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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女兒

新女兒

說完,她掙脫了我的雙手,衝出房間。
她迅速轉過身來,隨手把窗戶關上了。
我站起身,拍掉手上的草葉和泥土。忽然,就在我的手剛剛摸過的地方,我瞥見了一片紅色。我用一根木棍小心翼翼地向裏面扎了一下。有什麼東西沿著土堆滾了下來,一直滾到我腳下,上面的泥土掉下來一塊。是布娃娃的頭,身子不見了,厚厚的紅髮里爬滿了蟲子,脖子的窟窿里擠滿了甲蟲。是莫莉的頭,我女兒的布娃娃。直到雨水砸在我臉上,我才有力氣把它撿起來帶回家。
我來到路易莎的房間,想和她談談,但她變得非常激動,眼睛里盈滿淚水,拚命否認自己做了錯事。當我把莫莉的頭拿給她看時,她看上去真的非常吃驚。她猜到莫莉可能是被埋在了地里,整個人幾乎都要發狂了,我只好留下來陪她,直到她睡著。我親手把女兒卧室的窗戶鎖好,用一把以前從未用過的小鑰匙鎖上,以策安全。確認所有進入房子的入口都鎖好之後,我把鑰匙放進兜里,帶著鑰匙上床睡覺。
「誰會叫你啊?」
現在我弄明白了整件事,弄清楚了所有的細節。此時此刻,我又躺在了床上。黑暗中,我的女兒站在我床邊,她說話時眼睛放出紅光,她說:
「晚上,」薩姆說,「她讓我晚上出去和她玩兒。那麼黑,在城堡那兒。」他補充道,然後泣不成聲,無論怎麼哄都停不下來。
說實話,我記不起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古怪行為是什麼時候了。她每一天都在成長,變化——起碼看起來是這樣。很難向那些沒有孩子的人解釋清楚當家長的難處:每天都會有新的預料之外的事情出現,顯示出孩子個性中你一直沒發現的一面。父親獨自撫養女兒就更難了,岡為女兒總對父親有所隱瞞,父親總有一些事情無法知道。她不斷長大,神秘感也不斷增強。他被迫靠愛和回憶來維持與這個小女孩之間的親密關係,那個曾經屬於他的小女孩。
當地人不願在那裡放牧,可能是由於第三塊田裡那個土堆。土堆正好位於房子和小溪中間,周長約二十英尺,高約六英尺,沒人知道它是怎麼來的。村裡傳言,那是一個妖精的堡壘,一個古老神秘的種族居住過的地方。還有人說這裏曾是個古冢,但當地的考古記錄中沒有相關記載,也沒有人知道下面埋著誰或埋著什麼。路易莎喜歡幻想我們的土地上有一座仙子的城堡,她就把這個土堆當成她的仙子城堡。說實話,我也樂於這樣想,仙子不會擾得我無法入睡,但如果讓我覺得有一堆陳屍舊骨在青草和雛菊下慢慢腐爛,我恐怕就睡不安穩了。薩姆則剛好相反,他不喜歡那個土堆,寧肯在附近的田裡繞著走,也不願從它旁邊經過。路易莎的膽子則大得多,每次都徑直走過去,站在土堆頂上向我們揮手。
「為什麼呀,薩姆,那可是你姐姐。薩姆,路易莎愛你,她不會傷害你的。」
我問他:「你怕什麼?」
最後一個牧師離開后,這幢宅子里曾經住過一個藝術家,她是一個畫兒童故事插圖的畫家,但是沒住多長時間。搬走之後不久,她就在村子最北端那處房子的火災中去世了。根據她的工作性質,我猜想她離開的原因是畫畫賺的錢付不起已經相當便宜的房租。在房子後面的一堆垃圾和枯樹枝里,我無意中發現了她的一個小盒子。有人想把這些東西全部燒掉,或許是火沒燒起來,也有可能是火被雨水澆滅了,因為https://read•99csw.com盒子很濕,圖上的很多墨水已經暈開了。儘管如此,從留下的圖畫上能判斷出她真正的職業不是給孩子們畫故事。所有的圖都讓我毛骨悚然,大都是慘白的半人身怪獸,它們長著模糊的五官,眼睛是細長的橄欖形裂縫,鼻孔很寬,嘴巴大張著,似乎是靠聞氣味和嘗味道來維持生存。有些怪獸的脊椎骨節處長出了破碎的長翅膀,翅膀的膜被戳破撕裂,像蜘蛛網上腐爛的蜻蜓。那些圖我一張都沒留,因為擔心會嚇著孩子們。我往火里添了點兒石蠟,確保這次全部的畫都燒掉了。
然而,現在我仔細回想一下,還真想起一件詭異的事。那是我們住進宅子兩周后的一個晚上,半夜我忽然驚醒,感到屋內一陣涼風吹過,伴著窗扇撞擊窗框的聲音。我下了床,循著聲音來到了女兒房間。她正站在窗前把手伸向窗檯。
我把那串鑰匙緊緊地握在手裡。我用鏈子拴著鑰匙,掛在我的脖子上,從未讓它們離開過我的視線。我們只在晚上才有危險,只有太陽下山之後它們才會來,尋找進入房子的人口。我已經貼出告示,準備賣掉房子,過不了多久我們就會離開。時間越來越緊了,不僅是對它們而言,對我們也是。
我去問路易莎為什麼把弟弟嚇成那樣,她只是說弟弟在撒謊,她沒有興趣和他玩。我一再追問,她便沉默不言,我只好放棄了,既沮喪又不安。接下來的幾天里,我一直觀察路易莎。我注意到現在的她帶著一種平靜和警惕。她的話越來越少,食欲不振。她只吃盤子里的肉,把蔬菜堆在一邊。一說起她的任何行為,她就默不作聲。我對她完全束手無策,更談不上處罰她了,而且直到那時我也沒弄明白為什麼要處罰她。有一天,我發現她正在擺弄窗戶上的金屬網,還用指甲試著開窗子上的鎖。裝金屬網是因為薩姆還小,怕他打開窗戶。那是我第一次沖她發火,質問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她不出聲,還想從我身邊溜走,我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搖,逼她回答我。我幾乎要打她了,因為她行為的變化實在讓我太生氣了。這時,我彷彿看到一絲紅色在她眼睛深處閃爍,像一把火炬突然點亮了黑暗的深谷。也許那僅僅是我的猜想,她的雙眼似乎比以前更窄了,眼角微微上揚。
直到中午我才找到機會和路易莎談昨晚的事,但她根本不記得我們的對話,不知道莫莉的去向,也不知道稻草人是怎麼來的。我把她留在屋裡找她的娃娃。天空陰沉,大雨將至。薩姆在睡午覺,我們的管家,一個叫阿姆沃斯太太的當地女人一邊照看他,一邊熨著一堆衣服。儘管就要變天,我還是決定出去轉一轉。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我朝著第三塊地那兒的土堆走去。即使在陽光明媚的日子里,這裏也給人一種莫名的恐懼感。現在烏雲壓頂,這個地方似乎有一種能夠感知的意識,好像裏面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東西正在思考,在策劃陰謀。我竭力驅散這種感覺,但昨晚路易莎的話不停地在我腦海里迴響。她房間的窗戶正對著這個土堆,雖然距此有一段距離,但只要站在窗前就能看到這裏。土堆下面只有一條河和空曠的田野。
我把這東西從女兒的房間里拿走,放在書房的書架上,才回到床上睡覺。第二天早晨我回去查看的時候,它已經摔得粉碎,之前的形狀完全看不出來了,裏面的蜘蛛現在已經成https://read•99csw•com了一團乾癟的肉|球。
這幢宅子已經掛牌出售一段時日了,直到買下來幾個月之後,我才了解到原因。很明顯,這裏無法讓人生活得很好。村裡的教友們由來自更大的鎮子——格雷文頓——的牧師們管理,他們輪流負責老教堂的禮拜儀式。
這幢宅子的房屋結構沒有問題,我們刷了新油漆,買了新傢具,換掉了黑暗的色調和厚重的窗帘,取代以夏天的顏色,屋子裡明亮了許多。後花園盡頭種著蘋果樹,樹後有一連串小塊的土地向坡下緩緩延伸到谷底的一條小溪,小溪兩岸長著繁茂的樹林。那是塊好地,不過,儘管我主動提了多次,當地人卻對在那裡放牧充滿了顧慮。
「你錯了。」我答道。
之後,有一天,我接到一通電話,需要去倫敦處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而且不得不在那裡過夜。阿姆沃斯太太同意留下來照顧孩子們。臨走前,我反覆叮囑她晚上一定要把所有門窗鎖好。儘管如此,她還是給路易莎的卧室窗戶留了一條縫,為的是讓屋裡的空氣流通,孩子能睡得舒服些。
有一件事我還沒講,這件事比任何事都更讓我感到恐怖。上星期,薩姆抱怨說他的一個小玩具熊不見了,那是他三歲生日時他媽媽送給他的禮物。那個玩具很臟,作為眼睛的兩隻扣子也不一樣,還曾經脫線,我又笨拙地縫上了,粗粗的黑線圈還露在外面。薩姆卻愛它至極。那天,薩姆醒來后不久就發現小熊不見了,因為平時它都放在床邊的小桌子上。阿姆沃斯太太剛好來了,我請她幫忙找一找。我去找路易莎,想問她有沒有看見弟弟的小熊。她不在屋裡,我也沒在房子里其他地方找到她。我走進花園,喊著她的名字,一直走到果園才遠遠地看見她,她正跪在土堆腳下。
「你幹什麼呢?」我問道。
不知道是什麼直覺促使我決定不能讓她發現我。我藏在東邊樹林後面,慢慢靠近她,想看她到底在幹什麼。但等我靠近時她卻站了起來,她用裙子把手擦乾淨,跑回了家。我沒驚動她,直到她進入果園,離開我的視野,我才走向土堆。
我相信她。我身邊是熟睡的薩姆。每天晚上我都讓他和我待在一起,即使他問我為什麼不再讓他像個大男孩那樣自己睡,我也堅持這樣做。有時,我做夢時的喊叫會吵醒薩姆。夢裡,我真正的女兒被埋在一個土堆下面,奄奄一息,周圍是一群皮膚慘白的怪物,是它們抓走了她,把她留在了它們身邊,它們對我的女兒充滿了好奇與憎惡,她的叫聲被泥土掩蓋了。我拚命想把她挖出來,但沒挖幾下就挖到了石頭。不管土堆下的那個東西是什麼,它把自己保護得很好。
我轉過身,看見果園邊站著一個人,身著一襲白衣,望著我。這個女孩已不再是我曾經的女兒了。
「總有一天晚上,你開著窗睡覺,或者門沒鎖,」她低聲說,「總有一天晚上你會大意,到那時你就有一個新兒子了,我也會有一個新弟弟。」
暫時無恙。
它不是獨自前來的,還有別的追隨者從地底朝我跪著的地方趕來。他們被我的體溫吸引,被一種莫名的憤怒驅使。我迅速睜開眼睛,恢復了意識,急忙抽回手,馬上離開了土堆。但在那短暫的一瞬間,我感到手掌底下一陣騷動,好像有股力量為了抓住我而拚命地想衝出地面。
我回到路易莎床邊。不過一小會兒,她已經睡熟了,好像幹了什麼體力活兒一樣疲倦。她九_九_藏_書的雙手放在毯子下面,頭髮上有一片樹葉,可能是從窗戶里刮進來的吧。我輕輕地把樹葉取下,把她額前的頭髮撥到一邊,免得她在睡夢中覺得癢。就在這時,我的指尖觸到了什麼東西,質地很粗糙,就在她肩膀那兒。我小心翼翼地掀開毯子,她的布娃娃莫莉不見了!以前她睡覺時都會把莫莉放在身邊的,但現在她抱著的是一個用稻草和樹枝做成的粗糙的東西。那東西有點兒像人,雙手出奇的長,身子鼓鼓的,肚子特別大,頭上還拖著六條退色的辮子,嘴的位置是一個圓洞,兩個橢圓形的窟窿似乎是眼睛,四片蒲公英葉插在背上,可能是用來充當翅膀吧,但一點兒也不像。
第二天早上,我拉開窗帘,發現外面陽光明媚,花園及周圍沒有任何凌亂的跡象。垃圾桶蓋子也沒被吹跑,樹葉都掛在樹上,窗台上的花盆也沒被吹偏一英寸。
「不會的。」我對她說,我看著她退到牆角,慢慢地坐在地板上。看不見的東西用力拉著窗戶和門,紅色的光在黑暗中閃爍。我的兒子,我真正的兒子,正靜靜地睡在我身旁,安全無恙。
她回答:「我不是路易莎,我是你的新女兒。」
或許我的話只能代表我自己,別的男人沒有我這樣的理解困難。畢竟,我曾經結過一次婚,自認為了解與我同床的女人,但她對生活的不滿積累了好幾年,直到最終爆發出來我才知道。當時我嚇壞了,但是並沒有我以為的那樣震驚。回想起來,她一定已經用了一千種微妙的方式向我傳達她對生活的不滿,而且我也早已在打擊到來之前做好了準備。
是薩姆讓我對他姐姐的變化產生了警覺。過去他是那麼喜歡姐姐,現在卻躲得遠遠的不和她玩,和我變得前所未有的親近。一天晚上,我把他放到床上,從他的卧室離開之後,聽見他房間里有搬東西的聲音。當我想進去一探究竟時,發現門被一把椅子、一些靠墊,還有他的玩具箱擋著。我問他在幹什麼,他不說,只是撅著嘴看著自己的腳。但慢慢地,他的嘴唇開始顫抖,接著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說他害怕。
「滾開。」我低聲對她說。
到了土堆前,我默默蹲下,將一隻手放在上面,手掌下面的土是溫熱的。此時此刻我沒有絲毫不安。恰恰相反,我感到自己很放鬆,閉著眼睛嗅著野花和流水的氣味。我很想休息,想躺在地上,忘記煩惱,感受綠草輕撫肌膚的愜意。我幾乎就要伸懶腰躺下了,忽然,一個影像闖入我腦中。我看見了,並感覺到它正從土堆下面沿著一條通道快速向我逼近,通道里有土和樹根,它在行進中截斷了許多蟲子,碾碎了許多昆蟲。我瞥見了白色的皮膚,像是某種長時間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又長又尖的耳朵垂下來,粗大的鼻孔上面有兩個裂開的凹陷,可能曾經是眼睛,但現在被一層布滿血管的皮膚蓋住了。它的嘴一直咧著,好像在笑。下嘴唇向下拉,形成了一個三角,露著牙齒、血肉和牙齦。殘破的翅膀緊緊地貼在身上,偶爾試探似的拍打幾下土牆,似乎想找回很久之前曾經能自由飛翔的感覺。
我的故事有些跳躍了。我應該解釋一下,她宣布這件事之前的幾個月,我們的生活一直動蕩不安。我們搬了家,放棄了城市生活,希望在鄉村過上更加安定的日子。我們賣掉了房子,只為了那些直到現在我都認為很骯髒的錢,然後買了一幢教區長的舊宅子。房子附帶著五英畝的土地九-九-藏-書,緊挨梅林敦小鎮郊區。這是一幢漂亮的房子,而且售價奇低,讓我能省下足夠的積蓄,不僅能保證舒適的生活,還能供孩子們上學。總之,路易莎和薩姆都應該轉到新的學校,他們的朋友會分佈在各地。兩個孩子都不反對搬家,前妻出於義務抱怨了幾句,但決定不提出正式反對。無論如何,我告訴他們,什麼都還沒有定下來:我們先在這兒住一段時間,在這段試住期結束時,如果有入覺得生活不適應,我們就搬回去。
「你不能永遠保護他。」新女兒說。
忽然,我看見它空空的肚子里有東西在動,湊近一看,樹枝和乾草里困著一隻大蜘蛛。它不可能是自己爬進去的,因為這個東西編得很緊。做這個東西的人故意把蜘蛛放在裏面。它觸探著周圍的縫隙,試圖從牢籠里逃出去。我把這個東西從女兒的懷裡拿開,這時,那隻蜘蛛顫抖了一下,縮成一團,死了。
我從土堆邊走開,更加明白了它的怪異之處:它的線條如此規則,顯然是特意建造的。頂上那片平坦處就是為了誘使粗心的人駐足休息,然後在它的溫暖中失去意識。坡頂上的草顏色那麼濃,比周圍的草都要綠,綠得不像是真的。
不管土堆里住著什麼東西,它抓住了這個雙手奉送的機會乘虛而入,一切就這樣無可挽回地改變了。
薩姆一直有點兒怕他姐姐,怕她喜怒無常的脾氣。相反,路易莎卻一直保護這個弟弟,還不忘督促他少些孩子氣,要更有男子漢的氣概。結果薩姆總是不得不做一些違背自己意志的事,讓自己陷入尷尬甚至痛苦的境地。每到這時,路易莎都不得不出手相助。最終薩姆總免不了掉眼淚,對姐姐反唇相譏,還會和姐姐疏遠一段時間,但慢慢地,姐姐又會主動幫助弟弟。路易莎身上總會有新鮮的東西吸引他,某種令他著迷的閃光之處。這次也是,她身上有了一些變化,而我竟然沒有覺察到,也許是因為她的情緒一直反覆無常吧。
薩姆不再和我去小溪邊散步了,他更願意待在房子里,越來越不願意離開自己的房間,他房間的窗戶上有護欄。要不然就待在我的書房裡,因為書房的窗戶是鉛制的,很窄,只有頂端能打開一英寸的窄隙。我問過他有什麼煩惱,但他不願向我吐露為何行為如此反常,似乎有人威脅他,讓他對所有的事保持沉默,不然就會傷害他。
「別碰我!」她低聲說,沙啞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邪惡,「要是敢再碰我,你會後悔的!」
聽起來,我在這件事里似乎扮演了一個非常被動的角色。本質上我不是個好鬥的人,在大多數事情上,我表現得並不十分主動。回顧我和妻子走向聖壇的歷程,我驚奇地發現,是她,而不是我一直掌握主動。儘管我的法律顧問和我自己的直覺都告訴我,在這類案件中法院很少會支持父親一方,但我仍準備和她爭奪孩子的撫養權。令我吃驚的是,妻子認為孩子對她是個負擔,她願意放棄撫養權,至少是暫時放棄。兩個孩子還都很小——薩姆剛滿一歲,路易莎六歲——妻子認為兩個孩子會是她在廣闊的世界里尋找機會的障礙。最終,她把孩子留給了我。每年她會來幾次,路過鄉下的時候,也會順路來看看。有幾次,她說想讓孩子們和她在一起,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孩子們已經習慣了,並且生活得很好。他們現在——或者曾經——我覺得,很開心。
她眨眨眼,眼中的紅光閃了一下。
夜裡來了一場https://read.99csw.com大風暴,所有的門窗都被吹得嘎嘎作響。我被薩姆的哭聲喚醒,把他抱到了我床上。我又去路易莎那裡看了一下,她睡得很安穩,絲毫沒受到狂風的影響。
更奇怪的是,全村沒有一個人記得昨晚的大風暴,似乎連一絲微風都不曾有過。
「我好像聽見有人叫我。」她答道。
「城堡里的人。」她回答,說話時臉上還掛著笑容。我以為她是在和我開玩笑,可路易莎爬回床上時,我注意到她似乎藏了什麼東西,不讓我看見。我走到窗前向外望,只看到遠處一片黑暗。我注意到窗台上有些帶油漆的木頭碎片,是從插銷旁邊的木框上撕下來的,一陣風吹過,把它們吹進了黑夜裡。
「你不是喜歡和她玩嗎?」我說。這時我忽然意識到,以前或許是這樣,但現在已經變了。
薩姆性格文靜,喜歡和我待在一起,路易莎更獨立,好奇心強,善於試探加在她身上的各種約束。隨著進入青春期,她的這些性格特點變得更加明顯了。很可能在我們夏天搬家之前,她就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我對這一切無從知曉。只是清楚地記得,有一天晚上醒來,我發現她在黑暗中靜靜地站在我床前,而兒子還躺在我身旁。我對我的女兒——或曾經是我的女兒——說:「路易莎,怎麼了?」
他說:「路易莎。」
不用想都知道我會找到什麼。地上有一個新挖的洞,我把土撥開,指尖摸到了毛茸茸的東西——薩姆的熊。我試圖把它拉出來,它的眼睛茫然地看著我。只聽刺啦一聲,拉出了小熊的頭。我接著往下挖,尋找小熊的其他部分,卻什麼也沒找到。
日子一天天過去,夏天的太陽越來越熱。我晚上睡覺時即使只蓋著最薄的被單,依然熱得輾轉反側,直到疲倦戰勝了不適,才能入睡。有一兩個酷熱的夜晚,我被隔壁房間玻璃上的敲打聲吵醒,走過去卻看到路易莎正試圖弄壞窗戶上的鎖,整個人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我隱約記得不能叫醒夢遊的人,於是小心翼翼地靠近她,慢慢把她帶回到床上。第二天早晨,她可能已經記不起是什麼誘使她從床上爬起來了,也沒提過城堡里的人,後來也沒有。但窗戶外側出現了一些痕迹——一條條模糊的抓痕,好像一把大叉子的齒在上面劃過,窗框上掉下的木屑更多了。我的夢裡反覆出現那些飛行得怪物,他們又能拍打著早就破碎的翅膀在黑夜裡飛翔了。它們把房子團團圍住,撞擊著每一道門,每一扇窗,瘋狂地想接近我的孩子。
房子有五間卧室,四間的面積都很大,和城裡比起來,孩子們擁有了更多自己的空間。兩間卧室空著,我住在後面那間。房子有一個能俯瞰後花園的大廚房,一個餐廳,一個我自己的書房,還有一個開放式的寬敞客廳,裏面放著一排排書架。房子右邊是幾間陳舊的馬廄,已經廢棄多年,裏面仍然飄著淡淡的乾草和馬的氣味。馬廄里陰暗潮濕,孩子們簡單地勘察了一番,決定把這裏當做小遊戲區。
「她讓我出去陪她玩。」薩姆答道。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起了火災,想起了房子的上任主人那些熏黑的畫。我在想她到底是怎麼死的,想象著她死時的情形:她被自己的想象力折磨,把一幅幅畫扔進壁爐里燒毀,希望能得到一絲安寧,卻發現一切都是徒勞。人們認為她的死是場悲慘的事故,但我不確定。有時,為了遠離痛苦和尋求最後的解脫,這是一個人能想到的唯一出路。
「我是你的新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