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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痛時刻 第六章

頭痛時刻

第六章

等候被帶上樓之際,戴蒙可以想像經理辦公室內的驚慌景象。根據他聽說中的史坦利·巴庫,可以判斷他和稅務當局的關係大概很可疑。
「里程記錄,德納的事真的被我搞砸了。」
「我想應該是的。她和那女人的丈夫感情很深。請注意,我並不是在責備員工的不是,她是個好司機,很可靠。」
一位秘書送進來一本小冊子,救了戴蒙。
「里程記錄簿?」他伸手接下來。「謝謝你,親愛的。」
「她遲到了。大約十點半到公司,我看她好像一整夜沒睡覺的樣子。我沒有讓她開車送我去市區。像德納那麼可靠的司機,你曉得,這其中必有緣故。這些我都告訴警方了。」
對方挑釁地咧開嘴笑著說:「僅次於我最愛讀的狄更斯作品。請坐。」
「只開那輛,她從來不曾用我的車——假如你想問的是這個的話。」
這時,戴蒙自我檢討起來。
「你到底是誰?」
「兩輛都同一型?」
所有項目都是一個人的字跡,猜想是巴庫本人寫的。記錄簿每天記,而且一如巴庫宣稱的,記錄詳細。每月的統計與公司的總帳相符。九月十一日那個可議的日子,他記下兩個九哩路的短程旅途,九月十二日也一樣。
「你們有留底嗎?先生。」
「那麼到我家來吧。」
「稅務的事。」
「我聽說你在克力夫墩有個大倉庫。」
「哦,但不在車上。警方的檔案里也沒有提到。我問德納的律師,他說,假如那本簿子在車上,那麼送往皇家起訴服務組的檔案里就應該有一份,而且辯方可以隨時調閱才對。」
「對。」從他的聲音可以聽得出來熱度漸褪。
「就算她用了你的車也沒關係,」戴蒙指出。「我了解它們都是公司的車。」
這句話很有效。接待員的嘴巴張成「噢」字形,同時按了對講機,開始講起話來。她一隻手搗著嘴,兩隻眼睛盯著戴蒙,宛如他正拿著槍對準她。
「完全是公事。巴庫先生,我相信你在西部地區這一帶擁有很多家公司的股份。」
兩人入內。室內很冷,可以推知,暖氣雖然熄了,但賈克曼的心思根本不在這些事情上,所以沒有留意。
「老天爺,你講得對!」賈克曼稍微停了一下,由於想到了什麼而少了歡欣地說:「假如簿子上沒有寫呢?」
「非常確定。」
賈克曼慢慢地搖頭。
「從來沒有。我已經有自己的車了。噯,假如你懷疑我有任何不誠實的地方,最好明說。」
「喝咖啡嗎?」
「我想喝杯咖啡對我會有幫助,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不是的,老爺。我有個會計九_九_藏_書,要我叫他來嗎?」
「讓我看看他是不是有空。請問貴姓?先生。」
賈克曼點頭。
「是關於狄卓克生太太的車子。」
「那樣做是不智之舉。」
戴蒙嚇了一跳。
「新奇的商品、廉價玩具之類的。我從遠東進口多項產品,供應本地的玩具店和文具店。」
「她開那輛車,是嗎?」
「葛列格·賈克曼。事情泡湯了。」
「與稅務不無關係。」
「里程記錄簿不見了。」
「我不打算久留。」
「沒錯。」
一整個晚上極為忙碌地工作之後,戴蒙的親切熱誠早已被磨光用盡了。他沒好氣地說:「我要老實告訴你,我實在不知道自己幹嘛要來。」
戴蒙謝過巴庫,並說不再耽誤他的時間了。走出來以後,他在停車場找巴庫的賓士車,它停在為董事長保留的停車位上。儀板表上的里程數與記錄簿上最新的一筆相符。
戴蒙沒有理會巴庫的抗議。
「是。謝謝你,我會再連與你聯絡。」
「我想,你會發現我們都據實申報。」
「當然。」
「是的。都集中在布里斯托和巴斯。我都有索取附加稅額,這一切帳簿記得很清楚。」
這件事的嚴重性,戴蒙能深切體認。簿子不見了,幾乎可以確定一定會被用來做為不利德納·狄卓克生的指控。
巴庫兩眼一下子靈敏起來。
「當時是請她過來問話,不是逮捕。」戴蒙糾正他。「每次記錄都是她親筆寫的嗎?」
「它們是同時間買進來的,帳冊里記得很清楚。我自己的里程數也憑良心記錄。你想檢查的話,很歡迎。」
戴蒙對這個男人感到一陣鄙視,要壓抑還頗困難。
「她記得簿子里有什麼不符的地方嗎?」
「什麼?我聽不清楚。」
「聽著,我現在不方便講電話,我面前排了一排人在等著點東西。」
「現在還不用。我猜你一向親自查帳吧。」
「進口什麼?」
「什麼帳?」巴庫眨眨眼,強調他的疑問。
等到最後幾名顧客被勸走,幾扇門都閂好以後,他想再打通電話給賈克曼,但立刻又打消念頭。就算打了電話,也攆不走那個男人。賈克曼聲音里所透出的那股急迫,恐怕不會注意到別人有睡覺的權利。
「昨天你說法醫檢驗已證明你太太的屍體曾被放在那輛賓士車的行李廂內,對不對?他們假定是狄卓克生太太開了那輛車子去湖邊。記得前些日子我與她約談時,她告訴我每一次開那輛車子都要記錄。」
「我了解你的司機現在是陷入麻煩了。」戴蒙大胆試探。
「看樣子我們得期待她在法庭上也這樣講才九九藏書好。」戴蒙抓住椅子的扶手。「我不奇怪席東斯先生會那麼生氣。」
「第二天呢?她第二天有上班嗎?」
「言重了,」巴庫說。「除了這裏的工作,我兼做一點進口生意而已。」
「寫是一定要寫的。那個裡程數若是能刪掉,唯一的辦法是竄改記錄……寫成去別的地方,或是把它寫進較長的旅程里。問題是,假如有人造假,她一定會注意到。」
「她不記得。她說她隨時更新記錄,最後一筆應該是你逮捕她的那天。」
「沒錯。」
「謝謝了。我會等你。」
「又如果是她本人竄改的話,要查明也很簡單。總有一兩個辦法,到時候你自會想到。」
「但事實上卻沒有,根本沒有提到里程記錄簿。席東斯先生——就是那位律師——曾與德納談過,她堅稱她一向把簿子放在車子儀器板上放零星東西的小格子里。」
「我對狄卓克生太太比較感興趣。」戴蒙坦白回答。「你剛才說她很可靠;謀殺案發生那天她有來上班嗎?」
「戴蒙。」
「你得包容我一下,老朋友,」面對面時,巴庫劈頭便這樣說。「再二十分鐘,我就應該抵達布里斯托出席一個會議,你也曉得該死的交通像什麼樣子。」
「不全是。」巴庫回答。「我推斷那簿子已經遺失了,老比爾曾來向我要,他們以為在公司里。其實根本沒有理由在這裏;我們的作業系統是,記錄簿留在車子里,每逢月底才送回來登記,不到一天就全部登記完畢了。」
「假如不是他們真的沒有看到,約翰·韋格弗就不會那樣告訴你。」戴蒙十分誠懇地說。
戴蒙說今天晚上的意思,本是抗議,而非同意,但酒館里人那麼多,他沒有時間把自己的意思講明白。
「日本?」
「每次里程記錄簿送回來時,你們有沒有影印?」
「你在聽嗎?教授。」
「沒有,」他告訴接待員。「我沒有事先約定。我們做這一類拜訪,一向不習慣事先通報。請轉告董事長巴庫先生,假如是他的話——有訪客找他。」
第二天早上。他到真釀麥酒公司,開始彌補自己的錯誤。
「聽我說,我想起某一件事,可能對這個案子深具意義。我之所以打電話告訴你,是因為我相信藉由這件事或許可以使真相大白,但我不希望你對律師或任何人提到我的名字,你了解嗎?」
「她堅決地表示,她從來不曾把那簿子拿出車子過,除非是每個月底需要把簿子送回真釀公司登記以外。但登記完,第二天她又放回原處。我知道她講的是真話。」
「她確定?」
「我所犯的一個愚九九藏書蠢的錯誤是引起警方的注意——等於平白送給起訴法庭一張王牌。席東斯很生氣,他說檢方本來可能不曉得那本簿子的重要性,現在他們會認為是德納把那簿子毀了。」
「那輛車子是公司的,里程錶上的哩數,每一次都需要記在一本簿子里,即使是私人使用也一樣。你去找那本簿子,就可以發現九月十一日星期一那天,以及次日,她開了車子去做什麼。假如是某人用那輛車子從衛得孔載運屍體去秋谷湖的話,來回合計是三十哩,那本簿子上一定會記下這個數字。」
「哪一輛?我們公司共有兩輛,一輛我個人使用,一輛由公司司機駕駛。」
「借用你的話,這是人人皆知的事。」巴庫順口說。
「你的消息倒是靈通得很。」
「你是指什麼時候,今天晚上嗎?」
「是的。」
這樣的保證未能讓葛列格里·賈克曼舒坦起來。他發出了顫抖的長嘆聲,可知接下來的自白有著驚人的內容。他僵僵地站在一個被搬光的白色書架前,像個已被判刑、等著拍檔案照的罪犯。
「這是人人皆知的事,先生。我可以去警察局檢查那輛車的里程記錄簿——你正要這麼告訴我嗎?」
「我們直接說吧,是里程記錄簿的事,對不對?」
「希望是跟個人沒有關係的吧?」他笑了笑。
「我也有責任,」他承認。「因為這件事是我開頭的。」
「是的,麻煩你。至於另一輛……」
「是哪件事呢?」
「勉強混日子而已。」
賈克曼在廚房忙著時,戴蒙坐在扶手椅里思索著。德納·狄卓克生是兇手的可能性極大,但明確地認為她有罪則是一種失信的作為。他自己的介入業已使得情勢十分不利於她,假如他能想到什麼方法使它平衡一點的話,基於道德感他確實有必要把它提出來。
他以前這位助手是十足的警察大學出來的,不會用錯誤的陳述毀了自己的前程。
「你有沒有因為什麼緣故開過司機的那輛車,先生?」
除了自我的譴責之外,此刻又多了一股罪惡感壓迫著戴蒙。
「應該在另一輛車子里。很不巧,那輛車子目前不在公司。請等一下……」他按對講機找人,要他們把他車子里的里程記錄簿拿來。
「她那天請假,但我看不出這和稅務有什麼關係——」
戴蒙把總帳冊的其中一頁全部打開。
差不多過了一星期,某個晚上,正當迪斯可俱樂部的顧客蜂擁到酒館時,賈克曼打電話找他。
戴蒙刻意要裝出稽查員的模樣,於是拍拍從公事包內取出來的一個淺黃色牛皮紙袋,再從紙袋裡拿出一本《增值稅指https://read•99csw•com南》,這是他早上在漢姆花園大廈內的增值稅稅務局拿的。
「沒錯,但我的車僅限於我自己使用。」
「哪一位?」
「不好,這裏忙死了。」戴蒙用手蓋住話筒,答應兩名留龐克頭、身上刺青的顧客會把東西送去桌子給他們。然後再對賈克曼說:「要到酒館打烊時我才會走。」
戴蒙心想,有人會擔心真相大白。他放下話筒,立刻找看有什麼別的事可做。有這麼多時間空下來,實在傷腦筋。
「他們一定是來找珍·奧斯汀的信。」
工作了一個上午,沒有任何結果。看來,這案子是愈發地不利於德納·狄卓克生了。
「主要是香港和台灣。」
「她的車子怎麼樣?」
「記錄?」賈克曼重複這兩個字,但還不明白它的重要性。
戴蒙也同樣順口問:「她有罪嗎?」
「你讀過這本指南嗎,巴庫先生?」
「她上次開車時還在那裡嗎?」
「梅西帝司—賓士一九〇E二·六自排大轎車。」
他駕車抵達約翰布萊登宅邸時,已經過了午夜。賈克曼走出來,一隻手握著戴蒙的上臂,有如一名絕望的親戚迎接醫師的到來。
「你找他什麼事?戴蒙先生。」
「家裡亂糟糟的,請包涵,」賈克曼解釋。「你們的人……抱歉,讓我從頭說起。警方人員把這裏搜得一團糟,我還沒有動手收拾。」
「我不會耽誤你太久。」戴蒙允諾。
戴蒙伸手去拿帳冊。可是一打開,他的希望立刻破滅了。里程數是按月統計的,要用來作證的話,一點幫助也沒有。但他仍做做樣子瀏覽了一下,一邊問這些數字是怎麼來的。他聽到的回答是:每名司機各自保留里程記錄簿。
這些座椅——除了巴庫本人的大辦公椅之外——都是那種裝啤酒的小木桶樣式,戴蒙坐下來,發現這種椅子坐起來不舒服。
「另外一輛車子,就是司機開的那一輛,」戴蒙說。「是不是現在被警方扣留的那一輛?」
他問她到底是怎麼跟她的律師講的。
賈克曼太心急了,管不了戴蒙一心想求平靜。
「你保證不把我牽扯進來嗎?」
「所以你都自己申報?」
「沒有必要聯絡了。」
「我當時並沒有指控他違反了正義或任何類似的意思。我很有禮貌。我告訴他,德納堅稱那本簿子原來是放在車子里的。他說沒有看到那本簿子。」
他接著告訴自己,再來應該看它會怎麼發展。假如不提那本簿子,對德納·狄卓克生一定比較有利。現在檢方一定會問她那本簿子的事,而且她愈是堅稱簿子保存得好好的,愈是表示她把簿子毀了。
「那又怎樣呢?九九藏書又沒有違法。」
「那當然。」他打開辦公桌的底層抽屜,拿出一本紅色的總帳冊。「都在這裏面,真釀公司所有車輛的記錄。」
第二天早上,他打電話到大學給賈克曼。儘管戴蒙自己曾判斷,涉入是不智的,但他顧不得了。想到德納·狄卓克生有一點點可能沒有謀殺罪嫌,便驅使他把凌晨時分想到的一個念頭傳達給賈克曼。
「收益不錯吧?」
客廳地板上擺著成堆的書,牆上的畫被拿下來,戴蒙都不覺得這有什麼,因為他以前見識過。警方被賦與搜查權力。他拿起扶手椅上一隻仿製的唐馬,把它放在地板上,自己也沉重地坐在地板上,雨衣仍穿在身上。
「沒有,我不相信文書作業。」巴庫舉起手指抵著頭,做出自殺的樣子。「如果哪裡有問題,你可以提出來。」
「稅務問題,是不是?」
「應該在車上才對。」
「其實,他們可以不用麻煩,我早就翻遍整個屋子了。看樣子,要讓我的檔案再回複原樣,恐怕要花幾個月的時間。」
但賈克曼端著咖啡出來時,兩個人都沒有講什麼安慰的話。
「由衷感謝。」
「我過來好嗎?」賈克曼問道,紛亂的心情顯示在他的口氣里。
「你把貨品船運過來再分銷出去?」
「你帶她去警察局問話那天還在。」賈克曼的話里,聽不出有指摘警方處置不當的意味。他一心想著他自己的事。「我一聽說那本簿子不見了,擔憂極了,以致做了最笨的事。當時我還不了解問題有多麼嚴重。我去警察局,要求見韋格弗探長。我自做主張,沒有事先告知席東斯先生。我問韋格弗是不是警方扣留了那本簿子。」
戴蒙搖頭。他也可以友善些。
「營業稅,公司所有車輛的里程數。」
戴蒙可以想像,韋格弗會怎麼聽這些事。史坦利·巴庫將會是檢方的有力證人:他明顯地信賴司機的能力,但所透露的事實卻同時可以做最壞的解釋。
他從桌子後面走過來與戴蒙握手,顯然是有意要化解別人對他猜疑的威脅,假如可能的話。那隻手溫暖而潮濕,個子則比戴蒙想像中的矮一些,容貌乾淨俐落,黑頭髮日漸光禿,和藹地笑著,嘴角微微閃現金光。他的穿著合於商業界的經理階層,淺黃褐色西裝配棕色襯衫、淡黃色絲質領帶——賣這領帶的服飾店大概把這種顏色叫做香檳色——西裝領上有一朵玫瑰花苞。
這個回答讓巴庫顯得更嚴肅了,他一邊調整領帶結,想表現出自信的樣子。
賈克曼看看他,見他彷彿想在地板上踱步,但實在不太可能在到處散置著書本和裝飾品的地上表演此一「特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