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東經135度線和北緯35度線的秘密是浜中率先發現的。這兩條線上他們去過的旅遊勝地與經緯線本身有什麼關聯?另外,數次出行的里程數都與135或35相關,這中間又有什麼蹊蹺?只在一個點上相關的話,還可以說是偶然,但如此多的偶然都重疊在一起,那就一定存在著必然性。
「他沒有在編輯部出現?」
傳說原型中的仙女未獲得拯救,但在下面這段能樂的歌詞中,劇情卻被改寫了。
但伊瀨又覺得,浜中說不定在鹽釜有了什麼新發現,而這個發現同浦島、羽衣傳說有關,所以他才會叫伊瀨在他回來之前看那本書。那麼,這段研究文獻中,到底暗藏著什麼與案件相關的線索呢?伊瀨連忙又讀了一遍,仍舊不得其解,只好作罷,等待浜中回來後向自己解釋。
「這件事只能由對方決定,我也不能打包票。」
「這個也不太清楚。」
不過,這兩個傳說也存在不同之處:浦島傳說的主角是男性,羽衣傳說的主角是女性;浦島傳說中的男性滯留在仙境中,終日沉湎遊樂,樂不思蜀,而羽衣傳說中的女性被獵人或漁夫這樣的凡夫俗子強逼為妻,終日以淚洗面,不得歸返。
在印度、東南亞、中國,乃至西伯利亞北部,都有大量類似的傳說。比如,秦始皇派遣徐福渡海尋找不死靈藥的故事中就可見其端倪。該傳說在《古事記》和《日本書紀》中均有記載,後來演變為田道間守的傳說。田道間守受垂仁天皇之令,渡海去常世國尋找非時香果。歷經十年,田道間守終於找到香果歸來,但天皇已然駕崩。田道間守在天皇陵前哭號,悲慟而亡。
浦島傳說中,浦島在龍宮或蓬萊山上與龍宮仙女交合,並滯留在那裡,快樂地生活。這是人神通婚傳說的一種表現。浦島在龍宮渾渾噩噩地度過了三年,思鄉之情漸濃,故與仙女辭別。仙女哀嘆連連,依依惜別,將一玉盒贈給浦島,以作紀念。浦島返回故鄉,但人事已非。詫異中,他打開玉盒,得知自己不是離開了三年,而是三百年。
那傢伙竟然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去了啊,伊瀨感慨。他是瞞著天地社去的,費用全由自己承擔。就算他提出旅費申請,出版社也不會為此出錢。
「他什麼時候回來?」
不過,浜中讓伊瀨讀《日本民間傳說研究》,這就有點頤指氣使的味道了。浜中同伊瀨打交道時,儘管表面上恭敬有加,卻會不時表現出輕蔑的態度,只是伊瀨並沒有因此生氣。伊瀨並不討厭浜中,在他看來,浜中只是有著孩童般的自負罷了。
「哎呀,這回是從北海道的網走寄來的。」妻子驚叫。
「浜中先生這麼年輕,辦事卻相當幹練。」妻子說。九-九-藏-書
過了兩天。伊瀨又給《草枕》編輯部打去電話。
從根本上說,這一神話同白鳥仙女傳說如出一轍。中國《元中記》《搜神記》中的類似傳說也與之一脈相承。這些傳說在西方與希臘繆斯女神的故事相混淆,在日本則受到印度佛教思想和中國神仙傳說的影響。即使是原始版本的傳說,也具有豐富的系統多樣性……
「哎?浜中還沒有聯繫老師嗎?」編輯部的男性職員說。
第二天,伊瀨又開始等待浜中。如果昨天浜中休假的話,那今天就應該來電話了。前天分手后,他又幹了些什麼呢?他好像發現了什麼,並細心地守護著他的發現,或許已經圍繞這個發現展開了調查。
這個故事人盡皆知。在《風土記》和《萬葉集》中,浦島是故意打開玉盒,想藉此回到原來的家。不管故事的細節如何,通常的解釋是,龍宮三年相當於人間三百年,這象徵著人生的短暫和虛幻。
伊瀨忽然憂慮起來。事前既不說自己要去哪兒,打電話回來時也不告知自己在什麼地方——浜中這樣做,其實已將自己置於險境。如果他去的是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危險就更大了,因為他已經同周遭的人際關係完全割裂了。
終於到了北部邊境。最終,我不得不自鹽釜趕來此地。老師,您讀過《日本民間傳說研究》了嗎?兩三日後,我就能結束調查,返回東京。
收到明信片的兩天後,浜中的明信片又來了。
但不知什麼原因,那天浜中既沒有打電話,也沒有現身。他到昨天都一直在外出差,說不定今天休假了。本想打電話過去,但又考慮到他好不容易才有機會歇息,這時候去打擾並不妥,於是作罷。
「太奇怪?難道你跟浜中聯繫過?」
伊瀨正煩惱不已時,傳來了玄關大門打開的聲音。妻子大喊:「有快信!」她拿著一張明信片過來,「浜中先生寄來的!」
目前編輯部無法主動與浜中取得聯繫。倘若浜中不偶爾給編輯部打電話,他就很可能同二宮與藤村一樣「失蹤」,而失蹤就意味著生死不明。
「去過。浜中是編輯,他說服了出版社,旅費和雜費都由出版社承擔。既然要出行,不如就去些有趣的地方採風。」伊瀨應付道。
不過,伊瀨從行李箱中取出鳥取有名的土特產時,妻子吃了一驚:「啊?你居然去過這種地方?」

「他沒有明說。只說是『某個地方』。」
伊瀨不知所措。他萬萬沒有料到浜中會去鹽釜,不過他慢慢回過神來。鹽釜靠近仙台,是本州東北有名的漁港,所以大體能猜出https://read.99csw.com浜中是去調查什麼。他還是對「第二海龍丸」耿耿於懷吧。浜中肯定在火車上就想到了這艘船。之前伊瀨懷疑「第二海龍丸」只是指代「船」這一事物的泛稱,因為登記在冊的船中沒有叫這個名字的。但這次浜中堅信鹽釜那邊會有名為「第二海龍丸」的船,所以立刻前往核實。
「怎麼無精打採的?沒了浜中先生,你就缺乏刺|激了嗎?」妻子說。
「我是伊瀨忠隆,您知道浜中去哪裡了嗎?」伊瀨報上了姓名。
浜中之所以自費旅行,多半是因為奈良林社長吝嗇成性。如果是大出版社,只消借口去仙台採風,就能堂而皇之地出差。但浜中委身的這家出版社,每一筆差旅費都必須由主編向社長申請。浜中就是覺得這樣太麻煩,才甘願自掏腰包吧。
「什麼?網走?」伊瀨搶來一看,明信片的正面果然寫著「于網走」的字樣。
殺人也是計劃的一部分嗎?伊瀨問自己。坂口美真子似乎就是因為知道得太多才被殺掉的。
伊瀨等不下去了,給《草枕》編輯部打了電話。
如果是必然,那就必定有人做過手腳。也就是說,這一切都是躲在暗處的某人的計劃。
伊瀨的藏書中沒有這本書,他立即去圖書館借閱。本想偷懶去附近的區立圖書館,但白跑了一趟,最後只好轉去國會圖書館,所幸很快就找到了這本書。《日本民間傳說研究》是三十年前出版的,相當老舊。伊瀨將書翻到了指定的一百二十一頁。那裡登了一篇文章,標題是:《浦島·羽衣傳說的滯留說》。他開始閱讀這篇長文。
此外,二宮健一目前下落不明。他的朋友,在京都京雲運輸公司與他搭檔駕駛深夜卡車的藤村進也行蹤莫辨。倘若這兩人的屍體被人發現,那痛下殺手的肯定是謀害坂口美真子的旅行計劃制定者。
浦島傳說和羽衣傳說在主人公被滯留的情節上是一致的。下面將對兩個傳說的內容加以對比介紹。
同樣的故事也出現在芬蘭流傳的斯堪的納維亞神話之中。少年看見脫掉白鳥羽衣的三名女神在湖畔織布,於是偷走衣服,強逼女神為妻。在「偷衣強娶」這一點上,斯堪的納維亞神話與日耳曼神話並無差異,不同點在於是否將三件羽衣都偷走。在斯堪的納維亞神話中,三名少年分別娶了三名女神為妻。
「是啊。沒有編輯催稿,我就怎麼也打不起精神寫稿。」
第二天,伊瀨在家裡等浜中。他原本在構思雜文,但不知不覺又想到了北緯35度線和東經135度線。伊瀨沉浸在思考中,想象著浜中來后自己要問他的種種問題。
結果,那天浜中始終沒有出現。
「我一直在等,但音訊全無。」
至於浦島九_九_藏_書傳說中龍宮的入口,據推測應在丹后網野祭祀浦島明神的神社附近。《宗祇諸國物語》中記載,俳句家宗祇聽說丹后海濱有祭祀浦島明神的神社,於是討教當地人,被告知這裡是浦島的出生地,浦島就是從這裏的海濱去蓬萊后歸來的。
「你去那個地方採過風?」
伊瀨左思右想,卻始終找不出解決問題的線索。浜中那傢伙到底在幹什麼呢?今天他來了,一定要問個清楚。但正午已過,還沒有聽到玄關傳來浜中的聲音。
當晚寫稿時,伊瀨忽然感覺自己彷彿還在旅行途中,明明穩坐在椅子上,卻感覺像在汽車或者火車上搖晃一樣。
中國也有大量傳說是關於凡人滯留仙境的,總體上都是桃源仙境的模式,但人仙通婚的場所不是在海中的龍宮,而是在深山的仙境。反過來說,海中的仙境,只能是海神的居所,即龍宮。

白鳥傳說同羽衣傳說屬於相同的類型。日耳曼神話中,一名少年為了追尋素未謀面的戀人而踏上旅程,偶然經過一眼泉邊,看見脫下白鳥羽毛織成的衣服,在泉中盡情沐浴的三名美麗少女。少年悄悄靠近,偷走掛在樹枝上的少女的羽衣,躲了起來。少女不久便發現羽衣不見了,驚恐地大聲呼叫。這時少年提出若要自己歸還羽衣,三名少女中的一名必須做自己的妻子。三人答應了少年的要求,並讓少年任意挑選。少年做出了選擇,而他指定的少女恰好是他思慕數年卻從未見面的戀人。
「浜中現在不在。」編輯部的男性職員粗魯地答道。
仙女:「太好了,請給我吧。」
漁夫:「等等。如果你能在這裏為我跳一曲仙舞,我就把羽衣還給你。」
對方意識到來電話的是作者,語氣恭敬了幾分:「他沒有留字條,我也不知道。聯繫上之後,我會讓他立即給您打個電話。」
伊瀨坐回桌子後面,抽起了煙。在東京站分手時,浜中說過,過一兩天就找他商量去鋸山的安排,但現在已經過了四天,他卻沒有任何聯繫。
羽衣傳說中,仙女痴迷於駿河三保松原的美麗「仙境」,從天而降。發現仙女的漁夫偷走了掛在松枝上的羽衣。一名仙女因為失去羽衣,無法返回上天而哀嘆嗟怨。心生憐憫的漁夫將羽衣還給仙女,仙女於是得以返回天界。但該傳說的原型並非如此。在原來的傳說中,漁夫並沒有將羽衣還給仙女。仙女痛哭流涕,但還是無濟於事,只好跟隨漁夫回家,做了他的妻子。
浜中到底在幹什麼啊?從他往編輯部打的電話看,他似乎在一個人偷偷摸摸地做些什麼。
「他是從什麼地方打來的。」
這種更改后的傳read.99csw.com說在後世廣為流傳,甚至湮滅了傳說的真實面貌。其實,駿河三保的仙女也好,丹后比治山真井的仙女也好,她們都被剝奪了自由,滯留在人間。由此可知,浦島傳說和羽衣傳說在長期滯留這一點上是一致的。
「網走地處邊遠,那裡的監獄很有名,對吧?」妻子又將浜中的明信片拿回手中,說道。
浜中敬上
到達東京站時,已經是深夜。分手時,伊瀨從浜中手中接過自己的旅行箱,問:「咱們什麼時候去鋸山?」
「浜中先生好像去宮城縣的鹽釜了。」
浜中還是那樣目中無人,伊瀨想。不過,既然他是這本小雜誌的副主編,那編輯部早已習慣了他的任性吧。
伊瀨很想回答「當然」,最終還是改了口:「浜中帶路,我也不知道會去什麼地方。這次被他拉著到處轉,把我累壞了。」
自從《草枕》發表了他的遊記之後,別的雜誌也陸續來向伊瀨約稿。他不在家的這幾天,妻子就收到了三篇雜文的約稿,她對此好像比伊瀨還高興。
妻子肯定又在胡思亂想。伊瀨雖然生氣,卻不想多作辯解。將旅途中發生的事一一說明太麻煩了。但妻子的譏諷也在情理之中,畢竟伊瀨去京都前一天剛去過成田,連續三天都不在家。
明信片的正面寫著「于鹽釜,浜中敬上」,背面是幾行俊逸的文字。
漁夫:「看你如此悲傷,我就將羽衣歸還給你。」
浜中顯擺學問的時候會讓人厭煩,可奇怪的是,分開后,伊瀨卻開始想念他。他就像是一個與自己不相伯仲的對手。想到明天又能看到那張娃娃臉,伊瀨不禁暗自期待。
讀完文章后,伊瀨恍然大悟。浜中總是把浦島和羽衣傳說以及比治山上的仙女掛在嘴邊,侃侃而談,讓人覺得他見聞廣博,結果全是從這本書上看來的啊。
「這事兒我完全忘了。過一兩天我再與您商量。老師,請您先好好休息吧。」浜中鞠著躬,目送伊瀨乘計程車離開。
「太奇怪了。」
全都白問了。不過,浜中這樣的編輯,是不會將自己的行蹤全都告知編輯部的吧。他是個自由自在、飄忽不定的男人。如果他是為解決這次的離奇案件而四處奔波,就更不願向編輯部透露行跡了。當編輯在這方面真的很方便,只要對社裡說自己去作者家,就算實際上是到咖啡店向女孩子夸夸其談,或者去電影院,社裡也不會知道。
羽衣傳說的原型後來演變成了丹后國丹波郡比治山的真井傳說。但在坪內逍遙創作新舞劇《墮天女》時,模仿了三保松原的羽衣傳說,將真井羽衣傳說的劇情設定為獵人將羽衣還給了仙女。而《墮天女》中,真井的仙女同九_九_藏_書三保松原的仙女一樣,沒有跳舞回報,而是教授了獵人釀酒的方法。
伊瀨回到家裡,妻子迎了上來。「你倒是挺悠閑的嘛。」她譏諷道。
事實上,伊瀨的工作從頭到尾都是由編輯部——不,是浜中安排的。浜中怎麼說,伊瀨就怎麼做。他這回始終放不下經緯線之謎,壓根兒不想做別家委託的工作。
「哎?浜中?」
妻子每說一句話,伊瀨都震驚不已。他從妻子手中搶過明信片。
滯留仙境的傳說在蘇格蘭也有。新郎在婚禮后受黑衣男子誘騙,站在一小截蠟燭前,等待蠟燭燃盡。就在這短短一段時間內,兩個世紀過去了,新郎卻對此渾然不覺。等到終於發現世界驟然變樣后,新郎剛張口詢問原因,就立時化為塵土。還有一個類似的傳說是關於古代不列顛國王赫爾拉的。他出訪小人國僅三天,外界就度過了兩個世紀。隨從們驚慌失措,觸犯了禁忌,轉瞬間化為塵土。這兩個故事中,重返人間者的結局都是化為塵土。塵土象徵著人類生命的短暫莫測,而與此相對應的是浦島打開玉盒后冒出的白煙。琉球群島和台灣土著阿美族中也有類似的傳說流傳。
仙女:「我終於可以返回天上了。作為紀念,我就跳一支行游月宮的仙舞吧。可你不將羽衣還我,我就無法起舞。所以,請你先還給我羽衣吧。」
不過,為什麼現在浜中會寫明信片來,讓自己讀這本書呢?搞不好是去鹽釜的浜中無聊至極,半開玩笑地寫了這封信,讓忙於寫稿的小說家去圖書館走一趟,權當運動筋骨。
「連載究竟還能持續多久?」
剛才讀到那張明信片時,伊瀨不禁怒氣上涌,差點大嚷出來:你別小看我!但他又覺得自己必須遵從這條指示。
前幾天真是辛苦您了。我此刻在鹽釜,當然是來這裏調查「那件事」的。我沒有告訴編輯部此行的真實目的,所以是自己掏腰包來的,可能還要過兩三日才會返回東京。在此之前,請老師先閱讀下面這本書:《日本民間傳說研究》第二卷,從第一百二十一頁開始。
「嗯,他是個十分有趣的人,活動能力特彆強。像他這樣能幹的編輯,現在已是鳳毛麟角了。」
「什麼?信件是從鹽釜送過來的?」
「多虧了浜中先生,才能有那麼多讀者了解到你。」妻子將伊瀨離家期間收到的二十封郵件和明信片拿給他看。讀者的來信中儘管也有稚拙的文字,但對作者來說,這都是值得感謝的激勵。伊瀨還是第一次有這種經歷。他沒有想到,那樣的雜誌居然如此暢銷。
「是的。他說有事要調查。出差回來之後,我們就再也沒見過他。眼看策劃會議又要召開了,我們也很為難。」
「他會不時打電話回來,還托我們給老師帶口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