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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油 086

石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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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阿米娜怎樣裹頭巾只是個開頭。納姆迪的母親接著向阿米娜示範怎樣用干海草編織曬魚墊——下面幾根,上面幾根,打個扭,再翻轉過來,就編出了一個盤子大小的曬魚墊。
「我每天都去。爸爸總是說,這個世界就是一個大教堂。」
魚讓阿米娜感到緊張不安。在三角洲外圍,人們吃掉魚身上的每個部位。端上桌的是連著頭的一條整魚,鼓著白眼珠子,瞪著要吃掉它的人。人們為什麼在燒魚之前不能先把魚頭取下來呢?這些日子魚兒越來越少了,現在的魚還是從遙遠的被石油公司遺忘的溪流里捕撈的。但是編織曬魚墊仍然是女人們必須學的一項技能。如果阿米娜要留在這裏,她也必須學會。
他反覆琢磨這個問題,琢磨它的多重意義,就像在掌心裏反覆摩挲一顆光滑的石子,然後作出了決定:是的,它是他的孩子,需要他照顧的孩子。
納姆迪的母親看著兒子,問他那個唯一至關重要的問題:「它是你的孩子嗎?要說實話。」
「姑娘,」納姆迪的母親對阿米娜說,「懷有身孕的女人不能在森林里走的原因是因為蛇,因為孕婦https://read.99csw.com們跑不快。嬰兒舞能哄孩子是因為搖擺的動作,而不是什麼『克羅』。」
棕櫚油和胡椒湯,香蕉葉用作壇蓋,葫蘆用作拌料碗,阿米娜感到這裏的一切都彆扭,甚至女人們燒甘薯的方式。她們不是用杵和臼把甘薯搗碎,而是把它埋進炭火里,直到烤得只剩下沒有味道的纖維為止。吃了幾頓味同嚼蠟的甘薯之後,阿米娜鼓足勇氣向納姆迪的母親展示自己做甘薯飯的一個技巧:她靦腆地用動作示範如何先搗碎甘薯,然後揉進一些加里粉,再用四個指頭捏一小撮鹽放進去,攪拌均勻後進行快速烘烤,翻兩次,然後趁熱抓緊吃掉。
但是阿米娜不願意學。
「這是五旬節派的牧師掛的一塊牌子,」納姆迪的母親說,「是為了提醒『戰神小子』只有一個真正的上帝,提醒他們不要忘記自己的教會責任。那些星期六為了戰神把身體塗成白色的人星期天仍然參加教堂的復興佈道會。」
是傳說,不是真的。納姆迪不解地看著母親,「傳說也是真的。」
當他們三人坐在一起吃飯時,為了納姆迪,她九_九_藏_書把這話又重複了一遍,只是納姆迪假裝沒聽見。
這是納姆迪的母親轉到正題上的一種方式。只有結過婚的女人才戴最大最複雜的頭巾。「從波塔庫來的新牧師可以主持任何儀式。」她說。他們可以住在家裡,直到嬰兒出世。但是她的孫子不能出生在一個未婚家庭,尤其是她自己還是一個虔誠的教徒。「媽媽,」納姆迪說,「我們需要一個接生婆,而不是牧師。」
「把麵糰放進胡椒湯里浸一下就是一頓飯,」她不假思索地用伊喬語對阿米娜說,「你丈夫最愛吃這種食物。」
「所以我們才說懷了身孕的女人夜裡不能在森林附近走。」納姆迪的母親說。
「她無處可去。」
但是納姆迪母親的一番話解除了她的顧慮,「你仍然可以戴頭巾,我來教你怎麼系。我將給你找一塊帶圖案的鮮艷頭巾,非常漂亮。也許還有一個和頭巾配套的披肩,系在腰部,或者裹住肩膀。你那麼瘦,會剩出很多布料,我們可以好好利用這些布料。」她又加重了語氣,「有些婦女戴很大的頭巾,非常大。」
「克羅指嬰兒身上的能量,它很強大。嬰兒是有九*九*藏*書記憶的。他們能記得出生前住在哪裡,他們是怎麼死的,以及他們為什麼會重生。當一個嬰兒無緣無故地哭泣時,我們認為是他想起了某些傷心事。有時候,當嬰兒開始學說話的時候,他會告訴我們他出生前的旅行經歷。孩子們能記得這些事情。成長是一個遺忘的過程。」
「她必須走,你們倆都得走。你知道的。」
母親接著問兒子:「你最後一次去教堂是什麼時候?」
「迷信?」納姆迪反問。
「你說的話和你爸爸的話真像。」自從孩子的父親去世后,納姆迪的母親對神的依賴越來越少,對《聖經》的依賴越來越多。
「你難道看不出來她被你的話嚇壞了嗎?」母親問納姆迪,然後轉向阿米娜,「他說的話都是迷信。」
「她不能留在這裏。」
納姆迪的母親嘆口氣,這改變了一切,「那麼,這個女孩至少應該換換衣服,穿上鞋。整天穿著這身破破爛爛的袍子到處走,太丟臉了。」
人們從河裡拖出一條仍在鼓著鰓大口喘氣的魚兒之後,就用一把鋒利的切片刀在魚肚子上劃一條縫。只要輕輕一劃,魚就被剖開了,然後被扔進船https://read.99csw.com艙,混入死魚堆里。當納姆迪的母親拉著阿米娜匆匆走進廚房的時候,他瞥見了她手中的切片刀,刀和持刀的手還是濕的,因為鱗片的緣故閃著光。魚兒死去不是因為魚自身的錯,而是河流發生了變化。
納姆迪大笑起來,「比棕櫚酒更能促進睡眠。這樣做可以撫慰嬰兒的克羅。」
「克羅?」
只是傳說,不是真的。是不是他父親慢慢也會變成這樣?只是一個傳說?不是真的。
當我們在這個混沌的世界中行走的時候,每個人都會從一個受保護者變成一個保護者。也許納姆迪行走的靈魂已經和阿米娜的連在一起了。也許阿米娜的靈魂已經把自己和他連在一起了。因此,孩子是他的嗎?
嬰兒出生前的旅行。
納姆迪的母親慢慢嚼著,勉強點點頭,但是仍然不露一絲笑容。相反地,為了還擊阿米娜的自以為是,她教阿米娜如何做麵糰。
實話?這其實是個很複雜的問題,表面上看起來很簡單,但下面卻連綴著一系列的繼發問題。這個孩子是我的嗎?如果換一種方式提問的話就是:我是這個孩子的父親嗎?
納姆迪笑著對阿米娜說:「你的孩子已read.99csw.com經旅行過很多地方了,我想。」
阿米娜說:「我們那裡也有類似的說法。」
「它是我的孩子嗎?是的,它是。」
「這隻是傳說,」納姆迪的母親說,「不是真的。」
母親注意到他用的是「你的」而不是「我們的」。
阿米娜懷念家鄉的美食,花生和牛肉在一起炸過之後,拌上野洋蔥和香料。這裏只有香蕉和甘蔗、芋頭和木薯。
「那是因為另一個世界中的神靈能認出嬰兒,」納姆迪解釋說,「他可能會把孩子要回去。」
母親無奈地嘆口氣,「好,那麼就給她戴一塊小些的頭巾吧,但是這件事還沒完。」
「你們走之前她必須學會跳嬰兒舞。」納姆迪的母親說。
「真的。」
阿米娜緊緊抓著自己的頭巾不鬆手,「我需要用頭巾包住頭,我必須這樣。」
「歡迎來到新耶路撒冷。」這是他們剛來這裏時迎接他們的標語。阿米娜原以為這是村莊的名字,實際上不是。
「真的?」
嬰兒舞是在嬰兒想睡覺或哭鬧時用來哄他們的一種舞蹈。「在納姆迪長出第一顆牙齒之前,我總是把他馱在背上跳這種舞。即使到了現在,如果我在他面前跳這種舞,他很快就能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