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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波斯省的總督阿瑞奧巴贊內斯也差人帶來消息。他在險要的波斯關築了一堵橫貫的牆,擋住了去波斯波利斯的道路。那裡可以永遠堅守下去,任何軍隊一靠近就會被高處投下的石塊所摧毀,亞歷山大和他的兵很可能不到牆根就喪命。
「他因為這些人哭了。」報信人打了個飽嗝,「是他們其中一個人告訴我的。他們現在都自由了,還有了錢。他說他會給每個人足以生活的財產,送他們回家。但是他們成了現在這樣子,不願意回家鄉見人,他們說,彼此看習慣了,請求賞點田地讓他們一同耕種。就在那時候他生起氣來——誰也沒見過他氣成那樣,拉起大軍就往城裡去,進了城便由得士兵們任意妄為,只管把宮殿留給自己,最後把那個也燒了。」
他的大嗓門喚醒了報信人。宮殿焚燒之際,他從馬廄里偷走兩匹馬,在這裏儼然成了要人,志得意滿,卻被酒滅了威風。「不對。」他聲音含混地說,「是因為國王那些希臘奴隸。他們逃了出來,半路上投奔他。四千人哪,他們聚集起來之前九-九-藏-書,沒人知道有那麼多。」他咕噥著聽不清楚了,百夫長說:「不要緊,我待會告訴你。」
一個鬍子灰白的百夫長說:「欸,這你說到點子上了。巴比倫是投降的,蘇薩也是,而波斯波利斯呢,衛戍軍的人要麼逃走,要麼闖進宮裡搶奪能搶的東西。現在可好,沒有人正式投降。亞歷山大在巴比倫和蘇薩都發過錢犒賞他的人,但是那畢竟不同——攻下兩座名城,連搶掠的機會都沒有,哪有軍隊能一直忍下去啊。」
「他把駐蹕的地方燒了,你想他現在要上哪兒去?他要到這裏來了。」
我早已習慣了和成年人相處,幾乎沒有想過與其他男孩玩耍的滋味。我剛滿十六歲,現在,我再也不會有那種感受了。我驀然想到自己沒有朋友,至少沒有下面那些孩子所知的友情;我有的只是一些彼此利用的相識而已。
「真是蠻人!」我說,「而且愚蠢。東西都歸他了,還要燒。」這消息使我們沉吟半晌。
這我也有所聞。「但是為什麼?他並沒有洗劫巴比倫,也沒有洗劫蘇九_九_藏_書薩。」說實話,我真恨不得燒掉蘇薩的某些房子。
過道上就能聽見他的哭聲。從前我大概不敢進去,現在不同了。他伏在床上傷心慟哭。我在床邊坐下,撫摸他的肩膀,他抬起淚水斑斑的臉。
「還能住哪兒?他進城的時候把城也洗劫了。」
他坐起來,抓起一條毛巾揩面,淚水才擦乾又涌流下來。「國王喚我了嗎?我不能這樣躺在這兒。」我說:「不要緊,會有人侍候他的。」他繼續說著,不時喘息抽泣,講起蓮花柱、精美的壁雕、掛毯、鍍金鑲花的天花板。這些聽來都跟蘇薩很像,但我還是陪他一起傷懷。
「他把它燒了,燒成平地,什麼都沒有了,到處是灰燼、瓦礫、塵土。」我問:「燒了什麼?」他說:「波斯波利斯的宮殿。」
我明白他的話意。到處是春天的蹤跡,但是一個士兵不會想到閹人能知道什麼事情。
泄水口下的冰柱融化了,棕褐色和鐵鏽色的枯草露出地面,人人都騎馬外出。國王召集朝會,商議在道路重開,援軍到達后如何用兵。我攜弓出遊read.99csw.com,在山溝里射死了一隻狐狸。那銀白光澤的皮毛很美麗,我交給城裡的一位皮貨商,訂製一頂狐皮帽,然後回宮預備告訴波巴克斯。有個僕役說,他聽了新聞很震動,還待在自己房裡。
「說是他喝醉了。你不要因為國王在開朝會就外出這麼久啊。他要是知道了,會覺得你逾分,對你就不利了。」
聽過的人還在琢磨,但是他們灌他喝了太多的酒,他已經幾乎說不成話,只躺在一堆毛毯上打盹。周圍聚了一群宮裡的人,另有一些不當班的士兵。
日子流逝,積雪鬆脆起來,天空晴朗無雲。從宮殿的窗戶望去,我看見在橙色與藍色的城牆之間,孩子們正打著雪仗。
「對不起。來,把毛巾給我,你需要冷水。」我讓他再擦了臉,然後下樓向衛隊休息的房間跑去,希望在報信人講膩之前與聞其事。
「這樣看來,」那百夫長道,「過完年就要開戰了。我在那裡駐紮過一次,真是終生難忘的美景啊。唉,這是打仗。我跟著奧庫斯的軍隊在埃及那時候——」他對自己皺了皺眉,又抬九*九*藏*書起頭來。「我不知道他醉得有多厲害,他是做好走人的準備才點火的。」
從波斯省到埃克巴塔納,若只有一匹馬作後備,那是艱苦的長途。此時亞歷山大其實已經在波斯波利斯了,只是消息未曾傳來。
冬季將盡,我們聽說了北方的好消息。一旦春季道路暢通,與貝索斯結盟的那些西徐亞人就會派出一萬弓箭手來援助;赫卡尼亞海之濱的卡都西亞人也回復了國王的號令,答應派出五千步卒。
我想,算了,哀嘆何用,人販子割去的不會因而復得。從前我家的祭司常說,世間有光明的真話與黑暗的謊言,一切生靈都有能力自主選擇。
貝索斯和一個朋友走過我身邊時,我聽見他說:「啊,我們應該在那裡才對,不該在這裏的。」算他走運,後來神明為他實現了心愿。
他一度強攻波斯關,很快發現殞命的士卒太多,https://read.99csw.com便撤了兵。守關的人以為他放棄了,但是他聽一個羊倌說有一條險峻的趕羊徑,若不失足摔死,可以繞行入關。後來羊倌因此終身富貴。亞歷山大趁著夜色,帶兵踏過厚厚的積雪走那條小路。他從後方撲襲波斯人,他的余部則猛攻已經防禦空虛的關隘,前後夾擊,使我們的人成了磨盤裡的穀粒。與此同時,我們還在埃克巴塔納得意著。
我還記得在蘇薩王室作坊里制珠寶的希臘奴隸,他們拖著殘腿,臉上有烙印,或是沒了鼻子。四千人!多數人一定是奧庫斯王的時候就在那裡了。四千人!我想到波巴克斯對美景毀滅的哀嘆。他大概是極少遇見那樣的人——至多不過二三個。
一位管家的宦官告訴我:「當時他們在宴席上,全都喝得酩酊大醉。有個雅典來的妓|女叫他放火,報復薛西斯燒毀他們的神殿。亞歷山大自己放了第一把火。」
於是我一個人騎馬外出,觀賞在雪景中閃耀著光與色的七重城牆。山崗上,一種新的空氣向我吹來,怡人的芬芳突破了茫茫白雪。是春天的第一縷氣息。
「可他住在那兒啊!」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