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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德伯里女巫

昂德伯里女巫

「她希望一個男人死。我認為,她沒指望她的願望會成真,她並不想要那兩個女人給她的東西。她非常弱小,也沒有做錯什麼。無論如何,我們什麼都證明不了。」
兩個人有好幾個月沒見面了,但他們從來不會迴避自己在乎的事。
「但你為特雷弗的死感到很痛苦,雖然你對他的印象不好。」伯克說。
沃特斯伸進口袋,拿出一張摺疊的紙,遞給伯克。
在歐洲,女巫引起的恐慌持續了三百多年。這種恐慌始於十五世紀中期,直到一七八二年,安娜·戈爾迪死在瑞士才宣告結束。她是西歐最後一個因為使用巫術而被處死的女人。這種恐慌害死了五至十萬人,其中百分之八十是女性,她們中大多數既年老又窮困。這種恐慌在德國最嚴重,那裡被害的人佔了總人數的一半。近五百人死在英格蘭。但是在蘇格蘭,被處以死刑的人卻有兩倍之多。這主要是因為蘇格蘭法庭相信使用酷刑得到的供詞更可靠,而且,年輕的君主詹姆斯六世是一個多疑的人。
「多年前,人們在這兒絞死女巫,」阿林森夫人說道,「三個女人死在村子中央,還有更多的女人在監獄里受折磨,一直到死。人們提起那些被絞死的女人時,還以昂德伯里稱呼她們,她們的屍體埋在了墓地外面。」
辨別、審問、處決女巫的最全面的綜合指南是《女巫之錘》,是由德國多米尼加修道會的海因里希·克雷默和科隆大學神學院系主任詹姆斯·斯普林格神父合著的。克雷默和斯普林格確定巫術的種子存在於女人的天性中。女人在精神、智力和情感上都是弱者,完全受肉體慾望的驅使。這些最根本的缺點強烈地反映在巫術上。
「什麼情況?」
斯托克斯點了點頭。
「我恐怕沒聽懂你說的話。」伯克說。
「他叫馬爾科姆·特雷弗,大多數人叫他『馬爾』,」沃特斯說,「是個單身漢,還沒成家。」
「只有兩個人的腳印:一個是馬爾·特雷弗,一個是弗雷德·帕克斯頓。我一看到發生了這種事,就讓人們遠離屍體,因此,現場沒有如你所料的那樣被破壞得很嚴重。」
艾爾西·沃登又賣弄風情地看了他一眼,但這次不怎麼奏效。
「誰發現他的?」斯托克斯問。
阿林森從工具包中取出一把手術刀,遞給他。伯克小心地把刀片探進屍體右手食指的指甲,仔細查看著。
「我叫克羅夫特,是警官派我來接你們的,他現在很忙。有一個本地記者見面會,一些倫敦記者也來了。」
「會不會是有人使用了某種農具?」斯托克斯問。斯托克斯探員是個地道的倫敦人,他對農業的了解僅限於做飯之前要洗乾淨菜。儘管如此,他的懷疑還是有些道理的,如果打開從這兒到蘇格蘭之間的任何一個糧倉,都能找到足夠多的鋒利工具,這些工具足以把一群像特雷弗這樣的人切成碎片。
「和她丈夫在一起。周六晚上是村裡的重要日子。許多人都去酒館,不論早晚都會去。」
「這麼說,昂德伯里的女人們有了她真是幸運啊!」伯克說,「的確非常幸運。」
「後來?」
「特雷弗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們沿著公路往前走時,伯克問沃特斯。
那是個女人的身影。
「調查進展怎麼樣了?」他問。
但是伯克又一次俯身朝屍體看去,這一次,他盯著屍體的手。
夏天來了,女人們穿上漂亮的衣服,街道變得明亮起來。
「我的客人來了,」她說,「我每月到訪的客人。現在你高興了?」
伯克檢查完地面,坐在墓地的矮牆上,看著他的同事在田地上搜查:斯托克斯微微彎著腰,雙手插兜;沃特斯不太認真,但依然在工作。伯克心知這樣做是徒勞,卻是必要的工作。搜查工作需要更多的人,現在人手不足,他不相信會發現任何線索。不過,他覺得像特雷弗那樣的大個子被人用那麼兇殘的手段殺死,卻毫無反抗,這說不通。
直到一七三六年,巫術作為一種罪行,才正式從英格蘭法典中剔除。那是在追捕、審判以及處死三個被稱為昂德伯里女巫的女人之後,又過了近一百二十年才發生的事。
伯克的眼皮很沉,終於,他迫使自己睜開眼睛,顫抖的睫毛滴著血。斯托克斯警官站在墓地牆邊,雙手舉著一把槍。
阿林森夫人穿著一件非常正式的藍裙子,從腳踝一直包到脖子,褶皺領子頂在下巴下面。這身打扮讓伯克覺得有些過時,但阿林森夫人表現得沉著冷靜。她身材高挑,面容美麗,綠色的眼睛疑惑地看著伯克,伯克發覺她對自己的到來很不高興。
伯克和阿林森又聊了一個小時,沒什麼新的收穫,只是和一個很懂生理學的人隨意聊天。阿林森說要送他回村裡,伯克委婉地拒絕了,只同意啜口白蘭地,以便在回去之前暖暖身。
「我有斯托克斯警官看著我的背後,」伯克說道,「這可以讓我騰出時間來觀察別人。」
該死的傢伙,真沉得住氣。伯克想。
她沒有說話。
伯克沒有任何表情,看不出他是高興或不高興。昂德伯里給了他太多機會練習掩飾尷尬的情緒。
「我們是從倫敦來的。」伯克說,「您是?」
「我能問一下為什麼嗎?」
「看到了嗎?在沒有找到其他證據之前,我敢說,這些傷口是被指甲很長的拇指抓傷的。」
「村裡有記載。在這樣的小地方,人們必須抓住一切可能自娛自樂。」
他離開小酒館,走出院子,發現自己跟著兩個女人走上一條通向村外的路。她們朝帕克斯頓家走去,帕克斯頓夫人趕上了阿林森夫人,她們離開了馬路,穿過田地,似乎在向馬爾·特雷弗死去的地點走。伯克看見她們走到柵欄外的一道小門,打開門沿教堂墓地的圍牆繼續走。探長壓低身體,這時,月亮被烏雲遮住了,幫了他的忙。他快走到小門的時候,兩個女人停下來,轉過身,看著他。
「然後呢?」
「你對他的追求有什麼反應?」
弗雷德·帕克斯頓走到了他們身旁。
「他母親呢?」
「他還擊了,」伯克說,「無論是誰襲擊了他,都會留下痕迹的。」
「除非鍊金家沒有成功,」伯克說,「那樣,鉛還是鉛。我想,已故的馬爾·特雷弗或許就是塊鉛,你覺得不是這樣嗎?」
「你還覺得我們做得對嗎?不告訴他們我們看到了什麼。」
沃特斯點頭表示同意,三個人從發現死者的柱子分頭出發檢查,伯克朝墓地走去,斯托克斯向路走去,沃特斯朝著遠一點兒的小木屋走去。他告訴過探長,那是帕克斯頓的家。警察們搜查了一個小時,直到凍得手腳冰涼仍一無所獲。就好像馬爾·特雷弗是在烏有之處被殺死的。
伯克從他坐的地方跳下來,打算回到他的同事身邊。落地的時候,他踢到了一塊石頭。他走回來,跪下來用指尖擦了擦地面。地上有一塊石板,被高高的野草蓋得嚴嚴實實的。伯克伸手一撥,草就分開了,這些草只是鋪在石頭上。或許是為了隱藏石板而鋪在上面的。石板上沒有字,但伯克知道這塊石板的來歷。這是一個古老的村落,他相信,在過去,墓地圍牆外一定埋葬著一些自殺者、未受洗禮的小孩和被絞死的人的屍體。雖然這樣的墓碑上很少有什麼標記,但通常都會設這樣一塊石碑。
「很安靜。」他說,「老實說,不用太操心,但我的時間被它佔得滿滿的,錢真是管用啊。」
艾米麗·阿林森的名字是帶星號標記中的一個。
「你只是嘴上這麼說。」
「你周六晚上經常去村裡的酒館嗎?」
伯克取出手帕,擦了擦臉。他不停地出汗,額頭很熱,像是生病了。他覺得他的精力被這個地方漸漸被吸幹了。他回想起阿林森醫生靠在他妻子身上,虛弱無力地走在街上,想起了早前沃特斯警官一臉的倦容。由於兩個倫敦警察帶來了新鮮的血液,這種情況似乎被遏制了。昂德伯里村裡幾乎沒有年輕力壯的男人,他們都被派到異鄉打仗去了。留下來的都是有殘疾的,不適合打仗,這事人盡皆知。伯克有種感覺,如果他在這兒待的時間太長,或許也會像阿林森醫生一樣,工作幾個小時后就筋疲力盡了。醫生對他說,那天早晨一點鐘以後,他就睡著了,睡了差不多六個小時。但是從他早飯時的狀態來看,伯克敢發誓,醫生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好好睡上一覺了。
「發現他時,他靠著柱子,袖子掛在鐵絲上。」沃特斯說,「可憐的傢伙。」他補充道。
克羅夫特伸手接過他們的行李。
沃特斯發出了怪聲,既不是咳嗽,也不是嘆息,然後說:「我本人不太喜歡他,他曾經因為打架而被送進北部監獄。釋放后,就回到這裏和他父親一起生活,直到老人去世。從那以後,他就一個人住在農場里。」
「需要她照顧,你一定是覺得非常嚴重了。」
阿林森給了他一個小樣本碟,伯克從指甲裏面颳了一些碎渣放進去。他在屍體右手的每個指甲里都取了樣本,直到碟子上積了一小撮碎渣。
艾爾西搖了搖頭,轉過來看著他。伯克覺得她的臉色比剛才更蒼白了,她雙手交叉放在胸前。
「阿林森醫生說,在我回來之前不久,艾爾西病了。他妻子在老肯的廚房裡照顧她。」
斯托克斯聳了聳肩。「告訴我實情,長官,我已經不知道什麼算奇怪的事,什麼算不奇怪的事了。」
現在,從這麼低的地方望出去,他看見附近有兩塊相似的石板露了出來。他觀察了一下,發現一塊石板最近剛被破壞了。有人用鎚子和鑿子敲了石板,留下了許多石頭碎片,石板中心有一個同伯克拳頭差不多大的洞。他俯身向前,把兩根手指伸進洞里,希望能摸到下面的土,但裏面是空的。他又從衣服里取出一支筆,繫上繩子,放進洞里,他感到筆在石頭下面空蕩蕩地懸著。
「很抱歉沒提前告訴你,」伯克說,「我想,你丈夫沒在家吧?」
「殺了女人,」斯托克斯說,「我猜他們沒有選擇,只能送我們走。」
然後,他跌倒在地上,昏迷過去。
面對目標,伯克出擊了。他伸出拳頭,猛擊眼前的人影。他九_九_藏_書的拳頭沒有遇到太大阻力,便穿過了那個人影,但他看到艾米麗的頭猛地向後仰。血從她的鼻孔中噴涌而出。伯克試圖再次出擊,還沒等他出拳,他背後就遭到了攻擊。他的頭皮被扯開了,濕熱的液體流過了他的脖子。他試圖站起來,但他右手向外一扭,被拉到了空中。強烈的疼痛刺穿了他的三個手指。他感覺牙齒咬緊了他指關節的皮膚。在柵欄那一邊,他看到了艾爾西·沃登的牙正在使勁地咬著。
伯克點點頭,從兜里拿出記事本,翻了幾頁,但他並不是需要看裏面的內容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他發現查看筆記的動作會使嫌疑人局促不安。他很高興地看到艾爾西·沃登伸了伸脖子,好像努力想看見裏面到底記了什麼。
伯克回到他的警官身旁,但是直到早餐放涼了,也沒吃一口。
「一定是漏掉了什麼,」他最後說,「警官,我不想冒犯你,但是殺死特雷弗的人不會憑空出現。我們需要一點兒一點兒仔細檢查每一面圍欄。一定會留下痕迹的。」
「要是你想知道,得去問艾爾西·沃登。這些細節不該我說。」
「是的。」伯克說,「即使告訴了,他們也不會相信我們的話。阿林森夫人的指甲里有我的血液和皮膚組織,艾爾西·沃登的齒印和我手上的咬痕吻合。她們襲擊了我,證據能說明這一切,我們為何要和證據爭辯呢?」
「是的,不太像,是嗎?也許我們應該和帕克斯頓夫人再談談。」
「讓她走吧,」伯克說,「我們知道能在哪兒找到她。」
「我們已經向這一地區的馬戲團和遊樂場發出通告了,」沃特斯警官說,「過不了多久,我們就會知道是不是他們丟了動物。」
「沒關係,帕克斯頓夫人。你和你丈夫都不會是嫌疑人。」
「我們那天晚上都在酒館里,」她對伯克說,「爸爸媽媽,哥哥弟弟還有我,我們所有人都在那兒,這是這個地方的習俗,周六晚上和別的時候不一樣。」
「很遺憾幫不上更多的忙,」阿林森說,「但是太奇怪了,有點兒可怕。在我們把他交給殯儀員處理之前,我應該再看看特雷弗,也許我太累了,漏掉了一些有用的細節。」
伯克說他還沒有那個榮幸。
「然後你了做什麼?」伯克問。
「我想這個你應該用得著。這是那天晚上酒吧里的所有人的名單。從特雷弗離開到帕克斯頓同來的這段時間內,在酒吧里的人都用星號標了出來。」
「在馬爾小時候就死了。她丈夫經常打她,但她從不抱怨。我的前任,斯圖爾特警察,曾試圖找她和她丈夫談談,但是根本沒用。我猜馬爾繼承了他父親的一些壞習慣。他因為毆打一個曼徹斯特的妓|女而被送進了監獄。我聽說他差點兒把那個女人打死。後來,他與一個叫艾爾西·沃登的女人交往,但不久后,她發現馬爾又成了老樣子,就離開了他。一周前發生了一件事,一天晚上,他去艾爾西家,要和她談談,但她爸爸和她弟弟們把他趕了出去。他們已經讓他嘗了自己釀的苦酒,他不想再多飲一口了。」
「這些深的傷口是被手指傷到的,旁邊這些呈一定角度的傷口是被拇指抓傷的。」他補充說。
「但是,那是不對的。」
「依我看,不太像是友好。」
「我想,你知道馬爾·特雷弗是個什麼樣的人。」她說。
「能告訴我她是怎麼病的嗎?」
他的同伴幾乎和他一樣高,瘦一些,穿得更體面。他穿著黑色短外套,沒有戴帽子,露出一頭烏黑的濃髮。他的頭髮很長,以他所從事的職業來看,人們通常不會接受這麼長的頭髮。他的眼睛很藍,要不是嘴長得有點兒奇怪,幾乎可以算是帥氣了。他嘴角微微翹起,這、止他有一種永遠想要指責別人的神態。
「我想只有醫生才會在就職前立下誓言。」
「女人也有她們的誓言,探長,如果她們想保持沉默,我懷疑希波克拉底是否會比女人的嘴更嚴。但我還是很好奇,是誰告訴你艾爾西·沃登生病了?」
「緩慢而有條不紊。」伯克說,他想起醫生的妻子出現在自己夢裡,便感到內疚。
斯托克斯深深吸了一口氣。沃特斯不得不插話了:「先生,你不覺得我們已經偏離主題了嗎?」
「有什麼發現?」
「我想冒險試試。」伯克說。
第二天,斯托克斯和伯克在沃特斯的陪同下開車穿過村莊,去艾爾西·沃登家。一路上,伯克很安靜。他沒說前一晚回村子的路上發生的事,但他睡得不好,燒焦的肉味兒好像沾在他枕頭上了。有一次,他醒了,聽到了輕輕敲擊窗戶的聲音,可當他起床去查看時,外面靜悄悄的。他敢發誓,那一刻他在窗檯聞到的燒焦的肉味更重了。他夢到帕克斯頓夫人裸|露著胸部,在玻璃外面看著他,但在夢境中,那張臉卻像是阿林森夫人的,她綠色的眼睛成了爐渣似的黑色。
「你為什麼不結婚呢,探長?」阿林森夫人突然問,「你的生活中為什麼沒有女人呢?」
「帕克斯頓夫人,除了你丈夫告訴我們的這些,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他問道,「那天晚上你有沒有聽到或看到些什麼,可能會對我們有所幫助。」
伯克表示同意,退到一邊讓阿林森夫人過去。
斯托克斯朝他跑過去,一邊跑,一邊裝子彈。他緊盯著帕克斯頓夫人,她向後退,神色驚恐,轉身穿過田地,向她家的小木屋跑去。斯托克斯追在她後面喊,警告她停下來。
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回答。伯克從她的肩膀看過去,看到她丈夫中斷和沃特斯的閑聊,向他妻子走過來。他沒多少時間結束談話了。
「對此事的調查需要開放的頭腦,」伯克說,「但我們好像從艾爾西·沃登小姐的話題轉到別的地方了。據我所知,馬爾·特雷弗遇害那天晚上,她生病了。」
兩個男人在帕丁頓附近的小酒吧會面。這裏很安靜,午飯時來喝酒的人已經走了,而晚飯時間還沒到。其中一個男人比另一個瘦一點兒,也年輕一點兒,右手戴著手套。他的同伴在桌上放了兩杯啤酒,倚著牆坐下來。
「你知道,」伯克說,「我也非常希望這樣。告訴我,你的妻子了解藥物嗎?」
「我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村裡,跑進酒吧,叫酒吧老闆老肯把警察叫來。我想,在酒吧的人應該也想去看屍體,但他們剛走出門,警察也剛好路過這兒,之後就一起去了事發現場。」
「我想你該雇個管家,或請個用人什麼的。」他說。阿林森夫人在沙發上坐下來,招呼伯克坐在安樂椅上。
「還有點兒疼,」伯克說,「真是奇怪啊,雖然手指尖已經沒有了,但我感到它們還存在。非常奇怪,你說是不是?」
「我們兩個的到來似乎沒得到他們的感激。」他補充道。
「如果不和他們談話,不先告訴他們,他不能做任何評論的話,他們怎麼知道他不能做任何評論呢?」
「你站在哪一邊呢,探員?」
最後,他一定是睡著了,因為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屋子裡比他記憶中的還暗,小酒館里安靜極了。直到聽見窗下輕柔的說話聲,他才明白自己是被什麼驚醒了。伯克下了床,走到窗前,儘力把自己藏在陰影中。兩個女人站在下面的院子里,小酒館里射出的昏暗燈光讓他辨認出這兩個女人是阿林森夫人和帕克斯頓夫人。她們似乎是在爭吵,因為他看見阿林森夫人的手指在又瘦又黑的帕克斯頓夫人面前戳來戳去。伯克聽不清她們在講什麼,接著,阿林森夫人走了。過了一會兒,帕克斯頓夫人也走了,這時,伯克下了樓。
既然馬爾·特雷弗死了,現在一切都好了。
「他追求過我。」她說,用挑釁的目光看著伯克,不容他質疑男人追求她的原因。偵探沒什麼要和她爭辯的,艾爾西·沃登有一頭濃密烏黑的頭髮,身段纖細,她的身體散發出的魅力讓斯托克斯警官不得不極力控制自己。
斯托克斯又啜了一口酒。
第二天,馬爾·特雷弗被埋在了教堂墓地。雖然他聲名狼藉,但還是有很多人出席了他的葬禮,在昂德伯里這樣的小地方,葬禮小僅是埋葬一具屍體,還是交流信息、相聚和做投機生意的機會。伯克到這兒的時間很短,但是,他環顧四周,還是發現了幾張熟悉的面孔:沃登一家人——他們僅僅是心懷敵意地朝伯克所站的方向看廠幾眼,並沒有做什麼事,就表示了對他的厭惡。阿林森和帕克斯頓一家也一樣。儀式結束的時候,伯克看到艾米麗·阿林森從她丈夫身邊走開。阿林森先生朝伯克和斯托克斯的方向走來。阿林森夫人沿著墓地的圍牆走,看著馬爾·特雷弗死去的地方。艾爾西·沃登走到她身邊,她們聊了一會兒,然後都朝伯克的方向看了一會兒,接著一起大笑起來,之後便分開了。帕克斯頓夫人似乎和她們保持距離,但艾米麗·阿林森把她擠到角落裡,把一隻手放在她手臂上,這是既能表示友好又能表示威脅的姿態,因為這個動作正好把帕克斯頓夫人攔住,高大、優雅的阿林森夫人俯下身和她說話。
「不是,明天早上吧。在這樣的霧天,我們會踩壞任何還沒被壓碎和沒丟失的證據。醫生,你估計什麼時候能檢查完?」
「又被揍了一頓?」
「長官,你認為那是什麼意思呢?」斯托克斯問。
「那三塊石頭。」伯克說。
聽到這兒,她的臉微微泛起紅暈。但伯克覺得真正覺得難堪的人是他自己。
伯克看到了攪動的空氣正快速向斯托克斯移動過去。再一次,他似乎看到了一個女人的形體。她的身材完美極了,當她趴在地上去攻擊斯托克斯的時候,長長的金髮拖在背後。他想警告斯托克斯,卻說不出話來。這時,他的頭被頭髮拉向後邊,牙齒咬住了他的脖子。
「你們就是這樣對付馬爾·特雷弗的吧?」他問。
「這是什麼?」沃特斯警官問。
「還有那個可憐的傢伙,阿林森醫生。」
「他是個很粗暴的人,我見過他看我的那種眼神。我家和他家相鄰,我特別注意,他在附近時我肯定不會獨自待在外面的院子里。」九-九-藏-書
「也許,從某種意義上說,你可能害了他。」
阿林森夫人輕輕歪了一下頭,對伯克再次產生了興趣,就好像一隻貓突然發現被它戲弄的老鼠要掙脫它的控制,卻無法自由,因為老鼠尾巴被貓爪子緊緊地壓著。
「只是累了。」伯克回答道。
伯克正對著一面鏡子,鏡子上印著某個品牌的威士忌的廣告,伯克不認識這個牌子。他看到自己的影子反射在鏡面上,非常清晰。艾米麗·阿林森經過時也是如此。但鏡子里的艾米麗·阿林森像是在做慢動作。雖然她盯著前面,一動不動,伯克卻覺得鏡子中的艾米麗正朝他轉過臉來。那一刻,那張臉不屬於艾米麗·阿林森。那是一張細長的臉,像毀了容似的,嘴張得大大的,臉上多處燒焦,非常怪異,眼睛像煤渣一樣。阿林森夫人和丈夫一起出了門,漸漸走遠。伯克朝鏡子走了一步,那是個廉價的廣告工具,表面斑斑點點,凹凸不平,甚至他自己的臉都扭曲變形了,像印在馬戲團帳篷上的圖案。但他仍然心緒不寧,他轉過頭,恰巧看到阿林森夫人挽著她丈夫走在街上,阿林森醫生幾乎要靠在夫人身上了。那天早晨,街上幾乎沒有五十歲以下的男性,這倒也沒什麼不正常。現在大部分城鎮和鄉村裡已經沒有幾個年輕男人了。伯克相信,在目前這種敵對狀態結束后,像昂德伯里村這樣的地方還要許多年才能恢復性別平衡。
「那麼,那個人早就走了,」沃特斯說道,「被死人抓傷的人是不會待在附近,等著被抓住的。」
「艾爾西·沃登顯然對你這個剛來村子不久的人很信任。」
「你記得你告訴酒吧里的人這個消息時,他們有什麼反應嗎?」他問帕克斯頓。
「特雷弗離開時,沃登一家都在酒吧里,當弗雷德·帕克斯頓回來告訴我們他發現了什麼的時候,他們還在那兒。他們從沒離開過。艾爾西也和他們在一起。就這事來說,他們沒什麼可懷疑的。」
伯克伸手摸向後背,撣了撣外套,摸到了一手黑糊糊的、一片一片的東西,像是燒焦的紙片。他把手湊近燈看了看,湊近鼻子聞了聞。
「聽我說,無論是誰殺了馬爾·特雷弗,作案後身上都會沾滿鮮血。你丈夫那天晚上的模樣與這種情況根本不符,是吧?」
昂德伯里村有不到五百個居民,其中一半住在離村子有一段路的小農場。村子里有一座教堂、一家小旅館和幾家商店,都坐落在十字路口周圍,那裡也是這個村子的中心。客人也許已經注意到了,位於十字路口的中心區比原先想的大得多。中心區約有六十英尺長,裏面長滿了草,沒有花。為了看起來不那麼單調,還豎立了一尊惠靈頓公爵的雕像。廉價的石頭製成的雕像已經開裂了,公爵看起來像是得了麻風病,或是某些難以啟齒的花柳病。
「我們還沒動手處理他,等著倫敦來的兩位先生查看呢。」他解釋道,「幸好天還算冷,否則會比現在腐敗得更厲害。」
伯克看了看斯托克斯。
「頭上也有,」她說,「他回擊了。他出手總是很快,馬爾就是那樣。」
「真的嗎,探長,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話,」她說,絲毫不在意是否會冒犯他,「實際上,我完全也不相信那是真的。」
「她證實了我們的觀點。如果沒有她的證詞,我們的舉證會很困難。」
克羅夫特開車帶著這兩名警察到了昂德伯里鎮中心,在那兒登記了兩個房間。房間不大,倒是很溫暖,就在老客棧後部。他們休息了一會兒,吃了一些三明治。之後就被帶到了當地的殯儀員家裡。在那兒等著他們的是村裡的醫生阿林森,還有當地唯一的警察代表沃特斯警官。阿林森是個年輕人,在他叔叔死後剛和他的家人搬到昂德伯里鎮。他叔叔生前幫人接生,也給人看病,還置辦各種喪葬儀式。阿林森走路有點兒跛,是小兒麻痹症留下的後遺症,就是因為這個,他沒被征去法國服兵役。在伯克看來,沃特斯是一個典型的鄉村警察。謹慎但不細心,有點兒智商,但還沒有到擁有智慧的程度。屍體躺在木板上,四個人圍在旁邊,那個殯儀員,一個簡直全身長滿皺紋的人,慢慢掀開了蒙在屍體上的白布。
「哦,」阿林森夫人說,「不過你會明白的。」
阿林森脫掉夾克,捲起袖子。
她滿臉歉意地從桌邊站起來走了。伯克目送她離開,又突然意識到自己在看她,於是把注意轉回旁邊的男人身上。
艾爾西·沃登害羞地撅起嘴。
「當地官員從不喜歡被迫接受倫敦的幫助。」另一個警察說。他叫伯克。他很享受蘇格蘭場探長的頭銜,不過,「享受」這個詞未必合適,從他此刻的表情來看,「忍受」這個詞可能更恰當。
搜尋巫師的人的手段就不必多說了,到處都有這些方法的記載。只要說德魯里姐妹遭受了嚴酷的拷問就夠了。與德魯里姐妹一起受審的還有村裡的十個女人,她們中有兩個已經結婚了,還有三個老人和一個不到十二歲的小女孩。在她們身上發現了一些標記——在她們的私處有一些無法解釋的褶皺和疣——這些都被當做證據,證明女人邪惡的本性。小女孩受不了嚴刑拷打,承認她在練習巫術,還說她曾看到艾倫·德魯里製作毒死新生兒的葯。她告訴審訊官,那三個女人根本不是姐妹,不過她不知道她們的真名。最後,她還補充了一些故事,說這幾個女人的小屋裡發生了放蕩的行為,她也被逼參与了。她還說了一些背叛英國國教、甚至是反對國王的話。最終,這些女人都招供了,她們被帶到巡迴審判法庭,被判處死刑。
「弗雷德回來時,我在睡覺,」她說,「他告訴我馬爾·特雷弗遇害了。哦,我就覺得心裏難受極了,這太可怕了。」
「能告訴我你身體不舒服的原因嗎?」
伯克總在想那天晚上發生的事,試圖把事實和疑點聯繫起來,卻始終沒有得出一個能解釋此事的嚴密邏輯。一個缺少男人的村莊,一個強大的女人的到來——阿林森夫人是從外地來的,馬爾·特雷弗對艾爾西·沃登的威脅,又或許是對帕克斯頓夫人的威脅:對威脅做出的反應。所有這一切導致了特雷弗的死,還有之後對伯克和斯托克斯的襲擊。伯克還未能、或者不願判定是誰做出了那個反應。他現在知道更多關於昂德伯里女巫的事,還有她們的領導者,艾倫·德魯里,她在執行絞刑時被燒死。「靈魂附體」是斯托克斯後來用的詞,這也是其中一個可能性,但是對伯克來說,這似乎還是不能說明問題。對他來說,這意味著更多的事。他相信此事的根源在這三個女人體內,而不是由於某種外部力量,但他從來不能更深層地理解女性。
「我猜他是突然被叫出去了。隨叫隨到是鄉村醫生的職責。他不會去很久的,你喝茶嗎?」
「我們應該出去透透氣,」他說。「去看看馬爾·特雷弗的出事現場。」
「謝謝您來幫忙。」他說。阿林森醫生在旅館門口系扣子時,他妻子還在旅館里和老闆的女兒開著玩笑。
「你是說有一隻手向上推,穿過了那個人的身體嗎?」伯克問道。
「不是你的錯。」她說。
突然,他搖晃了一下,那一刻他好像很虛弱。他絆了一跤,碰到了艾爾西·沃登,緊緊地抓住了壁爐架。
「我想『簡練』更合適,他配不上任何讚揚。你知道他是怎麼死的嗎?村裡的人說是野獸害死了他,我丈夫卻嘲笑這種可能。」
「你喜歡馬爾·特雷弗嗎?」
伯克彎下腰檢查柱子周圍的地面。依然能看到葉片上有大量已經幹了的血跡。如果沃特斯說的是正確的,就連伯克也要強迫自己相信這個鄉村警察的能力,那麼,特雷弗是在別處遭到了攻擊,死在這裏。
「我是想說……」伯克開口了,還在想自己到底想說什麼,而這時斯托克斯正好走過來打圓場。
「他又來找過我。」
「他碰過屍體嗎?」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懷疑是墓碑之類的東西。」伯克說,「讓我驚訝的是,我看見墓地外還有幾塊地方,人們在那裡以某種方式表達紀念。」
「是的,我又回去了。等全都處理完了,我就回家了,告訴妻子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走出火車站,走到了下面的馬路上,有一個人站在一輛黑色轎車旁等著。
「對不起,小姐。希望我沒有傷到你。」他說。
艾倫·德魯里是最後一個被絞死的。據說,即使在生命的最後,在極端的痛苦中,她仍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些劊子手。直到布羅迪的一個親戚向她扔焦油,把她點著了。於是,她的眼睛在眼窩中炸開,她的世界也變得一片黑暗。阿林森醫生工作到凌晨,一直在檢查留在馬爾·特雷弗身上的傷口。早飯時,他告訴伯克和斯托克斯,最大的傷口從屍體腹部一直延伸到心臟部位,長長的爪子或是指甲穿透了五個地方。聽到這裏,斯托克斯警官連飯都不想吃了。
「說得有道理,長官。」探員斯托克斯匆忙回應,為了禮貌起見,他又補充道,「你不覺得嗎?」
「我聽說你攪擾過沃登一家了?」
伯克點了點頭,但很明顯,他對沃特斯剛才說的話不感興趣,他的注意力仍然在阿林森身上。
「是的。」
「遞給我一片薄刀片。」他說。
她的聲音很低,伯克不得不湊過去聽她在說什麼。
「但現在是文明時代了,昂德伯里已不再是過去的樣子了。」
沃特斯自豪地挺了挺胸。
往村裡走的時候,伯克後悔喝酒了,酒確實能暖身,可他的腦子卻迷糊了,寒冷的天氣也無法讓他清醒。還沒走到路邊,他就兩次差點兒滑倒。到了路上,他一直在路中間走,害怕離水溝太近不安全。他剛走了沒幾分鐘,就聽到右側灌木叢里有聲響。他停下來聽,可灌木叢里馬上就沒動靜了。伯克和斯托克斯一樣,也是地道的城裡人。他猜這一帶肯定有許多夜間活動的動物,至於是什麼動物就無從知曉了。可能是獾,他想,或者是狐狸。他提著燈繼續向前走,感覺有東西擦過他的外套。他猛然轉身九九藏書,看見了黑色的影子——好像是個人——鑽進了他左邊的灌木叢。那人從他背後穿過了馬路,他們的距離非常近,影子碰到了伯克。
「現在夠了。」
「你已經看見了嗎?」
伯克看著他從前的警官,把他那隻完整的手放在這位長者的手臂上。
「都還好吧,親愛的?」他問。說著,他摟住了妻子的肩膀,做出保護的姿態。
「是的,她把我帶回家,還照顧我。」
「如果你願意,我現在馬上就動手,明天早上我會有更多發現的。」
「他們已經告訴你我們去過了?」
伯克不解地問:「不是告訴過他,在我們到這兒之前不能做任何評論嗎?」
現在輪到伯克謹慎同答了。
「我想我們還會見面的,探長,」她離開時說,「希望有機會再見。」
「但是,永遠不要忘了,你沒有殺女人,你沒有對著一個女人開槍,我也沒有打死一個女人。你問心無愧。」
「我從沒見過他,只看到了他的遺體。我所知道的都是別人對他的看法。」
醫生俯下身,指著屍體上那些明顯的傷口四周的小擦傷,說:
他舉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酒。
「天哪,」斯托克斯說,「像是被某種動物襲擊了。」
艾爾西使勁地搖著頭,他越來越疼,最後,他的手指頭斷了。伯克閉上眼睛,做好了死的準備。就在這時,他聽到黑暗中某個地方傳來「隆隆」的響聲,接著,一個熟悉的聲音說:
伯克等了一會兒。特雷弗是在穿過這塊地時遭到襲擊的,那天晚上非常冷。自那時起,氣溫沒有上升。事實上正好相反,氣溫下降了。伯克看到自己和同伴的腳印一直延伸到公路。不管是誰襲擊了特雷弗,一定會在草地上留下痕迹。
醫生能補充的也只有這麼多了,之後,他在妻子的要求下睡覺去了。他妻子來這兒買點兒東西,同時督促她疲憊的丈夫回家休息。她長得很漂亮,高高的個子,金髮碧眼。但那雙綠色的眼睛卻有些缺陷,在光照下就像鑲鑽石碎片的翡翠。她叫艾米麗,伯克陪著阿林森醫生走到門口,和艾米麗聊了幾句。
斯托克斯點點頭,咬了一大口吐司麵包,把裏面的液態蛋黃吃光了。早餐不錯,他想。雖然不如妻子做得好吃,但還是不錯的。他妻子很善良,她總說,伯克探長應該胖一點兒,但伯克是不會接受晚餐邀請的。斯托克斯明白,他妻了的意思是伯克該成個家了,那樣就會有一張結實的桌子,他可以一邊把腳放在桌子上休息,一邊吃太太做的飯,但伯克探長似乎沒時間考慮這個問題。他一個人住,書和貓就是他的伴侶。和女人打交道的時候,他總是彬彬有禮。對於有些人,「女人」是僅供「夜生活」的附屬品。在那樣的場合,他總會和那些人保持一定距離,甚至會感到不自在。對於斯托克斯,這種生活方式難以忍受。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斯托克斯都能輕鬆自在地和他們相處。但警察這種工作使他注意到人與人的不同,懂得表面看起來最平凡的生活之中可能隱藏著最複雜的事。除此之外,他非常欣賞探長,甚至可以說是喜愛,因為他確實是一個非常好的警察。能和他在一起工作,斯托克斯感到非常榮幸。他的私生活是他自己的事,與任何人無關。
「你似乎不太喜歡啊,探長。你不覺得女人應該和丈夫一起參加社會活動嗎?你和你夫人晚上不偶爾一起出去嗎?」
一切都好了。
他舉起一隻手,像抓球似的微微蜷起手指,在空中慢慢做著抓的動作。
「他傷害你了嗎?」
「歡迎你,探長。」阿林森夫人說,她絲毫不感到驚訝。伯克甚至覺得她很高興看見他。他明白自己已經掉進了她們為他設下的陷阱。帕克斯頓夫人什麼都沒說,只是低下頭,甚至不願朝他看一眼。
「檢查過了。」
伯克站起身。
艾爾西·沃登的兄弟還小,沒有被征入伍,這會兒他們出去幹活了。她爸爸在城裡做生意,所以警察到那兒時,只有艾爾西和她母親在廚房裡做飯。她們問警官們要不要喝茶,他們禮貌地回絕了。
「我希望他死,」帕克斯頓夫人輕聲說,「他死前那天,我們在利特爾先生的商店遇見過,他碰到了我。他是故意的,他推了我。我碰到了他的……那個。他就是個流氓。我害怕在自己家的田產上走,我恨透了這種感覺。所以,那一刻,我希望他會死,一天後他就死了,我感到非常吃驚……」
「沒有,但他知道我的感覺,他很清楚。」
但是,現在阿林森先生馬上就要走到他們面前了。
她微笑著看向丈夫,表情更像是在安慰他,而不是表達自己的真實想法。伯克看到了婚姻背後的真實力量,看到了這個漂亮、嬌小的女人身上隱藏的力量。
「長官,你還好吧?」斯托克斯上前一步扶住他。
「不,也許不會,」伯克說道,「不過,這還有待調查。你能帶我們去發現屍體的地方嗎?」
「那麼,是阿林森夫人幫了你?」
「我認為那些石頭放在那兒,不是用來紀念三個被謀殺的女人的,」阿林森夫人說,「每塊石頭下面都刻著十字架,面朝下放在那裡。迷信害死了她們,也隨著她們進了墳墓。」
「是的,我猜他們別無選擇。」
伯克站起身,從牆上取下外套。
「我不害怕女人,阿林森夫人。」伯克說,他為自己辯解著,這種反應似乎不是出於他的本意。
不清楚搜尋女巫的人是為什麼而來的,但是,或許是因為村裡一些孩子突然生了病。一個星期內,這個地方死了五個孩子,都是剛出生的嬰兒。人們懷疑是剛到這裏的三個女人乾的,不知她們來自何處,她們自稱是能自主謀生的姐妹,以前住在齊普賽街。年齡最大的那個叫艾倫·德魯里,是個接生婆,在她之前,村裡有個叫格蕾絲·波利的接生婆意外淹死了,她便接過了接生的工作。由艾倫·德魯里接生的男孩一個個死去,不久就傳出了謠言,說她給那些剛從母體來到這個世界的新生兒下了詛咒。越來越多的人要求逮捕德魯里姐妹,並要審判她們,德魯里姐妹卻在很短的時間內贏得了昂德伯里當地婦女的喜愛,因為她們帶來了各種各樣的藥品和草藥。德魯里姐妹也可以被描述為「女權主義先鋒」,她們鼓動那些受丈夫虐待或是被男性親屬騷擾的婦女勇敢地站出來,反抗這些暴力行為。一些男人發現他們的房子被一群大聲叫喊的女人包圍了,領頭的總是艾倫·德魯里和她的一個或兩個妹妹。村裡有一個叫布羅迪的農民,他待自己的妻子和女兒非常狠毒,常對她們拳打腳踢。一天晚上,他做完農活后回家,在路上被狠狠地打了一頓,傷得很重,人們都認為他熬不過去了。布羅迪一直不肯說是誰打了他,但私下有傳言說,那天夜裡,德魯里姐妹出了門,她們的拐杖上還有布羅迪的血。布羅迪的右手被打殘了,連話都說不清楚了,但沒人可憐他。然而,不能再發生這種事件了。孩子的死給村裡的男人提供了一個他們一直在尋找的借口,國王下令從倫敦派來兩個搜尋巫師的人調查這些事件。
車站月台上霧氣繚繞,把男人和女人變成了灰色的幽靈,也給那些不留意行李箱的人製造了陷阱。夜晚的空氣越來越冷,售票處的房頂積了霜,發出微弱的光亮。候車室里有冒著熱氣的水杯,由此可以判斷出那裡有人。人們都擠在轟鳴的散熱器旁邊,散熱器發出臭油味,還有悶燒的塵土味。有些人拿著廉價杯子喝茶,杯子上布滿了蜘蛛網般的裂紋,他們慌忙地啜了一口茶,好像是擔心那些陶制茶杯會碎在手裡,只敢往杯子里倒溫水。累壞了的孩子在父母的懷裡大哭,父母也早就精疲力竭了。一個退休少校想和兩個士兵搭訕,可那兩個新兵已經開始害怕打仗了,根本沒心情聊天。
阿林森夫人退了幾步,請他進來。伯克稍稍猶豫了一下,猶豫的時間很短,幾乎不會被察覺到。阿林森夫人一打開燈,伯克便接受了邀請,跟著她進了客廳。
「你和你丈夫說過這件事嗎?」
「沃登夫人幾乎沒說別的事。她似乎認為你的態度不太妥當。她建議應該找人在這方面給你上一課。」
「她總是吸引一些壞傢伙。」她媽媽說。自從他們進門后,這是她說過的第一個完整的句子。
伯克問帕克斯頓他能否用一下衛生間,好找個空間獨處,思索得知的線索。帕克斯頓告訴他衛生間在外面,還想指給他看,可伯克對他說自己能找到。他穿過廚房,找到衛生間,一邊思考,一邊小解。當他出來往回走時,看到帕克斯頓夫人站在廚房窗戶旁邊。她裸|露著上半身,正拿著一塊布沾著水槽里的水洗澡。她看到了伯克,便停下來,放下右手。這時,她的胸部完全袒露在他眼前,她的皮膚真白。伯克多看了她一秒,她轉過身慢慢地走了。灰色的身影慢慢隱入黑暗中,最後從伯克的視線里消失了。伯克貼著牆,穿過前門,又回到正屋。看到伯克回來了,沃特斯和斯托克斯都站起身,四個人一起去了前院。帕克斯頓和沃特斯警官說著當地的事。斯托克斯緩步走著,呼吸著新鮮空氣。突然,伯克發現帕克斯頓夫人出現在他旁邊。
「我很好,」他說,「就是有點兒頭暈。」
伯克的注意力轉移到坐在他左側的年輕女人身上。他們到這兒之後,帕克斯頓夫人說的話加起來不超過五句。她身材纖細,頭髮烏黑,長著一雙藍色的大眼睛。伯克覺得她簡直稱得上是美女了。
「阿林森夫人那天晚上也在?」
「長官,手怎麼樣了?」斯托克斯問。
「給我個東西放樣本。」
「我和我丈夫在一起呢,探長。」她回答道。
他深吸了一口氣,向兩個女人道了謝,離開了。沃登夫人送他們出門。
有時,你確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是不是,親愛的?
「然後你也回去了,我猜。」斯托克斯說道。
「組織,」阿林森回答道,「皮膚組織,不是毛皮。帶有一點兒血跡,實際上,幾乎找不出來。」
「然後呢?」
「我恐怕不能告訴你,」伯克說,九九藏書「警察也有他們的秘密。」
「艾爾西是個健壯的年輕女人,」阿林森夫人回答說,伯克覺得她的回答比先前謹慎了些,「這個村子不是能容忍健壯女人的地方。」
他竭盡全力撣掉外套上的東西,繼續向村莊方向走,走得越來越快。最後,他跑起來,啪啪地發出拍打路面的腳步聲。他總感覺灌木叢里有什麼東西跟著他,終於到了昂德伯里的邊界,那個人的腳步聲在他跑到第一幢房子之前停了下來。伯克一邊大口喘氣,一邊仔細地看著灌木叢里的黑影。有一刻,他感覺裏面的黑影是一個在暗處的人影。他剛看出來那是個人影,影子就消失了。但那個身影印在了他腦海里,那一晚,他在夢裡見到了它,看到了它臀部的輪廓,還有豐|滿的胸部。
伯克臉紅了,而斯托克斯突然開始咳嗽。
她突然停下來不說話了,她意識到自己說的一些話會牽連弗雷德,但伯克安慰了她。
「我想,」她說,「沒有『合適』你的女人。我不完全確定你是否喜歡女人,探長。我的意思不是說生理需求,我確信你和其他男人一樣,對女人有興趣。更確切地說,你是不喜歡她們的想法。也許你不信任她們,或是鄙視她們。你不了解她們,這讓你害怕她們。她們的慾望,她們的情感,她們的行為和思想,所有這些,對於你都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所以你害怕她們,就像昂德伯里的人害怕那些他們稱為『女巫』、並在雪天絞死的女人一樣。」
剩下的半天時間里,兩個警察也沒發現任何有價值的新線索。在沃特斯警官的幫助下,他們詢問了馬爾·特雷弗死的那晚所有待在小酒館里的人,也找了那些沒去小酒館的人談話。雖然幾乎沒人對死者有好印象,但他們也和那晚發生的事件沒有任何聯繫。到了晚上,伯克的沉默寡言成了鬱鬱寡歡,他不耐煩地向沃特斯道了晚安,過了一會兒,與他的警官交談了幾句之後便進了卧室。那天晚上餘下的時間里,他一直坐在床上,中間只起來了一次,去門口拿晚飯。
她笑了笑。這讓伯克想起帕克斯頓夫人臉上淡淡的微笑,就像那天之前,她安慰丈夫時的表情一樣。他聽到有腳步聲朝這間屋子走來,聲音不太規律。他知道是阿林森醫生回來了,卻發現自己收不回盯著阿林森夫人的目光,他被那雙綠色的眼睛深深地迷住了。
「他的內臟還在往外淌呢。」帕克斯頓簡單地答道。
「伯克探長,真是個驚喜,」她說,「我丈夫沒告訴我你會來啊。」
「先生,你們是從倫敦來的吧?」他問。
這讓伯克想用柵欄上的線痛打沃特斯一頓,但他什麼也沒說。他的沉默被沃特斯理解為一句無聲的讚揚:「幹得不錯,警官。」這似乎讓沃特斯非常滿意。
「似乎沒幾個人說過馬爾·特雷弗的好話,」他說,「我希望你能發表一個簡短的讚揚。」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聽到回答。
「現在嗎?」沃特斯問道。
「我確實還有一個問題想問你。」伯克對她說。
艾爾西·沃登背對著他。
「那麼,馬爾·特雷弗是一個壞人嗎?」伯克問。
一股不安涌了上來。
防腐室的門一關上,伯克就轉向醫生,問:「你已經檢查過了嗎?」
伯克和斯托克斯站在柱子一邊,沃特斯警官站在另一邊。木頭上有死者的血跡,鐵絲線上掛著夾克袖子碎片,這些鐵絲圍成一道柵欄。遠處是荒涼的土地,還有環繞教堂和墓地的矮圍牆。
「不會的,」沃特斯說,「我檢查過了,圍欄和路之間沒有血跡。」
「那我就不知道了。」
「我聽說,他們讓帕克斯頓夫人走了。」
「也許只是在友好地打招呼。」
這時,斯托克斯意識到人影即將籠罩他。他條件反射般地轉動手槍,開了火。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了一會兒,艾米麗·阿林森的嘴慢慢張開了,血噴射出來。她的身體晃動著,綠裙子前面變黑了。伯克聽到一聲尖叫,似乎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接著,艾爾西·沃登也喊了一聲。他的頭被鬆開了,伯克跌在泥里,感覺到後背有重物壓下來,他似乎被一個看不見的東西踩了一下。伯克伸出左手,抓起一塊石頭,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站起來,騎在那個東西上面,使出所有的力量把石頭狠狠砸在它頭上。雖然他只看到空氣中的微光,但能察覺出它仍然在他身下掙扎。石頭砸中了目標,身下的東西抽搐了一下。
「我聽說,馬爾·特雷弗遇害那晚,你生病了。」他說。
宗教改革對打破這種信仰幾乎沒起作用。如果有,就是人們無法繼續容忍住在鄉村裡的那些所謂的「有智慧的女人」,所有關於各種舊派異教徒的生活方式的證據也都被毀滅了,這導致馬丁·路德宣布,所有舊派異教徒應該像女巫一樣被燒死。
「是的,那是當然。」
「早就料到你會這麼說。他和他妻子住在前面不到半英里路的地方,我告訴他們,讓他們今天早上等著我們。」
「所以說,是你襲擊了他?」
「我的工作佔去了很多時間,」他說,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努力向這個女人解釋自己,或許這樣做就能多了解這個女人一些,「也可能是我還沒有遇到合適的女人吧。」
「是的,」伯克說,「可憐的阿林森。」在昂德伯里事件發生幾周后,他自殺了。對於妻子的死,他從沒抱怨過斯托克斯或伯克一句。
伯克看了一眼他的探員,那一眼包含著很多內容,但絕沒有讚賞眼前這位同事的意思。
伯克到他家時,燈已經滅了,只有最高的屋檐上的那盞燈還亮著。他用力敲門,等著管家來開。等了一會兒,門開了。讓他驚訝的是,來開門的竟是房子的女主人。
「可惜,」阿林森夫人說,「我想,一個妻子會把男人調|教得很好。一個好女人就像古代的鍊金術,能把男人從鉛中提煉出來,煉成黃金。」
在他身後,艾爾西的頭骨裂了。她的眼睛滾進腦袋裡,摔下來死了。
「銀行的生意怎麼樣啊?」
「小姐,我想探長的意思是,你喜歡馬爾·特雷弗嗎,或者這麼說吧,他是不是選錯了目標?」
「暫時。」他說。
伯克不停地轉身,目的是保證同時有兩個女人在他的視野中。同時,他暗暗希望自己的動作能足夠快,能防備第三個人對他的攻擊。
「有個人形掛在柵欄上,」帕克斯頓繼續說,「它看起來就像個稻草人,可這塊地上沒有稻草人口我翻門過去看個究竟。我從沒見過那麼多血,連我的靴子下都是。我感覺,當我發現馬爾時,他應該剛遇害沒多久。」
「有可能,」阿林森說,「我不太懂農具,要是再仔細看一下屍體,我們會了解到更多的情況。探長,希望能得到您的允許,我想解剖屍體,詳細檢查傷口,應該能確定。」
「許多醫生的妻子都了解。我妻子給人接生。而現在她的水平已經明顯高於這個工作所需要的了。雖然她沒有實踐過,但是發生緊急情況的時候,她知道該怎麼做。」
「不,先生,」終於,她說,「不喜歡。」
要想知道十字路口環形廣場的來歷,就要了解一下當地的歷史,沒有幾個客人敢吹噓自己對此有任何了解。昂德伯里曾經人口稠密,人口比現在多很多。事實上,它曾經是這個郡的商業中心。依然能從每周六在村東舉行的農貿集市上感覺到這裏昔日的輝煌,雖然在過去(事實上現在依然有,不僅僅在昂德伯里)這種傳統集市在每個村中心都會舉行。十七世紀後半葉,昂德伯里成了不列顛群島上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巫術調查地,集市活動也走到了盡頭。
「我打了他一下,就跑掉了。」
「你可以問,」她說,「如果你想讓你自己難堪的話。」
「馬爾·特雷弗是塊墮落的金屬,」阿林森夫人不屑地說,「依我看,他埋在地下,比他走在地上的貢獻更大。現在,他至少能給蛆蟲當食物,還能做植物的肥料。做食物味道也好不到哪兒去,但至少能提供活下去的能量。」
「那麼,有什麼合適的人選嗎?」
帕克斯頓夫婦很年輕,沒有孩子,他們剛到這個地方不久。弗雷德出生在昂德伯里以西大約二十英里的地方,在城市生活了一段時間后,便決定和妻子回鄉下生活。昂德伯里的上地費用相對較少,夫婦倆現在養著牛,希望種的菜來年能賣個好價錢。夫婦倆給警察們端來了麵包和乳酪,還沏了一大壺茶,足夠在這片地里幹活的人喝了。
「沒關係,」阿林森夫人說,「我想我不久就會知道的。」
艾爾西·沃登向後縮了一下。這雖然是一個微小的動作,但對於伯克來說已經足夠了。他盯著艾爾西,在等待一個答案,而她看起來似乎在分析自己可能給出的答案。伯克能感覺到她內心起了變化,他發現她的美麗消退了,消失在地板的裂縫中,取而代之的是在他看來似乎是被抑制的殘忍的東西。
「你為什麼這麼說?」斯托克斯問道。
「是的。」她說,「是在你聽說馬爾·特雷弗的事情之前還是之後呢?」
伯克和斯托克斯交換了一個眼神。
「沃登小姐,我猜你胸口一定有傷。」伯克說。
這真是奇怪,他想。
「也根本沒有這個必要。」艾爾西說。
她說話的時候腦袋一直低著,沒有看她的女兒。伯克想,這個老婦人是不是害怕她女兒。艾爾西·沃登散發著生命力和能量。很明顯,她能激起男人最強烈的情感。她身上有特別吸引人的地方,特別是現在,和她媽媽一起坐在漆黑的廚房裡,有了她媽媽那衰老的身軀作對比。
伯克向殯儀員點了點頭,說如果有需要就叫他。小個子男人悄悄退了出去,如果真的因為被趕出去而傷了自尊,憑著他從事這一行的老練程度,他沒有表現出來。
「你會喜歡她的,」阿林森夫人說,「很多人似乎都喜歡艾爾西。」
之後,他們沉默了很久,直到斯托克斯開口問:
「是的,」她回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就此事而言,我想弗雷德根本沒想過殺馬爾·特雷弗,或者殺別的什麼人。他是個好人。」
「我還沒有結婚。」
還有https://read•99csw.com她襯衫上血紅色的斑點,她交叉的雙臂幾乎把那些斑點全遮住了,但還是被他發現了。
「你說這個是什麼意思?」她問。
「弗雷德·帕克斯頓。他記得特雷弗大約十點一過就離開了酒吧,一個小時后,他也出了酒吧。」
阿林森醫生也加入了談話,過了一會兒,他妻子便適時地說她要休息了。
「很抱歉,」他說,「我不是有意讓你感到難堪。」
站長響亮的哨聲穿透了黑暗。他把燈高舉過頭頂,輕輕晃了晃,火車便徐徐開出車站。頃刻間,月台上只剩下這兩個人了。要是有人留心的話,就能看出這兩個剛下火車的不是昂德伯里本地人。他們提著重重的行李,穿著城裡人的衣服。其中那個塊頭更大、年紀也略長的人戴著一頂高禮帽,嘴和下巴裹在圍巾里,棕色外套的袖口已經輕微的磨損了。他的鞋看起來舒服又耐穿,但既不好看,也不時髦。
「你會認為馬爾·特雷弗是個文明人嗎,探長?」
伯克擺了擺手讓他走。
「你真是個粗魯的人,」她對伯克說,「我丈夫會知道這一切的。」
「也許他在路上受到了攻擊,」斯托克斯說,「試圖穿過這片地逃脫,但是,走到圍欄時,他再也走不動了,就死在這兒了。」
「晚上我給她放假了,」阿林森夫人說,「她叫艾爾西·沃登,是當地人,你見過艾爾西嗎,探長?」
「也可以這麼說。」這次阿林森夫人說話了。
「你不必再叫我『長官』了,知道嗎?」伯克說。
「現在一切都好了。」她答道。
阿林森咧嘴笑了一下。「很好。我尤其希望你不會因為任何理由,以個人身份需要我的服務。」
「她也沒離開過。」他說。可是他聲音太小了,沒人聽見他在說話。
「我們連個手指頭都沒碰過他。」阿林森夫人說。
伯克感覺地面搖晃了一下,他怕會掉到深溝里,便向旁邊跳。在墓地的圍牆上方,石塊的碎片向空中彈出一英尺,在他原來站的地方留下了一個大坑。他聽到「轟隆」一聲響,就像風吹過隧道的聲音,緊接著,有東西撓他的臉,在他的臉頰和鼻子上都留下了傷口。他踉蹌著向後退,抬起手臂想保護自己,卻看到衣服前襟被看不見的爪子扯開了。他聞到了污濁的氣味,有一會兒,他似乎被困在了攪動的空氣里,就像是夏天地面上升起的熱氣。慢慢地,它的形狀變得更清楚,雖然還不是非常清晰,但伯克能看清胸部和臀部的形狀。
天漸漸黑了。斯托克斯說,冬天好像要一直延續到二月份。儘管冬至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昂德伯里和周圍地區的白天還是很短。沃特斯警官和偵探們商量,打算黃昏后不去沃登家了——他們缺乏安全感,那個時候去他家,十有八九,那個老傢伙會提著槍和客人打招呼——於是警官們返回了村裡。斯托克斯和伯克來到酒吧,坐在一個角落裡吃燉菜,他們才不在乎什麼健康食品呢。伯克說他想去看看阿林森醫生,並委婉地拒絕了斯托克斯希望一起去的要求。他希望能有些時間獨處,雖然斯托克斯知道,在他面前,任何時候都要保持安靜,但如果旁邊有人,伯克在努力思考問題的時候還是會覺得有干擾。伯克從店主那裡拿了一盞燈,問清路線,便朝北邊一英裡外的阿林森家走去。那晚沒有星星,抬頭看不見雲,這讓伯克感到很壓抑。
「之前。」
伯克謝絕了。
伯克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他轉過頭,看見艾爾西·沃登正在草叢中慢慢向他走來。她一邊走,一邊用手拂過野草葉梢。她在距離伯克二十英尺的地方停了下來。接著,帕克斯頓夫人也移到了距離阿林森夫人稍遠一點兒的地方。伯克發現自己被圍在三個女人站成的三角形的中央。
「你認識馬爾·特雷弗吧?」
「別的稱呼讓我不自在,長官。」斯托克斯說,「但我確實懷念被叫『警官』的感覺。我現在讓我妻子這麼叫我,這樣就可以再聽到熟悉的稱呼了,但她不同意。」
「他試圖傷害我。」
「你是怎麼知道那下面有十字架的?」
「我知道,馬爾·特雷弗遇害那天晚上,你和她在一起。」
「我沒聽懂你們的意思。」
「怎麼了,長官?」斯托克斯問,醫生走後,他又恢復了食慾。
其實,伯克也不完全確定他們為什麼會來,不過人們都很清楚,沃登一家和過世的馬爾·特雷弗有仇。警官提問時,沃登夫人情緒低落,反應遲鈍,伯克發現她不時往窗外農田裡看,希望看到兒子們幹完了活兒回來。艾爾西·沃登很友善,她生長在一個主要由男性成員組成的家庭,卻表現出這樣的自信,令伯克有點兒驚訝。
「我記得,我當時在向前走,腦子裡想著回家,我不經意朝右邊看了一眼。」弗雷德·帕克斯頓說。他左眼的眼白泛黃,眼球上布滿了紅紅的血絲。這讓伯克想起童年時見到的情景:一次,他去市郊叔叔家的農場,爸爸喝了剛擠出來的牛奶,他看見那奶油狀的液體里有血絲。
他們喝完酒,在街上分了手,含糊地說了將來還要見面的承諾,但他們都知道,他們永遠不會再見了。伯克朝海德公園的方向走去,斯托克斯在一個鮮花攤子停下來,想給他妻子買些康乃馨。他們都沒發現那個站在小巷陰影里的矮個子黑髮女人正緊緊地盯著他們。她周圍的空氣發出微光,似乎是夏天的熱量蒸騰著,過路行人都能聞到一點兒烤肉的味道。
伯克接過名單看了看,一個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檢查過這片地區了嗎?」伯克又問道。
他向伯克使了個眼色。斯托克斯探員從來沒見過任何人向探長使眼色,他認為克羅夫特是最不適合第一個這樣做的人了。
阿林森夫人慢慢揚起左眉,緊接著扯動左嘴角,微微笑了笑。就像是一根線從眼睛穿到了下巴,眼睛一動,下巴也跟著動。
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具男性屍體,剛過四十歲,身體肥胖。是一個農民,白天在地里幹活,晚上回家吃飯,深夜去泡酒吧。他的面部,或者面部殘留的部分,已經變色了。從他體內散發出一股很重的腐爛氣味。幾道長長的傷口在死者臉上垂直劃下,胸部和腹部也有同樣的傷口。這些傷口很深,所以內臟清晰可見。腸子也被撕開,從兩道傷口裡擠出來,像是某種可怕的寄生蟲的幼蟲。
「哦,她後來知道時很震驚。」帕克斯頓說道。
「沃登一家有犯罪嫌疑嗎?」
「震驚,我想。」他回答。
帕克斯頓夫人做了決定,慢慢地跟著伯克,走向公園的方向。
「法律和秩序的一邊,長官。」伯克高興地答道,「法律和秩序的一邊。」
伯克對她發泄情感的說法沒發表任何見解。
「我們得找帕克斯頓談談。」
伯克又一次發覺阿林森夫人那種心不在焉的玩笑,他相信她是在拿他取樂,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說完,那些陌生人走了。
回去的路上,對著斯托克斯和面露不滿的沃特斯,他什麼也沒說。他想起了艾爾西·沃登,當他不經意碰到她的時候,她那種痛苦的神色。
「現在就開始吧,」他說,「我們現在要走了,明早九點見。謝謝,先生們。」
「沒有必要,不需要看到簽著他名字的死亡證明才能知道他已經死了。」
「她有段時間很虛弱,」阿林森夫人說,「我在儘力照顧她。」
「如果是一種動物乾的,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的動物。」
他站起來,看到斯托克斯和沃特斯從路上朝他望過來。墓地圍牆附近已經沒有什麼可研究的了,他便回到他們之中。當沃特斯建議去找帕克斯頓談話,或者再喝點兒茶時,伯克也沒表示異議。
「看上去是這樣,」醫生回答,「我仔細地檢查了屍體,希望能找到指甲碎片,但什麼也沒有。這讓我很吃驚。用這種方式撕開人的內臟是非常困難的,應該會留下一些碎片。這讓我懷疑,要麼是那些指甲非常堅硬,要麼是那些手指經過人工改造,也許加了金屬的爪子,可以綁上或拿下來。」
阿林森醫生搖搖頭,說:「還沒有徹底檢查,我不想妨礙你們的調查,但是我已經仔細檢查過那些傷口了。」
「哈哈,」艾爾西好像剛剛理解談話的目的,「起初我挺喜歡他的。」
「沒有。」她說,「你沒有。」
即使是這樣,她仍然懷疑伯克。
「顯然不缺這樣的人選,沃登是一個大家庭,而且全是男人,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小心我的背後,探長。」
阿林森夫人稍稍向前傾,向他湊過來一點兒。
「長官,看來沒人來迎接我們了。」年長的人說。他叫亞瑟·斯托克斯,自豪地自稱是世界上最偉大的警察隊伍中的一員,對於這一點,他深信不疑。
「艾爾西·沃登也很震驚嗎?」
「你說沒見過那樣的動物,是什麼意思?」
一六二八年十一月十八日這一天,在昂德伯里的廣場上,艾倫·德魯里和她的妹妹們被絞死了。她們的屍體埋在墓地北面的圍牆外,一塊沒有任何標記的土地下。她們的共犯本來會有同樣的命運。但是國王的醫生,威廉·哈維爵士介入了此事,他對據稱在這些女人身上發現的「女巫標記」很好奇,就把她們帶到了倫敦。在那兒,樞密院的人又檢查了一遍。隨後,她們被這些人當做飯後閑談的談資。五個犯人在關押期間死去,十年後,倖存者被悄悄釋放,在貧困與恥辱中度過了餘生。
「我毫不懷疑這一點,」他回答,「如果我是你的話,我現在會回去照顧我女兒,她看起來好像生病了。」
接下來,一件奇怪的事發生了。
那東西聞起來正是燒焦的氣味,他想,但不是紙燒焦的氣味。伯克想起一件事——那是在幾年前,一幢房子即將被大火吞噬,他必須搶在房子坍塌之前進去救人。他只看見一個倖存者,是個女人,發現她時,她的身體早就嚴重燒傷了。那女人在馬路旁斷了氣,但伯克記得她皮膚的碎屑沾到了他手上,還有她發出的氣味,他一直沒有忘記。這就是他很少吃豬肉的原因,因為烤豬肉的氣味和人燒焦的氣味是那麼相近。現在,他手指上的正是那種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