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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納 第一章

德納

第一章

我這才知道兒子被送去醫院了。
警察堅持要我提起每一排泰迪熊,直到他們看完箱子里的兩百隻熊為止。他們接著要我打開其他的紙箱。抗議無用,他們顯然期望找到什麼東西。每翻開一層,我照舊感到一陣緊張,然而,卻只有一排排泰迪熊無辜地望著我,直到全部貨品都檢查完畢為止。
他說:「既然這樣,德納,聽我的建議,給他機會離開書本休息一下,讓他出去享受一下夏天。」
我不知如何是好而局促不安,我說:「這不是我的,我必須被授權。」
「那些箱子里裝的是什麼,小姐?」其中一名警察問。
「嘿,你一定聽說長渠館要舉行一個盛大的義賣吧?名稱就叫做『泰迪熊野宴』,時間是這個星期六,各式各樣別緻的玩具熊都會出場,好幾百種。當然,參加的還有小孩,他們要求我提供這些迷你熊當紀念品,我不能讓他們失望。」
當然,你們一定知道,七月的時候,我兒子幸運地從水壩中被救起來。你們可以從葛列格——賈克曼教授——那裡聽到那件事故。那一天,是我這輩子最憂慮的一天,倒不只是因為馬修遭遇的事而已,因為在還沒聽到馬修的事以前,我自己和警方就已經有麻煩了。不是在巴斯,不然你們早該聽說了,對不對?
他咧嘴一笑,並問我想不想游個泳。假如我想,他能為我找到兩件式的泳衣。
「噢。」
「這我很懷疑。」他堅定地對我說。「那是他們的心態問題,看見一輛閃亮的賓士車就以為一定有什麼詐欺。你最好習慣這種事,不然就開慢一點。」
「你講話像他們其中一個人。」
我頭顱里響起警訊。我的腦子像電報機般錘打著各種可能。南安普敦碼頭……進口執照……危險玩具……內藏毒品……
探長拿出其中一隻熊,仔細翻轉檢查全身。他和另外一名警察後退幾碼去商議事情。我看著他們扭曲泰迪熊的頭和四肢。那名探長搖搖它,湊近耳邊聽聽看,又拿到鼻前聞一聞。假如我不是被他們的懷疑弄得很憂心的話,這一幕實在相當可笑。
我告訴他小馬要到明年十三歲時才會參加那個考試。
我拿出一把小刀,頭顱內的脈搏依舊碰碰響,我順著封箱read.99csw.com膠布劃開一線。
「到底要載什麼貨呢?」我問。
我點點頭。男人常常主動提供我各種忠告,彷彿要確保小馬不會成為被媽媽斥責長大的「乖兒子」,這才符合男人圈的要求。
「能請你打開嗎?」
好啦,我們開始說吧。我與賈克曼夫婦認識時,已經放棄開計程車了。我是史坦利·巴庫先生的司機——他是真釀麥酒公司的董事。由於那個工作,我才有機會開那輛賓士車,它不是我自己的車子。
「這段路是六十哩。」
我藉由把紙箱重新裝好來控制自己的焦慮不安。最後兩名警察終於走向我。探長把泰迪熊交還給我。
抱歉,聽起來好像沒什麼條理,是不是?但我最好還是告訴你們那天發生的事,因為那天的事與後來的事很有關連。
他又在玩調情的遊戲了。我猜想卡敏下午八成出門去了。
「公務?」
四個紙箱安放在裏面。我想起我的老闆在游泳池邊悠哉游哉的,而我卻在路上經歷這種麻煩。假如他們發現了什麼而控告我,我一定要找巴庫先生好好算這筆帳。當小偷或許不無榮耀,但我不是小偷,我甚至不曉得那些箱子里到底是什麼走私品。我會丟掉飯碗,但那種災禍不會比被記上一筆犯罪記錄更糟。
他兩手一攤,表示原因很明顯。
「把東西拿出來,小姐。」
被攔下來時,我正駕車在靠近渥明斯特的A三六號公路上。本來,去載貨的一路上都很順利。我順利地找到南安普敦碼頭倉庫,簽了取貨單,把四個紙箱裝進賓士車的行李廂內。回程剛走了約四十哩路,正經過海茲伯瑞時,才注意到一輛紅色車子一直跟在我後面。我一度更換車道,但他們無意超車,所以,我踩了一下油門,因為我不喜歡開車時沒有安全距離。過了大約一哩路吧,我再看看鏡子,發現那輛跟蹤的車子車頂上多了個藍色的閃爍燈。之前並沒有那個閃爍燈。可見的範圍內,車中的兩個男人沒有穿警察制服,但他們像發瘋似地閃著閃爍燈,我只好在下個路邊停車區停車,他們也跟著停下來。
「我想是的。」
史坦利·巴庫露齒而笑。
我幾乎能聽見那場泰迪熊野宴的歌聲了read.99csw.com。突然間,我覺得自己蠢透了。
「我沒注意。」
由於我依舊相信自己騙被了,所以接著又說:「我認為他們是根據密報來的。他們好像很確定。」
「行李廂鎖著嗎,小姐?」
「我不是要引誘年輕女子偏離正途。」他笑嘻嘻地說明。這當中的嘲諷在於,他說得不錯,如果他膽敢動什麼色念,卡敏——與他同住的那隻母老虎——會把他的內臟全都挖出來。我們頭一次見面時,卡敏就把這一點挑明了。「我打算提的事情有點討厭,」巴庫先生說。「你是真釀公司的司機,而那輛賓士車是真釀公司的車子,但我相信你知道我還有別的事業。南安普敦有一點貨等著去載,而我的專任司機都沒空,在這個困難的情況下,不曉得你肯不肯做做好人幫我這個忙?」他一副懇求的神色向上看,讓我想起動物慈善會的石膏小狗撲滿。「時間很急迫。」
「沒有。」
他搔搔後頸。
「我認為我有權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情況。」最後我這麼說道,而這是要求並非請求。
他沒有提起任何有關熊的事。我喃喃講了些應付的懺悔話。最後那兩個人回到車內,開車走了。
座位靠門的那個男人告訴我他是警方人員。他亮出身分證明,看來是沒錯。他要我關掉引擎,把鑰匙拔|出|來。
我照做。接下去的談話差不多是這樣的:「你曉不曉得你剛才時速超過七十哩?」
「紙上作業都就緒了,假如你在擔心這個的話,」他向我擔保。「德納,到時候你只要出示我給你的通行證,然後到倉庫把貨品載回來就成了。唔,不是載回來這裏,白仕女路有個上了鎖的車庫,我會給你鑰匙。」
像這種情形,通常意味他要去倫敦辦事,必須開車送他去布里斯托林園大道搭火車。搭火車去倫敦比開車走高速公路整整快一個小時。可是,那天早上我駕車抵達巴庫家時,我發現我不得不改變這個想法。順便說一下,那天萬里無雲,看樣子會是個大熱天。我到了之後,菲律賓女傭帶我到屋子後面,我的老闆穿著淺灰藍色短褲、戴太陽眼鏡,正平躺在游泳池邊的躺椅上,用一頂草帽扇風。四周唯一一個與工作有點關係的東西,https://read.99csw•com是一臂之遙處鋪石子地面上的一支大哥大。他揮手示意,要我走去金屬椅子上坐下。
不管他們做了什麼決定,都需要請示上級。因為我看那名探長走向他們的車子,使用雙向無線電話。
現在要談的是婕若爾汀·賈克曼怎麼了,對不對?你們想知道我是怎麼和賈克曼夫婦扯上關係的。假如你們肯讓我用我自己的方式講,我現在願意談一談,只是,這對我來說,是頗為難的事,因為我不是那種喋喋不休的女人,那種連在超級市場排隊結帳時,也忙著把自己的個人生活廣播給每個人聽。天性上我是個要保有私生活的人,這聽起來像是會常常拒人於千里之外。不過,我不會形容自己害羞,我認為那是如同一個五歲女孩在生日派對上把臉藏起來一樣的行為。如果說,我不會很自然地向任何人吐露心聲倒是比較真實的說法。因為這個緣故,我有時候會被譴責為不友善,或是冷淡高傲。我時常掙扎著要擺脫這種形象,因為,相信我,當變成單親家庭時,你就必須為了自己和孩子而敢於說話。
「我能不能問清楚,假如只是一些泰迪熊,為什麼時間會這麼急迫呢?」我問道,盡量顯得只是好奇而已。
「我想我們最好看一看那些泰迪熊。你介意打開其中一箱嗎?」
講出建議之後,巴庫先生把聲音壓低了說:「我找你來的原因是個機密。」為了強調這一點,他搔搔鼻翼說道。「自家人才可以說的,知道嗎?」
自從我的前夫史瓦萊三年前離開我以後,我開過計程車。你們大概會想,對一個不善社交的人而言,這倒是個特別的營生之計。事實上,選擇開計程車救了我,因為在這個背後,我學會了在心裏築起一道保護牆。我聽著自己扮演計程車司機時的聲音,與人大談交通、觀光客以及收音機聽來的日常瑣事,但內心很清楚,真正的我離這些行為有好幾百萬哩遠。那些日常談話沒有觸動我。不過,總之這種情況完全是另外一回事。那都只是虛應一場罷了。
「私下?他喜歡泰迪熊,是嗎?」
「當然,他們的辦事方式就是這樣,犯了一點交通上的小問題就嚴厲處罰。他們有沒有檢測你的輪胎和煞車?」
九*九*藏*書巴庫先生的心情與那天的天氣挺搭配的。他向我道歉一大早讓我出門,並給了我一杯新鮮葡萄柚汁,接著問我兒子是否已經知道升級考試的結果了。
我找了借口正要離開時,他想起來有人打電話留言給我。問我是不是可以儘快打電話給辦公室的總機。他把他的大哥大遞給我。
「你可以告訴它們的主人,我們已表明自己是警察,並且要求你合作。我想這樣你會願意合作吧?」
兩名警察交換一下眼色。第一位警察說:「你剛才說你們公司的名稱是什麼?」
我撥開一層泡綿——當我看到二十五隻黃色的小泰迪熊五排並放在聚苯乙烯塑料上方時,一股解脫之感貫穿全身。
那天一早,巴庫先生就掛電話給我說他要用車,問我能不能在早上九點以前把車子開到克力夫墩他家。
我於是把路上的事情告訴他。
我毫不遲疑便接受了。開計程車可以過活,但非常單調。在那個晚上以前,我都不認為我得以擺脫這種困境。
「泰迪熊。」
我回到巴庫先生家時,他仍在游泳池邊,只是躺椅轉了方向以便面對陽光。看來再晚一點,他的皮膚可能會痛。他不是獨自一個人,游泳池邊一支遮陽篷底下有另外兩個中年男人在玩牌。他們沒有抬頭看我。第三個男人在池內慢慢地蛙泳,我看了兩眼呈扇形散浮在水面的長發,才看出那不是白色,而是淺金色的頭髮。他遠遠望過來,以一般男人的方式打量我,顯然,我不值得他對我點頭示禮。
我說明長渠館舉辦慈善野宴的事。
他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
我回答他,並問他可不可以私下與他講一下話,他說沒有什麼不能在這些朋友面前談的。
「泰迪熊。」我努力答得讓人信服。若我想為自己辯護,就要堅持老闆告訴我的話。
另外一個男人也下車,走過來我們這邊。他給我看他的身分證明:是一位探長。
當然,我答應去載貨。
我搖下車窗。
「看在你合作的份上,小姐,我不把你超速的事報告上去,但記住這是個嚴重的警告,時速限制對你自己以及其他的駕駛人都是一種保護。」
我把嘴巴張成O字形,表示我懂他的意思但並沒有同意任何事情。
「唔,車子差不多是新的,他們看得出read.99csw.com來。」他說。「所以他們想另外找你碴,你能保持冷靜,相當難得,親愛的。」
「你知道時速限制是多少嗎?小姐。」
「布里斯托。我從南安普敦來的。」
「你剛才沒有問我。是真釀麥酒公司。不過載這些泰迪熊是我們老闆私下要求我幫忙的。」
「是的。」我答話時想著行李廂內的紙箱。
「假如你喜歡,一件式的也有。」他補充道。
「你要去哪裡?」
「我也被弄糊塗了,德納。他們問起我的姓名了嗎?」
他要我下車。不知道為什麼,我清楚這不是要檢驗呼吸的酒精含量。
我的老闆睡著了。我叫了他兩聲,他才動了動,並問我幾點了。
我之所以獲得該項工作,是緣于有一個晚上董事巴庫先生搭我的計程車從巴斯回他在布里斯托的家。之前,他曾搭過我的車幾次,我同他聊過天,發現他相當風趣,能適度開開調情的玩笑,而不叫人倒胃口,是一名女司機能由中年男乘客那裡獲得的恰當趣味。當時我不知道他是真釀公司的老闆,只約略曉得他與巴斯及布里斯托的幾家企業有關。再者,我當然看過他那可以俯瞰克力夫墩大學的美麗住宅,所以當他提供這個職務時,我確信他不是在欺騙我。那次開車載他回家之後,他問我平常生意好的時候一個星期有多少收入;然後表示,該工作可以給我同樣多的固定薪水,而且只開六個白天,晚上不開,公司的車子我可以隨時使用,只要確實記下哩程數即可。
我搖頭說:「我沒有講清楚嗎?他們對車子的狀況根本沒興趣。」
「八百隻台灣制的泰迪熊。很小型的,差不多這麼大。」他張開拇指和食指間的距離。「也不重,裝成四個硬紙箱,放進車裡很容易。」
我頓了一下,以便確定我聽對了,才又說:「泰迪熊?」
巡官點點頭。
我遲疑著。假如他直率地命令我去載貨,我就不會多考慮,倒是他用這種請求的方式,才令我起疑。縱觀他的生活型態,有時候我會懷疑他是否守法。我最不願做的事情是賺不正當的錢。
他問了我的姓名,並要我出示證明,接著問我的公務性質。我說我是司機時,心中對載這趟貨有股驅除不掉的恐懼感。
他很用心聽我講述,中間沒有打斷或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