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不太清楚。」

「雜誌的銷路不好？」

「豈敢勞煩社長？請告知他，不用了。」伊瀨的腦海中浮現出久未謀面的乾瘦的山羊胡社長奈良林保。

「嗯，評價不壞，我們很欣慰。」

「不光是浜中的主意。他沒有那麼大的權力。」武田顯示出作為主編的權威。

「要道歉的是我才對。浜中外出旅行，貴編輯部的人都說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我擔心無法按時交稿。」伊瀨平靜地說。

「既然這是編輯部的決定，那我也無可奈何。」

「不是……不是這回事。」胖主編吞吞吐吐起來。他似乎以為伊瀨從浜中那裡得到了某些信息。不知這跟神秘謀殺案之間有無關係。浜中是個話癆，說不定已把一切都對主編和盤托出。說到底，謀殺案都是別人的事情，跟浜中和《草枕》編輯部都沒有關係。但武田的詢問方式又讓人懷疑背後另有隱情。

「真是太湊巧了。那我現在就來您家吧？」

伊瀨不好意思催浜中，又花了一天等待他聯繫自己，結果電話也沒有，信件也沒來。到這天為止，浜中已經外出七天了。

「浜中從東京出發之前，有沒有對老師說過些什麼？」

「我真的不太清楚。」

武田主編似乎真的十分抱歉，肥碩的身軀躁動不安：「鄙社還不熟悉雜誌製作，面臨著許許多多的困惑，策劃也經常變化。」

「老師，好久不見，別來無恙？」武田主編致意道。他是個謙遜的男人。伊瀨向他介紹了端來茶和蛋糕的妻子，武田又殷勤地鞠躬行禮。

「嗯。老實說，發行量總是上不去。儘管也有人說雜誌本身質量頗高，但發行量方面就……」

「真的給老師添麻煩了。改天社長也會為此專門向老師致歉。」

武田轉身面對伊瀨道：「我一定讓他第一時間聯繫您。這段時間給您添了這麼多麻煩，浜中一定會來向您致謝、致歉。對了，這是今天剛上市的雜誌……」他從一個大九-九-藏-書信封中取出一本最新一期的《草枕》雜誌，放在地上。

於是伊瀨開口道：「約我寫連載是編輯部一開始就計劃好的嗎？」

這是武田最後一次為取消連載而道歉。雖然他嘴上說下次還有約稿，但伊瀨不會信以為真。他強忍著一肚子的抱怨，把該說的場面話說完。

「唔，可以說是編輯部的計劃，不過其實也不夠準確。」主編的回答還是含糊不清。

次日下午，伊瀨給《草枕》編輯部打去電話。接電話的是一位不知道名字的辦事員。

「老師，關於浜中……」主編邊說邊觀察著伊瀨的臉色。

「沒有，因為還有別的工作，所以不可能每天都來。」

「唔。」伊瀨有點失望。「評價不壞」這一說法談不上積極稱讚。在浜中的恭維和源源不絕的約稿的刺|激下，伊瀨變得過度自信。雖然不指望主編也像浜中一樣，但多少也期待能聽到主編的讚賞。不過伊瀨轉念一想，坐到主編這個位子，說話自然要穩重，言談舉止不可能同普通的責任編輯一樣。

他喝了口茶，說：「勞煩老師親自打來電話，真過意不去。」

門外傳來汽車的聲音。

「嗯，是的。」

「我突然來訪肯定打擾老師工作了吧……」他伏地行禮，「事情就是這樣，懇請老師原諒我們的魯莽。下次如有約稿，還望老師能不計前嫌。」

伊瀨忿忿不平，不僅期待落了空，甚至還走到了反面——連載非但不延長，還要突然取消。提高稿費自然也無從談起。

「這個嘛……」武田主編視線低垂，沉默片刻，然後下定決心似的說，「老師，我想同您商量的事其實是……您的連載就到此為止吧。」

「那怎麼敢當？要不我來找您吧，順便散散步。」

這家編輯部可真奇怪。一般來說，不論是公費出差還是自費旅行，編輯部都應該掌握自家編輯返回的時間。但他們居然不知道，這隻能說明天地社名不副實https://read.99csw.com，實際上只是個管理混亂的小出版社。

「我想過一陣子就會有人知道了，到時候我們再聯絡您。」

浜中說策劃是他做的，而伊瀨認為他是在包庇某人。

確認客人坐到坐墊上后，伊瀨在妻子的幫助下換上衣服，打開隔扇。

「如果浜中可能會太晚回來，我必須有應對這一情況的備案。因為提筆寫稿的時間推后了，一旦離截稿日太近，我擔心無法按時交稿。我想同武田先生談談應對之策，以防浜中無法及時回來，不知您意下如何？」

「哦？」武田應了一聲，一副深不可測的模樣，沒有接話，也沒有發問。普通人聽到伊瀨這番話，都會被勾起好奇心，打破沙鍋問到底。

「你們總該知道大致的時間吧？」

一小時后，編輯部回了電話。

「不用勞煩……還是我來拜會您吧。我現在就開車過來，一個小時內就能到您家。」

「浜中到底什麼時候回來？」伊瀨重振精神問道。

「這麼說，是奈良林社長的主意咯？」

六疊大小的房間已作好迎接客人的布置，小壁龕前放著坐墊。妻子連忙將一塵不染的煙灰缸放在擦過的接待桌上。

「是的。」

「這絕不是因為老師的作品不受歡迎，希望老師務必明白這一點。」武田的態度愈發恭謹了，「如我方才所說，老師能寫出這樣好的稿子給我們，我也很高興。但我們之前召開了編輯會議，決定讓老師暫時休息一陣。這也並不是我的本意，實在是情非得已……」

妻子聽說主編要來，慌慌張張地從附近買回了蛋糕點心。

「明白了。其實，我也正好有事要與老師商量。」

奈良林的本業不是出版。浜中說過，出版雜誌只是奈良林的愛好罷了。對有錢人來說，那或許不失為一項高雅的愛好。可如果赤字過度增加，出資人就會立刻撤資。與正規的大出版社不同，像奈良林這樣的老闆往往利字當頭，不會講九_九_藏_書任何情面。

「我是伊瀨，請問浜中什麼時候回來？」

看著在玄關穿鞋的武田主編肥胖的背影，伊瀨說：「浜中回東京后，請務必通知我。」

很久沒有見到武田主編了，他仍然臉龐黝黑，身體肥胖。他坐著彎下腰，恭敬地行禮道：「突然來府上打擾，非常不好意思。」他的大眼睛笑意盈盈，現出獨特的個人魅力。伊瀨讓武田移到上座，自己坐在他對面。

「關於旅行的事？」

「我將連載計劃給社長看過，獲得了許可。從根本上講，這個計劃是編輯部合議后制定的。」

「社長先生可有精神？」伊瀨的提問中帶著譏諷。

「老公，主編來見你啦。」妻子通報道。

「每天都到出版社上班嗎？」

浜中常說伊瀨的連載深受讀者好評。這其中當然有恭維的成分。責編為了激勵作者，常會誇大文章受歡迎的程度。但伊瀨相信浜中沒有撒謊。

伊瀨又故意刁難道：「浜中對此做過細緻調查，您沒有聽他講過嗎？」

「沒有。我剛才也說過，我事前完全不知道他會去旅行。您為什麼問我這個問題？是不是對浜中旅行的目的有不解之處？」伊瀨反問道。反正就要同這本雜誌分道揚鑣，也不用顧慮那麼多了。

話說回來，《草枕》編輯部倒真是從容不迫啊。他們將伊瀨相關的工作全權交給浜中負責，既沒有派別人來催稿，也沒有打電話詢問稿子的進度。浜中還是那副德行，既然要出行那麼多天，就應當事先安排好自己不在崗時的應對之策，但他什麼都沒做，撒手就走了。

「……」

不過，之前他們還去過館山，筆記都在，萬不得已時，以此為素材寫篇遊記出來也未嘗不可。可一直以來，伊瀨都是遵照浜中的計劃旅行、寫作，不能貿然自作主張。可伊瀨怎麼知道浜中什麼時候回東京呢？

武田主編說，他正好有事要找自己商量。到底是什麼事呢？

「就是說，這是浜中自九九藏書己的主意？」

「非常不好意思。浜中現在正在休假，可能還要過幾天才能回來。」主編恭敬地答道。

「唔……是浜中不在的時候舉行的編輯會議？」

「嗯？」

伊瀨很想說，正是這種混亂的編輯思路才導致讀者流失的。事到如今，他也難免動怒，畢竟是抱著百分百的誠意寫稿的，浜中的熱情讓他深受觸動，編輯部趁浜中外出中斷連載的做法讓人心寒。

「我是武田。」主編開門見山道，「一直以來都給老師添麻煩了。您剛才打電話來有何貴幹呢？」

「還要一段時間？我前幾天收到了他寄來的兩張明信片，分別寄自仙台的鹽釜和北海道的網走。他竟然跑到這些莫名其妙的地方，讓我備感吃驚。事前他根本沒有通知我。浜中是一個不拘小節的人，自作主張出行也可以理解。可他又不提什麼時候去鋸山，這就讓我有點為難了。先前電話中我也對您說過，我必須要有備案才行，以防他太晚歸來，所以我想同您商量一下。」

伊瀨的妻子大體知道了剛才交談的內容，垂頭喪氣地坐在玄關，目送武田離去。

伊瀨開始擔心要交給《草枕》雜誌的稿子。離每月的截稿日只有十天了。換作平時，浜中早就來頻頻催稿了。前幾天在東京站分手時，浜中說一兩天內就會來商量鋸山之行的安排，結果他一個人跑去鹽釜和網走，不知道在搞什麼名堂。伊瀨寫稿的速度怎麼也快不起來。

「對不起。承蒙老師賜予敝刊大作，我們萬分感激。」

「那編輯部里有人知道浜中什麼時候回來嗎？」

「我想還要再過一段時間吧。」

「嗯，還好。」

「哪裡。區區拙作，幸蒙貴刊垂青。讀者反響如何？」伊瀨也想聽聽主編的意見。

伊瀨暗忖，也許是編輯部的其他人都反感浜中，才會決定取消他負責的連載。這是在浜中外出期間做出的決定，讓人不得不產生這樣的聯想。可身為主編，武田對雜誌的用稿應有最高九-九-藏-書決定權。即使編輯部成員在編輯會議上主張強烈，主編不同意的話，誰也不敢多言。或許主編本人也不怎麼喜歡浜中，也可能是他拗不過編輯部的多數民意？

「哎？」伊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滿臉驚訝地問，「到此為止？到底怎麼回事？」他連呼吸都紊亂起來。

伊瀨在連載上費了極大的心血。而且，文章在《草枕》上發表后，其他出版社的約稿也源源不斷。連載絕不可能不受歡迎。

掛上電話后，伊瀨的心情七上八下的。

「可不是嘛。」武田主編的措辭充滿同情，但語調又有點事不關己的味道。

「還要等……那留給我寫稿子的時間就太短了，我有點為難呀。」

「我想打聽浜中什麼時候回來。本月的截稿日就快到了，浜中不在，我就無法按計劃去這次的採風地鋸山。我擔心這會影響寫稿，所以打電話過來問問。」伊瀨說。

「沒有。」武田忽又回答得斬釘截鐵。他似乎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看了看手錶，猛地從坐墊上站了起來。

那麼，主編是來拜託他再多寫幾期連載的嗎？伊瀨與浜中本已商定，連載將持續六期。之前出版社對稿件質量並不放心，不會一開始就安排長期連載。六期剛好不長不短，就算不受歡迎，及時停掉就是；如果評價較好，也可以適度延長兩三期。主編親自上門，十有八九就是為了商議延長連載吧。這樣就必須要求他多給一點稿費。

從武田肥胖的黑臉上，看不出問題的答案。

主編終於要進入正題了。

「這倒讓我想起了一樁奇事。連載開始后不久，有兩名讀者詢問策劃出自誰手，後來都遭遇了凄慘的命運。一名女性在熱海被殺，另一名年輕人行蹤不明，生死未卜。」伊瀨看著武田的臉，裝作若無其事地試探道。

武田再鞠一躬，恭謹地拉開格子門，離開了。

「可是，請容我多嘴，因為這個緣由就反覆變換策劃，反而會影響雜誌的穩定，讀者也會很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