗎?你想多知道一點我和妻子的關係對不對?既然這樣,幹嘛不早早直接說出來?」
戴蒙點頭。
賈克曼看著戴蒙好一會兒。
「還有什麼沒釐清的?我已經把知道的事情全告訴你了。」
「聽著,你到底想證明什麼?想證明我缺乏感情,是某種精神病患嗎?你是不是有什麼謀殺理論想套在我身上?我愛婕若爾汀,因為她與我以前認識的人都不一樣。她機智、敏銳、勇敢、樂觀。起初,她與我心心相印,我們對很多同樣的事情感到有趣、快樂。這樣你滿意了嗎?」
「當然,她一有機會就找我麻煩。」
「我試了幾個她應該會去求助的朋友,但沒有結果。極可能她要求朋友們別告訴我任何事情。」
這時,鋪瓷磚的地板響起喀喀聲。偵辦室一名警員穿過餐廳走來,打斷兩人的談話,告訴戴蒙有緊急電話。
「讓我們把這一點說清楚些,」戴蒙說。「你現在說,你本來以為她會把信函拿去賣?但稍早你告訴我們,你以為她一定是出於惡意才拿了信。」
戴蒙點頭,以示認同教授所九_九_藏_書講的事實。
「你想趁你的同夥回來前軟化我,然後再補踢我一腳嗎?」
「你還怎麼處理呢,除了打電話問她朋友以外?」
他停了下來,把最後一口三明治塞進嘴裏,然後問:「你相信愛情嗎,葛列格?」
「但這不是愛。」
「是的。」
「我猜想她可能把那兩封信拿去估價,所以我問遍西部地區以及倫敦地區的拍賣商和代理商,但又一次地希望破滅。」
「屍體一定得用某種工具運到湖邊去。」說這話時,戴蒙一邊在想:我漸漸失控了;我理當由他身上套出事實,而不是把他嚇呆。
「我開始了解你的幽默感了。」
這番話雖然簡要,但有說服力。
「你有沒有殺她?葛列格?」
「第一,要記得,我們才結婚兩年。雖然在這段短暫的時間內,我已經看到婕瑞有了驚人的轉變,但我可以理解其中的原因。結婚那兩年,對她而言是一段很大的衝擊期:離開英國廣播公司,搬到鄉下與我同住開始新的生活。那不是我們本來計劃的生活方式。雖然我可能太天真了,但我相信這個女人已經變得不再是真正的婕瑞了。她需要更長的時間去適應做為普通人,而不是媒體人物。」他的眼睛游移不定,顯示出還有更大的秘密尚未揭露。餐廳里沒有任何人能聽到「她愛你」這首歌以外的聲音。「雖然聽起來瘋狂,但有時候我覺得,宛如有什麼魔鬼抓住了她,假如我能把那魔鬼驅走,我們就可能有辦法挽救婚姻。回到你的問題,我之所以沒有和她討論離婚的事,是因為我不想遺棄她。我們彼此間還存有的愛,應該夠我們度過這個危機。」
「沒有。」
賈克曼用力吐出一口氣,彷彿抗議自己又被激進了鬥牛場。
「你有沒有打電話到處問?」
「彼得,我的好朋友,」賈克曼諷刺道:「假如能讓你不再纏我,我什麼都會告訴你。」他清清喉嚨,然後說:「我最好換個說法,如果有些事情你想問,我們就趕快把它們解決掉,因為我希望今天晚上能回家……是的,我相信我以前愛她,後來我們之間有了問題,但我對她仍存有一些溫柔的感覺。這樣回答你的問題了嗎?」
「除了密爾頓和莎士比亞以外,我也讀別的書。不,戴蒙先生,我不會買你所謂的『過失殺人』的帳,也不會買你所暗示的任何方法殺人的帳。假如你想陷我入罪,那你就完全錯了。別指望我與你同謀。」
霎時,戴蒙的表情像個泄了氣的氣球。好不容易,他才擠出微小的聲音說:「立刻開輛車到後門,教授要回家了。」
「發現她不在家時,我一點也不驚訝。她偷了珍·奧斯汀的信,所以不想面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