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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痛時刻 第二章

頭痛時刻

第二章

德納深吸一口氣,聽起來像在發噓聲。然後她回答:「就算我有,也不是你一分鐘前所說的那種情形。」
「不,我要你插嘴,我需要你負責引導細節部分,這是對付她的辦法,根據已知的事實,進一步測驗她馬上要講的部分。約翰,你和我要協力合作才行。」
她垂下頭,意思大概是肯定。
「好極了。」
「亂講。」她紅了臉。
「起初我什麼也沒做。我等了幾個小時,一想到她心地那麼齷齪,我真的服了。心情深受影響之餘,我打電話給老闆,找了理由請假。八點半左右,我開車送馬修上學,然後到巴斯買些東西。買完東西,在公車站旁的店裡喝杯咖啡,一個人靜一靜。正當我坐在那裡時,腦際閃過一幕,那是我拿信給葛列格時,婕若爾汀講過的話。她刻意貶損這兩封信,說它們是落伍的東西,沒有什麼文學價值。」
他向後轉身一百八十度。韋格弗十分得意的樣子就像佔了一張好椅子的小貓。
「什麼?」
韋格弗也說話了,這回換成平和的態度:「你為什麼不坐下來?」
最後四個字,所透露的比她想說的多了許多。韋格弗停了一下,瞭然於心地笑著說:「但如果他要吻你,你不介意對不對?」
「死了。」她很小聲地說。
到了外面,韋格弗勇於承認自己急切過度,並表示,法醫支援是必要的。
「好吧。你說你不曾和他上床。」
「不是!」
戴蒙不放過這點:「解釋一下。」
「我希望你所告訴我們的都是真的。讓我再提醒你:你認為珍·奧斯汀的信可以讓他高興。」
「你是說,其中有值得同情的苦衷?」
「為什麼打給他?」
「那是幾點的事?」
她點頭,稍微大聲一點說:「我相信她把信函藏在屋子裡。」她的雙眼又開始顯得聰慧的樣子了。「顯然是她拿了信。」
戴蒙試著一點一點重複本案對她的不利之處,藉此要她解釋,但她根本就拒絕再說。他可以感覺身邊的韋格弗對這個拖延很不耐煩。這傢伙正蠢蠢欲動想試試被「保護」了一整天的理論。
「坐下來靜靜想一下。然後打開電視機,希望藉此摒除腦子裡的影象。」
韋格弗那滑稽歌劇式小鬍子上方的雙眉聳起,一副不知道彼得·戴蒙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的表情。這兩名警探把德納·狄卓克生留在會談室,讓她繼續想想還有什麼事情沒有講出來。他們自己出來后,則各自忙了大約二十分鐘;戴蒙坐在辦公桌旁,韋格弗在偵辦室打電話。忙完后,現在兩個人面對面坐在最上頭的階梯上。
「你一定可以了解,我那時候心裏多麼驚駭,」她說著,一邊掃過對面那兩張臉孔,希望得到同情。「她會毫不考慮地毀了那兩封珍貴的信。她寧可放火燒了它們,也不會向葛列格承認是她惡意把它們藏了起來。如果要阻止她的話,全賴我了。我相信,前往阻止她毀了信,比再度承受她對我的懷疑九*九*藏*書或惡言相向還要重要。」
戴蒙兩手按在桌面上,從椅子上站起來。
「那不是我的本意。」
戴蒙沒有任何表示,只是點點頭而已。
「我的抱怨不在於什麼事情,而是更基本的東西:你和我對事情的看法不一樣。你對那個女人有敵意,而且明顯表露出來。」
戴蒙不容自己被曲解。
「我講的是我當時所看到的。」她回答。
戴蒙忍不住生氣地想:他又使出這種找碴的試探方式來了。
「但大致是真的,不是嗎?」
她深吸一口氣:「她仰躺著,兩眼張開,好像是瞪著天花板……後來我才發現它們一動也不動。她的臉色很恐怖,像是塗著敷面膏,嘴唇呈藍色。」
戴蒙留意到這段追述的某些細節,與他從強克博士那兒聽到的幾乎一字不差。德納·狄卓克生本人先前竟完全不提這件事。
「剛才你也許看到我在打電話,」韋格弗繼續說。「但我不是打給我太太。有了微波爐以後,我都不用事先打電話了。」正當戴蒙在思考這當中的因果關係時,韋格弗又有點頑皮地隨口說:「事實上,我是打給狄卓克生的老闆,巴庫。」
「換句話說,你是要我把毛毛嘴縫上?」
「比如說……」
「你最好描述一下你見到的情景。」
「不用了。」韋格弗探手進口袋,拿出一串鑰匙,在戴蒙鼻子前方一尺處晃著。「最後是我開回來的,記得嗎?」
「然後呢?」
「這是真的。」
青黑色淤血——最明顯的是嘴唇和耳朵,是窒息的跡象。
「我沒有幻想。」
「有什麼不對呢?他的婚姻不快樂,你離婚了,兩人意外相逢,彼此吸引,然後做了千萬人都做的事。」
「那當然。」戴蒙說著,一副打算相信韋格弗的家與電器展示場無異。
「那天一大早,葛列格打電話給我,七點半左右。他說他相信是強克博士拿了信,所以要去追他,正要趕搭火車去倫敦。」
「為什麼?」戴蒙問,這已偏離他原本提議的偵訊方式。「你為什麼去他們家?」
「大概喝了點白蘭地吧。」
她告訴他們,屍體呈對角斜躺在床上。青黑色淤血的臉孔在床緣上,赤褐色頭髮散亂著,有一些散布在她頭側的枕頭底下,但枕頭擺放的位置正常。兩隻手臂都在淡綠色的被褥底下。狄卓克生太太沒有去動床鋪,也沒有碰觸屍體,但露出被子外的肩膀已足夠讓她看出死者穿著白色無袖睡衣。她注意到屍體沒有什麼抓傷。
「我打去他家。」
「你花了許多功夫取得信函。在你內心深處,難道不是希望提高他對你的評價嗎?」
「不。他在學校用餐。」
「所以你開車去布萊登宅邸?」
「算了,德納,我們都是成人了。」
這時,只得由戴蒙出面保證:「狄卓克生太太,我們是想確實了解你。」
這應該不會比剛才那毫無所獲的十分鐘來得徒然,所以,戴蒙對他點了點頭。
「那麼,多少是真九九藏書的,對吧?」
「所以,一定還有別的事情你還沒有說。」戴蒙為自己的話下結論。
「沒有。」狄卓克生太太身子前傾,黑眼珠突然又亮了起來。「這讓我更加確定她拿了信。葛列格錯了。」
她瞪著他。
她仍是不予置評。
「也許你對,但這件案子該考慮的不只這一個層面。」戴蒙告訴他。
「但卻是真的,對不對?」
「這也不意味我們該嚴厲對待她。」
「是的。」
「在床上,她躺在床上。」
戴蒙頭一個反應是,把它當做是狄卓克生太太想縮短偵訊的權宜辦法,因為他不相信這說詞。
韋格弗劈頭就說:「狄卓克生太太,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和賈克曼是情侶,對不對?」
「你們錯了,」她堅持道。「我們從來沒做那件事,從來沒有。連吻都沒。」
她講到「她」字時,毫未掩飾輕蔑之意,可見,把那個「她」殺掉之後,仍然不能消除她強烈的厭惡感。這兩個女人之間的敵意,一定比截至目前為止各項事實所證明的程度要高,高出許多。
「先商量一下。」
自我挖苦是讓步的信號,表示韋格弗已由冷眼的敵意中讓步,戴蒙看出這一點,咧嘴笑了起來。
她搖頭。
她半轉身子,看著自己的肩膀,猶豫了一下,然後走到桌邊在戴蒙對面坐下。她兩眼獃滯無神,彷彿腦子裡一下裝了太多東西,使她看不到眼前的一切。
她停了下來,注視她的右手背,宛如那段記憶讓她的神經不堪負荷,使得她很難繼續講下去。
「我不會說那大致是真的。」
「所以你潛入屋內?」戴蒙鼓勵她繼續。
「我有敵意?她曾企圖逃跑呀。」
「我猜我的意思是,自己當時好像一個自動駕駛儀。」
「你確定?」
「你喝了水以後呢?」
「然後呢?」
「說不定。假如我們給她機會表白的話,一定可以多知道一些。」
「你當真?」顯然,韋格弗也不相信。
她的臉頰再度泛紅。
「結果,婕若爾汀打電話給你了嗎?」
「你有沒有碰她,按按脈博或什麼的?」
戴蒙兩隻眼睛一直看著她。
「我以為自己要昏倒了,於是走到窗邊呼吸幾口新鮮空氣,接著沒有再看她一眼便逃出那間卧房。我在廚房的水龍頭喝了點水。我當時的動作有如機器人一般,不像我自己。」
「他為什麼告訴你這件事?」
「那是新科技的一部分。我們家如果沒有微波爐,日子過不下去。」
在韋格弗看來,這個事實太明顯了。
韋格弗已經追到一個要點,但他還要更多。
「可能是。」她讓步了。
兩人回到會談室時,狄卓克生太太背對著門,很明顯地她的立場是十分緊張的。纖小的身體,兩臂合抱,望向窗外的巴斯燈火。戴蒙因而想到,經過了兩三個小時的偵訊之後,他對這個女人的性格仍然所知有限。這當中的困難,一部分在於她顯然知道警方遲早會看穿她,所以一直在心read.99csw•com裏演練故事內容。從她流暢的談吐中,很難看出破綻,只有最後對韋格弗的打岔發了點脾氣這一點,才稍微可以看出一些端倪。不可否認地,她有著強烈的道德感,無論是對她執拗的兒子、狡詐的老闆或是穿著閃亮甲胄的武士賈克曼教授都一樣。但這裏頭有多少是掩飾,還有待發掘。不過,戴蒙注意到另外一點:她對追蹤珍·奧斯汀信函的說明,有股自己尚有用武之地的喜悅——這使那兩封信益發有可能是謀殺的導火線。
「沒有。」
「是的。」
「我告訴他狄卓克生太太明天不能去上班。」
「我已經回答了。」
這句話完全看不出有引起什麼反應。
「我們可以繼續了嗎?」他問。
「從我們的角度來看,」他提醒她。「今天下午我們去找你時,你從後門逃走。等我們追到你,請你協助,你是說了一大堆,但卻要我們相信那是你所知道的全部。一直等到我們說有人看到你的車子停在他們家外面,你才承認賈克曼太太活著的最後一天你去了他們家。而現在,你又要我們相信,你發現她時,她已經死了,卻不肯透露決心不報案的原因。狄卓克生太太,這樣做沒什麼好處。事實上,是很差勁的作法。」
韋格弗冷冰冰地注視聽著。
「就走了。」
「你有沒有和任何人商量一下?」
「戴蒙先生,假如你對我有所抱怨,我寧可你明白講出來。」
「然後呢……」
戴蒙曉得自己差點又要偏離原訂計劃,於是,這次鎖定在具決定性的星期一所發生的事情上。
「他確信婕若爾汀基於幸災樂禍的理由會打電話找我,講些讓我難堪的話。」
他向韋格弗點頭,示意轉動另一卷新的錄音帶,接著錄些開頭的話。一切就緒之後,他先對德納做形式上的警告:「我們剛得到一些關於你的情報,狄卓克生太太。」
「原來如此。」戴蒙開始朝會談室走,有點不高興但小心地說:「我相信她會感激的。」
「我沒什麼可講的了。」她不用開口,但從她的兩肩也看得出反抗的意味。
「你想套我對不對?」
「從你進去的地方離開——後門?」
「大概是吧。」
戴蒙心念一閃,認為這個解釋編得漂亮,與賈克曼懷疑他太太偷了信的說法相當吻合。
「你應該為她買個微波爐。」韋格弗向他建議。
「結果是,她沒有上班。巴庫查過記事本,那天她請假。案發當天,她沒有去工作。」
「約翰,在我們回去會談室之前……」
他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講,有如廣播劇里的演員正演至最後一幕。這段話,實在需要快節奏的音樂陪襯,才能凸顯效果。
「你沒有向警方報案?」
「這有什麼不對?」
「沒有上床?」
「那時候幾點?」
「你很清楚我指什麼。」
「你接著做什麼?」
「是的。我走回車子,開車回家。」
「這樣做對你是不利的,你要明白。」
韋格弗急切九*九*藏*書地說,太過於急切了:「所以,沒有辦法對你的行為負責?」
「聽我說,我們的偵訊目標是:探知事實。」
韋格弗越是逼近,戴蒙越覺得他繞著證據不足的事實打轉。根據德納·狄卓克生到目前為止的表現來看,她是不致於崩潰而招供的。必要的話,她會跟你耗上整晚,而他們需要更強而有力的證據。他發揮令人讚賞的克制力,讓韋格弗唱獨角戲這麼久,卻一直聽到德納·狄卓克生堅定的否認。因此,趁著韋格弗喘氣的當兒,他問德納是否介意明天早上探她的指紋,並做血液檢測。
這指示換來韋格弗不情願的點頭,並尖銳地請示該循那一條路線偵訊。
「沒有。她已經死了,這是很明顯的。」
「是的。我打算明天早上向她拿鑰匙。」
「你有權利幻想,」韋格弗緊追不放。「沒有人能責備你。」
除了一個空玻璃杯倒在靠近床鋪的一張桌子上以外,床鋪本身沒有任何掙扎的跡象。另外一張床上的被褥是一整套的,疊好在床上。她記得有一件男人睡褲橫放在枕頭上。她沒有進去鄰接卧房的兩間化妝室。卧房的門是開著的,可以上下開關的窗子開了一部分,窗帘也拉起來,所以室內很亮。
「請婕若爾汀?」
「你怎麼知道信不見了?」韋格弗問。
「你早已知道這件事了?」韋格弗不相信地大聲問。
「好機會已經錯失了。現在她已經為自己挖了一條該死的戰壕,我們好歹得跟著進去,但必須得有要領。依我判斷,她不會理會外來的威脅。」
戴蒙妥善地處理了這個場面。最開始,他們必須表示,命案發生當天德納·狄卓克生在賈克曼家中。不管她將做何反應,他們都要她說明她自己在那個星期一的去向。只有先得到當天去向的充分說明之後,他們才能刺探她的謀殺動機,或指出矛盾的地方。這種有組織的約談一向是訓練學校教師的最愛,而韋格弗也無從挑剔。為了讓兩個人的談話人性化一點,戴蒙又補充說,所有這一切是以昂貴的個人代價換來的,因為他最近都很晚才回家,以致他太太史黛芬妮拿這件事做為她的戰鬥武器,藉機爭取讓她的廚房現代化。而最近她每天都弄出燒焦的食物讓他吃。
「我記不準……十二點到一點之間吧。」
「請她把信函還給我。」
「但你從庫魯克恩開車回家的那天下午,你必定多少曾幻想一下這事的可能性,德納,我說的對不對?」
「我不信任那種東西。」
「狄卓克生太太,」戴蒙說。「為了記錄起見,請你把意思說清楚。你剛才說她躺在床上。」
「我叫了她幾聲,沒有人回答,便決定找找看。」
「那個下午、晚上、第二天,都沒有。為什麼?為什麼不報案?」
「沒錯,而事實就是:她迷戀賈克曼,以致殺了他太太。」
「繼續講。」
「是的。」
「然後你回家碰到婕若爾汀,以及一場鬧劇。她指控你,用什麼字眼呢——https://read.99csw.com跟他丈夫苟合,但那不是真的。而且她還把你兒子扯進來,害你憤怒不已。更確切地說,她粉碎了你浪漫的綺思。不管她那樣講有多勉強,但總是害你或馬修不可能再見賈克曼教授。結果,你三心兩意,不知如何處理那兩封信才好。」
「你承認那一天你曾去他們家嗎?」戴蒙催促她。
「先找卧室。我想,假如我是她,一定把它們藏在卧室。所以我上樓,並再一次喊她的名字,以防她剛才沒有聽見。我找到他們的卧房,探頭看看。她在裏面。」
「好,我說過了,我會閉嘴。」
「你當時怎麼辦?」
他聽見背後韋格弗提高了聲音說:「我不是出於好意打電話的,戴蒙先生。我是問他,九月十一日星期一,狄卓克生太太有沒有上班。」
「沒有。」
「事實不是那樣,」她激動地說。「完全不是那樣。」
他們假裝接受她講的每一個字,辛苦地引導她描述現場情況。戴蒙早已設下基本規則:他們會測試她所講的事實;方法是按捺住懷疑,誘使她講話,伺機測試。
「我們知道你在婕若爾汀·賈克曼被謀害那天去了他們家,有人看見你。」
她喃喃地說著,聲音因太低了而無法錄下來。
幾波驚嚇或是緊張滑過她的臉頰,但她的嘴唇依舊緊抿。
「那兩封信不僅是謝謝他救了馬修一命而已,還盼望得到他的感情。」
她同意了,戴蒙於是結束了這天的偵訊。
這話震撼了她。
「我到的時候嗎?我猜大約是十一點半,或者稍微早一點。我按門鈴,沒有回應,我以為她出去了,便由屋側繞過去,想碰碰運氣,看門是不是碰巧開著。結果後門果真開著。」
這種報酬未免太好了。
「我們還需要檢查她的車子。」
「那麼,後來你決定怎麼辦?」
「你兒子會記得嗎?」
德納·狄卓克生大概不可能有勇氣說婕若爾汀陳屍在床,但照她講的,絕對是這樣沒有錯。她想表達的正是這個。
「你們從來不曾被嚇僵過嗎?」她說。「難道你們不明白我是想說明我當時嚇呆了嗎?我從頭到尾都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假如這是你們想問的。我只是被我所看見的事情嚇壞了。」
她沉默著。
戴蒙心想:這個聰明的笨蛋。
這一回,震驚的顫抖貫穿她全身,她試著將之轉移到揉搓手臂的動作上。
她把兩手移到桌子底下,但在桌子底下,她兩手壓握的力氣之大,使得她的頭和肩膀因而顫動。
「怎麼樣?」
戴蒙輕輕帶過:「是住家訪查那些小夥子帶回來這消息的。我剛看過他們的報告。那天早上十一點十五分一過,有人看見一輛黑色賓士車轉進約翰布萊登宅邸的車道。」
戴蒙講出要點:「剛才在裏面,我們兩個人的方向很不一致。我一直努力設法讓她講,你卻一直從旁妨礙。」
「現在打電話不是太晚了嗎?」
韋格弗咕噥道,話里明顯表示:一個使海得利·米森岱被判刑的人,講出這種話是沒有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