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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陛下,他會說。」
「那麼你替他求情,不是因為對他有私情?」
聽見這句話,我感到一陣羞恥從身上衝過,燒紅了臉。我無言以對,只願意被某個地穴吞噬。
我在踟躕不安的馬隊旁等候,馬其頓人都看著我。在波斯人中間,閹者知道自己因為沒有鬍子而分外顯眼,但是這些青年全都沒有鬍子,置身其中使我深感怪誕。亞歷山大向來剃鬚,也喜歡大家效法。如果有人要求波斯士卒把自己弄成閹者一樣,他們一定會跟他拚命,不過我猜馬其頓人從來沒有這種聯想。他們沒有閹者,我是惟一的。
「那可能更糟呢。你花了多久才學會希臘語啊。也好,你有現成的老師了,不如給他派個用場。他給你帶來的閑話已經不少了。」
我的回答是:「那我知道該對他說什麼。」
我回答,我是希望有幸侍奉他而自願前來的。
他來回踱步,側著頭,眼睛似乎望穿帳篷而遠眺。少頃他在桌邊坐下,展開蠟板寫起來。這對於國王是件奇怪的工作,他有文書可以口授一切。我在大流士身邊從未見過他握筆。
在馬其頓人的眾目睽睽中,我們騎馬入營,一直來到御帳前的空地。馬夫牽去我們的馬匹,納巴贊內斯的名字報了上去,很快亞歷山大便走了出來。
無論如何,未知的危險總好過緩慢的煎熬,那種折磨會像麻風病一樣侵蝕,最終令人從不屑苟活變得逆來順受。骰子只能擲一次,是贏是輸,來吧。
我想,那還用說嗎?
沒有人輕薄我。他們有紀律,但是缺乏在國王身邊應有的穩重,只站在旁邊貪看,而且不知道我能聽懂,把我當成馬匹一樣評頭論足。下級軍士說的是和希臘語差別甚大的馬其頓語,我聽不明白,但也猜得出。我強忍著委屈的淚水,心想,在這幫人中間,我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嚇得喊都喊不出來,剎那想到一千種恐怖。我要在屍體被發現前逃進森林。兇手知道國王召我來,打算入罪於我。我會受刑三日才死。
他回到祖先的封地,和女眷團聚,並且一定是如願過上了平靜的生活。我再沒有見到他。
他大笑。「好開始!記住,永遠不要在亞歷山大面前貶低自己。你還會有衣服,不能是這些權宜的貨色,我會派人去扎德拉卡塔定做。反正我們也要等這些刮痕消了才行。現在日光下我才看清楚,你一路上是挺艱苦的。」他扳著我的臉驗看。「皮外傷,幾天就能好的。」
外面有人聲,國王和兩位軍官走了進來,兩人顯然是為了把話談完才過來的,不會侍候他就寢。真難辦,他也許不願他們知道召了我來。於是我繼續在陰暗的角落靜坐。
王后的大宦官對我們說過他倆如何雙雙走進御帳,使太后不知應該向誰躬身。「老媽媽別擔心,您差得不遠,他也是read.99csw.com亞歷山大。」他在太後面前也根本不掩飾。
他朝我微笑,像是面對受驚的陌生人的孩子,又對通譯說:「問這小夥子他可是自願來的。」
我心神交瘁,很快睡著了。
少頃,納巴贊內斯鞠過躬,指指那一列送作禮物的馬匹,然後朝我看著。離得太遠,我聽不見他說什麼。亞歷山大卻也望了過來,我便第一次和他對上目光。他的眼睛像昨日一樣歷歷在我心頭,我自己的心緒倒記得不那麼清楚——是某種震動,是感到自己還沒有準備好。
他們剛走,我正要站起來去替他解衣,他卻獨處一般踱起步來,似乎希望思緒不受打擾。我識趣地等下去。
納巴贊內斯十分慷慨。我騎的栗色馬的鬃毛和尾巴均淡黃,比苦命的「老虎」還要漂亮。兩套精美的衣服,更好的一套我穿在身上,有純金的紐扣和刺繡的袖管。「親愛的小夥子,對不起了,匕首我不能還給你,」他臨走前說,「免得亞歷山大以為你是我獻來的刺客。」
我想起信誓旦旦的納巴贊內斯,他真會騙人!他知道那麼多,這怎麼可能不知道?馬其頓人一定是全軍皆知。他倆是多少年的戀人,才會這樣舉止,這樣說話?「你花了多久才學會希臘語啊!」十年嗎?
國王說:「我猜他是以為你要殺我。別忘了,他熟悉的是波斯習俗,而且是宮廷的習俗。可憐的小東西!他從前是大流士的男寵,我跟他說稍後再見,他當然以為我要他侍寢。都怪我不好,讓他蒙羞了。本來我應該叫人翻譯的,但是他希臘語似乎不錯。也該學點波斯語了,好應付這類事情。」
「剛才他嚇得身體都僵硬了。」赫菲斯提昂回答,「你把他怎麼啦,亞歷山大,呃?」他發出笑聲。
青年盯著他,直到他臉紅。「首先第一件,不要說粗話,亞歷山大不喜歡。第二件,聽著,這小夥子是可以進來的,我聽見亞歷山大跟他說話。別的我不多說,說了你也不明白。死神作證,要是我有你一半那麼笨,早上弔了。」
他們吃的像是農人過節的食物,沒有甜點心。餐后,侍候的人除了司酒都離去,我便走進國王的寢室,預備床鋪。我詫異這裏不比普通官長的卧房好多少,將就能住兩個人,室內擺著幾件上等金器(大概是從波斯波利斯擄來的),傢具卻只有床、擱衣服的小凳、臉盆架、書桌和椅子、放滿卷宗的架子,還有曾經屬於大流士、與御帳一起截獲的鑲銀浴缸。
我想起在朦朧的酒色燈影里,納巴贊內斯說道:「可以送這樣的人什麼呢?只能是他盼望已久,但是不知道自己在盼望的東西……」原來他像欺騙大流士一樣欺騙了我,我早該預料到的。然而,他帶我來這裡是為了給他自己邀寵,這他可是從未隱瞞。看來我錯怪了他。他獻上我的時候一定不知內情。
我們波斯人有句老話,遇大事應當酒醉時考量,酒醒后決斷。
我和替他記事的文書共餐,他們看上去有些吃驚。沒有別處可安插|我,除非是和士兵或僕人一起。食物粗糙得很,然而他們似乎習慣了這樣的伙食。過了一會兒,有read.99csw.com個文書問我在蘇薩怎樣保存檔案,我說了我知道的,他們便友善了些,但是沒有人向我解說我的職責。我不願去問如果國王要某個人在別人退出時留下來,會怎樣示意。任何地方的宦官都會對我幫助更大。
我幾乎心跳停止,忙跪下行禮,親吻了地面。我起身之際,赫菲斯提昂忍住笑,揚眉看著國王。國王卻緊盯著我,沒有笑容。
我驚異亞歷山大並沒有察覺那種不敬。「那時候我們快要踩著他們尾巴了,他們來不及的。」他說,「想不到他會講希臘語,可惜我沒趕上!」
「陛下,」我說道,「大流士待我恩重如山,我會永遠悼念他。不過納巴贊內斯大人是軍人,他當時認為沒有別的選擇。」只見他眼神變了,若有所動。我說:「他真的後悔,這我知道。」
「說得很不錯。」他面露詫異,「那麼,大流士也會說了?」
我彷彿記得,他將我浴后仍濕潤的一綹頭髮纏在指間,當時我們都已經半醉了。他說:「拒絕書信上的一個名字,美麗的某某,並不需要很大毅力。但是看見真人——哈!那可就不一樣。」
御帳里只剩我一個了。好像沒有人在預備國王回來時替他解衣,但是他們一定很快會來的。我從吊燈里借火,點燃夜明燈,擱在床邊,然後走到一個角落,在陰影里盤腿坐下,揣想自己的命運。
那少年突然暴怒起來,說道:「你怎麼不依不饒啊,你是因為沒做夠貼身侍從嗎?現在是我當班,蠻人撇下的沒蛋蛋的孌童,我應該隨便放進來?」
他揚起眉毛,然後含笑轉向身後的青年。「赫菲斯提昂你聽見了?雄辯家,值得留下。」
納巴贊內斯已經退到合宜的距離之外。亞歷山大瞥了他一眼,使我想起他不懂希臘語。
亞歷山大命人牽走馬匹,又彷彿才想起似的,轉身向我。我想,我見過比你裝得自然的人。有一瞬間,我好像覺察到他用某種眼光看我,那眼光如果神色嚴峻就是不祥,但也可以是溫柔的前兆。我來不及分辨,它已經無影無蹤,只剩下軍人的乾脆。
一隻獵犬在兵營里長吠,士卒們開始走動了,我必須趁他未醒時想個清楚。有些話又回來了:「怎樣選擇由你決定,我沒有用謊言來哄騙你。我走後你會發現真實的情況,而且如果你得到寵幸,可以變成我危險的敵人。但是在我這個殺死大流士的人面前,你表現出對他的忠誠,相信你對我也會同樣守信的。你會由衷而中肯地評價我。」
有個文書在打鼾。儘管我對納巴贊內斯生氣,卻懷念起他的地方來。明天,那裡就丟荒了;明年,朽敗的廢墟會重新成為森林的一部分。我在這支蠻人的大軍里勞役,在異邦的土地上跋涉,漸漸地,波斯的一切也會從我身上朽敗、消逝。
國王在說:「晚餐后一直在這裏!一點聲音都沒有,像貓一樣潛行。」
我震驚得一動不動,隨即想明白了。我記起這人叫赫菲斯提昂。他並頭靠著國王,看他寫下的字。我略定了定神,輕輕向後挪回暗處。他們同時轉過頭來,發現了我。
納巴贊內斯醒過來,挪動了一下,打九*九*藏*書個呵欠,向我微笑。早餐時,他終於問道:「酣醉時的決定,清醒的人贊成嗎?」
「我不是說過嗎,我稍後會告訴你你的職責。」
阿塔巴扎斯說過,他在波斯也稱得上漂亮。連日戴頭盔馳騁而沒有帽子遮擋,陽光已經灼傷他的皮膚,將白皙晒成發紅,近於北方蠻族的膚色,在波斯人眼裡並不值得羡慕;然而與北方蠻人黃褐的發色不同,他的頭髮呈亮金色,髮腳參差,長度介於頸項和肩膀之間,不平直也不捲曲,倒是有馬鬃般閃耀的質感。他向通譯轉過臉去的時候,我看見他的五官很標緻,只是顴骨上有個劍傷的疤痕。
他看出我的困惑,不再強硬,頗溫和地說:「不要擔心,我知道你是誤會了。巴勾鄂斯,我沒有對你生氣。你可以走了。」
「那你知道我問了什麼。」
我行過禮出去,夜間的守衛們臉朝外站著。我在御帳背光的一面停步。這裏我沒有朋友,沒有可請教的人,必須抓住一切機會學習。
太陽西沉,我的心情也直往下沉。不知他什麼時候就寢?
有個守衛動了一動。我不能再聽了,得趕緊溜走才行。
我思忖自從國王死後,我的生活變成了什麼樣子。除了悅人的藝術,我不懂任何營生。我被人索求的東西只有一樣,連納巴贊內斯也想要,雖然他是為另一個人索求的。如果我繼續一無所靠地闖蕩,無需多久,就會淪落到十二歲時開始的境地。
他問道:「你怎麼在這裏?」但是我一句希臘語都不會說了。他招手讓我上前,有力的手把我周身摸了一遍。「沒帶武器。你在這裏待了多久?」
我站在他面前,按照覲見國王的禮節眉目低垂。他突然說道:「巴勾鄂斯!」我吃驚地抬眼,他正中下懷。
他沉吟片刻,然後突兀地說:「他是你愛人?」
我正要起身衝出去,卻發現沒有發生暴力。來者未帶武器,身手敏捷的國王也並不抵抗,他的頭沒有被向後牽拉,頸項也絲毫無損。那個人只是撫弄他的頭髮,像是男子對少年的情意。
「大王,晚餐后我一直在這裏。」是他召我過來的,然而我不敢提醒他,他肯定是不願記得,「大王,我真的很抱歉。我——我以為您要我侍候。」
「可是你跟隨這個殺死你主人的人過來,是怎麼回事?」他的眼神變得冷淡,雖然不是為了威懾我,卻也夠了。
我找來找去,不見灑香水的瓶子,這時有個與我年紀相仿的馬其頓少年走進來,質問道:「你在這裏幹什麼?」
其實是最近才從馬其頓來增援的新軍隊,給國王帶來了新的貼身侍從。照馬其頓風俗,貴族之子可以在國王身邊當侍從,職責之一是保護他夜間的安全,通常要做兩三年。然而亞歷山大在外征戰滿四年了,隨同他離鄉的侍從已經長大成人。他們是亞歷山大在馬其頓親自選定的,每人都熟悉他的習慣,早已將他的生活安排得一切妥當。現在他們升任騎兵,有義務調|教這些新來的、令他們極其不屑的少年。我是後來才發現這一切的。
「陛下,我對他沒有私情。」我想是他的眼睛而不是納巴贊內斯的告誡,提醒我不要貶低九-九-藏-書自己。我說道:「如果他是我愛人,我不會離開他的。」
他用抓賊的口氣說話,我並不以粗魯回敬,只答我這天剛來,是侍候國王的人。「沒聽說過!」他說道,「你是什麼人,竟敢擅自潛進來?我是這裏的衛兵,我看你多半是來毒害他的。」
納巴贊內斯說道:「那本來是大流士的帳篷,他在伊索斯截獲的。到了哪裡我都認得出來。」他說起伊索斯總是忿忿不平。我想起他的部屬在巴比倫說過,國王逃走前,他一直打得很出色。
至今我還清楚記得初見時的陌生感。他沒有我預想的那麼矮小,但是如果和大流士並肩,他當然會像是未成年的孩子,那個跟隨他出來的馬其頓青年也比他個子高。他身材中等,不過世人大概總期望他的高度與戰績相齊。
我凝目低眉,上前行了跪拜禮。他用波斯話說道:「請起。」那時他並不會波斯話,只學了問候語和這一句,他顯然受不慣跪拜禮,看得出這使他不自在。行跪拜禮無需命令便可自行起身,但是沒有人樂意告訴他這一點。
「唔,巴勾鄂斯,歡迎你來效力。去見見我的管家卡瑞斯吧,他會給你安排住處。稍後再見了。」
為首的嚮導是個馬其頓軍官,會說幾句波斯話,指給我們看下方平原上依山傍水的軍營。佔地不大,因為亞歷山大分了兵搜山把險,身邊只留直屬部隊。我們能看見他的帳篷,異常宏偉,屬於波斯風格。
國王已經在和主將們共進晚餐了。我去找管家卡瑞斯,他是地位頗高的馬其頓人,我認為他工作得不怎麼樣,在波斯人看來,此地即使作為軍營也太簡陋了。到了他那裡,他好像不知道該如何打發我,瞧了瞧我的好衣裳(多虧了納巴贊內斯),交給我乾濕兩條毛巾讓國王擦手。我走到國王的椅邊站著,他用了毛巾,但是我覺得連他也沒想到我會來。
青年挑起眉毛。「你應該先問問我們再叫喚。我們煩透了管教你們這幫小毛孩。真不明白國王怎麼受得了身邊一群笨蛋。」
有個青年忽然走進來,既不與外面的衛兵對答,也不在入口略微停步,更沒有向國王請示。我認得他,就是納巴贊內斯帶我來時站在國王身邊的人。國王背對入口,繼續書寫,那青年徑直上前,握住他的頭髮。
昨晚我們聊了又喝,喝了又聊。我記得我問:「他們果真把自己塗成藍色嗎?」好像也記得夜更深的時候,他溫情而無邪地擁抱我,祈求神明給我護佑,還親了我。我一定是願意的。
我早已聽說他們喝酒如何粗野,將酒和肉食同時上桌,卻萬萬想不到這國王能容忍肆無忌憚的言談。他們直接叫他亞歷山大,好像他也只是個將領,又當著他大笑,他不但不加叱責,還跟他們笑成一片。最大的尊重只是他說話時沒有人插嘴。他們會像士兵和官長一樣辯論戰事的細節,其間居然有人說:「你錯了,亞歷山大,是前一天。」就連這個人也沒有受罰,他們只是爭論出結果為止。我想,打仗的時候,這些人聽他號令嗎?
「嗯,大人,我決定去。不過你要給我一匹馬。我已經走了太多的路,而且,如果你準備把我獻給全世https://read.99csw.com界最富有的人,應該讓我顯得有點身價。」
御帳帘子一掀,亞歷山大帶著通譯和納巴贊內斯走了出來。國王說了幾句,向他伸出右手,我從納巴贊內斯的神情里看出,這是表示他被寬恕了。
他還說:「我剛受命治軍的時候,就費了一番工夫了解亞歷山大。知己知彼嘛。除了其他更實用的收穫,我還發現他把驕傲感帶進了寢室。他從來不跟奴隸或俘虜上床,我擔保他一開始就會問你是不是自由人,是不是自願來的。」
那青年既不躬身也不用尊稱,徑直說道:「不管怎麼說,他們至少應該讓他死得痛快些。」
然而離開我熟悉的一切去蠻人堆里討生活,是不堪多想的前途。誰知道這馬其頓人進了內室是怎麼一副模樣?我從蘇薩的經歷知道,一個外表平平的人關起門來可以是恐怖的。再說如果我不討他喜歡怎麼辦?
我們後面就是那一隊尼賽亞馬,鞍布金穗離披,籠頭和玫瑰花腮飾熠熠生輝。納巴贊內斯和我並排騎行,像請願的貴族般衣著素凈而優雅,與他的馬匹一樣有血統高貴的外表。我祈求密特拉寬宥我對他的好感。
他向另一個少年呼喊,那人走進御帳,兩人正要捉我,一個青年來了。他未曾說話兩人就泄了氣。那青年道:「安提克利斯!看在宙斯分上,規矩點!你不像在集市上叫賣的那樣嚷嚷就不能站崗嗎?我在外頭都聽到了,國王要是沒聽到算你運氣。這是幹什麼?」
四日後,我們的馬隊向亞歷山大的軍營出發。
少年嘟嘟囔囔地走了。那青年從頭到腳看了我一會兒,和藹地笑笑,也走了出去。我一點也不明白。
「陛下,他不是,只是招待我的主人。」
他說了一席得體的話表忠,然後被准許離去。臨走時,他轉向我鄭重地說(通譯聽得見):「巴勾鄂斯,你要像從前侍奉舊主人一樣,好好侍奉新主人。」他去取馬之前還對我眨眼。
我說:「陛下,我會說一點希臘語。」
那少年用拇指朝我一伸。「我發現他在這裏擺弄國王的東西。」
一隻小鳥踏著木窗檯放聲歌唱,喉嚨像心臟一樣搏動。納巴贊內斯還在安睡,似乎不擔心自己價值連城的首級落地。我也記得他說:「據我所知,兩次有邀寵之人提出給他買有名的希臘美少年,他都憤然拒絕。不過,我親愛的巴勾鄂斯,看來從來沒有阿諛者費心送他女人。」
我想,他哪用得著我來侍奉,他何必要一個男孩?他自己已經是另一個人的男孩了。他至少有二十五歲了吧。
他看過馬匹,藉助通譯稱讚一番,邀請納巴贊內斯進了御帳。
我的床鋪在文書的帳篷里,外面的火炬從入口透進一點光亮。有兩個人已經睡了,另一個看上去睡了,我脫衣的時候卻在窺視。這可怕的一天這樣結束,真貼切。我用毯子蓋上臉,咬著枕頭,靜靜地讓淚水浸濕了一大片。
翌晨,我在納巴贊內斯房裡的地鋪上醒來。整夜他待我以親戚之禮,不曾對我輕薄。我的頭幾乎沒有痛感,好酒不會使人宿醉。清早的鳥鳴響徹森林。我努力回憶身在何處,霎時看見招待我的主人還在對面沉睡,才逐漸想起來,同時感到大難將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