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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我說:「我談得太多,現在你又完全清醒了。」
我們行進在巨大而崎嶇的高原上,漸入巴克特利亞地界,秋意颯然,勁風從寒冷的山區吹來,凜冽刺骨。我買到一件貂皮襯裡的猩紅色大衣,自己穿用(那件山貓皮的在裏海關遺失)。士卒和隨營者裹起山羊皮、綿羊皮保暖,軍官們披著細羊毛的斗篷,然而只有長衣長褲的波斯人看上去才真正暖和。馬其頓人偶爾向我投來羡慕的一瞥,但是他們寧可死,寧可自食其母,也不願穿上腐朽懦弱的戰敗者米底人的衣服。
少頃克拉特魯斯回來說,正在派兵去駐守全部的哨口。然後有人來報告,國王可以去進食晚餐了。
他笑了,讓我再試試。「好多了。他們聽見你隨口叫著陛下,就會覺得:『啊,他要端起大帝的架子來了。』」
我走下來。國王也許會需要我。不久會議散了,各人向樓梯走去,赫菲斯提昂在最後,國王喚他回去。他走進房間,閂上門。
我讚美了馬飾和牛首駿全身披掛的模樣。他說已經命人多打造幾套,預備送給朋友。我替他全身擦著,都是肌肉,但不像笨拙的希臘摔跤手那樣過分發達。我說道:「陛下,要是你穿上媲美那些馬飾的衣服就好了。」
這一帶沒有市鎮,如同比居魯士時代更早的古波斯。方圓幾百里內,會有一個像我童年的家那樣的城堡,較大,因為曾經是國王的住所,其實也還是一樣:峭壁上的一座堡壘,周圍環繞著聚族而居的村莊。這些城堡早已沒落,淪入族長和總督之手,古舊而簡陋,但還是號稱王宮。此外只有逐水草而居的遊牧人,或是終年有水的小村落。漫漫長路上,我們的軍營時常是惟一的市鎮。
「是惟一的方式。」
「我知道你那樣想。」我又聽見那多年前的男孩子的聲音,「但你向來不喜歡他。還是你看得准。」
四個兵用擔架抬過來一個鬍子淡金、年紀頗輕的馬其頓人,身側有血,嘴裏也流出血來,吁吁地喘氣。亞歷山大問:「你們誰乾的?」四人變得和擔架上的人一樣臉色蒼白。帶隊的兵開口用膽怯的怪腔說:「是他自己乾的,陛下。我還來不及逮捕他,他一見我們來就自戕了。」
「派了,亞歷山大。」
他的聲音離門近了,我預備隨時逃走。但是國王說:「等等。」我便又挨上去。
我側耳等待。在蘇薩為奴時,我像其他男孩一樣去過刑場。我看見過一個人被穿腹,見過剝皮,見過其他酷刑。我去過三次,像其他男孩一樣不由自主地被恐怖的場面吸引。每次都蜂擁而去的大有人在,但是我看夠了,此時也沒有願望要看赫菲斯提昂施刑。比起我見過的大概不算什麼。
他在房裡踱起步來,面目嚴肅而無驚色。我已經聽說弒君的事在馬其頓比波斯還多見,他們那裡是用匕首。據說他是親眼看著他父親被刺倒的。
許多地方銘刻在我的回憶里;也記得一連數月大地在岸邊滑過,就像坐在尼羅河畔觀看船舶漂移而去。高山的關隘、白雪的荒原、春季的森林、有黑湖的高原沼澤、鋪著鵝卵石或枯草的平地、蝕化為惡龍形狀的岩石、果樹開滿花的迷人峽谷;覆雪奪命的山脈,無邊無際,直入天空;山麓遍野不知名的花朵;還有雨,落不完的雨,彷彿諸天消融,把大地化為泥漿,河流化為洪水,兵器化為廢鐵,男人化為無助的孺子;還有日復一日紅熱的沙丘,在光芒炫目的大海邊。
這我一點也不知道,只虔誠地親了他的肩膀。
赫菲斯提昂一如既往地支持他,也迷上了波斯的馬飾。我聽見有人在他背後竊竊議論,說他諂媚,但我知道是這些人刻薄。我已經仔細想過赫菲斯提昂的為人。他本來可以輕而易舉將我毒死,或指使假證人控告我,或把珠寶藏在我的行李中,誣陷我盜竊。如果我得罪波斯朝廷里大權在握的寵臣,這樣的事早就發生了。他對共事的軍人言語粗魯,對我卻從來不會。如果我們不得不見面,他說話會像是對待出身高貴的侍從,禮貌而乾脆,我則報以並不自貶的尊敬。我經常盼他死,他對我無疑也是同樣的感情,但是我們有一種默契。我和他都不願奪走亞歷山大珍惜的任何東西,所以我們別無選擇。
如我所料,亞歷山大很快厭倦了新袍子,說穿著它無法邁步。我本來想說波斯朝廷里沒有人會闊步行走的。他命人另做了件衣服,類似於希臘的長袍,只是上衣蓋過手臂。他配以米底的寬腰帶,白底紫紋。衣服跟他般配,不過在馬其頓人看來,與長袖的蠻族服裝也沒有兩樣。他自以為喜獲中道,我不忍心對他拆穿。
他們拖拽他出去,這年輕的兵在恐怖中大張著嘴。「可是亞歷山大,」他的呼喊像是呻|吟,又像是叫嚷,「我一聽說就來了,我可以發誓,我馬上就來了你的帳篷。那就是他沒稟報你了?他說你一有空他就會稟報的。第二天我也來過,陛下,我發誓,永恆的宙斯作證。難道他一直沒告訴你嗎?」
那裡沒有我的位置,只能從塔樓上眺望廣原上縮小的人。迪慕努斯的合謀者先受審,他們已經招供,指認彼此是同謀。(巴克特利亞夜夜有狼嗥,我無法斷定聽見的是人還是狼的聲音。)每審完一人,馬其頓人都會吶喊,然後那人才被押走。
一聲軍號響徹我們漫長拖沓的隊伍,馬隊踢蹬嘶叫,嚴酷的空氣里,喝令聲此起彼伏。不多時,騎兵已經列隊而出。亞歷山大登上戰馬,一行人在寒秋里浩蕩而去,馬蹄下大地顫動,彷彿有個巨人遲緩地張開斗篷,擲出飛槍。
我們跨越荒丘連綿的高原東進,路過富饒的峽谷,以當地土產充饑,最後在扎蘭吉亞人的王宮駐蹕。那座粗陋古舊的城堡散漫地建在巨岩上,台階根本沒磨平,窗戶大多只是箭孔。族長從塔樓的房間里搬了出來,然而室內有一股臊氣,因為他的馬廄就在樓下。亞歷山大住了進去,知道不遷入會使房主在族人面前丟臉。樓梯中部有一間房做了侍從的崗亭,樓上是國王的起居室和前廳。九*九*藏*書兩個小間,一間供看守國王兵器的侍從使用,另一間歸我。他朋友們的房間在塔樓外,要走到屋外才能到達。
幾個衛兵帶走了他。亞歷山大將其餘的人都派去傳召他要見的人,此刻我們單獨相對。我理好浴具,傻傻地擔心在他召見的人到達以前,我來不及讓奴隸抬走沉重的浴盆。我又不想在有人回來之前離開,撇下他一個人。
亞歷山大由他繼續講,離題也不打斷,然後問:「你弟弟知道這事多久才告訴你的?」
「克巴利諾斯,陛下。是利昂納托斯那一師的。陛下,我把您的劍帶了來。」
「亞歷山大,這裡有個人說他知道一個要殺你的陰謀。」
那青年繃緊了臉。「亞歷山大,我很抱歉。他告訴我了,可我想不起名字來。」
國王深夜才上床,毫無酒意,就像打仗的時候。他極少對我說話,只是不時會道謝,以免我誤會他在生氣。
那隻狗翻了兩三次身,又起來張望,然後回到被窩裡,彷彿很滿意主人得到的細心照顧。
不多時,我聽見一個有力的聲音在慘叫。我沒有憐憫。他對陛下做的事,無可彌補——第一次來自朋友的背叛。我也記得怎樣在一瞬間失去了童年。
「叫什麼名字?」
「啊,不是的,亞歷山大。所以我才這樣趕來。是兩天前。」
「那是必要的。沒有別的方式。」
「亞歷山大,他們把迪慕努斯押來了。陛下,他拒捕呢。」
「無論我怎麼稱呼你,你永遠是我的主人、我的陛下。那我該叫你什麼呢?」
那青年氣喘吁吁的。他平時努力,進步很大,連對我也和氣,儘管可能只是出於對亞歷山大的尊重。但是他現在臉色蒼白地站著,一時說不出話來。亞歷山大叫他鎮定下來再講。他咽了口唾沫。
「沒關係。我喜歡你的民族,也可以說我發現他們身上有我自己。何必分彼此呢?他們都應該屬於『我們』。居魯士是做到這一點才休息的,現在是再來一次融合的時候了。神不會無緣無故帶領我們走這麼遠。」
菲洛塔斯和國王終於來了。菲洛塔斯我是憑個頭認出來的,而國王,他的一切我都再熟悉不過。他們似乎在那裡站了許久,從手勢能知道是誰在說話。然後是證人陳詞,有十幾個。然後國王又說了些話,馬其頓人的吶喊比先前聲音更大。然後就結束了。
亞歷山大說:「把他蓋起來,抬到沒人留意的地方,派個人看守。」軍階最低的那個士兵很不情願地展開自己的斗篷,覆在屍體上。
「很好。我們把它做完吧。」赫菲斯提昂再次向門靠近。他把門弄開時,我早已回到了我的小間。
僅是國王的車隊便不亞於這樣的規模。他剛從希臘來時,不過是挂名國王的將軍,授權讓攝政治國,自己像飛鳥一樣自由。後來名城逐一陷落,大流士敗亡,如今他是本土的大帝了,所到之處,全部的國務都會相隨。
我找來最好的裁縫(軍營里波斯人很多,因此跟來的手藝人也多),他做成的衣服上有地道精細的皺褶。國王穿著它,戴了半圓形的王冠,宴請波斯人。我看出這身裝束加深了敬重。行跪拜禮有許多講究,他不像我能夠辨別。我不願出賣我的民族,所以並沒有告訴過他。波斯人見到出身低於自己的馬其頓人完全不對國君恭敬,自尊心已經受傷害了。
這裡有一支軍隊,以及服役於軍隊的第二支大軍:兵器匠、工程師、木匠、帳篷匠、隨軍商販、皮匠、馬夫,以及這些人的妻小,還有奴隸。如今文書已經多達二十名。而他們還只是亞歷山大麾下領餉的人,有第三支大軍為了生計跟著我們:馬販、衣料商、珠寶商、演員、樂手、雜技人、掮客和鴇母、孌童、妓|女乃至賣淫的閹人。因為連士卒都闊綽,大將軍們則已經富比王侯了。
「沒錯,不過如果你知道他有罪,你會好受一些。」
他是夥友的統帥,最炫富的將軍,公認英俊,儘管在波斯人看來膚色太紅。所有比國王更奢華氣派的人以他為最甚。他狩獵的裝備和隨從保准比大流士還多,他帳篷里就像宮殿一樣。我給他送過信,他輕蔑地瞧著我。這當然使我對他沒有好感,雖然赫菲斯提昂也討厭他。
我聽了受到鼓舞。風圍著御帳長嘯。「陛下,其實這天氣,你穿褲子會暖和得多。」
「你就是我的主人啊,在我心裏,在一切事情之上。」
我後來打聽到證詞。除了那兄弟倆的陳述以外,都是關於菲洛塔斯如何驕矜、傲慢,如何詆毀國王的。他叫他「那小子」,將他的每一次勝利都歸功於帕曼尼恩和他自己,還經常說亞歷山大自幼虛榮,不做正派的馬其頓人,倒願意給諂媚的蠻人當國王。他既然全盤接受埃及祭司們的政治吹捧,只有被奉為神祇才會滿足;一個民族被以神自詡的凡人所統治,怎能指望神佑?
大流士慾望衰竭時,會覺得受了上天的虧待,並會傳召像我這樣的人,用技巧來恢復慾望。亞歷山大的眼睛朝向將來,他會認為上天要求他安睡一宿。
他們的家眷自成車隊,有管家和僕役打點事務。他們的寵妾生活優裕,不亞於大流士的妃嬪。他們自己鍛煉以後會有按摩師用加了沒藥的油,清潔全身。亞歷山大隻像對待朋友的怪癖那樣付之一笑。我受不了他放任他們比他端架子、出風頭。我知道波斯人會怎樣想。
亞歷山大揚了揚眉毛。梅特朗替他繫上佩劍的腰帶。
「你是我的國王,」我輕輕地說,「你做的一切在我看來都是好的。如果哪一天我虛情假意,背叛了你,就讓我永遠進不了天堂,讓審判之河的滾水把我吞噬。你是國王,是天神之子。」
歸來的士卒爭先恐後地要女人,或者要自己渴望的其他類型。我心裏明白,並不指望他會這樣召喚我。他打起仗來不惜力量,全神投入;何況還有堆積半月的政事等他批複。他用五天辦完,然後邀來一些朋友,徹夜痛飲。席間,他會變得滔滔不絕,將整場戰爭再次打過一遍。席散,他長睡一日,又繼續睡了一九九藏書夜。
一時寂靜下來。他們大概在用眼神言說。赫菲斯提昂道:「那也合法。是叛徒的近親。只是那樣的方式……」
我用水衝去亞歷山大背上的浮石粉。他站起來。「這人在哪兒?」
「兩天前?!」他聲音都變了,「我一直在軍中。你究竟是合謀了多久才改變主意?——把他抓起來。」
「事後別往心裏去。他不配,從來就不配。」
他長吸了口氣,仰視著一根根椽子,火光閃爍,上面蜘蛛網的影子也跟著顫動。過了一會兒,我把一隻胳膊橫搭到他身上,他按住讓它留在那裡。他握著我的手臂,沉默了許久,然後說:「我今天做了一件你不知道的事,後人會為此責罵我。但那是必要的。」
「放開他,但是從旁候命。——現在我要向你問清楚:你是說你把事情報告了主帳的人,誰答應了向我稟報?」
第一場雨下過以後,溪水暴漲,地面濕滑難行。現在我們似乎和大流士的車隊走得一樣笨重。然而,阿瑞亞總督薩提巴贊內斯在後方叛變的消息傳來時,我知道了其間的差異。此人一度在扎德拉卡塔無條件投降,亞歷山大和他握手言和,邀請他赴宴,重新任命他為總督,並賜予一支四十人的馬其頓衛隊,協助他鞏固防守。亞歷山大一離去,他立即殺了這些人,並呼籲族人備戰,擁護貝索斯。
「伊斯坎達。」我說道。我的希臘語口音仍未純正。
他來回走了走。「還好,如果不用做事的話。嗯,我會定做一件。白色滾紫邊。」
這樣的一夜,他問我:「我火燒波斯波利斯的時候,你生氣了嗎?」
慘叫又響起來,不大像人聲,更像是野獸的呼喊。我想,讓他受苦去。陛下不僅受著幻滅之苦,而且背上了一個他永遠解脫不了的負擔。
奧克薩瑟瑞斯王子升了職,進入國王的近衛隊。亞歷山大喜歡讓俊美男子擔任近衛,而且認為這與他地位相稱。他只比大流士矮不到一寸。亞歷山大對我笑言,菲洛塔斯得適應一下——有人低頭看他了。我戒慎地答話,希望他看出我的克制。我早就在注意這個菲洛塔斯了。
我躺在我的小間里,完全清醒著,知道他也是一樣。長夜迢迢,樓下傳來衛隊的兵器聲和低語,巴克特利亞的狼群嗥叫著。永遠不能貪嗔,千萬不能。我穿上衣服,在他房門上敲了他熟悉的一叩,等不及允許便進去了。
「你至少還老實。如果你想做軍人,就得學會臨危不亂,鎮靜思考。算了,去給我叫衛隊長來。」
有些事情無法對完整的男人解釋。在我們這樣的人,做|愛是快樂,並非需求。我喜歡他的身體,最大的願望卻只是像狗或孩子一樣挨著他。他的溫暖和甜蜜里自有生命。但是我從不對他說:「讓我也上來吧,我不會打攪你的。」永遠不能貪嗔,千萬不能。他每天有別的事情需要我來做,回饋的夜晚會有的。
他半背對著我躺著,一向在床尾安睡的裴瑞踏斯站在他旁邊,腳爪在毛毯上抓撓,彷彿很關切。亞歷山大撫弄著它的耳朵。
「沒有,陛下。我沒去過那裡。不過你為什麼把它焚毀呢?」
「有關迪慕努斯的事——他是主謀。」
我已經迴避到自己的小間里,他們走過的時候,亞歷山大說:「去哨口的守衛想必還在路上。道路封鎖前,決不能讓他覺出一點不對來。我們再不情願,待會還是得和他一起掰碎麵包。」赫菲斯提昂答道:「他已經跟你掰過了,一點羞恥也沒有。」
「我可以憑那個知道嗎?赫菲斯提昂,我不會依靠謊言的。這麼做是必要的,我知道。這就夠了。」
「為什麼?」赫菲斯提昂問,聲音不太耐煩。
「在兵器庫里,亞歷山大。沒有別的地方安置他了。」
「他們?還有哪些人?」
我說道:「輕蔑神明是死罪。在蘇薩的時候,我有個埃及奴隸,不是庶民,是在神廟裡侍奉過的。他說錫瓦的神諭是最靈驗的。」
「寶貝,當著馬其頓人的面,把它放在心裡就好。我已經看見有人不滿了。」
下一日,他像清新的馬駒一樣醒來,批複了又一堆的案卷。睡前他對我說:「怎麼隔了這麼久?」
衛隊長進來的時候,他說:「把卡列斯特拉人迪慕努斯抓起來。他住在營地里,不在宮殿。帶他過來。」隨後他和梅特朗一起去了兵器庫。
上一次我這樣說的時候,他的回答是:「那有何妨?」今晚他說道:「是啊。」話畢沉思下去。我依傍著睜眼的他,睡著了。
「他早就安逸慣了,亞歷山大,用不了太久。」
他對付女人很內行,而且愛吹噓自己的風流。他聲音里的輕蔑是無意中流露的,大概是由於酒醉,但也正好表達出他的內心。國王頓時長大了十五歲,說道:「迪慕努斯已經畏罪自殺了,不過明天你得受審。來人!帶去嚴加看管。」
他被帶進來的時候,腳步輕浮,眨著惺忪的眼睛。晚餐時他豪飲過,剛才睡得很沉。既然要抓的人都已如在股掌,他們便不再關門保密。我聽到了全部。國王一直鎮定如鐵,但這時有一瞬間,我彷彿是聽見一個受傷憤怒的男孩,對一個他崇拜過的兄長說:你為什麼隱瞞克巴利諾斯的警告?你怎麼能這樣做?希臘人認為神祇會在他們選中的受譴者心裏激起瘋狂,菲洛塔斯正是這樣被攫住,回答了男孩而不是國王九*九*藏*書
他迅速回頭。「怎麼突然想起這個?」
有片刻的寂靜,亞歷山大深邃的目光搜索著他。
「什麼,褲子?」他驚恐地對我睜大眼,彷彿我剛建議他把全身塗藍。然後他笑起來。「我親愛的小夥子,褲子穿在你身上很迷人,穿在奧克薩瑟瑞斯身上,給近衛隊添了光彩。不過對於馬其頓人,褲子這東西……別問我為什麼,我跟其他人一樣不可救藥。」
赫菲斯提昂在說:「我一直覺得他是你父親的耳目。我告訴過你的。」
「嗄?」
「低賤?」他從心底深處發出聲音。我已經收不回話了。
「不論是什麼,」我回答他,「你是國王。」
據我所知,這些話只有一個結果:他看了奧克薩瑟瑞斯的馬飾,非常欣賞,命人給衰邁的牛首駿原樣做了一套。波斯人向來對希臘馬匹看不入眼,但是牛首駿經過餵養和照料,重振精神以後,令人相信它確實背負亞歷山大經過十年沙場,沒有一次顯出恐懼。馬飾的籠頭有雞冠形的頂部,勒帶銀質,項圈上垂著徽章,馬匹戴上新裝飾大多會局促不安,牛首駿卻十分自得,昂然踱步,展示自己的披掛。它有些地方很像亞歷山大。
我讓人撤掉浴盆,把房間理好,吃了晚餐,回來在火盆前暖手,一面想著封路的事。不久我悟了出來:菲洛塔斯是帕曼尼恩之子,此人在亞洲位極人臣。他鞏固著我們的後方,司掌埃克巴塔納的寶庫,有自己的軍隊。這支軍隊可用寶庫里的錢永遠養活,許多人是雇傭兵,只替他打過仗。他有二子戰死,菲洛塔斯是單傳。我明白了。
「僭妄。」他說,「他們已經在注意我是否僭妄了。」
做|愛以後,他喜歡我對他說話。他內心還存有將慾望斥為弱點的想法。這種時候,我會向他談起嚴肅的話題;笑聲和嬉戲屬於事前。
「給了菲洛塔斯將軍,陛下。他——」
熟悉朝廷的人知道應該留意什麼。有時我會站在覲見廳外,觀察走出來的人的神情,就像在巴比倫那時一樣。釋然、失望、快樂、自在輕鬆,這些都是慣例;但菲洛塔斯的微笑總是消失得太快,有一次分明是冷笑。
國王的餐廳是一間大石屋,地面鋪著可以撞痛腳趾的岩石。在這裏進食人生最後一頓飽餐算不上風光體面。但是我不希望他得到更好的。
他命人取來一塊細羊絨,讓我把衣料披在他身上比著。但是我隨即發現他非但不願穿褲子,甚至長袖也不肯要。他說袖子會妨礙他,可我看得出只是託詞。我告訴他是居魯士本人讓波斯人穿上米底服裝的,而且這是真話,但是連居魯士的名字都不靈驗了,他根本不為所動。我只好求助於老式樣的波斯袍子,款式極其過時,除了節慶場合的國王,已經一百年沒有人穿它了。要不是我見過大流士穿,大概永遠不會知道它的設計:一條長裙,褶皺著縫在腰帶上;一件斗篷,中間留洞讓頭鑽進去,覆蓋上身,一直垂到手腕。我裁好全部料子,用針把裙子穿別成形,替他穿上,又移動鏡子,讓他照個清楚。
少頃他說:「克巴利諾斯,你做得很好。你和你弟弟現在會作為證人被保護起來。如果你說真話,不需要害怕什麼。準備好你的證詞,到時候清楚地說出來。」
「因為不會有分別。」
行刑定於次日。罪行較輕的人會被投石砸死,菲洛塔斯則由一班士兵用長槍發落。圖謀弒君者在波斯會被砌入冷爐,慢火烤烙。而且國王可以獨斷地下令。
「他一找到我就說了,亞歷山大。絕沒有拖延。」
「只是因為現在看見你。」
「那陛下現在生氣了?」
「嗯?」亞歷山大極其耐心地問,「告訴克巴利諾斯什麼?」
我們就那樣靜靜地躺著,後來他終於睡著了。我滿足地閉上眼睛。冥冥之中一定有個力量,在他真正需要我的時刻引導我來了。
他本人沒工夫炫耀,甚至於經常沒有工夫顧及我。每日行軍結束時,他總有一天的公務要做:接見使節、探子、工程師、請願者,以及理所當然似的來向他申訴的普通士卒。等這些都完成,他上床只願休息了。
「那就是今天,紮營時候的事。」
我走上前去,在床的另一側跪下來,說道:「陛下,我可以跟你道晚安嗎?只是晚安。」
我命人取來一隻火盆,他沐浴時可以取暖。這地方室內也風蕭蕭的,而且長途行軍以後,他想在晚餐前好好洗一洗。水質很好,也夠熱。我正替他用浮石粉擦背,粗糙的門嘎吱一聲推開,一個侍從闖了進來。
「莊重極了。」我說。他穿還過得去,雖然其實身材高挑才理想。「不過你活動起來舒服嗎?」
「哦?」他說,顯然思索起來,我便笑著摟緊他,繼續道:「不過現在,你自己也不及我富有。」
我一面這樣想著,一面給他在晚餐前擦身。他像喜歡睡前沐浴一樣喜歡此事。戰況容許潔身的時候,他是我認識的最乾淨的人。我從前總想知道他用了什麼氣息淺淡的香水,四處找過瓶子。但是沒有瓶子,那是天賦的禮物。
「當然沒有。我不會那樣對待愛的建言。」他把我摟得更近,給我證明,「但是要記得,大流士輸了,而且我能告訴你為什麼:對總督可以那樣統治,對士兵可不行。他們不希望追隨一個要匍匐朝見的帝王。他們希望你記得他們一年前打過哪場仗,有沒有兄弟在軍中;而要是這兄弟死了,他們希望你去弔唁。如果大雪落在他們身上,他們喜歡看到將軍也一樣。如果糧食或水短缺,而你要繼續帶兵前進的話,他們希望知道你是在為軍隊尋找給養。這樣他們才願意跟你。他們還喜歡開懷大笑。我六歲時在我父親衛隊的營房裡,知道了他們喜歡笑什麼。要記住,是他們讓我成了波斯的大帝……我沒有生氣;你開口告訴我,這很好。你知道,我體內同時流著希臘人和特洛伊人的血。」
我們在陣陣天風中找到一塊平地,紮營等候,男女都四齣撿拾柴薪。我去跟斐洛思察托斯學希臘文,他是個年輕持重的以弗所人,並不認為我不可造就。(多虧有他幫助,現在托勒密王讓我使用他的圖書館。我已經讀過大多數值得一提的希臘作家,雖然至今不能辨識母語里最簡單的碑文。)九九藏書
「好。你派人看守他了嗎?」
「你是說……」赫菲斯提昂緩聲道,「你會……」
要是平時,我大概會找個幽獨的角落傷神。但是我從他們的面容知道這次不同以往。我把便鞋留在我的小間里,赤足悄然上前。門閂是一大根木條,赫菲斯提昂費了些工夫才插上。我可以趁他拔門閂的時候走遠。人永遠知不夠他愛人的事。
「等我們回去了,」他說,「你可以告訴我是哪個人。」
他不太自然地狂笑一陣,說道:「怎麼?我根本沒當回事,誰在乎這些?我親愛的亞歷山大,小愛人跟情郎鬧了彆扭以後的惡意編造,你聽來幹嗎?」
國王說:「唔,是要知道。」
我把這些記在心裏,不敢聲言。亞歷山大自幼認識他,他對童年夥伴的忠誠超乎理智。不僅如此,這人的父親帕曼尼恩的地位高於所有將軍,甚至高於在這裏地位最高的克拉特魯斯。腓力王在位時,帕曼尼恩是主帥。我從未見過他,因為他的軍隊鎮守著我們身後的西方通路,是我們全部人生命之所系。因此我保持平和,只稱讚了奧克薩瑟瑞斯的尼賽亞戰馬及其璀璨的馬飾,又補了一句:「但是當然了,陛下,即使在大流士朝廷里的時候,他也不及菲洛塔斯富有。」
那人又說了一遍,恐懼使他口吃。但是我從亞歷山大臉上看到的不是不相信,而是回想。
「看來你弟弟不傻。你把消息傳給誰了?」
「陛下,他是尼可馬可斯的——呃,朋友。他希望他參与,但是尼可馬可斯不肯。迪慕努斯原本以為他很聽話,一時癲狂起來,威脅尼可馬可斯說要是不參与,他們就殺了他。因此他假意加入,然後告訴了他哥哥。」
我說:「我們把生命託付給國王,他承擔所有人的生命。如果沒有神助,他怎麼能做到呢。」
他嘆息,把我的頭摟到肩膀上。
我脫衣上床,鑽到他身邊。他沉默地把我兩隻手放在胸口捂熱,像撫弄裴瑞踏斯的耳朵一樣。我伸手撥開他覆額的頭髮。「我父親是被一個假裝朋友的人出賣的,」我說,「他被殺以前告訴了我。朋友做這種事,總是最可怕的。」
我仍在替他擦身穿衣。梅特朗覺出我不會被遣走,便說:「陛下,他是代他弟弟尼可馬可斯來的。他弟弟不敢自己來,免得被他們猜到是他告密,於是就告訴了克巴利諾斯。」
其餘他叫來的朋友——赫菲斯提昂、托勒密、佩爾狄卡斯諸人——在裏面跟他閉門密談,我一點也聽不見。然後從樓梯傳上來砰砰的腳步聲,那青年梅特朗帶頭跑來。他現在不膽怯了,一臉身負重任的神氣,撓起房門來
他終於給了我機會。「可是陛下,伊斯坎達陛下,你確實是波斯的大帝啊。我了解我的民族,他們跟馬其頓人不一樣。我知道希臘人說神明妒忌偉大的凡人,說他們會懲罰僭——」儘管我用功讀書,卻一時想不起那個詞。
「是的,亞歷山大!」他在衛兵鬆手時幾乎跌倒。「我敢發誓。你問他吧,陛下。他說我做得對,還說一有機會就向你稟報。然後昨天他說你公務太忙,不過入夜前他會把話帶到。然後到了今天,我們看見迪慕努斯一干人仍然逍遙法外,我弟弟就讓我一定要設法自己來見你。」
「當然是亞歷山大。任何馬其頓士兵都可以這麼叫的。」
我十六歲的時候,在扎德拉卡塔開始了少年時代。此前我從童年進入某種中間狀態,青春只抵達我的身體。此後七年,青春重歸於我,漫長的流徙中處處有年輕的滋味。
我知道單峰駝的任務。這種最迅捷的坐騎,要趕在消息傳到以前把死亡送去。
隱瞞刺殺計劃的時候,菲洛塔斯究竟只是抓住機會,有意借刀殺人,抑或他是幕後的主使?這一點依然是懸案。
「如果他不承認他父親知情,別逼供太甚。」
過了足夠長的時候,我去問國王是否需要什麼。他還站著,想必一直在原地。「不必了,」他說,「我有事要辦。」話畢獨自走下火把照亮的蜿蜒的樓梯。
我用我知道的每一種方式來歡迎他,有些還是我方才想到的。他經常戲言我越來越把他變成了波斯人;實情是我越來越淡忘舊技,不再會令其他人快樂了。他喜歡溫柔勝於激|情。雖然我的技術可以將人捲入暴烈的快樂,也讓他嘗試過,但是他心裏留下了陰雲。而那於我只是學來的技巧而已。我本應從一開始就照著心的吩咐去做,但是在他之前,沒有人讓我擁有自己的心。如今我已經帶領他走遍樂園,至少讓他知道了他所喜歡的一切。在樂園裡,他想要的是一位伴侶,不是藝人。他從不笨拙;他的天性|愛好給予,在床笫間就像在其他地方一樣。而且,就像在其他地方一樣,如果他有虛榮心,那也從來不是關於無謂的事。
有一次他說:「我們這樣躺在一起,但是你還叫我陛下,為什麼?」
「陛下,波斯人不是這樣的。他們希望偉人行事氣派。如果他看起來自處低賤,他們就不再尊敬了。」
並不是因為喝酒。他喝得雖多,睡上一半的時間也足以清醒了。他飲酒的用意,是在心神已經忘記休息的時候讓它停下來。儘管他喝醉了,還是洗了澡,那是他睡前愛做的事。他並不碰我,除非為了穩住自己的腳步。酒令人流露平時掩藏的事情,對於他也一樣,然而酒後縱慾從來不在九_九_藏_書此列。
「不是焚毀,是獻祭。是神明指引我們做的。」夜明燈下,我看見他如歌手般陶醉的面容。「火的簾幕、火的掛毯,餐桌上鋪滿了火的盛饌。天花板都是雪松木。我們投進去全部的火炬,熱力把我們驅趕到外面,這時火像一股激流沖向黑色的天空,一個巨大的火瀑布滾滾奔騰,噴射出四迸的火星,咆哮著、閃耀著直上天堂。我想,難怪他們崇拜火,人間哪裡還有比火更有神性的東西?」
國王早早結束了晚餐。他帶著朋友們回來,召見尼可馬可斯來陳述。他年輕而恐懼,情態像女孩子一樣。國王對他很溫和。然後,大約午夜時分,他點名的合謀者都被逮捕了,菲洛塔斯是最後被抓的。
「我是看得准。他出於野心跟隨你,一直妒忌你。在埃及你就應該聽進去。這次,我們必須知道。」
亞歷山大坐在浴盆里,問道:「怎麼回事,梅特朗?」
「好樣的。現在告訴我他說了什麼。」
「我有印象,」他說,「在波斯波利斯的壁雕上見過。你覺得怎樣?」他側身走向鏡子。只要有機會試衣裳,他就會像個在打扮的女人。
我還沒答話,就開始有他傳召的人來了,我只得退出去。第一個是克拉特魯斯將軍,他住得最近。我離開時聽見亞歷山大說:「克拉特魯斯,我需要有人把守通向外面的每一條路,包括山徑和馬道。任何人一概不能以任何理由離開。事情緊急,要馬上去辦。辦完就回來,我會告訴你為什麼。」
慘叫並不持久。以菲洛塔斯的案情,儘快招供不會有什麼損失。
「陛下,我們崇尚勇敢和勝利。但是我們的國王……他要與任何人都不同,總督們朝見他,也必須如對神明。他們在國王面前要行跪拜禮,而只有農人,才向總督行跪拜禮。」
我只告訴他,他們對新王袍很滿意。我很想也告訴他菲洛塔斯向餐桌對面的人掃視,跟一個親信交換了眼神,但是我沒有說。
是馬其頓式的晚餐,無需我陪侍,我沒有機會察顏觀色。像我這樣的人有好事之名。我們失去了生命的一部分,喜歡用別人的生活來填補。在此事上我跟其他人一樣,而且並不掩飾。
「沒事,我不會的。」
這樣的負擔只落於國王。他得終生背著,而且如他所預見,死後也得背著。因為我是千萬個由於他的承擔而依然活著的人之一,所以我的看法可歸為自辯。但是我至死都會相信,他別無選擇。
國王正閉門開會,我無聊地回到塔頂。已經有人在把刑柱插|進地里。各條道路、各個關隘上都看得見崗哨。有點什麼在西邊的道路上移動:是三個騎著單峰駝飛馳的人,阿拉伯裝束。我見慣了粗壯濃毛的巴克特利亞駱駝,不由得注意這一行人優雅的動作。沒有比單峰駝更迅捷堅忍的坐騎了,它們平穩地向關隘邁進。我以為會看見這些人折返,然而他們在崗哨前略一停留,就被放行了。
「我們可以改造嘛,陛下,比如更像波斯的宮廷衣服那樣的。」我渴望用我們民族的裝束打扮他。
「睡覺去,裴瑞踏斯。」他說。那隻狗回到自己的毛毯上。他摸了摸我的臉和雙手。「冷冰冰的。進被窩來。」
那人的嘴唇稍一翕動。我看見他臉上的最後一絲怨憤。他轉了轉眼睛,目光落在我的波斯衣服上。他半凝著血的聲音努力要說:「蠻——」然後血湧上來,眼睛定住了。
「已經做了。」國王說,「只能那樣。」
亞歷山大站在擔架旁。那人認得他,雖然目光已像冰棱一樣迷濛。國王按住他的一邊肩膀,我以為他是要追問同夥的名字,趁還有時間。但是他只說:「我做什麼事對不起你了,迪慕努斯?是怎麼回事?」
他沉默著,我害怕地等待下去。最後他說:「大流士的弟弟也想告訴我這些,但是他不敢。」
我聽見前廳里傳來一個人的叫喊。「噢,國王啊!我以為來不及通知您了。」他嚇得口齒不清,我沒完全聽懂他的故事,大意說迪慕努斯覺得國王輕視他,然後是:「不過這隻是他告訴我弟弟的話,他沒說明為什麼其他人願意合謀。」他提到的那些人名,我像梅特朗一樣忘了,雖然我看見了他們的死。
文書們逐日記事,因此我消息靈通。當地人一聽說亞歷山大的傳聞就逃逸了,總督向貝索斯投奔而去。亞歷山大決意捉拿他處死,他對反叛從不姑息。然而新任命的阿瑞亞總督依舊是波斯人。他冒著暴風雪騎馬返回,辦理堆積的國務。
且說我十六歲為愛情痴狂的時候:我們從扎德拉卡塔東進,繞著從赫卡尼亞延伸過來的山脈,進入廣闊空曠的土地。然而我們本身就是一個移動之城。
翌日審判在軍營外的曠野上舉行。天冷,烏雲涌動,雨意逼人,但是軍隊仍傾營而出,站得遠的早已無法聽見了。馬其頓人站在前面,那是他們的權利。說起來驚人,馬其頓國王不經過公民的表決贊同,就不能處死任何人。在他們本土,普通的農人也可以參加公審並表決。
他在房裡大步來回,一時面對著我,衝口說出一席話。「那天他跟我待了一個鐘點,最後還談起馬匹來著。公務太忙?……我和他是多年的朋友,巴勾鄂斯,從小的朋友。」他轉身走去又回來。「我去錫瓦以後他就變了。他當著我輕蔑那裡的神諭,不過他這人向來喜歡怠慢神明,我沒跟他計較。在埃及就有人警告過我要小心他。可他是我朋友啊,我又不是奧庫斯那樣的暴君。但是他從此不一樣了,從我求得神諭起就變了個人。」
我明白他與赫菲斯提昂的密談。帕曼尼恩在後方治理如王,擁兵無數,決不會束手就擒,順利受審。無論他是有罪或是無辜,聞訊一定會追討這筆血債的。我彷彿看見我們的軍隊和所有隨行者在巴克特利亞的嚴冬里,斷糧絕援;帕曼尼恩的部隊放出本已臣服的總督們,從後方撲襲;貝索斯和他的那些巴克特利亞人,也從四面逼近。
「哦,不會吧。你是個先知,我告訴過你的。我也一直在想,人在自己的國家裡,樣子不該太像個異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