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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只為自己人 Chapter 7

第三部 只為自己人

Chapter 7

我應該吸取路上我遇到的所有力量。
我走出了黃昏界,不用呆在黃昏界了,此刻真的不用了。
毫不猶豫,毫不憐憫。
風在周圍打轉,沒有碰我。我看了看斯維特蘭娜,聽到一直擋在我們之間的無形的牆在倒塌。牆倒了,是為了把我們圈在壁壘里。飄動的頭髮像微微的波浪般垂在斯維特蘭娜的臉旁。
女魔法師聳聳肩膀。她從上到下看了看我。雨衝破了正在消失的屏障,淋濕了白色的連衫裙,把它變成了一層遮掩不住身體的薄薄的粉漿。剛才斯維特蘭娜還是身穿雪白連衫裙的女祭司,轉瞬之間——她就成了一個渾身濕透、垂著雙手站在暴風雨中的姑娘。
「一個偉大的女魔法師可以握住粉筆,」我說,「但命運之書中的每行字都將取走她的一小部分靈魂。取走——以便抵消被更改的命運……只有出賣自己的靈魂,才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
力量!
棋盤上的棋子。力量掌握在我的手中。我從未有過如此之多的力量,它是不受監督的、滿得溢出來的、準備流到隨便哪個人身上去的力量。
「讓我們開始吧,」他說,「斯維特蘭娜,你知道該怎麼做。」
「光明的格謝爾,我不想在守夜人巡查隊工作了,」姑娘回答說。「請原諒,光明的格謝爾。這不是我要走的路,不是我的命運。」
他們的力量就像白芍藥——一朵含苞待放的大花朵。
扎武隆輕輕地在背後笑了起來。
頭兒嘆息道:
我已經不想吃,也不想喝。但我還是停了下來,買了一杯咖啡。這咖啡毫無味道,好像沒有一點咖啡因。人們開始讓道,儘管我走在普通世界中。魔法的壓力在周圍滋長。
扎武隆的慘叫聲不僅僅衝破了颶風,甚至還壓住了它的呼嘯聲。一道閃電劃開了天空,黑暗力量的頭兒朝我撲來,但格謝爾迎面跨上去,於是黑暗魔法師停下了腳步。我沒有看到這情景,但感覺到了。我的臉上泛出彩色的光輝,頭暈。我再也感覺不到風了。
大樓的四周是封鎖部隊。
力量!
力量!
沒有人注意到他的話,除了風——風颳得更穩了,越來越強。我朝下望了望——下面目前還很平靜。斯維特蘭娜用一塊粉筆在空中畫著什麼,畫的是只有她能看得見的長方形,裏面有圖案。
「這還是你自己判斷吧。」
一個年輕的孕婦小心翼翼地走著。在看到她微笑時,我渾身打了個哆嗦。而當我知道,她那還沒有出生的孩子也在自己可靠的小天地里微笑時,我差點轉身逃走。
現在斯維特蘭娜開始改變葉戈爾的命運。
我覺得——或許格謝爾的眼睛里流露出驚訝的目光。
我沒什麼好說的。我沒什麼好做的。
「守日人巡查隊一方持反對意見。」扎武隆乾巴巴地說。
「我需要建議!」她喊道。「安東,我要聽你的建議!」
什麼時候把他們所有的人都召來了?當我在城裡徘徊、吸取力量的時候嗎?假期還沒結束呢,夥伴們。
斯維特蘭娜笑了起來,輕輕地。我以為她會給頭兒一個耳光,可是,大概我至今沒有完全了解她。斯維特蘭娜跪在格謝爾面前,吻了吻他的右手。
我走著,就像有時候在自己夜間的噩夢中行走那樣,邊走邊向左右兩邊分發著幸福。發給所有的人,並且讓每個人都不會委屈地離去。只不過我背後此刻留下了一種完全不一樣的蹤跡,是即將消失的微笑,聚集在前額上的皺紋,瞬間就抿緊的嘴唇。
我張開手掌,朝天空伸出去——天空不再有星星了,只剩下一朵朵烏雲、一道道雨水和閃電。
「我知道。」我一邊回答,一邊走到他跟前,用手揉了揉他的頭髮。
也許對於這個小夥子來說,幸福本來就是一位稀客吧?
當她朝命運之書轉過身去的時候,她手中的粉筆像一根細細的火焰針在閃耀。在她揮手之間我聽到了書頁在光彩奪目的羽緞下面窸窣作響。
他肯定知道我與扎武隆的協議。
為全世界——可並不是與整個世界在一起。
「安東!誰對?是格謝爾,還是你?」
馬克西姆是走運的。他就成了劊子手,法官。凡是位於光明和黑暗之上的人都在為大家服務,也就是不為任何個人服務。他把兩手交叉放在胸前,腦袋微微垂下。他身上的某些東西是來自扎武隆的,讓我想起第一次看到扎武隆時的感覺,而有的東西則是來自格謝爾身上的。看到我的到來,馬克西姆稍稍抬起了頭。他用清澈的目光掃了我一眼,然後垂下眼睛。
為這一整套計謀提供場地的中心。
風又刮起來了。它已經不打算停了。風使勁地刮著,彷彿拿定主意要把我們從房頂上掀下來,接著又嘩嘩九*九*藏*書地下起了雨。
「不要說了,我都知道了!」我大聲說。
「反對無效。」馬克西姆冷漠地回答,然後又把頭垂向胸前。
我們也差不多,只是稍有不同。我們只能夠在人們感到輕鬆和幸福的時候才能獲取力量。
力量!
「就是這些嗎?」黑暗魔法師問。他看了看我,看了看斯維塔,看了看葉戈爾。「你們什麼也做不了嗎?」
「那我們還要重新改變世界嗎?」我問,「不顧那些小的一己私事嗎?」
「我不能這麼做,」斯維特蘭娜說,「格謝爾,請原諒,我不能。」
「風暴要來臨了,」扎武隆在遠處說,「真正的風暴,好久沒有過的。」
我勉強聽到了她的喊聲。
或許明天這個健壯的、露出譏諷笑容的男人會死去吧?
我們的力量——很多是借來的。
「這是你的愛嗎?」
他們周圍的白圈已經被雨水衝掉了,因此我可以走近了。我蹲下來,把小男孩扛在肩上。
「也好……安東,不會事事如意的。我都做不到這點,你也辦不到。」
格謝爾看了看馬克西姆。審問官好像覺察到了他的目光,他抬起頭,聲音沙啞地說:
我的手掌里射出了一道人們看不見的光線。射出了我從人類身上毫不留情地收集來的所有細小的力量。淺藍色的矢車菊、火紅色的玫瑰花、黃色的翠菊、白色的鈴蘭、黑色的蘭花。
「我知道。我也愛你。所以我什麼也不會說的。」
我最後觸及的是一個喝醉的工人,他靠在大門的牆上,就是那個我第一次打死吸血鬼的大門。他幾乎失去了自制力,可是他很幸福。
「安東,你能使用幾級魔法?」
「只有這才是愛。」
也許,這說的也是真話?
「你全部都用在了自己身上?」
「安東!」
我沒有回答他。不知什麼東西使我警覺起來,情況有點不對頭。
當你不知道如何行動時,什麼也不能相信,不管是冷靜的頭腦,純潔的心,還是火熱的手,都不能相信。
「得到許可了。」
這次是第三次。
「安東,你是守夜人巡查隊的戰士,」格謝爾說,「如果你有反對意見,你可以說。」
今天我決定允許自己這麼做。
我朝斯維特蘭娜微笑了一下。然後慢慢地、慢慢地把射出彩虹光芒的手掌移向自己的臉。
我沒有隱瞞自己到來的蹤跡。
力量!
難以明白,偉大的魔法師實際上在考慮什麼。
我突然覺得他很可憐,難以忍受的可憐。也許,偉大的魔法師、無上光明的格謝爾、惡魔的殲滅者、國家的捍衛者千年來第一次被迫徹底地說出實話,不說那些他已習慣說的漂亮和崇高的真理。
只剩下一道彩虹,一道無盡頭的彩虹,我已被淹沒在其中了。
斯維特蘭娜蹲了下來,開始在周圍畫了一個圈,把自己和小男孩圈在裏面。
無需做任何說明。
或許女人失去了笑容就失去了某人的愛情吧?
我從互相擁抱在一起、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地鐵入口處的情侶身上吸取了不多的歡快。他們是幸福的,現在非常幸福。不過我還是覺察得到他們即將分離,而且是長期分離,這對戀人仍然逃不脫悲傷的觸摸。我斷定自己有權做這件事。他們的快樂是燦爛和輝煌的,像是一束紅玫瑰花,多麼嬌嫩而又傲慢的玫瑰。
「快開始了吧?」格謝爾問,「安東,你打算做什麼?」
風吞沒了我的話。
就是說,我確實被准許靠近正在發生的事情。
命運之書開始融化了。
這也是力量。
格謝爾嘆了口氣。
「得到許可了嗎?」我問道。
我只不過是為自己的愛而戰鬥。首先為自己的愛,然後才是為你們,有人正為你們準備聞所未聞的新幸福呢,人們。
「黑暗力量的受害者嗎?」我簡練地問道。
這是一種最簡單的咒語。好像是在受訓的最開始學過的。
斯維特蘭娜穿著飄動的連衫裙,繼續在描繪命運之書。葉戈爾一動不動地站著,彷彿被釘在了一個無形的十字架上。或許他現在沒知覺了。在人失去舊命運,卻還沒有獲得新命運的時候,他身上會出現什麼情況呢?
我收集了如此之多的力量,以至於它快要溢出體外了。
風膽怯地、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氣,然後停了下來。
「二級。」
接著離開封鎖線的是一些光明使者。其中一些人——是因為那些應該只有人類才會在意的小事而離開的;不過大部分人,這我明白,還留在原地,凝視著上方,凝視著大樓的房頂。小虎的臉上帶著羞愧之色。從未經歷過如此厲害的暴風雨的謝苗的臉上浮現出他者的苦笑,伊格納特——帶著一成不變的真誠的同情神色。
「不!」
「用https://read.99csw.com了你吸收來的全部力量嗎?」
總之,我在行經之處留下了明顯的痕迹。
「我們不從力量的中心吸取點什麼嗎?」我有點好奇地問。頭兒沒有理會我的嘲笑。
他點點頭,問道:
「你已經打開了命運之書。」
奧斯坦基諾電視塔頂尖周圍的光暈。
請原諒。
葉戈爾的眼睛里閃現出警覺的目光。他感覺到什麼有點不對。
即使路上碰到守日人巡查隊,他們也不會阻止我。
「你能對付嗎?」扎武隆同情地問。「狂風越來越強。」
「我知道,」我說,「當然知道,格謝爾。可不管怎樣,還是非常想做到這一點。」
在每一次為自己的愛而戰鬥的同時,你其實也都是在為全世界而戰鬥嗎?
「為什麼?」
格謝爾、斯維特蘭娜和葉戈爾站在一起。這時他們看到我的到來非常高興。
「是的。你得自己判斷。誰也不能替你背負你的責任。而且無論你怎麼做——你還是會對你沒有做的事感到遺憾。」
我摟住小男孩的肩膀,把他的頭放在自己的膝蓋上。他又安靜下來。
以後,過了十年,葉戈爾將改變世界的命運。
斯維特蘭娜鬆開手,命運的粉筆掉在她腳下,彷彿一顆鉛彈似的重重地落了下來。颶風颳得它滿地亂滾,我趕緊彎下身子把粉筆藏在手中。
書中引用了「野餐」、「復活」、「苦悶」、「布萊克摩爾之夜」樂團的部分歌詞。
斯維特蘭娜皺起眉頭。
他把目光投向法官——後者抬起臉來沖他點了點頭。
我點點頭。我看著斯維特蘭娜。她穿著一件長長的白連衫裙,頭髮披散著。她手上的一隻皮套微微閃光——彷彿是一隻裝過胸針或者是裝過圓形頸飾的皮套,這是用上等山羊皮革做的皮套。
一九九八年一月至八月
我跨過封鎖區。
我張開手,看了看那一小段粉筆,它在我手裡變成了一段不僅濕漉漉,而且還黏糊糊的粉筆,一頭削得很尖,另一頭被不整齊地折斷了。
「這麼做你不後悔嗎?」
我最先看到馬克西姆。
房頂上的清掃孔敞開著。誰也不打算對我加以哪怕一點兒阻撓。最鬱悶的是,我不知道,這使我高興,還是傷心。
我一點點地收集力量,有時候收集得既謹慎又小心,有時候則是既粗魯又生硬,以免手發抖,以免因羞愧而移開目光,因為收集的幾乎是最後一點力量。
他動了一下,改變了位置,擋住了斯維特蘭娜和葉戈爾,使他們看不到我。彷彿這可以阻止咒語。不,現在已經不能止住它了。
「粉筆,」我說,「短短的、兩頭削尖的粉筆。可以用它隨便在什麼地方寫字。例如,在命運之書上,劃掉過去寫的字,寫上新的一行行字。」
「我有權進去。」
「用盡了最後一滴!」我回答。我覺得很輕鬆,非常輕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小姑娘。有的人主宰別人的生活,或者是摧毀帝國。有的人就是普普通通地活著。」
「你要明白,」我不知道我的聲音里有多少信心,就連現在我也沒有足夠的信心,「有時候,主要的不是有所為,而是有所不為。有的事你應該自己判斷,不要聽別人的意見。不要聽我的、格謝爾的、扎武隆的、光明的、黑暗的意見,只能由自己判斷。」
她不相信。她至今無法相信。斯維特蘭娜明白,從別人身上借來的力量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
她彷彿一支被折斷的帶刺的和脆弱的野薔薇。
葉戈爾伸出手,在她面前呆立不動。
力量!
「我無話可說。」我說。
我不知道。
她搖搖頭說:
這是我見到的最奇怪的封鎖部隊,黑暗使者和光明使者混合在一起。我看到了謝苗,點了點頭,得到的答覆是他平靜的、幾乎是責備的目光。我還看到了小虎、大熊、伊利亞、伊格納特……
「我做的一切,」格謝爾清清楚楚地說,「還為了另一個目的:迫使領導完全撤銷對奧莉加的懲罰。還給她所有的力量,允許她重新握住命運的粉筆。她和我應該是平等的,否則我們的愛情就會消亡。而我愛她,安東。」
一個開始吸取人們力量的光明魔法師,把一切都押在一張牌上了。巡查隊行動的一般行為規範現在已起用。行善的數量並不是非得超過我所作的惡的。
「你早就明白了嗎?」格謝爾問。他走過來,坐在我身邊。他的保護繭在我們上空伸展開來,颶風的呼嘯聲停息了。
像以往一樣——向善。
在每個人面前我可以道三次歉,我可以為偷竊行為付出代價,只是這一切都是九*九*藏*書謊言。
我甚至不應該對我能償還一切有絲毫懷疑。
如果自己手中沒有武器——就從敵人的手中接過它。
我步履踉蹌。一瞬間,完全出乎意料地,猛烈的風變成了颶風,周圍出現了難以想象的狀況。我看到一輛輛汽車在大馬路上遠離樹木,泊在路邊,聽不到一點聲音——大風的呼嘯聲壓過了汽車的隆隆聲。在十字路口一個巨大的廣告牌轟隆一聲倒塌了。深夜的一些行人向房子那裡跑去,好像希望在牆邊找到一個藏身之處。
我有權行善。
「不要!」
他的聲音在狂風轟轟的呼嘯聲中那麼清晰,就像頭兒的聲音一樣。
問題不在於此。
「我知道。」她望著我。我往旁邊走了幾步,格謝爾也一樣。現在只留下他們兩人,斯維特蘭娜和葉戈爾。他們一樣茫然若失,一樣緊張。我斜眼看著扎武隆——他也在看我。斯維特蘭娜打開套子——套子的扣環「喀嚓」一響,就像槍聲似的,她慢慢地、像是反抗一股力量似的從套子里取出粉筆。非常小的一塊粉筆。難道它在光明試圖改變世界命運的那一千年裡被磨損得如此厲害了嗎?
「在守日人巡查隊等著你的行動時,」我闡述著,「奧莉加拿著另半段粉筆,改寫了某人的命運,就像斯維特蘭娜要做的那樣。」
只是有一個關鍵點,它使這一過程對黑暗使者來說是可行的,而對我們來說卻是禁忌。幸福和悲痛根本就不是人類情感刻度表上的兩個極端,否則就不會有幸福的悲傷和惡毒的高興了。這其實是兩個平行的過程,是兩股意義相同的力,他者能夠感受和利用它們。
斯維特蘭娜手握粉筆站在命運之書上面。
「你還是來了?」頭兒問。
我徒步朝「國民經濟成就展覽館」站走去。我知道一切事情將會在那裡發生。當高級魔法師們指揮時,不會有意外的情況出現。一幢難看的「有支架的盒子」——扎武隆在那裡輸掉了爭奪斯維特蘭娜的戰鬥,格謝爾在那裡發現了自己的傀儡,並把他帶進宗教法庭,順便還訓練了一陣斯維特蘭娜。
「安東,你要說的就是這個?你為了這個拿了這麼多他人的幸福?為了這個浪費掉二級魔法干涉?」
但偉大的魔法師搖搖頭。
如果我和格謝爾之間的那根把年輕的魔法師和他的導師聯結在一起的細線還保留著的話,那麼他早就會覺察到正在進行中的事情了,會覺察到我充滿了能量,大得出奇的能量,是不假思索地和不知為什麼目的而取來的能量。
他們並沒有阻止我。就是說,不知是什麼人——格謝爾,或者是扎武隆,也可能是巡查隊的兩個頭兒一起下的命令,叫他們只是警告警告我。
當光明魔法師拿取別人的歡樂時,歡樂就會融化掉。
「這不僅僅是風暴,安東。這是颶風。會有受害者的。」
他的力量就像一朵黃色的蒲公英。
我搖搖頭。
還差最小的一點東西——理解。
再沒有人回答他。
啊,對了!為什麼奧莉加不在?
「好吧。是的,我也可以按另外的方法辦事。那樣斯維特蘭娜就會違背她自己的意願,能成為一個偉大的女魔法師;而巡查隊也就不會這麼虧欠葉戈爾,讓他成為我們的工具。」
大門口空蕩蕩的。整幢房子都安靜下來了,就像那場空前巨大的戾氣在小虎頭上盤旋時一樣,那種惡是她自己招來的。
「安東,你知道,是嗎?」葉戈爾喊道。
「安東,我該怎麼辦?告訴我!安東,我應該這麼做嗎?」
光明和黑暗——僅僅是命運之書上的斑點。她手一揮,筆下出現了一行花體字。
我想透過黃昏界朝她望去,但馬上就轉過了臉。好像一塊燒得通紅的煤在她手裡燃燒。她會不會感到疼痛呢?
「祝你成功。」我聽到身後傳來低語聲。我轉過身,覺察到了小虎的目光。我點了點頭。
格謝爾嘆了口氣。他伸出一隻手,碰了碰葉戈爾。小男孩動彈起來,想站起來。
「別這麼做!」格謝爾喊道。「不許這麼做!」
「這是對你的考驗,」格謝爾壓低聲音說。「你錯過了自己的機會。」
我朝狂風大作的天空舉起了手,看到了自己手裡的虛幻的力量之花。
「為的是不犯錯,」我解釋說。這句話甚至使人感到難堪,她,未來的偉大的女魔法師不明白這種小事。
或者是我搞定一切,完全搞定。
斯維特蘭娜停下了腳步。一個燒紅的小玩意在她的手裡燃燒。
「不是,剛剛明白。」
力量……
斯維特蘭娜畫完了圈,站起身。
「馬上,馬上,」頭兒溫柔地說,「一切已經結束了,結束了。」
那樣,他會做什麼呢?
魔法師震驚了。他彷彿失去了無窮的九九藏書力量——保護繭的穹頂抖動起來,並慢慢消融。怒吼的颶風重又把我們包裹起來。
黑暗魔法師和光明魔法師在這些日子里試圖消除炎熱,大概不是沒有根據的。不知將發生什麼事。我停下腳步,抬起頭,透過黃昏界望著天空。
「你不能,」我回答,「此外也不應該……」
還有黑暗使者。就連阿利莎也在這裏。她看上去很怪:女巫的臉像一副皺皺巴巴舒展開的紙面具。好像扎武隆沒有撒謊,他曾談到過要懲罰她。站在阿利莎旁邊的是阿利舍爾,我覺察到他的目光,我明白,這兩人相逢,將會展開一場殊死搏鬥。也許不是現在。但是一定會展開的。
格謝爾長嘆了一聲。
我碰了一下從旁邊跑過的孩子,他看上去不錯,沒有在意難以忍受的炎熱,他跑去買冰激凌。他恢復得很快。他的力量是單純乾淨的,如同野外的洋甘菊,被我用毫不顫抖的手摘下。
或者是黃昏界在我面前敞開胸懷。
而且我也不想躡手躡腳地從自己的埋伏地點走出來。
格謝爾悲傷地搖搖頭。他不再看扎武隆,而扎武隆就在我們旁邊幾步遠的地方。
我沿著樓梯爬上去。
一切彷彿都消失不見了。我看看她,看看已經準備改變別人命運的燒紅的粉筆。斯維特蘭娜等待著我的回答——可是我沒什麼好說的,沒什麼,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發生了什麼事?」斯維特蘭娜大聲說,「安東,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過馬路時,我明白我在這裏不是獨自一人。我喚出影子,然後進入了黃昏界。
反對意見嗎?說實在的,反對什麼?是反對葉戈爾沒有成為黑暗魔法師,卻成為光明魔法師嗎?是反對就算失敗一千次,也要為人們帶來良善的嘗試嗎?是反對斯維特蘭娜成為一個偉大的女魔法師嗎?
像往常一樣——徒勞無益。
現在,我好像收集了能夠收集的一切力量。
我朝上看了看,渾身一哆嗦。似乎要發生什麼事了。在這裏,在人類世界,天空被烏雲遮住了。我甚至沒發現,烏雲是什麼時候飄來的。
「安東!」
他笑了起來。
這會是個奇怪的夜晚。
我等待著,很想知道,格謝爾是否能說出全部實情,哪怕只有一次。
「這不是全部的回答,格謝爾。」我看了看他的眼睛,「遠不是所有的!」
我看到窗戶里的老婦人。死神的陰影已經在她身旁徘徊,大概她自己也有這種感覺。不過老婦人還是微笑了。今天孫子到她家來了。很可能他只是來核實一下奶奶是否還活著,莫斯科中心地段高級住宅是否騰空了。她也明白這一點。不過她還是感覺到幸福。我感到羞愧,難以忍受的羞愧,但我碰了她一下,吸取了一點力量。一束凋謝的橙黃色的紫菀和一把秋天的葉子……
「我知道,」斯維塔說。她微微笑了一下。「安東,請你原諒,我覺得這是對的。這能帶來益處——給所有人帶來益處。」
大樓周圍傳來嘆息聲,我沒有看到,但我知道那裡發生了什麼事。黑暗力量巡查隊一個接一個地走出了黃昏界。有的沖向泊在附近的汽車,急著把它們駛到離樹林遠一些的地方;有的彎著腰,朝鄰近的房子跑去。
口袋裡的護身符幫不了我的忙。因為不會有戰鬥。頭兒說過的「狀態的巔峰」幫不了我的忙。這些東西是不夠的。扎武隆那麼慷慨地給予的二級干涉的權利——是個陷阱,毫無疑問。他把自己的女友推到前線,使概率線靠攏得能讓我們相交,並且神情哀痛地呈遞了致命的禮物。我看未來沒那麼遠,以至於我的善永遠不會變成惡。
扎武隆背後的大門打開了。他微笑著走進了黑色的雲彩里。
扎武隆的臉上流露出一絲譏笑。
「我也不是全都知道。」
「這是無法避免的,」格謝爾回答。他說話的聲音好像很輕,但每個字卻都聽得很清楚。「這——已經在實現。」
「因為所有的都應該是自然的,」格謝爾有些激動地說,「只有扎武隆會相信所發生的事,相信我們的計劃,相信我們會失敗。」
葉戈爾輕聲地哼哼起來。他向後仰起頭。我向前跨了一步——又停下來。我不能越過界限。再說也沒有必要。
他完全不是先前那個模樣,這個天生的光明魔法師,野人,這麼多年一直在殺黑暗使者的人。也許,他們改造了他,也許他自己改變了。有一種人,他們可以成為理想的劊子手。
我碰了一下跑過去的小姑娘,並奪走了她簡簡單單的快樂:緣於她那個沒有喝醉就回家的父親。
當我走近「有支架的盒子」時,幾乎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
「是的,我可以做到的就是這樣,」格謝爾嘆了口氣,「就九九藏書是這樣,我的孩子……我所做的一切,除了光明和黑暗的偉大戰爭……我在二十世紀里所做的一切只為了一件事……當然,不會有損於事業……」
「格謝爾,你想安排這麼一場颱風,讓這場大變革與之較量——什麼也不……」我大聲喊道。
「不。自然界的。」
扎武隆呆立在一旁。他緊緊地裹著一件薄薄的外套,對我的出現他一點兒也不在意。我來了,他知道了,就是這樣。
我也吸取了他的力量,一朵蒙滿灰塵的、被唾髒的車前草花,一支難看的土褐色的蠟燭。
「不。」
地平線上有道微光。
好像炎熱的程度加劇了,厲害得像是一種絕望的痙攣性大發作。
「我該怎麼做,安東?」
火紅的一行行字在飛速地奔跑。
「付出了那麼多的努力……而一切竟以鬧劇結束,只是因為歇斯底里的女人不想拋棄自己優柔寡斷的心上人。安東,你太讓我掃興了。斯維特蘭娜,你使我感到高興。格謝爾,」黑暗魔法師看了看頭兒,「祝賀你有這樣的同事。」
斯維特蘭娜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火紅的粉筆。
「此區域已被封鎖。」阿利莎回聲似的跟著說。
「既然你在任何情況下都能未卜先知,那麼請告訴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問道。
葉戈爾身子一歪,彎下腰,膝蓋頂在胸部,側身倒下。他蜷曲成一團躺著。
東南方升騰起霧氣。
「你什麼也沒寫上!」格謝爾喊道,「斯維特蘭娜,你僅僅擦掉了字跡!」
「是的。」我說。
「安東,我愛你!」
伴隨著一陣玻璃的響聲,他的周圍出現了強力保護繭——格謝爾好像從頭到腳被罩在用軟玻璃紙做的護身甲里了。我還一次也沒有見過,魔法師用這種方法來遮擋一般的大自然的肆虐。
黑暗力量在別人的苦難中吸取力量,他們輕鬆得多了。甚至不必給人們帶來痛苦,只要耐心等候,仔細地觀察周圍……然後吮吸別人的痛苦,就好像用麥管吸雞尾酒似的,這就夠了。
就讓她犧牲掉她身上暫時還有的人性吧……
留住一個已經開始走這條路的魔法師是毫無意義的。
我們在任何時候都能吸取力量。但我們卻很少讓自己這麼做。
我在做那種我認為需要做的事,做那種我認為自己有權做的事。說這是拿也好,或者說這是借也罷,甚至說這是偷也無所謂。我用這些我所取得的力量來做什麼,這將會決定我的命運。
「此區域已被封鎖。」阿利舍爾說。
「你可以制止颶風,」格謝爾說。他只是在確認一個事實。「讓一切以下雨結束。你收集了相當多的力量。」
莫斯科
「為什麼?」女魔法師伸出一隻手。「為什麼,安東?你能制止這場暴風,能使許許多多人感到幸福。你怎麼可以——把一切都花在了自己的身上呢?」
「也許這是最後的機會,」頭兒補充了一句。「不過,還要由你自己決定。」
粉筆畫的圈掩護著她——可能掩護得不徹底:她身上的衣服差點被扯掉——但畢竟還是讓她能夠站得住。
周圍的世界似乎也出了什麼問題。
如果說在場的人中有哪一個是幸福的,那麼就是他了。他十分幸福。
我看了看格謝爾。頭兒顯得有點擔心。
力量。
就是光明使者看到發生的事,也不會說什麼。
一圈圈呈環狀的纖細雲朵。
我走過灰色的黑暗。地板就在腳下悶聲顫抖:在這裏,在黃昏界里,就連土地也會響應魔法,就連人類建築物的影子也會響應魔法。
請原諒。
當黑暗魔法師吸取別人的痛苦時,痛苦只會增加。
命運之書開始顯現,甚至在人類世界里也能看得見了。斯維特蘭娜當然沒有用普通意義上的文字來描繪它,而是從黃昏界的最深層次中把它拿了出來。在複製它,對它的任何一處改動都會在原件中反映出來。命運之書原來是個模型,是一動也不動地掛在空中的、用熊熊燃燒著的火線製成的模型。雨點碰到它時,發出了閃光。
道德重建。
格謝爾回答她說:
情人、孩子、老人。在紀念碑旁剛喝完啤酒的一幫人。我擔心,他們快樂的樣子是裝出來的,但實際上是真的,於是我吸取了他們很多的力量。
「安東,你說的對在場的任何人都不是什麼新聞了。」頭兒平靜地說。
力量。
指示已經下達了嗎?斯維特蘭娜已經知道她面臨的是什麼了?
我身上有足夠的力量,不經允許就能通過封鎖。現在只有偉大的魔法師才能阻止我,可是他們不在這裏。
「每個人都在創造自己的命運,」我說,這句話甚至超出了我能說的範圍。「決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