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名弓箭手一齊從草叢裡走出來，用箭尖指著狩獵隊。那八個人在手裡的短刀和鏢槍尚未落地前，就開始結結巴巴地忙著解釋、推諉跟出言賄賂起來了。

可是麥克斯彈著手指，僕役粗暴地將她推到庭院里，院落四周站了八個穿著短衣的肥胖城裡人，沒有一個人去看克蘿蒂雅。恐懼襲上她的喉頭。

好冷，真的好冷。

一頭巨大的野豬從遠處的矮叢下衝出來，斜著長牙低刺過去。野豬的狂吼在空地上聽得一清二楚，大伙兒看著野豬慢動作似地朝白點刺過去，也看到麥克斯試圖躲開、轉身，卻又被野豬趕上。

他們之間橫著那麼多樹，這事得讓好手去做才行！

她死了嗎？這黑暗是屬於冥府的嗎？旁邊不見三頭犬獸，卻傳來狗吠之聲。克蘿蒂雅試著抬起頭，頭卻軟軟地黏在地上，等她終於抬起頭時，又好想用手捧住頭，免得它滾到角落裡。

「誰都不準動，你們被包圍了。」

「嗯，可是，這是個強盜橫行的國家呀，許多美女都會遭遇橫禍。」麥克斯若非在夜裡仔細籌劃過，就是以前干過這種惡毒之事。「唉呀，別那麼沮喪。」他將她拉站起來，推到門邊。「我沒那麼鐵石心腸，我會幫你付一大筆葬儀費，在艾比恩古道的高級地段，捐一塊華麗無比的大理石墓碑送你。」

「也許我是該下地獄。」他同意說，「好啦，我們一向會給獵物一個機會，這裡有彈弓、鏢槍和一把短刀，試試看吧。」他低聲說，一邊瞄向那些商人，「看能不能至少帶一個人跟你共赴黃泉。」

「你真是太九-九-藏-書寵愛我了。」

為什麼他會在眾人面前消失不見。

「二十二、二十三。」

接著她胸口的氣一下子被抽幹了。那不是奧林匹亞的神祉，那高亢的聲音一聽便不會錯，即使他用貝殼將聲音放大了——

「這是為桑尼射的。」

「我跟你一樣有錯。」她說，「桑尼雖然是你派來卧底的，但麥克斯卻是聽了我的鼓吹，才買下他去送死的。」

麥克斯的馴服早該引發他們的戒心了。

「沒有什麼比在鄉間跑步更棒的了，」她說。奇怪的是，她的牙齒還在打顫。

「求求你們——」她幾乎無法呼吸，「救我呀，看在老天的份上，誰來救我呀！」

「放下武器，將手舉到空中。」

「麥克斯？」他該不會想殺她吧？麥克斯應該不會的。

「通常我們會數到一百，」麥克斯說，「不過看在你是女人的份上，我想數到兩百比較公平——」

「你知道嗎？」麥克斯跪下來時，克蘿蒂雅可以聞到他靴子上的皮革味。「你真的很漂亮，」他用手輕輕撫著她的面頰，「如果你的腦子裡裝的全是羽毛，我們的婚姻應該會很幸福，還可以養幾個白胖可愛的孩子。」他嘆口氣表示惋惜，「可惜天快亮了，我該走了。」

「錯了。」麥克斯說。眾人朝狩獵區的林子駛去。僕役牽著狗，邁著大步，穩健地在後頭跟著跑。「你會發現，二十五年的承平時期，令全帝國的人感到百無聊賴。將士們的兒子只憑空想像喧響的武器和肉搏戰的驚心動魄，由於他們從未親身參戰過，只能獵殺野豬雄鹿和九*九*藏*書熊來干過癮，感受一下自己的雄風。可惜對有些人來說，那是不夠的。」他慢慢勒住馬繩，「有些人要更真實的感覺。」

門開了，兩名壯碩的僕役將克蘿蒂雅推向粉亮的曙光中。狗吠得更凶了，有些狗兒開始轉成低吠，克蘿蒂雅心中一凜，知道那聲音是因為不耐久候造成的，它們想出發了。

別忘了，現在是交配季節。野豬得保護他的母豬和地盤……

她背上有東西在滑動，詭異的是，明明是盛暑天，她的牙齒卻在打顫……克蘿蒂雅奮力掙扎，可是繩結纏得死緊，她的皮都磨破了。

「他們會被放走嗎？」想到這些人渣能逍遙法外，克蘿蒂雅就忍無可忍。

「你能想像這些人準備付多少錢去獵殺人類嗎？好幾千元哪，克蘿蒂雅，成千上萬元哪。你知道最棒的是什麼嗎？這個市場是無限大的。噢，我知道你會說你那位聰明的朋友奧比羅正在調查我，他已經懷疑我一陣子了，可是他能證明什麼？他半點證據也沒有！什麼也無法證明。」

士兵們對這些被捕人士絲毫不假辭色，在整個丟臉的慘敗過程中，有一個人半句話都沒吭。由於敵眾我寡，麥克斯立刻便投降了，他不吵不鬧地默默站著，兩手綁在前頭，看著那些有錢的客戶、手下和那些可憐的僕役被踢上馬車。

「你很聰明、狡猾又潑辣，克蘿蒂雅，你會是個很棒的對手。」麥克斯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她發顫的下巴。「你的墓碑一定會將你寫得很好，這點我可以跟你保證。」

昨晚這些人都還是她的朋友、生意夥read.99csw.com伴，被她的笑話逗得哈哈大笑，與她簽約購買昂貴的佳釀酒。

所以麥克斯只要一名適合的人選就夠了，一個就夠……

奧比羅拿下士兵的黑杉弓，在手裡甸了甸，然後仔細從箭袋裡抽出一根箭。麥克斯身上的白長衫此時只變成一個小點了！

克蘿蒂雅的心重重擊跳。

「看哪！」克蘿蒂雅指著遠方叫道。

克蘿蒂雅吐他一臉口水說：「你下地獄去吧。」

弓揚起來。

麥克斯衝過他瞭若指掌的狩獵場，像羚羊般輕而易舉地跨過樹根和重重障礙，朝林木深處越奔越遠。

「你絕對逃不掉的。」克蘿蒂雅大聲喊道。

箭咻地一聲射出去，空地上一片肅然，馬車上的人、士兵們、克蘿蒂雅、奧比羅等人一致屏息以待地望著竄出去的箭。

「奧比羅，」克蘿蒂雅喘著氣說，「這事交給弓箭手去做吧。」

「是，大人。」

奧比羅身後一群哀聲相求、出言抗議、驚慌失措的商人——一些空有一身銅錢，卻臭不可聞的傢伙——被團團圍捕，而僕役們也忙著解釋他們如何被迫屈從、喝醉酒壯膽、若不參与就會變成下一個獵物云云。很多年後，克蘿蒂雅回想起來，還清晰記得眾人七嘴八舌爭相說話的情形，可是竟然沒有一個人吐出半個懺悔的字來。

「他們不是把你趕出城了嗎？」她問。

「噢，不會的！」奧比羅很篤定的說，「那我那些手下不就等於自殺？」

馬車隆隆馳過草坪、越過孔雀群、經過河道、行經四周長著蘆葦的人工湖。

「我早料到會遇見麻煩，」奧比羅答說，「所以九-九-藏-書帶後援人手來了。」他頓了一下，「我們花了一點時間勸說，最後麥克斯的手下供出他想將你當成獵物，所以我們才能在一夕間設好圈套。」

原來奴隸本身，就是獵物。

麥克斯抽出一把獵刀，以熟練的手法割斷她的縛繩。克蘿蒂雅心想，他對多少人做過這種事？

奧比羅將箭搭到弓上。

克蘿蒂雅手上雖然握了武器，卻懶得殺他。麥克斯是有備而來的，只會將她弄傷，然後把她推給眾人去獵殺。她沒有選擇，只能出發上路——成為這個男人的受害者。

奧比羅的臉上血色漸失。

眾人終於看出來，那箭插在麥克斯的肩頭，雖然痛，卻不會致死。

奧比羅笑了笑，用拇指將她眼前的頭髮撥開。

一名強壯的弓箭手踏上前。

奧比羅用手擦著臉，好像希望時光能夠倒轉，讓他再射一次。

「我射到他的手，」他喘氣說，「只射中他的手而已。」

「你知道這件事不會上衙門吧？」奧比羅扶穩她說，「國家重臣和權大勢大的巨賈獵殺奴隸，這件醜聞會很快造成帝國失序，奧古斯都不會願意冒這種險。」

那對藍眼瞅著她的面龐。

「媽的！」弓箭手隊長大喊，「快去追他！」

「會有人來找我的。」克蘿蒂雅急急說道，「奧比羅就會，他不會放手不管——」

克蘿蒂雅聽到麥克斯在身後大聲數道：「十六、十七。」

奧林匹亞的天上諸神哪，你們可聽到我的呼救？救救我好嗎？

只是……只是她的手也黏在地上了。她無法抬起手來，儘管腦中疼痛欲裂，她還是奮力去抬手，結果發現自己並非宿醉爬不九*九*藏*書起來，而是身上被繩索緊緊綁住了。

他閉口不談動用特權脫罪的事，這種事情至少發生過兩次。

克蘿蒂雅的心跳停頓了一秒。

她害怕麥克斯的狩獵隊朝她撲來，將她全身每根骨頭拆下來。克蘿蒂雅終於明白桑尼出了什麼事了。

「等一等。」奧比羅的聲音極為冷靜，威嚴得令追過去的人停下腳步。「這裡是他的土地，我們很難抓到他或斗過他。士兵！」

前方的白點越變越小，接著傳來一聲驚呼，麥克斯往前跌倒了。沒有人說話，連麥克斯掙扎著跪起來、起立、然後再度拔腿狂奔時，也沒有人說半句話……

「你沒事吧？」

「這是私人恩怨。」奧比羅重申道。

克蘿蒂雅一直到被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拉起來，才知道自己剛才昏過去了。她的膝蓋依舊軟成一團，得讓他攬住自己的纖腰才有辦法站直。

她懶得在這個爛人身上多費唇舌，克蘿蒂雅的思緒如風中狂草般亂飛，狩獵場被圍籬圈起來了，門都關上了，守衛一一就位，而且圍籬上還裝了尖刺，她能有什麼機會？

奧比羅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

「很抱歉結果變成這樣。」角落裡傳來熟悉的聲音，對方站起來時，椅子跟著發出嘎吱聲。「誰叫你一直逼問桑尼的事。噢，克蘿蒂雅，你真不該苦苦相逼。」

她胸口發悶，噢，天上的神哪，他們不是沒聽見我在呼救，也不是以為我醉了，他們不肯幫忙，只是因為他們太忙了。忙著檢查鏢槍弓箭和彈弓……就算他們環顧旁邊，也不是在看我這個驚惶的女孩，而是在估算他們的獵物有多大力氣。

就在這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