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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自己人在自己人中間 Chapter 5

第二部 自己人在自己人中間

Chapter 5

而那些在瞭望台的人好像心神不寧,抑鬱寡歡。他們對坐落在塔樓下面的莫斯科——被燈火點綴著的、明亮的、早已司空見慣的華麗的莫斯科一點也不感興趣。即使這是瘟疫時期的一場酒宴,但這畢竟還是一場漂亮的酒宴。這沒有使任何人感到高興。周圍籠罩著黑暗的氣息,即使我察覺不出,也能感覺得到,它彷彿是沒有氣味、沒有顏色的煤氣似的,使人感到壓抑。
大家在等我,在引誘我,又把一個小卒子扔到了棋盤上,甚至還招引來了——不知是怎麼招引來了一個早就進了黃昏界的他者。
銅廳。我走出門,看了一下這怪誕的圓形「車廂餐廳」。大圓環,帶著安置在它上面的餐桌一起慢慢地旋轉著。
一個年齡不輕的女人在酒櫃前機械地擦著帶把的酒杯。當我停下腳步時,她便默默地給我斟了杯啤酒。她的眼神是空洞幽暗的。她變成了個任人擺布的木偶,並且吃力地壓滅了爆發出來的短暫的耀眼的怒火。不行,無權情緒化。我也得像個機器人。木偶是沒有感情的。
但是他還不明白,我在做什麼,為什麼這麼做。
「對你來說,人是飼料。」
要是那樣我立刻就會被識破。
「脫了吧。」我吩咐警衛,然後開始拉下濕絨線衫。
是我來一趟指揮部,搞清楚,關於野人這裏誰也不知道,什麼也不知道。而我將極力拖延時間嗎?
我從地上升起自己的影子,並進入了黃昏界的第二層。
我走到玻璃地板上,蹲了下來,氣喘吁吁,突然猛烈地咳了起來,從頭到腳濕淋淋的。陌生世界的雨散發出氯化銨和煤渣的氣味。
我現在就可以把他們所有的人都殺死!都開槍打死!無一例外!這些人是黑暗的渣滓、失敗者、傻子,他們或者沒有前途,或者有太多缺點。他們的黑暗魔法師不但不可憐他們——甚至留著他們還嫌礙手礙腳,試圖把他們踩到腳下。守日人巡查隊——不是收容所,而我們有時卻像收容所。守日人巡查隊不斷淘汰多餘的人,而且通常是借我們之手去做的,並藉此獲取王牌和為自己贏得採取回擊行動、改變平衡的權利。
他們,即使與發生的事沒有任何關係,也會完全清醒地意識到,不要接近黑暗力量。
光明和黑暗啊,我還不是作戰隊員!我從來沒有急著要進入前沿陣地!把我喜歡的和會做的那種工作留給我吧!
我踩在黑暗使者的背上,把他往下推。而我自己往上爬去,無情地踢著他那彎曲的後背。
槍套仍舊還是半解開的,一支比老古董「馬卡羅夫」槍大得多的「沙漠之鷹」手槍。但是,這沒有使我特別不安。重要的是,制服幾乎很合身。
但現在我毫不猶豫地行動了。利用了黑暗力量留下的那個通道,他們委託警衛守衛他們的指揮部,嗯,這不過是以防萬一,就像人們在家裡養一隻小狗一樣,它不會咬人,但會叫。黑暗力量的這個行為使我有權拽警衛人員轉到另一個方向讓他跟從我。須知,他既不是善者,也不是歹徒,而是一個最普通的人,有著一個適度寵愛的妻子,他不會忘記去幫助上了年紀的父母親、一個小女兒和他第一次結婚所生的幾乎已成年的兒子、對上帝的不太堅定的信仰、亂成一團的道德原則、幾個大眾化的理想——一個普通的好人。
「親愛的姑娘。」黑暗魔法師從桌子上探過身來,「您是個自相矛盾的人!怎麼能既指責我們在追捕一個毫無過錯、奉公守法的光明魔法師,又說我們不想抓到他呢。」
而惟一真正操縱了黑暗力量的行動的他者只有一個。
「塔甘斯科—克拉斯諾普雷斯涅斯克的線路被控制了,」另一個回答。小夥子們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後笑了起來。大概他們有一個小小的比賽:誰能更快地報告自己負責的路段的情況。
任何一個作戰指揮部的設立都需要向敵人通報。任何一個作戰指揮部里都將被派來一個觀察員。這是和約的一部分,這是遊戲規則之一,有好處的——即使好處對兩方面來說都是虛幻的。而如果是我們一方設立指揮部的話,也會坐著黑暗力量的某個人。
我打他,一連好幾下,用鞋後跟踩他的手指和臉。這一切對他者來說不算什麼,我並沒有打算傷害他的肉體。我只希望他往下點、再往下點,掉下去,順著現實生活的各種層面往下沉,穿越人類世界和黃昏界,穿越空間的鬆散的結構。我沒有時間,而且也沒有能力按照巡查隊的全部規則,按照那些想出來供相信善與惡、相信基本原理不能違背、相信報復是避免不了的年輕光明使者的規則去同你進行一場真正的決鬥。
黑暗使者甚至不明白我到底是什麼人。他一直也沒有弄明九_九_藏_書白,直到轉過了身來已經仰卧在地充當我的腳墊了,朝我的臉看了一眼為止。在這裏,在黃昏界的第二層中,愚蠢的化裝當然不會生效了。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他發出一聲短短的喘息,嚎叫起來,同時抓住我的腳。
要知道他們也會愛。
「當然。動蕩不安的時代、緊張的狀態、工作的負擔——人們生活在精神崩潰的邊緣,很容易就會失控掉落下來。至少在這個方面我們能得出一致的結論吧。」魔法師嘿嘿地笑了起來。
電視塔還沒有關門。我買了票,特別補買了參觀餐廳的票,然後沿著環繞著塔樓的綠草地走去。最後五十米路是在破損的遮陽篷下面走的。很想知道,為什麼建造遮陽篷?從古代的建築物上會拋下水泥的碎塊嗎?
「我們下一步要封鎖哪些地區?」
自以為是的黑暗魔法師漫不經心地把打火機遞給了我。「榮森」牌打火機悅耳地「啪」的響了一聲,吐出一條火舌,同時黑暗魔法師繼續說:
可能。
「我以為,會有很多人,」我友好地笑笑說,「你們這兒晚上總是這樣的嗎?」
多麼希望有一雙乾淨的手、一顆熱烈的心和一個冷靜的頭腦。但是為了什麼這三個要素不能共存呢。永遠不能。狼、山羊和捲心菜——那個地方的擺渡工人瘋了嗎,把它們塞進同一條小船?
「我們的結論一致,」小虎同意道。她不再朝我這邊看了,談話進入了一個解答不了的永恆的題材,關於這個題材熱烈爭論和絞盡腦汁的是雙方的哲學家,而不單單是兩個寂寞無聊的魔法師,黑暗的和光明的。我明白了,小虎已經說出了所有對我來說很必要的話。
她已經看見了那個面貌已被我採用的人類警衛。有一些地方與已有的記憶特徵不大吻合。一陣恐慌。她立即穿過黃昏界看了看我。
「狗雜種!安東,狗雜種!」
「一切都好!」我聲音嘶啞地說。「聽見沒有?」
包圍圈在緊縮,這我知道。它沿著莫斯科環形公路的邊緣收攏了,然後開始把城市截成區域,切斷運輸幹線,現在趕緊跑到沒有受到控制的近郊,找到掩蔽之所,試著把自己藏起來,還為時不晚:因為頭兒給我的惟一的建議就是堅持,拖延時間,目前守夜人巡查隊正在四處奔波,尋找野人。
警衛緊皺眉頭。大概言談的方式不太對。反正他還不明白。
遮陽篷的盡頭是通向檢查站的崗亭。我出示了證件,我通過了馬蹄鐵型的金屬探測器——碰巧它壞了。這一切都是徒具形式,這就是針對戰略目標設置的所謂安全系統。
「你好,安東。」魔法師說。
過了幾分鐘,警衛人員穿著我那件氣味難聞的濕衣服,站在樓梯旁。我朝下走去,試圖弄明白,如果扎武隆在指揮部,那我該怎麼辦?或者是另一個與他水平相當的魔法師在呢?
「植物區,『國民經濟成就展覽館』區。」那個人眼皮都沒抬地回答。游標在屏幕上輕快地移動著,黑暗魔法師在下達命令,享受著權力,在莫斯科地圖上移動鮮紅色的小點。要使他離開這項操作比讓他離開心愛的姑娘更難。
「不要出聲!走吧!」我簡短地吩咐道。
當然,我目前的形象是黑暗魔法師。問題就在於,這種偽裝夠嗎?警衛人員會把我的外貌同記在腦海里的記錄相比較,即使一切都會十分吻合,他也還是會感覺到一股不尋常的力量吧。
指揮部。守日人巡查隊的作戰指揮部是為了配合追捕的工作而設立的,沒有經驗的黑暗魔法師本來應該向哪裡彙報已發現獵物的消息呢?
他點點頭。
你不是偶然把我逼到冬天我們曾發生過小小爭執的地區去的,對嗎?我不能不回想起它,就是說,不管怎麼樣,我將會在回憶的影響下開始行動。
「為什麼不能?」
當然啰,他一點也不記恨我。幹嗎要把如此複雜和有害的情感帶到一場重大的對局中呢?他會把類似於我這樣的人成包成包拿來當早飯吃掉,從棋盤上移開,用來交換自己的小卒子。
「讓我們開始比較一下我們的方法,」黑暗魔法師好像跨上了他最喜愛的戰馬一樣自得,「讓我們比較一下,巡查隊的行動給人類,給我們的飼料基地帶來的損失。」
「彩色林蔭道檢查過了!」
當然。否則他們就會出來與我聯絡了。通過電話或者心靈感應,對頭兒來說,沒有什麼困難。要是把殺人犯交給了法庭,斯維特蘭娜就不會因既想幫上忙又不能加入戰鬥而肝腸寸斷了。而我可能會當著扎武隆的面笑笑。
而怎麼,怎麼可能在這麼大的城市裡找到一個自己產生魔力的人呢?突然出現了——然後又消失了。從謀殺到謀殺,從一場九九藏書對惡的無關痛癢的勝利到另一場勝利嗎?如果黑暗力量真的熟悉他——這也是最高層領導的秘密。
「伏爾加格勒大街。」
當我斷定,黑暗使者已沉溺得夠深的時候,我就一蹬腳,跳離了那具被壓扁的軀體,在潮濕的冷霧中往上一跳,使自己擺脫了黃昏界。
我曾經以為,我永遠不可能利用法力來吸引志願者。在真正的黑暗裡選擇的自由會是什麼樣的呢?既然巡查隊本身就是為了與這一實踐相對立而建立起來的,那麼怎麼可以把人捲入我們的遊戲呢?
然後我走進了玻璃門。
我朝專註于手提電腦的短髮戴眼鏡的人轉過身去,一本正經地問:
「我勸你投向光明,」我說出了一句招募的套話,「摒棄黑暗,保衛光明。我賦予你分辨善與惡的能力。賦予你追隨光明的信念。賦予你對抗黑暗的勇氣。」
我厭惡地四下張望。
「對我們來說,人是根,我們的根。」
我走近極其緩慢地朝腰部、朝權杖探過身去的模糊不清的影子,想抓住那根權杖,可是我的手——沉重、僵硬、像冰一樣冷。我抓不住權杖,我必須回到黃昏界的第一層,並跟他戰鬥,把握住一些勝利的機會。
剎那間我喘不上氣來了。
「到我們這邊來的也不少。這也沒有什麼秘密。」
「我把你看作是聰明人,也許比我還要聰明得多。」小虎陰笑了一下,「但我不過是個作戰隊員。其他人會作結論的,他們會作出結論的,不用懷疑。」
「波列扎耶夫街處在控制之下了!」
我望著自己的腳下,發現了影子,便邁了進去。一個警衛站在旁邊,兩步遠的地方,即站在安裝在地上的玻璃上。他瞪眼盯著我看——友好的,但有點奇怪。他呆在黃昏界中不是太有信心,而且我明白,派出來保衛作戰指揮部的遠不是最好的力量。他年輕、強壯,穿著樸素又雅緻的灰色上裝和白襯衫,系著一條不鮮艷的領帶——像是銀行工作人員,而不是黑暗力量的職員。
侍者像一條條死魚似的漂動著,他們給每個餐桌端去在這裏一般被禁止的酒。在我的正對面,兩張餐桌旁放著一個接通兩部行動電話機的計算機終端。我注意到,電纜沒有鋪設進塔樓無數的管道里,就是說,指揮部設立的時間不長。三個年輕的長發小夥子在全神貫注地工作——手指在鍵盤上移動,屏幕上出現了一行行字,煙灰缸里香煙冒著煙。我從來也沒有見過黑暗程序設計員,但他們三個肯定是普通的電腦操作員,而不是系統的管理員。他們與我們任何一位坐在司令部接通手提電腦網路的魔法師沒什麼不同。或許,看上去甚至比我們的一些人員更有禮貌。
是我將會投降或者被抓住,於是就會開始一場從容不迫而冗長的、耗精費神的訴訟程序,它將以斯維特蘭娜在法庭上的發瘋而告終,對嗎?
當世界周圍失去了熟悉的安全感時,他發出了一聲慘叫。大概,他從未有機會沉入更深一層的黃昏界。耗費能量把他送上這旅程的是我,但他卻對這些感覺不習慣。
很好,影響的程度恰到好處。畢竟魔法的作用就像一根棍子的兩頭,有利有弊。
是我會開始在圍捕網裡掙扎,光明使者和黑暗使者就會應著這些掙扎的顫動飛馳而來……所有的人,特別是斯維特蘭娜,對嗎?
野人沒有被抓到嗎?
「雄鷹區被徹底包圍。」其中一個小夥子說。他聲音不大,但響遍了整個環形餐廳,於是,侍者們顫抖了一下,亂了步伐。
黑暗使者就在這裏。他叫喊起來,因為痛苦和恐懼他那雙眼睛睜得像兩個黑色的五戈比。他掛在玻璃窗下面,靠卡在玻璃里的手指指端掛著,身體像鐘擺似的在風的吹動下搖擺。白襯衫的袖子被血浸濕了。權杖依舊在腰裡——魔法師忘記它了。現在對他來說只有我了,就在三層的特製玻璃的另一面,在瞭望台乾燥、溫暖、明亮的外殼裡,就在善與惡的另一端。我,光明使者正坐在他上方,望著他那雙因為痛苦和恐懼而失去理智的眼睛。
是我們會與作戰指揮部那些不入流的魔法師開戰,把他們全部殲滅,但我卻困在約三百米高的陷阱里,而斯維特蘭娜會朝塔樓衝去嗎?
錯了。
「一個我們不了解的、完全貨真價實的光明魔法師。他屬於光明力量,卻受黑暗力量的控制。」
周圍傳來輕輕的驚嘆聲——人們躲著避開了我。
那麼容易就被我打死的警衛,正激動地和我們的觀察員互相譏諷,無暇顧及其他的三級魔法師,那些坐在終端前大喊大叫的年輕人:
後來我看到一個坐在酒吧對面的高高的轉動著的軟凳上的姑娘,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沒有火嗎?」我一邊問,一邊放下https://read.99csw.com茶杯,然後一下抓住放在桌上的一包煙。有人把這包煙忘在這裏了,可能是匆匆離開餐廳的參觀者,也可能是黑暗使者。
是的,這是作戰指揮部。是那麼的不像樣子和不專業,就像在城裡到處抓捕我的沒有經驗的黑暗魔法師一樣。是的,網是撒出去了,但網裡的那麼多窟窿卻沒有使任何人感到焦急不安。我越是頻繁地擺脫開圍捕、越是厲害地顫動,對黑暗來說就有利。當然是最如意的算盤。斯維塔將忍無可忍。會掙脫的。當她感覺到自己身上產生了真正的力量后,就會試圖幫忙。我們中誰也不能制止她——真是。於是她就將死去。
「為什麼,姑娘?」魔法師真的感到奇怪,「請告訴我。我們為什麼要斷送我們的,儘管不是最有價值的人。」
他腰部的權杖充足了能量。骨制的權杖是用小腿骨別緻地削製成的,頂端有一顆小小的紅寶石晶體。就算逃得脫,抵擋得住——那麼力量的這種拋擲也會驚動周圍的全體他者的。
「不是的,我們認為你們是狡猾的惡棍強盜。」
哪個地方的狼咬死了山羊后,會拒絕嘗嘗船夫的味道呢?
我離開玻璃板,慢慢地轉圈走,沒有朝自動讓出道路的人們看,而是望著黃昏界,沒有,這裏再也沒有警衛了。需要判斷,指揮部在哪裡。在上面,在電視塔放置設備的地方嗎?我認為不會。多半是在最舒適的環境里。
軀體堅持不住了。
後來她的眼睛轉回來了。
錯了。
瞬間,玻璃被血染紅,但是風一下子把血颳走了。剩下的只是黑暗使者的外形,他正在變小,在空氣的氣流中翻了個跟頭。他被拖向「三個小豬崽」酒吧間,這是電視塔旁的一家時尚的酒館。
一下子進入人類世界。一下子來到了瞭望台。
但是無論是光明還是黑暗都在沉默。即使你呼喚他們也還是同往常一樣沉默著,我只聽到那種在每個心靈里都偶爾會響起的嘲笑聲:「誰也沒承諾給你份乾淨的工作。」
「你認為,我們作戰時總是那麼磊落嗎?」我問。不知為什麼我覺得他能聽見我的話,即使隔著玻璃和風的呼嘯聲。我站起身來,用鞋後跟敲打玻璃,一下、兩下、三下——就算沒有敲打到卡在玻璃里的手指也不要緊。
電梯停了。我甚至沒有來得及好好想清楚。電梯上升只用了二十秒左右的時間。要是在普通多層樓房裡,電梯也是這麼快就好了。
他們的眼睛怎麼也不可能同意。一個站在牆邊、穿制服的人是警衛人員,是電視塔誠實而有經驗的職員,現在他板著臉,從皮套里掏出手槍。
只有這時我才有可能自己看看腳下。於是我呆住了。
不知為什麼,我認為黑暗力量會把自己的指揮部安置在金廳或者銀廳里。對展現在眼前的場景我甚至稍稍有點感到驚訝。
「就算是根吧。何必為一句用詞而爭執呢?那麼人類也是我們的根,姑娘。而且人們送給我們越來越多的精英,我不會隱瞞,這裏沒什麼秘密。」
「反正你們的行動是離間計,」她用平靜的聲音說,「守日人巡查隊早就知道,野人——不是安東。」
被殺死的黑暗魔法師是我的同名人。
「你一定會放過的,」我猜測著貿然說道,「在我們巡查隊,任何一個知道指揮司令部所在地的人都可以去那兒。」
冷颼颼的。
我點著煙,然後有禮貌地點點頭,朝樓梯走去。小虎慌張地看著我的背影。唉,請理解我吧,你自己猜猜,我為什麼要離開。
姑娘移開視線,看了看坐在對面的魔法師。一個不弱的魔法師,估計他的年齡大約一百歲,魔力水平不低於三級。不弱的,完全是一個自負的魔法師。
奇怪,我以為想從三百三十七米的高處看莫斯科夜景的人會很多。看來並非如此,乘電梯的竟然只有我一個人,準確地說——我和開電梯的小姐。
「假設,我們是想製造機會消滅莫斯科光明力量的頭兒,那麼他和往常一樣總會擺脫嫌疑的,我們不會成功。而我們會為了一個中等水平的光明魔法師而失去我們的二十個人嗎?那也太不嚴肅了。或許你以為我們是傻瓜呢。」
起先,姑娘的目光毫無興趣地掃視了我一下,於是我就以為,一切都會過去的。
我沿著餐廳朝酒吧走去。別在意我。一個無助的人類警衛,被某個人順便安排了擔任看守狗這個角色。我只是其中的一個,而現在這個警衛很想喝啤酒,他完全喪失了責任感……或者他決定檢查一下新主人這邊的安全情況。一個排被一道命令派去進行搜尋守夜人巡查隊了。嗒拉姆—崩—崩,嗒拉—拉—拉……
小虎的眼睛不善地亮了一下,她緊張起來。我明白,頃刻之間,這個女read•99csw.com魔法師就要進行戰鬥的變身。她大概也估計到了敵人的力量,並對勝利抱有很大的希望。
光明和黑暗的軍隊間的一把炮灰。
「天曉得。」我說。聲音消弭在雲里。我放下一隻手,從下面接住黑暗使者的影子、一塊在空間中被抹髒的舊抹布。我把影子拉了上來,往他身上拋去——把黑暗使者推到了黃昏界的第二層中。
但是闖入聚集了不少於十個黑暗使者,包括有經驗的作戰隊員的指揮部,自己把腦袋伸進套索里——也很愚蠢,這不是英雄氣概,即使還有些幸免於難的機會。而我非常希望還有機會。
但是用不著這樣。
「謝謝,」我說,並且把沒有熄滅的煙放在放滿煙頭的煙灰缸里。「很有幫助。」
準確地說——幾乎是一切。
「不是的,一般很熱鬧。」電梯小姐平靜地回答,但是我還是感覺得到她的聲音里有一種困惑不解的語氣。她按了一下電鈕——兩扇電梯門合攏了。瞬間耳朵像是被堵住了,人在往地上沉——電梯往上衝去——很快,但是非常穩當。「約兩點鐘,人流就退去了。」
把奧斯坦基諾電視塔指給我看的那個黃昏界的遊魂是黑暗的產物,是黑暗力量的又一重保險,萬一我沒有猜到該去哪兒作戰呢?
現在我產生了懷疑。不管怎麼說,來這兒的念頭是奇怪的。我沒有覺察到黑暗力量正在附近集中。要是他們已經在這裏,那就是隱藏得很好——就是說我必須與二三級魔法師發生衝突。這完全是自殺行為。
而且完全不是這些做無謂瑣事的黑暗魔法師的秘密。
我在這裏可能知道的一切,我已經知道了。
從下面,從支柱的水泥花瓣底下往上看,電視塔給人的印象要比從遠處看深刻得多。要知道,確實有大部分莫斯科人終其一生從未登上過它的瞭望台,而只是把塔樓當作空中必須有的一個影像,一個有實用性的象徵性的影像,而無論如何不是一個休閑之處。在這裏,就像在一個結構奇巧的建築物的風洞里似的,有風在呼嘯,耳邊還有一種勉強聽得到的拖長的聲音——塔樓自己的聲音。
「偉大的魔法師總是踩著別人的肩膀爬上去的。」
我一動不動地站著,不想躲避。
我站了一會兒,一邊往上看,看柵欄和門窗洞,看布滿砂眼的水泥,看極其優美的、柔軟的側影。它也真的是柔軟的:串在一根根繃緊的鋼纜上的一個個水泥圈。力量就在柔軟之中。只在其中。
「安東,刺殺我吧,否則我不會放過你的,這你自己也知道。」
在我意識里滴答滴答的無形的鍾「啪」地響了一下,一下子把剩下的時間縮短了一半。
平常這裏人很多。很快就可以把剛上來的人和已經呆了相當長時間的人區別開來:根據在靠近環形窗戶時那種又猶豫又謹慎的動作,根據他們在圓形落地玻璃窗旁邊徘徊的表情——他們正用腳尖膽怯地試著窗戶的牢度。
我們走進了洗手間——這是電視塔里一個免費的小小設施,這是莫斯科最高的小便池和兩個抽水馬桶,真倒霉,要在雲端高處留下我的痕迹。我揮了一下手——一個長滿粉刺的少年一邊扣緊褲子,一邊從一個單間里輕快地走出來,一個男人站在小便池旁發出鴨子似的「嘎嘎」聲,但他停了下來,然後慢慢地跑開了,眼睛里流露出獃滯無神的目光。
抓我,抓吧!
接近我從餐廳跑出來的時間。
兩種可能性各佔百分之五十。從一方面來說,這是必需的。從另一方面來說,無論在何時何地,警衛人員都輕視類似的工作。除非他們難以忍受寂寞或者他們剛剛開始工作,還有滿腔熱情。
什麼時候他認為對局配合默契,應該收場呢?
一團團升起的煙霧,準確地說,不是煙霧,是雲霧。在地面上空移動的潮濕、濃厚的雲霧。這裏已經不是奧斯坦基諾電視塔,這個世界失去了人類世界最後的樣子,沿著雲霧,沿著膨脹的雨點,沿著看不見的小路,我向前邁出步子。時間慢慢地流逝——實際上我跌倒了,但是那麼慢,現在不必計較這個。高空中,像渾濁的斑點似的鑽破雲層,閃現出光芒的是三個月亮——白色的、黃色的和血紅色的。前面有一道閃電形成了,脹大了,射出了一根根針狀的電光,穿過雲層爬了起來,再分出另一道光。
小虎坐在這裏。
歸根結底,一半的機會與在城市大街上躲避守日人巡邏隊的機會相比是很多很多的。
難道我那麼愚蠢嗎?駭人聽聞、難以忍受的幼稚?
警衛一個字也沒有說出來,就跟在我後面走。
你預見到什麼了,扎武隆?
錯了。
「對你們呢?也許光明使者現在來自於光明,而不是從人群中脫穎而出的吧?」
「你為什麼在這裏?」read.99csw.com
「要知道奇怪的是,你們的頭兒,利用『夏巴藤』竟然無法抓住安東。」姑娘用手指晃動半杯啤酒,「好奇怪。他喜愛的武器,他熟練地掌握在手裡已有一百年了。好像守日人巡查隊對抓捕安東本身不感興趣。」
「我們也沒要求立即判死刑!」黑暗魔法師微笑了一下,「我們現在甚至也沒有排除犯錯的可能性。法庭、有經驗的和公正的審理、正義——這就是我們希望的一切!」
黑暗使者哆嗦了一下,用力一拽,使手離開了正靠近的鞋後跟,下意識地,出於本能,而不出於理智。
瞭望台已經空了,完全空了。最後一批參觀者跑了,連一個工作人員也沒有了——只有被我制服的那個人站在樓梯旁,他手上握著手槍,雙目炯炯地朝下望去。
「發現了一件事。必須商量一下。」
「我們重新換回衣服,」我吩咐道,「請接受來自光明的謝意。然後你要忘記我們說的話。你回家去吧。你要記住的只是,今天就像昨天一樣尋常,沒有發生任何事。」
「光明與你同在。」我說。於是矮小的可憐人點點頭,臉色也開朗了。他眼睛里閃現出崇拜的目光。就像幾小時前,他看那個隨意給他下指示,給他看我的照片的黑暗使者那樣。
扎武隆。
我允許內在魔力衝出去碰觸一下他們的意識。他們的臉開始舒展開,平靜下來了。人們慢慢地轉過臉,緊靠在窗戶上。警衛把手放在打開的槍皮套上,呆立不動了。
「如果你聽到槍聲,」我對警衛說,「那麼你就往下走,去完成自己的職責。你明白嗎?」
「你們對黑暗力量經常提出的控告——兩面派、陰險的離間——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掩飾自己沒有生存和發展的能力,對世界及其規律的不理解,最終是對人類的不理解!還是承認吧,黑暗一方面的預測要準確得多,人類靈魂的本能慾望會把他們帶到我們一邊來——你們的道德將會怎樣呢?你們的生活哲學呢?啊?」
「到了,」電梯小姐幾乎快活地說。好像今天我不是最後一個參觀奧斯坦基諾電視塔的人。
我看了看腳下。我腳下的階梯比黑暗使者的低十來厘米,所以我摔倒了,在這裏,我沒有任何支撐物,這裏沒有電視塔和類似的東西——沒有那麼尖的立柱和那麼高的樹。
這一切多麼像一場鬧劇啊!
「那究竟是誰呢?」
是的,這點我早就明白了。重要的是我應該知道,我們的人也明白這點。
如果這時在塔樓里設立了作戰指揮部……那麼許多準備在風和日麗的春天登上高聳入雲的餐廳的人們突然改變了自己的計劃,也就沒有什麼可奇怪的了。即使人們看不見塔樓,他們也會感覺得到的。
警衛張開嘴,準備叫起來。
還有一個警衛站在餐廳通往樓下的樓梯邊。我只看一眼就足以明白,他已經受到了他者的催眠影響,並且是不久前剛受到影響的。好在只是很淺。
或許她認為需要說出一切。
「這是為了你們的利益,」我一邊說,一邊又猛烈地咳了起來。「你們明白嗎?」
現在我估計參觀者的總數有二十人。沒有一個孩子,可是我不知為什麼想象到了孩子們在通往塔樓的要衝突然開始歇斯底里大發作的情形,想象到了被激怒的驚惶失措的家長們。孩子們對黑暗力量比較敏感。
「沒有發生任何事!」警衛同意地說,並脫下了我的衣服,使人們轉向光明或者黑暗是輕而易舉的事,但在他們保持本色時,才是最幸福的。
心怦怦跳,恢復了節律。很簡單,非常簡單。
「不值一提。」操作員頭也不回地揮揮手。他用滑鼠點著地圖上的下一個點:那是出來參加圍捕的一個普通的黑暗使者。你有什麼好高興的,傻瓜,那些舉辦舞會的人永遠也不會在你的地圖上出現。你最好還是演好角色,懷著同樣的陶醉於權力的心情。
我端起一杯放在我面前的啤酒,幾大口就喝下去了好幾格。我真的很想喝。
「那種小變態。」魔法師嘿嘿笑了起來,「我從對話中還真得到了不少樂趣,難道您認為我們是瘋狂的、嗜血成性的、變態的強盜嗎?」
我溜過螺旋式的樓梯。這時我心中的那股怒氣——殺人或者被殺——退卻了。大概在戰鬥的某個時刻,一個士兵就會這樣保持漠然的沉靜;當病人在手術台上死去時,外科醫生的手也會這樣不再發抖。
「『不是最有價值』——關鍵的句子。」小虎悶悶不樂地說。
兩點鐘。
追捕是假的嗎?
我來到了瞭望台。
我怎麼沒想到這件事呢?
「為什麼突然來?」他微笑起來,但是右手開始往下移動。
然後他會進一步追問嗎?他會從側面檢查嗎?會查明我是黑暗魔法師還是光明魔法師,以及我處在哪一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