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編輯部主任在嗎？」

「浜中先生不是從網走寄來過明信片嗎？難道還沒回東京？」

「是啊。」

「不好意思，這個我不清楚。」

本以為這個問題也不會得到答案，男子卻獃獃地嘟噥道：「好像從鹽釜寄過明信片回來。」

「老公，武田先生死了！」

「差不多。我希望能從昭和初年調查起。」

「不是剛入獄的吧？」

「大家全出去了。」

「唔。」伊瀨大失所望，「武田似乎是在伊豆的西海岸過世的，您知道他為什麼要到那個地方去嗎？」

「有沒有辦法調查到，網走監獄中有無從事漁業的囚犯？」伊瀨在電話中詢問那個朋友。

伊瀨坐電車前往天地社。一樓的營業部里只有兩三個人，看上去並不忙碌，往裡走一點便是編輯部。二樓是社長室和會議室。天地社所在的大樓矮小古舊，不留心的話很難發現。

「浜中先生還沒有回來……」辦事員將伊瀨的話傳到編輯部后，一名二十五六歲、一臉無辜的年輕男子現身道。雖然伊瀨為雜誌撰寫了好幾期文章，男子卻沒有表現出敬意。

於是一個問題自然湧現：他為何如此執著于北緯35度線和東經135度線呢？

「浜中？」

那網走呢？那裡又不是什麼漁港。妻子說過，那片土地上最有名的是監獄。

「說什麼傻話！我跟天地社已經斷絕關係了。沒有這個必要。」伊瀨當即否定。想了解武田之死，就必須向編輯部的人打聽。但從報道判斷，編輯部現在正處於混亂狀態，伊瀨決定等事態稍事平息后再去。

「我是伊瀨忠隆。請問《草枕》編輯部的人在嗎？」

可是，武田的閃爍其詞，或許恰恰證明他才是真正的提案者。只有武田能如此周密地將經緯線同傳說之旅聯繫起來，並促成伊瀨出行。浜中包庇的人正是武田主編。

伊瀨匆忙瀏覽了一遍，然後又從頭細讀。

「唔。」妻子臉色大變，驚恐地看著伊瀨出示的地圖。

大量的證據早已出現。不僅是「第二海龍丸」，還有京都松尾九_九_藏_書神社懸挂的「海龍」匾額。

《草枕》編輯部反映，武田主編九日在出版社待到晚上七點。本以為他下班后就回家了，但第二天早上，武田的妻子致電編輯部，稱武田徹夜未歸。編輯部目前正在努力尋找線索。據說，死者一個月前就已經顯露疲態。

「天地社的人說，武田先生十分疲憊，但他來我們家的時候壓根兒看不出來。如果是自殺，又找不到具體原因，就直接歸咎於神經衰弱嗎？」妻子問道。

「《草枕》雜誌的主編啊。你不是前天才見過他嗎？」妻子單手舉著晨報說。

以職業習慣而言，最關心經緯線的就是船員。不論是小漁船還是遠赴外洋的輪船，都相當注重測定自身所在的方位，因此船員對於經緯度極其敏感。

「那就麻煩了。跟漁業有關的囚犯有很多。」

伊瀨現在還是個籍籍無名的小說家，跟朋友比難免相形見絀：「我有些急於調查的事情，能不能托你打聽一下？」

又是北緯35度線！伊瀨不禁渾身冰冷。

可是，拋開浜中不談，奈良林經營的事業中，即便沒有直接同漁業相關的，也或許會有點間接的涉獵。而對武田的情況伊瀨只是道聽途說，具體還有待進一步查證。

「浜中跟你們聯絡過嗎？」

為什麼到現在才想到這一點？

「哪個武田？」

「你這是嚇我呢。」伊瀨嘴上這麼說，心裏卻不踏實。為什麼所有的事都跟那兩條經緯線纏在一起了呢？為《草枕》向伊瀨約稿究竟是誰的主意的問題，武田主編沒有給出明確的回答，只說是編輯部合議后的決定，這就意味著提案者可能是浜中，也可能是武田。

「我？我應該沒事吧。」

「他在北海道，應該會很安全。」伊瀨說。雖然他不相信連浜中也會慘遭毒手，但他隱隱覺得，如今每個事件相關者都有可能遭遇不測。

「是為了武田的事？」

如果是謀殺呢？

伊瀨注意到發現屍體的地點位於靜岡縣，於是從書架上取出地圖，腦中浮現出坂口美真子的身影。儘管美真子居住的大仁和武田陳屍的戶田同屬一縣，但很難想象兩地之間有什麼必然聯繫，很可能只是巧九九藏書合。

伊瀨決定立馬去天地社走一趟。他迫切想了解武田主編的真正死因。

「我可不希望你出事。你被浜中先生的花言巧語所騙，沿著北緯35度線和東經135度線到處奔波，說不定也會受到牽連。」

伊瀨讀完，忍不住咕噥起來。

聽到「武田先生」，伊瀨一時半會兒沒想起是誰。自己認識的人里，有五個都叫武田。

伊瀨認為，「探尋偏僻之地傳說之旅」的提案者也許從事過漁業。

伊瀨邊走邊想，突然，剛才那位不靠譜的編輯說的「鹽釜」二字跳進他的腦海——鹽釜不正是漁港嗎？鹽釜神社祭祀的就是漁業神啊。

伊瀨想到了一個同監獄有關的朋友。他是自己讀大學時同年級的校友，現在已經飛黃騰達。公務員只要按部就班地做到他現在這個年齡，多能身居高位。

莫非想到這個主意的會是對經緯線抱有極大興趣的人？比如某種特殊職業的從業者？那麼會是什麼職業呢？首先想到的是天文學家，然後是地理學家。

「浜中先生怎麼樣了？」妻子接著問。

伊瀨放下早報，悵然若失。武田溺死的屍體為什麼會在那個地方出現？如今正值臘月，懸崖絕壁臨海而立，駿河灣的寒風吹向海岸。報道中說，無法斷定死因是自殺、謀殺還是事故。從死亡場所來看，的確相當可疑，那絕不是普通的死亡方式。

「不知道。」

「我也收到了他從鹽釜寄來的明信片，還有從網走寄來的。他之後又去哪兒了呢？」

「要查查才知道。為什麼突然問這個？」對方笑著問，聲音中透露出與其地位相當的穩重。

伊瀨由此聯想到了羽衣和浦島傳說。浜中從鹽釜寄來明信片，讓他從《日本民間傳說研究》第二卷第一百二十一頁開始閱讀。伊瀨由此得知，浦島和羽衣傳說同根同源，在「滯留」這一主題上是相通的。浦島太郎滯留在龍宮三年；仙女失去羽衣，無法返回上天，滯留在漁夫身邊。總而言之，它們都符合書中所謂的「滯留說」。

「那到底是誰殺死了武田先生？」妻子迫不及待地問。

「能不能逐一加以篩選呢？首先排除與小漁船有關的人，還有單純因https://read.99csw.com為打架或賭博入獄的普通漁夫。跟輪船、貨船有關的也可以排除在外。」

「哪位都可以。如果浜中在的話就最好了。」

但是，山羊胡社長也好，武田主編也好，浜中也好，都同漁業沒有關係。奈良林的主業是投資股票，附帶做點其他的生意，經營雜誌也只是一份愛好，跟漁業全無關聯。武田主編亦是如此。據說他剛畢業就進入出版業，在兩三個出版社輾轉，最後被天地社聘用。浜中就更不用說了。

「那麼早？」朋友在電話里大叫起來。

伊瀨大吃一驚，急忙將視線投向妻子手中報紙的社會版。一行標題赫然入目：《雜誌主編溺水身亡》。

「不清楚。」

「是啊。你快讀讀看。」

「報紙上還說他最近顯得很疲憊，真是這樣嗎？」

從武田前天來訪時的言談中，伊瀨並未看出有何異常。武田說，浜中自費旅行期間，編輯會議決定取消伊瀨的連載。就像妻子所說，他的臉色還算正常。儘管沒有表現出足以導致自殺的精神問題，但他的話語始終含混其詞，態度曖昧。伊瀨不由得懷疑他真的患上了神經衰弱，而且同浜中的離開不無關聯。

「不是。我覺得應該是很久之前入獄的。」

十二月十日下午一點左右，靜岡縣戶田鎮北部約兩公里的海邊淺灘，一具溺死的男性屍體被附近的居民發現並打撈上來。在當地警察署屍檢時，從西服口袋裡發現一張名片，表明死者是天地社《草枕》雜誌主編武田健策。與該社核實，死者確實從十日早上開始無故缺勤。發現屍體的現場在懸崖之下，武田是在此處溺死，還是在別處死亡后被水流帶來，目前尚無定論。屍檢發現，武田喝下了大量的水，明顯是溺死的，但死因是事故還是謀殺還需調查。目前警方正在向相關人員取證。

但是，這些案子中都看不出有學者參与的影子，頂多隻牽涉到民俗學相關的知識，也只是起個助興添彩的作用而已。接下來能想到的職業是與氣象有關，然後是同航海有關。

伊瀨聽見自己的心臟在狂跳。浜中那傢伙，竟然調查得如此深入！

「不清楚。」這傢伙，一問三不知ｒｅａｄ.９9ｃsw•ｃoｍ啊。自己的主編過世了，他卻一副完全置身事外的模樣。不過，最近的年輕編輯可能都這麼沒有人情味。

「浜中先生不會出事了吧？」

若是自殺，武田為什麼選擇遠赴伊豆呢？別的地方也可以死啊。但這隻是局外人的看法，對他本人而言，那個地方或許意義特殊。

「這說的是那個武田？」

伊瀨將「監獄」和「漁港」分開思考。走著走著，他突然有所領悟：監獄是收容罪犯、將罪犯同社會隔離的場所。服刑者遠離家鄉，只在服刑期內被「滯留」在監獄。

「謀殺？武田先生是被人殺死的？」妻子瞪大了眼睛，反覆確認。她執拗地追問伊瀨下此判斷的原因。伊瀨從未對妻子說過自己去採風的地點，以及北緯35度線和東經135度線的巧合，而事到如今，伊瀨覺得還是坦白為妙，於是將一切經過和盤托出。

伊瀨打開靜岡縣的地圖，不禁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呻|吟。據報道，屍體發現地是伊豆西海岸的戶田以北兩公里的淺灘，再往北便是大瀨岬。北緯35度線剛好從戶田和大瀨岬正中穿過。這條線往東延伸能到達大仁。

航海？伊瀨聯想到了船。「第二海龍丸」五個字在他腦中一閃而過。

「九號那天武田先生不是來過我們家嗎？是來通知你連載取消的事的。」妻子說。

「對溺死的屍體而言，警察很難斷定其死因是事故、自殺還是謀殺。」伊瀨大聲說，「因為不論哪種情況下，都會出現大量飲水的現象。比如從船上將對方拋入水中，或者將對方推落海邊懸崖，其結果都是溺死。如果生前發生了格鬥，那自然另當別論。但從懸崖墜落途中會碰到突出的岩石，墜落到岩礁上也會造成外傷，這些傷同格鬥傷很難區分。」

「你不會出事吧？」妻子的擔心是認真的，不像開玩笑。

「這樣一來，就是在遠涉外洋的漁船中篩選咯？」

伊瀨怒氣沖沖地離開了天地社。搞股票的憑興趣開的出版社就是這德行，連員工都那麼業餘。相比之下，浜中真是一名優秀的編輯。說不定，正是他一個人挑起了整個編輯部的九九藏書大樑。

「武田主編不是死於事故或自殺，而是謀殺！」他對妻子大叫起來。

「不錯。縮小範圍后，就會省不少工夫吧？」

「這個……」伊瀨支吾起來。他想到了二宮健一，殺害坂口美真子的也是這個男人吧。目前下落不明的卡車司機二宮和藤村進有能力搬運屍體，又或許武田是在活著的時候被兩人從東京「運」到西伊豆的。但這些猜測不能隨便在妻子面前提及。

伊瀨做好了準備。雖然他對妻子說過自己跟那個出版社再無瓜葛，現在卻變了主意。去那裡致哀是個正當的理由，畢竟在工作上，伊瀨承蒙武田主編關照；而主編過世前不久，還親自來伊瀨家裡告知取消連載的事。

「省不了多少。你不會是讓我將網走監獄建立以來所有的記錄都看一遍吧？」

在武田主編來為取消連載致歉后隔了一天，一大清早，伊瀨就被妻子的聲音嚇了一跳。

「我在報紙上看到武田主編去世的消息。」伊瀨致哀道，但男子的表情並無變化，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嗯。因為這樣可以避免很多麻煩。過去的自殺報道中，經常把原因說成厭世……」伊瀨說。

伊瀨這才意識到，浜中早已猜到經緯度和漁業之間存在關聯。那個男人就是如此敏銳。他去鹽釜或許就是為了進行相關的調查。

「老公，你打算怎麼辦？去天地社表示一下哀悼？」

「囚犯的信息是禁止外泄的。不過，既然你都開口了，我也不是不能通融。大致是什麼時候入獄的囚犯？」

「編輯部的哪位？」一位沒什麼魅力的女辦事員乾巴巴地問。

「好像還沒回來。也一直沒有聯絡。」

「不，好像是別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只有我一個人留下。」

「那天他回出版社后又待到了七點左右。這麼說，最後見到他的是我們。當然，我那天和他是初次見面。」

等等，武田的神經衰弱說不定真有其事。正是因為精神上的疲憊，他才會跑到西伊豆那種地方去散心，這在邏輯上是說得通的。但伊瀨強烈的直覺告訴他，浜中的行蹤不定同武田的神經衰弱之間必有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