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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周后 羅斯陀夫·奧布拉斯特東南·古科沃鎮以西·4月2日

三周后

羅斯陀夫·奧布拉斯特東南·古科沃鎮以西·4月2日

列車在森林中間的一站停靠,距離沙克提鎮還有一大截距離。佩特亞有點糊塗了,這一站是旅遊觀光的車站,那些想遠離城鎮生活的人才會在這裏下車。穿過樹叢有一些小路,都是被徒步者踩出來的。但現在可不是徒步的好時間。雪才剛剛融化,樹林里一片荒涼。佩特亞轉身看著那個人,看著他體面的鞋子和黑箱子,問道:「你住在這裏?」
安德雷沖向男孩,由於力量過大,兩人一起倒地。安德雷壓在男孩身上,孩子在他身下蠕動;對他的外套又抓又咬。安德雷將身體伸直,死死壓住男孩,以防他逃跑,嘟囔了一句:「還活著!」
他瞄瞄四周,想找自己的衣服,衣服不見了,但這並不那麼重要。他跳起來開始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他的腳嘎吱嘎吱地踩過脫落的樹枝以及雨雪融化的潮濕地面。他赤|裸的雙腳如果沒有踩到樹枝上,就會發出啪嗒啪嗒的巨大響聲。他不知道自己在往哪個方向跑,唯一知道的就是趕快逃離現場。
這個人走進林子,佩特亞只是跟在後面,擁有一棟鄉間邸宅,這也算合理。佩特亞不認識哪個擁有避暑豪宅的富人,但他知道這些房子通常都座落在林間、湖邊或海邊。這個人一邊走,一邊繼續說道:「當然,如果我的孩子對郵票有興趣,這會是件好事,但她們就是不喜歡。」
坐在列車的木質座位上,佩特亞兩眼盯著窗外的森林,雙腳來回地晃蕩,鞋子幾乎觸及地板。現在的問題是,他是否需要用這些戈比再買新郵票。考慮到他即將獲得的那些郵票,似乎沒有必要再買新郵票了。他決定將錢還給父母,如果他們能夠分享自己的好運該多好啊。這個人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斷了他的思緒:「我們到了。」
佩特亞睜開眼睛,努力盯著灰色的天空和光禿禿的樹枝在看。他的頭部已經血肉模糊,他用手摸了一下,然後看著自己的手指,開始哭泣。他太冷了,他光著身子。發生什麼事了?他有些惶惑,不敢坐起來,因為害怕看到那個人就在身邊。他確定那個人就在附近。而現在,他能看到的就是那片灰色的天空。但他不能繼續留在這裏,不能就這麼赤身裸體地躺在地面上。他想回家見自己的父母,他那麼愛他們,他相信他們也愛他。他的嘴唇在顫抖,整個身體也在顫抖,他坐起來——看看左邊,看看右邊,幾乎不敢呼吸。他沒看到那個人,他又看看身後,看看側身,那個人不見了。佩特亞蹲伏下來,盯著森林裏面。他一個人被丟在樹林里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放下心來。他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他也九-九-藏-書不想弄明白。
這個人瞥了一眼這堆硬幣:「攢了這麼長時間,但錢不多啊。」
「他們是不是也沒時間集郵?」
「怎麼樣?你有沒有興趣呢?」
佩特亞考慮要不要跟他說,也許他的孩子需要一點時間,他也是花了一點時間才成為一名認真的集郵愛好者的。但他很機敏,明白這個人的孩子如果對郵票不感興趣,這其實對他有利。於是,他什麼也沒說。
聽到這句話,這名男子將整個身體轉向佩特亞:「你集郵?」
佩特亞幻想著集郵冊插滿新郵票的情景,這些郵票的歷史一直要追溯到這位先生集郵的那個時代,這是他一直夢寐以求的收藏。他什麼也沒說,無法相信自己的運氣。
「他們總是很忙,先生,他們工作非常努力。」
過了一段時間,這個人停下腳步,彎下腰打開箱子。佩特亞也停下來,環顧四周,尋找鄉間邸宅的蹤影。他什麼也沒看到,也許他們還需要再走點路。他調整一下呼吸,抬頭望著高大的樹木,光禿禿的樹枝在灰色的天空下縱橫交錯。
安德雷低頭看著男孩的身體,鮮血從他的頭部流下來,弄得整個側臉都是。安德雷跪下來,將手指放在孩子的脖子上,感覺到脈搏的跳動。他還活著。這很好。他將孩子翻過來,讓他平躺在地上,他開始脫男孩的衣服,就好像他是個玩偶。他脫掉他的外套,襯衫,然後是鞋子和襪子。最後他脫掉他的褲子和內褲。他將衣服攏成一堆,拿起箱子,從孩子身邊走開。走了大約二十步之後,他在一棵倒下來的樹邊停下,將衣服丟在地上,一小堆廉價的衣服。他把箱子放在地上,打開箱子,拿出長長的一根粗繩子。他回到男孩身邊,將繩子的一端系在他的腳踝處。他緊緊地打了一個結,拉拉男孩的腿,試試看是否結實。這個結很牢固。他一直向後走,小心謹慎地鬆開繩子,就好像在引爆炸藥的導火線。他走到倒下的那棵樹邊,藏在樹后,在地上躺下。
佩特亞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跑,他會跑到火車站——火車應該還在那裡。他會跑上火車,火車會在這個人到達之前出發。他就會活下來。
父母從小就教佩特亞對待長者要有禮貌。
「你收集新郵票還是舊郵票?我兩個都收集。」
「不用擔心你父母,我會給他們寫個字條,將你如何擁有這本集郵冊的來龍去脈都告訴他們。我甚至可以把我的地址給他們,以便他們確認。」
「我父親會再為我做個盒子的,他很善於製作盒子,而且他一點也不介意。他喜歡做東西,他的手很巧。」
「對,先生。」
我可九*九*藏*書以做到。
繩子在安德雷的手裡松垂下來,繩子的另一端什麼也沒有了。他再次用力拉扯繩子,感覺到自己的臉迅速漲得通紅。他眯著眼睛看,但距離太遠了,他什麼也看不見。他一直都很信賴繩子的牢固程度。他應該要戴上眼鏡嗎?不,他還是孩子的時候就沒這麼做過。他突然之間幾近眼盲,一個人跌跌撞撞地在森林里穿梭。
這個人似乎不太確定,搖了搖頭:「但我的集郵冊裝滿了郵票,它太大了,你的盒子恐怕裝不下。」
他選擇了一個有利地點。樹的位置意味著當這個男孩醒過來,根本就看不見他。他的視線順著他手中的那根繩子一直越過地面,直到男孩的腳踝。他手裡仍然剩下一大截繩子,鬆散地懸在那裡,至少得有十五步左右的長度。一切準備就緒之後,他由於過於興奮,有點想小便。由於擔心錯過男孩醒過來的那一剎那,他躺著側過身來,還沒解開褲子前面的開口,他就躺在地上把小便給解決了。小便完之後,他移開尿濕的那塊地方,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繼續盯著男孩。男孩仍然毫無知覺。現在是最後的準備時間了:安德雷摘下眼鏡,將眼鏡放進眼鏡盒裡,然後放進外套口袋裡。現在,回頭看,樹木、繩子和男孩都是一片模糊。他眯著眼睛使勁看,也只能看到大致輪廓,不太清楚的粉紅色皮膚與地面形成反差。安德雷伸出手,啪嗒一聲折斷附近樹上的一根樹枝,開始咀嚼樹皮,他的牙齒頓時變成粗糙的棕褐色。
佩特亞回頭張望,希望他們之間的距離越拉越大。這次他看到那個人跑起來,速度非常快,而且是朝他這個方向跑過來。他在大踏步奔跑,外套在身邊啪嗒啪嗒地飄動。他張開嘴笑著。佩特亞看到他的牙齒上不知什麼原因完全變成棕色,他停下來,明白自己再也逃不掉了。他感覺到虛弱無力,血從腿上流下來。他將手舉過頭頂,似乎這樣能保護他,他閉上眼睛,想象自己回到了父母的懷裡。
「我等著要去買郵票,但是書報攤還沒開門,但現在可能營業了,我要去看看。」
他的父母不時會給他一些戈比,但並不是白給,因為他已經長大了,也該明白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個道理。作為交換,他通常得在農場附近干點小活兒。他花了好幾個月才攢了一些錢,一心想著接下來到底要用這些錢買什麼郵票。昨天晚上他父母又給了他一點戈比,但他母親很快就認為時機不太合適,不是因為她反對他買郵票,而是她知道這意味著他可能又整晚無法入睡。果然如此。
突然之間,他的右腳被向後九_九_藏_書拉扯了一下,彷彿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腳踝。他失去平衡,一頭栽倒在地。還沒來得及喘一口氣,他翻過身來,望向身後。誰也沒看見。他一定是被絆倒了,正當他準備再站起來的時候,他看到自己右腳踝處系了一根繩子。他的視線尾隨著這根繩子一直延伸到森林深處,就像一根釣魚線跨越地面,繩子一直通往四十步之外的一棵坍塌的樹木跟前。
他把你甩在身後了。
他下了車,佩特亞跟在後面,走下站台。除他們之外,沒人下車。
「我的鄉間邸宅在這裏,我沒有把郵票放在家裡,我實在太擔心我的孩子們了,怕她們用臟手弄髒郵票。但我準備打算賣掉這棟邸宅,你也知道,所以我也沒地方可以存放那些郵票了。」
佩特亞坐下來,完全鬆懈下來——他不認識其他任何集郵愛好者。
太陽一出山,佩特亞就衝進屋裡,他媽媽堅持讓他在出發之前吃碗麥片。他狼吞虎咽起來,能吃多快就吃多快,完全不管他媽媽害怕他得胃病的叮嚀。吃完之後,他就衝出房子,跑到鐵軌上,鐵軌蜿蜒穿過田野,一直通往城鎮。他慢慢地放下輕快的腳步,商店還沒開門呢。他也可以一路享受那份期待。
「是的,先生。」
來到古科沃,出售郵票和報紙的書報攤還沒營業。佩特亞沒有手錶,他不知道具體營業時間,但他不介意等待。來到鎮上,有錢購買新的郵票,這足以令他興奮,他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遊盪。他知道火車站裡面有時鐘,就在附近停了下來。現在時間是七點五十分。一輛列車準備出發,他決定去看看,就走到站台上,坐了下來。他以前在這個火車站乘過車,那是一趟通往羅斯陀夫的慢車,每個站點都停靠。儘管他和父母到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羅斯陀夫,但他和同學偶爾也會跑來乘坐火車,不為別的,只是因為他們可以免費乘坐火車,沒有人檢票。
安德雷跳起來,從那棵倒下的樹上爬過去,他的鼻子幾乎貼到地面,他循著繩子跑過去。
「是的,先生。」
「你打理那些郵票?」
天還沒亮,佩特亞就醒了。他坐在農場冰冷的石階上,迫不及待地等著太陽快點出來,這樣他就可以央求父母同意自己進城去。經過幾個月的省吃儉用,他現在終於有足夠的錢再去買一張郵票,這樣他的集郵冊就可以插滿了。在他十五歲生日那天,他父親送給他第一套郵票,他當時對這份禮物並無多大興趣,但後來他逐漸把集郵當成自己的愛好,對郵票的態度也由最初的慎重變成現在的痴迷。在過去兩年裡,他在第12集體農場挨家挨戶地收集郵票,他的https://read.99csw.com父母就分配在這個農場工作。他甚至在最近的城鎮——古科沃鎮也認識了一些熟人,希望能從他們那裡收集郵票。隨著郵票數量的增多,他為自己買了一個便宜的集郵冊來存放郵票。他將這本集郵冊放在一個小木盒裡,這個木盒是他父親專門為他做的,主要是用來保護集郵冊。這個盒子很有必要,因為集郵冊簡直讓佩特亞夜不能寐,不是擔心屋頂漏水,就是擔心老鼠啃了珍貴的郵票。在收集的所有郵票當中,他最愛的還是父親當初送給他的那四張。
「我所有的郵票都是新的,和你一樣,我從書報攤購買郵票。」
他正準備回到書報攤去買郵票,這時,一名男子在他身邊坐下。這名男子穿著體面,拿著一個黑色的皮箱,他將皮箱擱在雙腿之間,好像擔心會有人把箱子搶跑似的。佩特亞抬頭看了看這個人的臉,他戴著厚重的方框眼鏡,黑色的頭髮梳理得很整齊,穿著一身西服。佩特亞看不出這人多大年紀,他並不是那麼老,但黑髮中夾雜有銀絲,也不是非常年輕。他似乎沒意識到佩特亞的存在。佩特亞正準備站起來離開,那名男子突然轉過頭,微笑著說道:「你今天要去哪兒呢?」
他抓住繩子,試圖解開繩結,但繩結太緊,幾乎嵌進皮膚裏面。繩子又被拉扯了一下,這次比剛才更加用力。佩特亞身體在地面扭動,背部沾滿污泥。他停下來之後,抬頭一看,那個人從樹後站了起來,正將他一點一點地拉近。佩特亞手裡死死拽住一些樹枝和污泥,但這無濟於事,他被拉得越來越近。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繩結上,他無法打開繩結,無法掙脫繩子。他別無選擇,只能用力往下猛扯繩子,用手刮擦腳踝處的皮膚。繩子又被拉扯了一下,這次繩子已經吃到肉里去了。他咬緊牙關,沒讓自己尖叫出來。他抓起一把濕乎乎的泥巴,想要對繩子起到潤滑作用。就當這個男人再拉扯繩子的時候,佩特亞從繩套里掙脫了。他跳起來,開始跑。
「叫我安德雷。」
跑到繩子另外一頭時,安德雷的心跳開始加速——他停下來,環顧四周,眯著眼用力在看。他感覺自己滿眼淚水,他看不到他。孩子不見了。安德雷孤身一人,被丟下了。突然,右邊,有動靜——淺色,皮膚的顏色,是一個男孩。
這個人走到林間小路上,開始加快速度,佩特亞努力跟上。這個人已經開始大踏步向前,佩特亞這時幾乎一路小跑。
這個人搖了搖頭。
「我保證,先生。」
「我希望我所有的郵票都是新的,但大部分都是舊的,我都是從信封上撕下來的。」
「先生,你叫什麼名read•99csw•com字?我想跟我父母說是誰給了我這些郵票,否則他們不相信我。」
「是的,先生。」
這個人腦子裡似乎在考慮什麼事情:「嗯,我自己也有孩子,我的兩個女兒對集郵一點也不感興趣,她們一點條理都沒有。至於我,我也沒時間集郵了——我的工作太忙了。你能明白嗎?我相信,你的父母親也很忙。」
這個人笑了。
「沒有理由地坐在這裡有點奇怪。」
「向我保證。」
「我哪兒也不去,先生。我的意思是說,我今天不乘火車,只是在這裏坐一會兒。」
佩特亞正要說不需要買票,但他還是咽下了那句話。他不想承認自己逃票的事情,直到他拿到那些郵票之前,他需要給這個人留下一個好印象。
「你確定你會照顧好這些郵票?」
「是的,先生,我會把它放進我的木盒子里,它會很安全。」
「我打理那些郵票,我將郵票放在集郵冊裏面,為了安全存放集郵冊,我爸爸還為我做了一個盒子。我們家的屋頂有時會漏水,有時候還會有老鼠。」
他拔出插在腰上的那把長長的獵刀。他閉上眼睛,將刀片刺向身體下方,剛開始刺得還比較謹慎,用刀尖一點一點地刺,聽男孩發出歇斯底里的尖叫聲。他等待著,享受著這一時刻,感受著男孩的腹部因掙扎而引起的震顫。這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啊!他興奮起來,刀刺得更深更快,直到最後深至刀柄為止。這個時候,孩子已經一動不動了。
「我的情況和他們一樣。我突然有個想法:我想將我收集的郵票送給一個喜歡郵票的人,一個可以打理這些郵票的人,就像你這樣的人。」
「我和你差不多大的時候,也是個集郵愛好者。」
佩特亞低頭看著硬幣,這人說得沒錯,他並沒多少錢。而且,他還意識到,他從來就沒有很多錢。他的興奮感有點受挫,他的郵票數量也不是很多。別人的郵票總是比他的多:無論他多麼努力工作,他也追趕不上。他有點沮喪,想要離開,正準備站起來時,那個人問道:「你是個很愛整潔的孩子嗎?」
「將集郵冊放在某個安全的地方,這很明智。我在你這麼大的時候,也有類似做法,我將集郵冊放在抽屜里。」
佩特亞將手伸進口袋裡,掏出一把銅戈比,給這個人看:「我攢了三個月。」
「我相信你,這些郵票歸你了。我住的地方離這裏只有三站地,來吧,我給你買車票。」
「非常感謝你,先生。」
他轉過身,看到那個人就在自己身後奔跑,但他的頭湊近地面,彷彿在尋找丟失的什麼東西。而且,他跑的方向也不對,他們之間的距離越拉越大。佩特亞會甩開他的,會成功逃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