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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蘭事件 第七章

鈴蘭事件

第七章

她這麼說著,又哈哈大笑起來。看著她的笑容,我想,即使上了年紀,她身體里感性的部分,依舊和往昔一樣,未曾改變吧。
「啊……不,不是那樣的。」對方急忙說道,「作品中出現的那個女孩鈐木江梨子,我想,大概就是我吧。」
「唔,也就是說,厭惡女性之類的傳言,其實是騙人的?」我驚訝地說。
「好。」橘江梨子應了一聲,跟著我們走出店門,對那位像是她女兒的年輕人,說了聲:「這邊就拜託你了哦。」
「是,現在的我叫橘江梨子。我幼兒園和小學時代,就住在山手柏葉町,經常和御手洗潔先生一起玩。所以……」
「噢?……」我憑藉這點小小的提示,試著思考了片刻。但是,還是什麼都不明白。
「咦?雖然不太明白,但那是偶然因素造成的嗎?」
「唔,這個啊……突然解釋這個,會不會很難理解呢?」江梨子遲疑了片刻,「還是先說明一下,為什麼非得把現場弄成那個樣子才行……」
然後,她停頓了片刻,似乎在躊躇,要不要繼續講下去。
「那他對女人……」犬坊里美笑著問道。
「啊,這個嗎?嗯,是通過函授和夜校學習獲得的。我看到了母親的人生,覺得自己一定得有一門正當職業。」江梨子慨然搖頭說,「自從父親去世以後,媽媽就帶來了一個新的男人,說什麼『吶,江梨子,這是新爸爸哦』。畜生,我最討厭那樣了,又不是小貓小狗。可是,媽媽她什麼都不會,所以也只能那樣找男人。在那段低谷期,幸虧有御手洗潔小朋友,陪在我的身邊,我才能夠熬過來。所以我是發自內心地感謝他。」
「您能告訴我嗎?」
「是的,因為他父親在那裡,而且,那裡也是他出生的地方。」江梨子點著頭說,「不過,即便在美國,他好像也一直寄宿在姑姑家。他這個人,真是和血緣、親情沒有什麼緣分。我其實也這樣,不過,因為,身邊有境遇相似的御手洗潔,我得到了非常多的鼓勵。」
「為什麼呢?」我不解地問。
「嗯,我覺得好像還是說出來比較好……不過,也許會給老師您添麻煩……」
「好像是,那個人會終身不婚吧。怎麼說呢,我倒是希望他一直單身。才不要他和其他什麼地方的人,胡亂搞在一起。哈哈,開玩笑的啦!……」
「那麼,方便的話,我們去別處喝個茶吧。」我說道。
「舊金山啊。總會寄來一些金門大橋圖案的明信片。」
「沒那回事兒!……完全不會。」我驚喜地大叫著,「真高興您打來電話。如果您方便的話,九-九-藏-書我現在就跳過去拜會,橘太太,您何時比較方便?」
「這位是犬坊里美小姐。」我介紹道。兩人彬彬有禮地互致問候。
「他去了美國的什麼地方?」
「那會是誰呢?」我暗暗猜想。
店員恰在此時送來了紅茶。
「是的,沒錯,鈴酒吧的二樓,那個叫中井的人劫持了人質,您還記得嗎?」
「可是,說出這些事情,御手洗潔先生,多半會不高興的吧。他肯定會不贊成的。」
「可是,那是您個人思考得出的結論,對吧?」
「因為是非常……該怎麼說呢……不愉快的事情。」江梨子遲疑著,仔細斟酌著措辭,「然後,在某種程度上,非常的……可怕。所以我一直很苦惱,不知道該不該,給您打電話呢。」
「叫橘屋,對吧?在元町廣場背後。」
「我現在住在元町這邊,元町一丁目。在元町廣場背後,外國人墓園附近。我開著一間小藥房,叫橘屋。剛才下了決心才……」
「那不是很近嗎!……那個,您打來這通電話,是因為知道鈴酒吧案件的真相嗎?」
畜生,江梨子竟然比我知道得還清楚。明明在一起住過那麼長時間,我卻對御手洗潔一無所知。而這位直到剛才,還只停留在幼兒園小朋友印象上的鈴木江梨子,不僅突然之間,作為成熟優雅的女性,出現在了我的眼前,還對御手洗潔知之甚詳,比我都了解。這讓我產生了一種奇特的心境,繼而有些不知所措。
「哎呀,是這樣嗎?」橘江梨子說著,哈哈大笑起來。笑容里有著超越年齡的華麗,是遺傳自母親的吧,笑容特別美。
「不是啊,沒有那回事兒呢。」橘江梨子笑著否定,「他對自己的想法,的確十分堅持;但是,他的性格非常溫柔,尤其是對處於弱勢的人,特別特別的溫柔。」
「御手洗潔先生現在在瑞典呢。」江梨子笑著說。
「哇!太棒了!……非常感謝您來電話!……」我激動地吼著,「請問現在您在哪裡……」
「這樣啊,我這邊的話,女兒就快回來了,然後,我可以讓她看店,我就能出門了。可以慢慢地交談……」
「不僅如此,那次事件當中,還留有一大堆謎題呢。」我不舍地追問著,「中井先生到底對您的父親做了什麼?是謀殺嗎,還是不是?……鈴酒吧地板上那一地的玻璃碎片,到底有什麼含義?事件過後,為什麼御手洗潔三緘其口、什麼都不說?……全都是想不明白的事情。橘太太,您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嗎?」
「不,不是我的母親。」江梨子立刻否認。
九九藏書啊……是的,在進行腦仁的研究,擔任客座教授,好像還在大學里講課,所以暫時回不來了。」
我主動說了出來。如果是不愉快的事情,我希望儘早處理掉。
「可是,那都已經是四十三年以前的事情了啊。」
「您是顧慮到令堂的名譽嗎?」我問。
江梨子又笑了起來:「他經常被說成是個討厭女人的人,不過,在那個時候,他完全不是這樣子的喲。女孩子的意見,他都會很認真地聽,反倒是其他男孩子,更加調皮頑劣。那時,我真的好喜歡御手洗噢,一直追著他跑。可是,他在小學二年級的那個暑假,就去了美國。我為此很難過,一直給他寫信。御手洗潔有時候會給我回信,雖然大部分是寄明信片。」
江梨子鄭重其事地鞠躬寒暄。站到她的旁邊才發現,江梨子的個子很高,差不多比里美還要高。
「是啊,沒有關係。」江梨子笑著說,「不過,真的不會耽誤您嗎?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我剛才說的地方您記住了嗎?」
「啊!……」她略略有些吃驚,接著高興地從櫃檯一端繞出來,走到外面,「初次見面,剛才唐突致電,實在是失禮了。」
「啊,是啊……真是非常不好意思,那篇文章還未完成……」我說道。心裏想著,偏偏這種迫於無奈發表的文章,反而能夠引起反響啊。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必要顧慮中井。她的父親鈴木音造,應該也沒什麼問題才對。馬夜川也一樣。那麼,江梨子到底在顧慮誰呢?
「御手洗潔先生,他到現在都還是單身呢。」犬坊里美喃喃地說。
橘江梨子一邊聽著我的問題,一邊緩緩地點著頭。兩次。三次。然後開口:「這些我都想過,而且覺得,我應該知道正確答案。我從母親那裡聽說了很多,而且這四十三年裡,一直在思考。」
「哦,對,您讀過我在M雜誌上發表的文章了。那時候,御手洗潔一個人走進樓里,和中井說了什麼。不過話說回來,那時候,您也和馬夜川先生一樣,在外面等著。可是,御手洗潔是怎麼做到的呢?竟然說服了那時候,如此激動的中井。」我激動地問道。
「不……沒關係、沒關係,請不要介意,非常有意思呢。」我急忙笑著說道。
「中井守在二樓不出來的時候,御手洗潔獨自進去,說服了他,對吧?……給我們講一講那個時候,鈴木家二樓發生的事情吧,中井和御手洗潔都聊了些什麼。可以嗎?」
然而,糟糕的是,講談社的M雜誌向我約稿的那篇文章,無論如何都寫不出來。本該在這個月里,投read•99csw.com入精力完成這份工作的,卻被《幼稚園小朋友御手洗潔先生》給佔用了。在坐立不安、無計可施的窘況中,截稿期毫不留情地到來。日漸逼入絕境的我,陷入了思考力停滯狀態,於是,我直接把這篇未完成的稿件,便交給了編輯。校樣返回重新閱稿的時候,我覺得這樣還是不太好,於是在文後補上一句「目前仍處於調查階段,待將來查明事實真相,一定向廣大讀者奉上追加報告」,來表達我的苦衷。
不過說實話,我也感到有些意外。因為面對面交談時,江梨子的樣子,和最初電話里拘謹、克制的風格相比,完全不同。不過,她的確是個不拘小節,容易讓人產生好感的女性。
回到家裡以後,我立刻把犬坊里美從大學資料館里,發現的御手洗潔兒童時代的信息,以及從馬夜川前巡查那裡,聽來的事件經過一起,按照此前的撰稿習慣,匆匆忙忙地整理了出來。我想趁著記憶新鮮,並且情緒高漲的時候,將之寫成文章。但現在,這還是個未解案件,又不可能像從前那樣,去問御手洗潔本人。這個樣子是不可能發表的,所以,我打算找機會從御手洗潔那裡了解真相,得出結果之後,再將之公布出來。
「是的。至少時效期早就過了。所以,我才終於打了電話。與這件事情相關的人都過世了。我母親是去年離開的。」
對方欲言又止。同時我有了心理準備,心想:「啊,這是個投訴電話呢。」
「您的想法,是否可以告訴我們呢?」我驚喜地追問。
「既然如此,就沒有必要,徵得御手洗潔的許可了吧?」
「那麼,是有哪裡讓您感到不快嗎……」
我一鼓作氣問出了口,心臟已經跳到了喉嚨口。這是何等出乎意料的發展!
「那麼,就一小時以後吧。」我歡欣鼓舞地笑著說,「我還要聯繫犬坊里美小姐,和她一起去拜訪。若只有我一個人,聽了您的故事,犬坊那丫頭以後絕對會暴怒的。這樣沒關係吧?」
「御手洗潔在幼兒園的時候,就已經很任性了吧?」我笑著問。
「是的,是一個偶然因素。」江梨子笑著點了點頭,「中井他不得不讓現場變成那樣。」
「橘屋」是一間小小的藥房。因為曾和御手洗潔是幼兒園的玩伴,所以我想這位女性,應該已有相當的年紀了。然而,身著白衣站在櫃檯內側的女子,有著一頭漂亮的黑髮,五官輪廓清晰,讓人眼前一亮。在她的身旁,站著一個同樣身穿白衣的年輕女孩。容貌雖然不太像,但能看出是一對母女。
「啊,凈說這些事情了,真是抱歉九九藏書,一不留神,就自己扯個沒完沒了的。」江梨子這樣說著,打住了話頭。
「這樣啊,那就首先從玻璃碎片講起吧,為什麼會有那麼一大堆玻璃,撒滿酒吧的地板?」
說著,江梨子啜了一大口大吉嶺紅茶,開始了她匪夷所思的故事講述。
M雜誌發表了我的稿件。雜誌在書店上架,大約一個星期以後,我突然接到一個陌生讀者的電話。聽聲音是位女性,她自稱姓橘,語氣很沉著,措辭也很斯文。
「那傢伙,有博士學位?」
「是您自己嗎?」
我走上前去,開口道:「您好,我是石岡和益,之前通過電話。」
「當然記得啦!……」江梨子激動地說。
「完全不知道。」
「是的,這沒錯,當然是。」江梨子點了點頭。
「沒有聯繫,我結婚的時候,他寄來一張寫著祝詞的明信片,後來就沒有音熏了。雖說住得這麼近,卻也全無聯絡。」江梨子毫不臉紅地笑著說,「我啊,從小就想著,要做御手洗潔先生的新娘呢。可是,他進了哈佛、哥倫比亞、東大那樣的名校,他那個人啊,靠著自己的頭腦和語言能力,想去世界上的任何一所大學,簡直都輕而易舉吧。而我呢,連普通大學都考不進去,完全和他不相稱噢,所以最終還是死心了。」
「關於那起案件,是吧……」橘江梨子往大吉嶺茶里加入砂糖,用小匙攪拌著,開口說道。
「御手洗潔先生最近有和您聯繫嗎?」犬坊里美好奇地問。
「沒錯,是一間藥房。」
「不是,怎麼會!才不是我自己啦。」江梨子笑出聲來,「好吧,就全都告訴你們吧。只要最後那一點不說出來就行了,其他的倒沒關係。嗯,好吧,我都告訴你們。除了那件事,其他都非常簡單。那麼,從哪裡開始呢?」
「說起來,好像有兩個學位的呢。都是在越南戰爭期間,大學急急忙忙授予的,我記得他這麼說過來著。」
這讓我吃了一驚。迄今為止我從沒聽說過這事。
「不不不,是篇非常有趣的文章呢。然後,那個……我想要說的事惰是這樣的……」
馬夜川巡查所說的那個小姑娘,和眼前這位成熟的女子,怎麼都無法聯繫起來。
江梨子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這些事情說出來,御手洗潔君會不會高興呢?我對此沒有自信,是不是應該先問一問他的想法?」
「麻煩告訴我電話號碼,好嗎?」
「這個啊,那就從這裏開始吧。關於這一部分,我從母親那裡,詳詳細細地聽過很多遍了。」
「嗯,去世了。」江梨子輕輕地點了點頭,「她也不容易啊,非常辛苦的一輩子九_九_藏_書。但是,並不是相關人員都不在世了,就可以無所顧忌地說出來,因為還有『名譽』這種東西,只要子孫還在,名譽就一直存在。」
我說完之後,江梨子介面道:「那個小子,好像取得了博士學位,是吧?」
我們在元町主幹道上,一家紅茶店裡坐了下來,分別點了大吉嶺紅茶和伯爵紅茶,之後又再度寒暄了一番。她說一直在讀我的作品,稍微交談過後,我知道那並非社交辭令,她是真的看過了我所有的作品。或許她比我自己,更熟悉書中的情節呢。
我本打算就找旁邊的茶室,然而,她邁開步子當先領路,白衣的衣服下擺,在風中翻飛。走了相當遠的距離,大概有她中意的店吧。
「不敢說真相……但是,我確實聽母親說過一些事。而且,這四十三年來,我一直在思考一些問題。」
「令堂已經去世了嗎?!……」犬坊里美不可思議地問。
「啊?!……」我不由自主地大叫出聲,「江梨子小姐!……您是鈴木江梨子小姐嗎?」
「是啊,您不知道嗎?」
我對這個姓氏,完全沒有印象,只能應著聲,等她說出下文。
「這個嘛,該怎麼說呢。對於這一點,石岡先生您應該了解得更清楚啊。」江梨子嘲笑地說,「不過,按照我的想法,因為小時候撫養他的阿姨,是個非常嚴厲的人,因此,他有這方面的影響吧。即使是對御手洗潔的父母,阿姨的恣度,好像也非常批判。對我們這些一起玩的夥伴,她乾脆就瞧不起,老是說什麼『渾蛋,都不適合和你玩』之類的話。可是,這些意見,到頭來不都指回了她自己嗎?我覺得那段時間,她很傷害他。對那種女性道德觀,他大概打從心底里,感到厭煩了吧。唔,不過,也可能是因為我自己,對那位阿姨的印象實在不好,才不自覺地產生了這種想法。」
對方似乎有些躊躇,不知道應該怎麼說,因而沉默了片刻。然後這樣說道:「我一直拜讀老師的大作,這次刊載丁雜誌的新作,日前我也已經拜讀……」她的聲音有些沙啞,根據這一點,我想象對方已經有相當的年紀了。
「啊,果然是舊金山嗎……」
「但是,您現在做了一名藥劑師,不是嗎?」里美看著江梨子胸前的名牌,笑著說道。
「這樣說來,我就和那位阿姨一樣了啊,好討厭哦。女人啊……」
我記下了電話號碼,然後,立刻撥通了犬坊里美的宇宙漫遊可移動隨身自由尋呼方便傳話聽筒。里美也大為興奮,說要是我真的一個人去了,她會記恨我一輩子的。然後,我們約定一小時后,在元町廣場前面會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