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頭痛時刻 第八章

頭痛時刻

第八章

戴蒙站起來,眼前的問題是如何處理這些毒品。他有權利對他執行「公民逮捕」(公民有權逮捕現行犯,惟須立即將罪犯移交警方或執法機構),但這是最明智的處理嗎?他最希望的是詢問有關謀殺案的事,至於毒品交易,雖然危險且卑劣,但卡文崔晚一點自會因此而被判刑。
他這方面的教養得益於無數次的擅闖浴池。
沒多久,腳步聲在離他們很近的扁石鋪道上響起。那腳步聲,輕快得不像是觀光客——即使是一名遲了離開而正設法出去的觀光客也不像。而且也不是服務人員。
戴蒙不諱言,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正式參觀過浴池。求學時代,兩個學期的拉丁文,把他對羅馬人的興趣全部抹殺了。之後有一次,他在礦泉飲用室參加一個正式晚宴,一開始便是在大浴池旁邊喝雞尾酒;大家抬頭欣賞廊柱上的火把光芒,而他在凹凸不平的鋪石地走著,最後,特地為晚宴租來的服裝,被手上大半的飲料灑了一身。
這個不想多說的答覆,大概就是他們所能獲得的全部了。不過,男孩喜好虛張聲勢的傾向,竟接著講出一大段話,那是到目前為止,戴蒙從男孩那兒得到的最長的一段話了。
「孩子,我們解釋過了,要找到合理的疑點。」
「那就是你看見安迪的地方?」
不到幾分鐘,所有學生都忙著測量、記錄。卡文崔顯然很滿意學生們都專心地做作業,於是,他提起提袋,緩步離開學生,向西側盡頭的一個出口走去。
卡文崔一定是撿起一塊磚頭,狠狠甩過來。如果使全力打中,那力道必定足以打破彼得·戴蒙的腦殼,但它從頭顱側邊擦落,耙傷他右耳後面的皮膚,落在他的肩窩裡。他踉蹌一下,抓穩柱子,勉力前進。肩膀麻木了。
戴蒙終於決定,正確的作法是靜觀其變。他退後到卡文崔看不見的地方——一段通往廁所階梯的最上一段。
點了個頭。
「什麼?」
四點二十分,兩人離開商區,穿越史托街,進入浴池。要到售票口,須經過礦泉飲用室,那是喬治王朝時代的社交場所,而今已改做餐廳。下午茶時間正當高潮,所以張張椅子都有人。女侍穿白襯衫、黑背心、系圍裙,努力地提起精神以保持體面,不遠處盡頭的三重奏正起勁地奏著卡門歌劇里的鬥牛士音樂。這相對於再過去的寧靜氣氛是一種解脫。
「在浴池裡。」
卡文崔移動位置。腳步快而穩,如果不是他甘冒膝蓋撞到暖氣柱子的危險,就是他對這裏的地形太熟悉了。
「現在,我希望你回顧一件事,你媽媽曾告訴我,去年夏季有一天,她在賈克曼教授家門前看到一件事。你當時跟她在一起。」
戴蒙沒有回應。保持靜默不動是降低危險的最佳辦法。
講完,他點燃打火機。
等到一切安全時,戴蒙說:「我們靜靜看一下。」
「等一等,我弄錯了。今年突然成立一個新的組,只有幾名講師和一年級學生而已。我大概不認識他們任何人。」他停了一停,又說:「我猜你要我去問一下吧?」
「不需要。到時候我自然會讓你知道怎麼回事。」
「如果能來杯可樂,把蛋糕衝下去的話。」
「放學以後我常下去那裡,那是個陰森森的地方,我喜歡。像我這類型的小孩才有膽下去。你必須穿過浴池,而不被安全人員抓到才算數。從史托街的紀念品店走進去,等沒人瞧見時,偷偷從標示著『僅限工作人員進出』的樓梯爬下去——其實,那樓梯就是浴池出口——接著你就在浴池裡了。當然,你要當心安全人員,不過,你如果夠機警的話,就可以一直走過整座浴池,最後走到礦泉飲用室。到了那裡,沒有人會阻止你,因為那裡現在是一家餐廳。我已經走過億兆次了,易如反掌。」
他把那東西拿出來一看——一個塑膠袋,裏面裝著白色晶亮的物質。
「是他,」馬修小聲說。「一定是他。」
戴蒙把蛋糕推回給男孩。
男孩回來了,把蛋糕盤子放在桌上,戴蒙眼明手快,把盤子移到馬修拿不到的地方。
戴蒙心中估計著,一下子便想遠了,https://read•99csw.com但得回過神來繼續把話問完。
要找到走出火坑供暖系統的路倒不成問題,只要像掉在水槽的蜘蛛一樣,沿後壁循路而行就成了。他試著伸手沿著平面輕輕滑過,踏出一隻腳,側著走一步。他停下來聽一聽,沒聽見什麼,便再走一步,這回摸到了一個柱子。他仍將兩個手掌放在牆上,繞過障礙,想要儘可能遠離毒品藏匿的地方。
「假如我們曉得在哪裡可以找到他,我們自然會去找。問題就在這裏。」
他們起身離開時,戴蒙邀請馬修下個星期一放學后,與他同游羅馬浴池。
「歷史系呢?」
「這星期嗎?」
火坑供暖系統這地方,很適合用來藏匿毒品,它不像浴池的多數地方那麼潮濕,它是乾燥的。洞穴本身借磚柱掩飾,沒有人會去查看,因為浴池的這個地區,已經過全面挖掘,參觀的民眾都被有機玻璃擋在外面,但安迪·卡文崔卻可以每星期來訪兩次,且因位處不明顯的地方,可以不必擔心被發現。不管是來取走或放入,他都可以把東西放在運動袋內自由進出。而埃文索美塞特緝毒組的警察,誰會神通到來突襲檢查羅馬浴池?
「你去那下面做什麼?」
「她近來如何?」
「小馬,聽清楚,你來這裏的目的,是要確定浴池的那個男人,與在約翰布萊登宅邸車道上跟賈克曼太太發生口角的那個男人,是同一個人,假如你發現自己弄錯了,或是不能確定,一定要勇敢說出來,明白嗎?不管到時候情況如何,在我們觀察他時,要保持安靜,而且事後也不要聲張。」
「嘗試,沒錯,我明白。」賈克曼並不感到好笑。「回頭說那個安迪。我很難把熱中保持身材和積極推銷毒品兩件事連在一起。」
中間有兩三分鐘的時間,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但接著有鞋子踩在「火坑供暖系統」沙地上的聲音,然後則是卡文崔又回到通道的聲音,以及輕快地走回大浴池的聲音。
馬修沉默著,眼睛看著蛋糕。
戴蒙放下電話時,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用這個辦法,他又繞過三個柱子。憑感覺繞過第四根柱子時,他聽見遠處那邊又有沙沙聲。不用懷疑,準是有人從通道爬下來,而且踩在暖氣的沙石地上。
很快地,這個設計便顯得可笑起來:兩個大人試著藉由下午茶從一名學生那裡打聽消息。戴蒙只得努力把話講得不像伯叔輩那樣嚴肅。
「不錯。」
男孩把空盤子推開,抹抹嘴唇,答說「有啊」,卻轉頭望向別處。
浴池周圍漸漸沒有人徘徊了,只剩下那班歷史學生,以及兩名躲起來的觀察者。日光開始暗下來,在大浴池上方,幾位羅馬皇帝雕像在天空的映照下,益發顯得戲劇化起來。
「一點也不奇怪,」戴蒙這天生的諷刺家說。「毒品在運動界很普遍。」
這時,燈光全部熄了。
「你還好吧,孩子?」戴蒙問。馬修點頭。
假如要說真話的話,應該說:那孩子儘管有稜有角,戴蒙也是喜歡他的。
如果需要馬修承諾的話,那得等到他放下吃了一半的蛋糕,並表示可以開始了,才算數。但戴蒙告訴他,時間仍夠他把盤子清乾淨。
「我知道你們可以去哪裡找到安迪。我見過他好幾次了。」
但對戴蒙可不然。
假如戴蒙的思緒因他聯想到美學(不大可能的)而難以承受的話,一定也會因為看到安迪·卡文崔在坑中盡頭那一帶的柱子之間蹲下來而大吃一驚。
戴蒙的自制力動搖了:「既然這樣,把盤子推過來。」
「就我們到目前為止所聽到的程度,還不能判斷。」賈克曼說。
整個建築的這個區域,一個窗戶也沒有,四周一片漆黑。戴蒙伸手摸索,好讓自己站穩,他不希望絆到那些磚柱而失去平衡。他第一個想法是,這是定時的熄燈,表示這個地方正式關閉。
「嗯。」
「你是指羅馬浴池?」
他伸出右手觸摸,希望有什麼東西可以讓他爬上牆,但立刻感到肋骨劇痛,只好換左手觸摸,他摸到離地約三尺高的地方有個凸物。他先把膝蓋舉高到那個高度的平https://read•99csw•com面,再把身子拖上去。接著出現第二階。他吃力地爬上去,總算摸到有機玻璃了。接著,謝天謝地,摸到了欄杆,他翻越過去,感到腳底踩著平坦的塑膠表面。現在,他可以看到一點微弱的灰暗光線,是天光。他向亮處踉蹌走去,一邊覺得卡文崔一定會在任何一刻爬上通道來。
「先在這裏碰面,」他建議,並技巧地補充說:「如果你來得早,說不定有時間再吃一塊奶油蛋糕。但有件事我要說清楚,我們得從前面正常的入口進去。我如果從後面樓梯偷溜下去,太顯眼了。」
卡文崔朝著藏匿毒品的地方走。他必定是沿著兩排柱子中間的走道前進,因為他走得很順,一直走到碰壁才停下來。
「我已經告訴你了,」馬修說。「你如果想找安迪講話,去那裡找就對了。」
「這麼說,他是嚮導嘍?」
「假如你能不驚動任何人的話,」戴蒙說。「我想讓安迪大吃一驚。」
外表看來,這東西與他在賈克曼家的廚房的麵粉袋內找到的東西一樣。他再探手入洞,又摸到類似的袋子,太多了,一時不能全部拿出來。
馬修走去自助櫃檯時,戴蒙說:「講到甜頭,這是由狄卓克生太太的辯護費支付嗎?」
待在原處不是明智之舉。
在列柱商區的夏綠蒂糕餅店內,馬修·狄卓克生正坐著吃第二塊巧克力奶油蛋糕,與他面對面而坐的是賈克曼和戴蒙。他們在這家糕餅店內的後面,找到這張擺在拱門下的桌子。不少購物者和商人都在這裏吃個點心,再打起精神回家。雖然坐在最後面,但置身在這些人潮中,他們三個人仍顯得醒目。戴蒙依舊是那身業已起皺、但他習慣穿著的舊格子西裝,勉強擠進桌子里那半圓形的座位中間;賈克曼則穿著褐色燈心絨外套、黑色襯衫,優雅得足以拍彩色時裝雜誌的特寫;馬修穿著白襯衫、條紋領帶、海軍藍套頭毛衣,學校的運動外套,剛才一有機會便脫掉了。戴蒙早就料到,在這一天的這個時候,他們可以在商區附近找到這男孩——他可能正在扶手電筒梯或升降電梯里調皮搗蛋。結果讓他說中了。現在,剩下來的事,就是怎麼藉由無限量的蛋糕來賄賂,挖到他們想要的訊息。
「賈克曼太太和一個男人起了爭執。」
「我是說,既然你們可以自己去找他問話,幹嘛問我?」
「這就是那個神聖溫泉。」馬修看戴蒙一臉猶豫,不由輕蔑地介紹了一下。
馬修點頭。
「老實說,我也很想去那裡,」賈克曼清了清喉嚨說。「最近幾個星期都沒和小馬見面。我喜歡那孩子。」
「我要講清楚,就我個人而言,我可從來沒見過這傢伙。」賈克曼強調。
他和馬修隨意在池邊漫步,最後走到坳處那一層。環顧一下四周之後,他碰碰馬修的手臂,與他一同擠在坳處的基柱後面。他們甚至可以不用蹲下來。
安迪·卡文崔從離他們才幾尺遠的地方經過,繞過池邊,走向他的學生。從坳處這裏可以看到安迪的頭和上身,他的肩膀既寬又多肌肉,以致所穿的黑色T恤,好像成了他的第二層皮膚一樣。最令人注目的特色是,他那近白色的頭髮,全部從前額梳到後腦,活像一九五〇年代的運動偶像。
現在,戴蒙還不需要靠近那些學生。池子四周的天篷底下,有一連串的壁龕,各式各樣的石工作品陳列在基柱上。那些壁龕大都太低或太窄,無法讓戴蒙這種身材的人藏身。不過,南邊中央處,有個比較大的坳處,放了些方柱和圓柱在裏面,看起來可以躲進那裡面而不被注意。
「不知道。」馬修塞了些蛋糕進嘴巴。「噯,我所知道的只是,我好幾次看見他在那下面。」
安迪·卡文崔一心要置他于死地。
「在我聽起來,像是考驗愚笨的極限。三項全能。乍聽你說時,我以為大概有人為我這種人發明了理想的運動——給你嘗試的信心,結果什麼也達不成。」
「這些柱子和雕像多半是維多利亞時代建造的,」馬修教戴蒙認識這個古迹。「羅馬人的建築只到達你的膝蓋部分。」
九*九*藏*書在哪裡?」
但他的第二個想法可怕多了,是聽見前方某處有鞋子踩在沙地上的聲音時,才突然想到的;當然,也可能只是一粒小石子自然掉落的聲音,但他認為不是。假定卡文崔折回來,而且看見他站在藏匿毒品的地方;假定是他故意熄了燈——
「他在那裡工作嗎?」
戴蒙嚇呆了,一時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走下去。卡文崔沒有抬頭往上看,因為正專心忙著。
「東指西指的,多數時候在講話。」
走到距離大浴池入口還差幾尺時,他被右手邊的一個移動驚了一下。一個轉身,足夠的天光鑽了進來,照出安迪·卡文崔手持建築工人使用的長柄大鏟子,正朝他衝來。這次逃不掉了。像揮舞大槌一般,差不多要劈中彼得·戴蒙的頭顱了。
向前看去是日光下的大浴池,藍綠色的長方形水池瀰漫著蒸氣。一路習慣了隧道里的聚光燈之後,這兒的空間和光線,不禁讓人留下深刻印象。池子本身是七十尺乘三十尺,有階梯下到水面;四周石造平台上豎立一排排柱子,支起一個天篷;下方走道鋪著扁石,羅馬人曾在其上漫步,觀看池中浴者。水池是露天的,遊客三三兩兩站在走道上,抬頭注視柱子和雕像。
「看來你的記憶力不錯。我們想找這個叫安迪的人。你想,假如那個人和賈克曼太太被人看到在吵架——我知道他們是在吵架沒錯——那男人應該就是個嫌疑犯。讓我們測驗一下你的記憶力,看看你能告訴我們多少關於那個人的事。」
馬修接著補充的話,沒有什麼重要性。這段期間,兩個大男人倒沒講什麼。安迪,這個他們假定是婕若爾汀毒品供應者的男人,如果與大學有所關連的話,賈克曼就有些問題得面對了。
「嚮導之類的。有學生跟著他。」
「你有沒有去拘留所與你媽媽會面?」
戴蒙的精神為之一振,整個座位都在吱咯響。
「沒什麼。」
賈克曼本來搖頭,但突然抬手一拍前額。
「你說什麼?孩子。」
星期一下午,戴蒙抵達時,他已經在列柱商區的糕餅店門口等候了,看樣子,馬修要不是一放學就從學校快步跑來,就是蹺了一節課,因為這樣他們才有充裕的時間吃蛋糕。由於醫師指示限制卡路里,所以戴蒙很節制,只喝一點黑咖啡。對馬修下達指示時,他的眼睛才勉強從那個蛋糕盤子移開。
一天的這個時候,要進入浴池參觀的訪客已經不多了。售票口的女士提醒他們,展覽時間到五點,到時候服務人員會請每個人離開。戴蒙點頭表示了解。兩人走到別人聽不見的距離時,識途老馬的馬修偷偷對戴蒙透露,他曉得上百個藏身的地方。
戴蒙不是來這兒研究建築的。在遠處的盡頭,已有一群學生聚集在那兒,他們的穿著風格以及熱心的交談,與周圍的人不同,可以確定他們是學生。但講師還沒有出現。
不被發覺是最重要的,而跟去看安迪·卡文崔要幹什麼也是同樣重要,這意味著他得大胆深入溫泉和冷泉交錯的大浴池西端——而且是在沒有遊客的情況下,冒著被發現的危險。戴蒙穿越敞開著的門,利用這建築每一個可以隱身的特點,一路走近那以古羅馬冷水浴室聞名的圓形冷水池,並環顧四周,尋找他所跟蹤的男人。昏暗的照明,利弊參半。
在比浴池更低的一個水平處,可以聽見規律的水聲,由溫泉涌溢出一縷小瀑布來,日久形成一個小凹槽。
「多告訴我一些。」
這些簡潔的回答,很難分辨到底是不想回答,還是希望不被打斷好能專心吃蛋糕。
「三項全能。是一種運動,考驗耐力的極限,等於是三項馬拉松,有賽跑、游泳和單車三個項目。」
兩個人首先來到米娜娃神廟遺迹。刻意的照明,使得飽受天候侵蝕的石灰石神像,在祭壇上發出金紅色的光輝。四周的遊客要不是正在閱讀參觀說明,就是來回徘徊注視著,而馬修呢,竟像是回到自己家裡一樣,大踏步走過去,還說:「你不會想在這兒浪費時間的,安迪一個月前就對學生講過這裏了,這個星期他在講大浴池。」
「安迪。」
read•99csw•com「要再一塊嗎?」賈克曼建議。
「什麼專家?」
「距離上次談話,有一段時間了。那一次也在這裏,對不對?假如你還記得的話,我當時是喬裝的。」由於沒有得到回應,戴蒙又補充說:「我猜賈克曼教授不曉得我曾扮演聖誕老人,除非你向他提過。」
他兩手碰到一個平滑的表面,想必是通道一側的有機玻璃。試著舉手探觸,他發現不可能摸到欄杆,只好向左走,直到一個石頭擋住了他,又碰壁了。他可以聽見卡文崔的腳步聲在後面沙沙作響。
戴蒙一邊前進,一邊估計著。肋骨的傷勢最嚴重,頭部也有血水一滴一滴順著頭顱流下來。流血最惹人注目,等他到大浴池時,可不希望學生圍過來問東問西的。他一定要想辦法打起精神,讓每個看見他的人,都以為他行走正常。至於流血——假如他們注意到的話,這是美中不足的地方——就說是沾到了草莓汁,然後,他只要走到任何一扇通往出口的門就可以了。
馬修清楚地察覺到,此刻他在這裏佔上風,所以一點也不急著回答。先瞥瞥鄰近桌的女學生,再舉手摸摸黑色頭髮,最後才坦承:「沒事了。」
「小馬和我也有一段時間沒見了。由於誤會的關係,他媽媽希望我們不要再見面,後來我當然尊重她的決定。不過,我們曾有過幾次愉快的出遊,對不對,小馬?」
「我不曉得你是否了解這件事有多嚴重,」戴蒙鄭重地說。「你的學校有沒有教你們法律?現在你媽媽已被送去等候謀殺的審判,雖然她有個律師為她辯護,但他必須設法提出合理的疑點才行。你在聽嗎,小馬?」
「學生?」賈克曼說道,面孔突然脹紅。
戴蒙伸手按住馬修的肩膀,制止他行動。跟蹤得要有專業的潛行。他留下男孩,自己步入天篷底下的陰影中,向安迪離去的方向潛行。他曉得自己的身材,所以特別放輕腳步,就像個瘦子在走路一般。
由於腹側的疼痛很劇烈,徒手打鬥又不能持久,所以戴蒙在黑暗中摸索,摸到一根柱子。謝天謝地,他坐下來,讓它支撐著受傷的身體。但某種堅硬的東西接著擊中他的頭。
他好像已經把人跟丟了。到了這邊,與有機玻璃並排的通道又出現了。從對面欄杆上方看過去,他所能看見的只是另外一個池子,而其實裏面水已乾涸。被迫再前進一段,光線更暗了,戴蒙發現,前方是個下沉的地區,青銅色磚塊建造的圓柱一排排立在裏面,有如在中國發現的赤陶兵馬俑。根據以前見過的明信片,他曉得這是什麼東西——是古代的中央暖氣設備。這些柱子用來支撐地板,燒炭的管子使熱空氣能在洞中環繞。羅馬人就坐在地板上方的土耳其浴池中,出汗、抹油、刮擦、按摩。一如標示上寫的,這個「火坑供暖系統」是整個浴池裡最令人注意的特色,主要原因當然在於它的功用,另外也是因其奇異難忘的景象所致:一百多支膝蓋高度的圓柱,對稱地排滿這空間。而同樣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歷經歲月的侵蝕而形成的青銅色和土黃色的混合色彩,簡直可以當做是現代藝術的傑出作品。
「他在做什麼?」
「安迪。那男人叫安迪。」
一個聲音——是卡文崔的聲音沒錯——大聲說:「我知道你在那兒,肥豬。」
「星期日。」
「我曉得在哪裡可以找到他。」
「小馬,我們想幫她。」賈克曼說。
「喜不喜歡不是這次行動的重點,」戴蒙對賈克曼說,語氣和他以前管理刑事組一樣。「我會再和你聯絡的。」
他們沿一條走道前進,下了幾段階梯,轉了好幾個彎,戴蒙的方向感都被搞混了。最後,透過一扇窗,總算看到底下露天的浴池,水池冒著氣泡。
這是個考驗神經的時刻。戴蒙緊張地等著,做出防衛的姿勢。
「需要支援嗎?」
「不是每次都有學生,有時候他自己一個人。」
他伸直手臂高舉打火機,大大劃了個弧,供暖系統的地板射出長長的黑影。不可避免地,火光照到了戴蒙。
前方就是大浴池了,常識告訴他,到了那裡就不會再受攻擊了,卡文崔大概不會read.99csw.com在學生面前演出全武行。
「我明白你要講的重點。」
出了糕餅店,走在史托街上時,賈克曼忍不住說:「在你問我之前,讓我先告訴你,我們大學沒有考古系。」
卡文崔走近學生,他們充滿活力地歡呼起來。他大概遲到十分鐘。安迪打開一個運動提袋,拿出幾個鋼尺,讓學生傳下去。隔著池子,只能斷斷續續聽到他講的話,不過,可以知道他正在向學生說明今天的活動計劃。他在一個原始的羅馬方柱——方柱支撐著一個圓柱——旁邊蹲下,測量它的長度和高度,然後討論一下它的附加石工:附加石工系用來增強結構,它曾用來支撐一個木造屋頂。學生們業已拿出寫字板,紛紛開始記筆記。接著,卡文崔分配他們兩人一組,去觀測池子北側的六大塊基柱。
他不得不留下馬修自己找路出去。感謝上帝,那男孩熟悉這地方,而且聰明有餘,逃跑沒問題。
「回頭找零錢給我。」
「幹嘛?」
「太興奮了,吃不下。」馬修承認道。
「而我們得靠你的幫助。」戴蒙補充道。
戴蒙在柱子間移動,不曉得自己是朝什麼方向前進,只知道要遠離那個狙擊手。四周完全黑暗。緣于受傷之故,他的其他知覺敏銳起來,令他有如動物般的警覺。石塊濕冷陰森的氣味充滿他的鼻孔,冰涼的感覺貫穿他的肌膚。他的腳步聲在屋頂和牆壁間迴響。這是被追擊者的盲目逃竄。只要能活命,他顧不了是否把這個供暖系統化成一堆瓦礫。他大口喘著氣,在黑暗的空洞中蹣跚摸索而行。
有個短暫的靜默,然後卡文崔又出聲說:「很好,你這混蛋,讓我看看你在哪兒。」
「所以說,他有可能是在大學任教?」
「不知道。」
其後的十分鐘,遊客陸續經過,接著來了兩名安全人員,顯然是來警告仍徘徊不去的遊客關閉時間快到了。謝天謝地,那兩名安全人員雖然走到離基柱很近的地方,卻沒有回頭查看基柱的後面。
腳步聲尚未消失前,彼得·戴蒙已步下階梯,越過障礙,他以一股出於急切而產生的靈活,側身在那些柱子之間前進,最後走到卡文崔剛才所在的地方。一如他的預料,靠近一支煙管出口的地方有個洞,他跪下來,伸手進去,摸到的東西不像是羅馬人的遺骨,而是軟軟、輕輕、滑滑的東西。
戴蒙按捺住不悅。
早在安迪拿著運動提袋出現前,戴蒙便漸漸起疑了。現在他則感覺,接下來的幾分鐘,將是數星期來偵察的關鍵時刻,而且正邁向高潮。
賈克曼很快地說:「叫我葛列格。他也是叫我葛列格。」
「你的頭最近如何?」戴蒙問。「我希望沒有再昏倒了才好。」
馬修點頭。
三項全能是卡文崔的運動專長,但他必定也有辦法來個自由式摔角。現在他就好像剛被摔角場的繩子彈出來一樣,朝戴蒙衝過來。打火機熄了——但熄得太慢了,對戴蒙一點幫助也沒有;他猛地退後,想減輕迎面而來的衝力,結果跌倒了。一個持續了兩千年的磚柱,讓他這一撞,立刻粉碎!戴蒙想起在橄欖球賽中學到的「並列爭球」這一招,於是把手腳蜷曲到胸前,用力把身子轉向右側。他的腹側就像碾過瓦礫一樣,感到巨痛,一根肋骨斷了。他以大腿為支點,成功地把那男人逼到一邊去,緊接著用手肘猛戳,打中軟軟的肌肉。
他交給他一張五鎊鈔票。
馬修咧嘴笑起來,離開去找他朋友了。
星期一,賈克曼打電話給戴蒙,交代最新消息:大學歷史組有一位兼課講師,名叫安東·卡文崔,但大家都叫他安迪。他的專長是羅馬建築,目前正帶領建築及營造工程的一年級學生研究羅馬浴池。他們每逢星期一和星期二下午四點半集合。透過特殊的安排,在這段研究期間,他們可以在遊客離開后多逗留一小時,直到下午六點。賈克曼的調查證實了那個卡文崔一頭金髮、喜歡陽剛的穿著風格,還有,他是「三項全能」專家。
馬修沒有任何表示。
這話惹得馬修傻笑起來。由於所得到的回應,至此為止比戴蒙所努力得到的回應要來得正面,所以賈克曼繼續負起說話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