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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痛時刻 第三章

頭痛時刻

第三章

「這簡直是辦家家酒,他媽的辦家家酒,我不相信。」
他希望這種輕世、低調的看法還沒有在他的性格中永久生根。關於自己性格中的這一點,他較喜歡更積極地把它看做是專業性的敏銳。經驗告訴他,你不能對人打折扣將他視為可能的兇手。一個人,是主教也好,是園丁也罷,要是他有著一張無辜的面孔,你更需要提高警覺,以防思考不嚴。賈克曼命案恰好是這個原則的實例。除非是老練、冷酷的警察,否則誰會相信一名大學教授會被性好猜疑的老婆下毒、並幾乎燒死?誰會相信一名受尊敬的職業婦女媽媽,會把一個討厭的女人悶死並棄屍湖中?事實上,根據目前為止所得的證據,假如硬要對狄卓克生提出控告,戴蒙會猶豫。沒錯,她閃爍其詞,阻礙了偵訊,但對「她有罪」這個定論,他仍不如韋格弗那麼確定。她因搪塞其詞而失去了別人的信賴,所以現在需要一些證據。他預計今天晚上大概可以拿到法醫化驗所的證據;到時候他會為自己偷偷護衛她而感到遺憾的,說不定最後的分析報告會粉碎他的浪漫想法。
當他看見那個硬塞在浸信會教堂和國家停車場之間的四方形建築時,心境照例突然下滑。對於曼佛街警察局,你頂多隻能這麼說:從後面看的話,它在巴斯的建築當中還勉強可以見人,至於裏面,那是典型的戰後小氣建築,只單調地注重功能,到處可見廉價的木頭和燈管;這樣的工作場所,你需要努力地自覺,才能愉快地開始一天的工作。「外面看起來,今天是美妙的一天,對不對?」他對值勤人員這麼招呼,但沒有得到回read.99csw.com應。這種情況他雖然理解,但不免讓人憂心。他不習慣被忽視,因此突然懷疑起來:是不是在這裏的人都已經知道一些他的不名譽之事,所以不想告訴他壞消息?入口處櫃檯的值班小隊長突然低頭翻閱電話簿,偵辦室的電腦操作員好像被熒幕催眠了似地專心看著,這一切大有要成為卡夫卡小說外一章的態勢。等他總算逮著克若斯利的目光時,他問他何以不見韋格弗?克若斯利結結巴巴地回答:副分局長找他談話。塔特先生沒有預先通知便在九點抵達警局,說要找戴蒙。不久,韋格弗就被傳喚上樓去了。現在是九點四十八分。
「你否認他被拋去撞牆而且頭先碰到了?」
「他不可能傷得很嚴重,因為他立刻爬起來跑走了。」
「那個走道很窄,長官。」
副分局長沒仔細理會他的道歉,但他的話好歹誘使塔特開口了:「我聽韋格弗巡官表示,關於賈克曼案件,你有意控告狄卓克生太太謀殺罪。」
「出了什麼狀況嗎?長官。」
「一如我已經解釋的,我們想找他媽媽談話。」
「不是打,長官。沒有人打他。」
在做出表示以前,戴蒙希望先探知到底怎麼回事。顯然是出狀況了。
「我相信還在。」
「他表示你沒有權利進他們家?」
「一名十二歲的孩子?」
「事情不是那樣的,長官。一如我報告中所描述的:他緊抓著我,所以我不得不把他推開。」
「太晚了,塔特先生。現在我總算看穿了你的真面目。我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你的絕佳時機。你被我的記錄嚇壞了,因為米森岱案的調查顯示我read.99csw.com無可指摘,所以你慌了,逮著這個機會來治我。這種作法漂亮地符合你的準則。安排你的爪牙來,等著我弄砸時好接手。好得很,我但願他稱職。你們這該死的一搭一檔。至於我呢,我會省了你勞師動眾來調查,我辭職不幹了,辭呈現在就給你。」
他決定自己最好先為了剛才副分局長找不到他而道歉。
「不只這樣,他用力踢我,長官。」
在想像著各種可怕的可能性時,戴蒙仍試圖堅持事實如此。
他走上頂樓的會議室,那是塔特先生平日難得到訪時的安身之處。在外面辦公室像哨兵站著的女孩,要他等一下。假如約翰·韋格弗是替他去向副分局長說明遲到的理由的話,那未免太久了。又過了十分鐘,會議室的門才打開,韋格弗露臉了。一見到戴蒙,韋格弗雙手一攤,兩肩一抬,表示對剛才的事無能為力。戴蒙正用手勢問韋格弗什麼事時,副分局長出現在門口,手指勾了一下,示意他進去。
他一邊敘述大致的案情時,一邊在內心自問:是偵辦程序出了差錯嗎?或是吹毛求疵的結果證明他違反了「警察與犯罪證據法案」?
「但你拘留她過夜。」
「是的,先生。」
塔特先生搖頭。
「馬修?」
「你錯了,韋格弗當時沒有看見。他的注意力放在狄卓克生太太那邊,他剛好瞧見她從房子後面逃跑。他並沒有看著你或那男孩。」
這整件事太教人難以相信,戴蒙真想問,有沒有人想到,那個男孩是不是假裝的,但他制止自己提問。提這種問題不能緩和他此刻的處境。塔特先生認為這件事很嚴重,要是又冒犯他的話,他不https://read•99csw•com會隨便放過的。
「他踢中要害。」
塔特先生對這個說法,顯然毫不寬貸,戴蒙只得改口:「他沒有受傷吧……有嗎?」
「噢,不!」
「進來,把門關上。」
塔特先生今天穿制服,穗帶和銀扣全部配戴整齊,徑自站在橢圓形會議桌的遠處盡頭那邊。桌子上有一個杯子、一個杯碟、一個盤子里放著兩片餅乾,還有塔特先生那頂有帽檐的帽子以及他的白手套,獨不見米森岱案的報告。塔特先生好像不想說話,事實上看起來完全不動,有如服裝博物館里的蠟像——一九一〇年左右的副分局長。戴蒙突發奇想:要是你覺得你正被一個留著可笑小鬍子的男人迫害的話,是不是妄想症的跡象?
「我最後看見他時,還好好的,」戴蒙說著,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微弱。「說話正常,相當輕鬆。」
「什麼!」戴蒙全身皮膚有如針扎,腦袋裡碰碰跳。
「我不是來爭論專門術語的,戴蒙。這件事非常嚴重,爭辯無益。校長提出控告,而且他認為——不是沒有理由的——狄卓克生太太也希望這麼做。」他稍微斜著頭,表示下面的話頗重要。「基於這種種情況,我已經要求韋格弗接手偵辦婕若爾汀·賈克曼的死亡案件——以代理探長的身分。」
「是的。他是不是試圖阻止你進他們家?」
但彼得·戴蒙因為怒火中燒,再也顧不了什麼了。
「腦震蕩的癥狀不一定會立刻顯現,」塔特斷定道,接著做病情報告。「他們照了X光,以防萬一頭顱有破裂。但現在要說是否有永久性的傷害還太早。」
「我在等你回答,探長。」
「送醫?為什麼?九九藏書
「不管這件事是對是錯,」塔特先生以冰冷的、法官似的聲音說。「我都必須一併考慮警方以外各人士的看法,我是指校方和家長。今天早上,我接到校長一通憤怒的電話。」
「他昏倒了。學校及時撥了急診電話。診斷結果好像是腦震蕩。」塔特先生宛如醫院發言人似地例行宣布消息。例行而嚴酷地。
「探長,說話要當心點。」
戴蒙講完之後,塔特先生才說:「是那個男孩。」
塔特先生用一種乾澀得有如骨董掛氈的聲音說:「昨天夜裡,他被送去急診。」
戴蒙明確看出這個盤詰的方向,他嚇呆了。
「但你沒有說,結果害他撞到牆。」
「有可能,長官。」
此刻,連表面的尊重也撕裂了。
令人感覺不祥的是,副分局長沒有請他坐下。
「所以你回敬他?」
所以,當太陽升至足以令人看清所有平日慣見的階梯式喬治亞房舍時——從威爾斯路的斜坡看來,它依然壯觀——精神飽滿的彼得·戴蒙開一個小時的車程進市區。連排的石灰石房舍屋頂上石板瓦閃著藍灰色微光,成了蘭冬路的天幕。至於前景,城堡式鐵路高架橋特有的歌德式圓拱設計得與四周景物十分協調,從在後面的大修道院塔尖可以俯瞰這整個景觀,而一片片金色和古銅樹葉則使這個景色變得柔和。這樣的日子,戴蒙很想忘卻在這大多數優美的街道和半月巷後面,不過是刺眼的骯髒石造建築,經過兩個世紀的天候、建造工人、水管工人的聯手破壞,差不多被廢棄了——但還沒完全廢棄。身為一個警察,他總是無法忽視隱藏的這一面,一如他從來不會全然只看巴斯市民的外表便決定其身九九藏書價。
「學校還不知道那男孩頭部被打。」
「你要逮捕她時,最好明確告訴我案情的來龍去脈。我已經聽了韋格弗的說明,你明白吧。」
「有可能?你只認為是『有可能』而已?」
第二天早上,他讓自己賴床到八點鐘做為獎賞,接著吃了頓豐盛的早餐。有何不對?他不用一早到巴斯報到,指紋和血液檢測預定八點半做,那輛車也預定同時間送去檢驗。這同時,韋格弗可以權充刑事組的領導人一個小時。
「我還在等化驗所的報告。」
這次會面,比起前一次,實在有著顯著的不友善。塔特先生突然苦惱地吐出一口氣,並開始在站立的地方踱步。
戴蒙放心地告訴自己,八成是米森岱案的正式報告送來了,塔特先生理當親自交給他。假如是這件事,就沒必要著急,而他的遲到也無須難為情;有上百個理由可以說他為了公務到別處去了。但他仍弄不懂,韋格弗為什麼會牽涉在內?再者,副分局長親自當傳務兵,好像也很奇怪。
戴蒙為了自保,於是坦承說:「假如那男孩當時撞到頭,那也是意外。他先踢我私處,然後衝過來抱我的腿,我所做的只是把他推開。約翰·韋格弗看見了,他就在我後面,長官。」
「我要解除你的指揮權,但還沒決定是否要調查你的行為。我別無選擇。業已發生的事,說不定已經使這個案件不能做出不利那個女人的控告了。」
戴蒙苦澀地想:多謝啦,約翰。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一個有一絲絲忠誠的警官同僚,都會暗中支持才對。韋格弗應該知道他當時出手並無惡意。
「她還在樓下嗎?」
講完以後,他什麼也沒做,徑自走出會議室下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