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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而且清醒得像個裁判。我想他不過是給主人面子。不錯,她是很美。其實她長得有點像你,當然她膚色比較黑。」
春季終於開始。巨大的雪峰從山上轟然滑落,小溪變成褐色的洪水,使激流衝垮的東西一路翻湧。最好的隘口已經能通行了,粟特強盜從匪巢出動,準備伏擊過路的第一批馬幫,卻遇上了軍隊。
亞歷山大派人向酋長提議遣使來談判。世人已經知道亞歷山大遣返的使節決不會身首異處,因此有兩個趾高氣揚的族人來了。亞歷山大建議用無條件赦免換取無條件投降的時候,使節大笑,說他如果想進攻也無妨;貴軍插翼之日,才是取得巨石山之時。
我回答:「嗯。」
「小心點,艾爾斯坎達。」我為他篦頭時說道,「他可能會像那個西徐亞國王一樣,把女兒許配給你。」
當初他是赫菲斯提昂的男孩,認識我以後,才有了長成男人的渴望。我曾經以此自豪,結果到頭來把他讓給了一個女人。坐在炎炎火光里,我嘗到死的滋味,卻繼續像十二歲時學會的那樣,對身邊的人歡欣友好。
翌日上午,他招募攀崖好手。報名者眾多,大都生長於山野,攻城時曾經為他搶登城頭。他從中挑了三百個。對第一名登峰者,他會獎賞十二塔侖,足以終身富貴;第二名賞以十一塔侖,前十二名的嘉獎依此遞推。按計劃,他們當晚會從最陡的一面上山,那裡可以避開岩洞的視線。每人帶一隻口袋,裝滿那種支帳篷用的鐵釘,還帶一把大頭錘、一根強韌輕盈的繩,以便在敲入下一枚鐵釘前,把自己鉤定在鐵釘上。
日光漸強,照見他們聚集在山頂的平地上,像鸕鶿一樣稠密。他們展開了捆在身上的長幅亞麻布,許多布條在微風中飄揚。
「如果那年輕人有女兒,也肯定不足五歲。你一定要到宴會上來,應該值得一看。穿上你那套新衣服吧。」
嗯,我對鏡自忖,他會永遠愛我的。接受了的愛,他從來不忘回報。但是到慾望開始衰減時,哀日將至。神聖的厄洛斯(此時我已經熟悉這位愛神)!讓這一天來晚些吧。
那年和下一年的大部分時候,我們留在巴克特利亞和索格地亞納境內。這場戰爭漫長又難打。跟粟特人交涉,你永遠不會知道他們的心思。多數部落與毗鄰的山堡上的部落有血仇,起因是水源的爭奪,或是女人撿柴時被擄走。他們會向亞歷山大表忠,直到他征服他們的敵人為止。然後,如果他受降,而且沒有將俘虜斬盡殺絕,他們就會反叛。他們最好的將軍斯皮塔梅內斯被粟特敵人所殺,他們向亞歷山大進呈首級,如願得到賞金,事後卻像以往一樣不可信任。無論多麼緊迫,我們的人也從來不會把垂死的同袍撇在戰場上,讓他落到粟特人手裡。他會感激同伴的一刀了斷。
他笑起來。他的朋友們已經開過聯姻的玩笑,想像新娘穿了好幾個冬季的緊身衣被剪開,頭髮上腐臭的馬奶脂被刮掉,身上的寄生蟲被捉盡,如此清潔一番,好讓她惹人憐愛地躺上婚床。
亞歷山大上前,舉起盾牌,把反光射向他們。山谷里喇叭鳴響,傳令官洪聲喊話,叫抵抗者仰視自己的上方。亞歷山大的軍隊插翼飛來了。
那一天卡利斯提尼正在整理自己的藏書,我們從他翻起的帳門外,看得見一排排書卷。菲洛思察托斯read.99csw.com走進去,再次開口問他借書,好讓我能讀希臘詩。他只把熟記於心的詩句教給了我。我聽見他得到一聲乾脆的拒絕,然後告訴卡利斯提尼,如果他哪個學生有我一半的聰穎,算他福氣。卡利斯提尼說,他的學生擅長高尚的哲學藝術,而不是只會讀書。菲洛思察托斯說道:「他們讀得懂書嗎?」揚長而出。兩人一個月互不理睬。
她們向首席舞了回去,對各人深深地鞠躬。通譯又躬身靠近主客。眾女子轉身要走的時候,希斯坦內斯向妹妹招手。她走上前來,亞歷山大起身,握住她的手。他說了點什麼,她作了答覆。我恰好看見她的側面,線條完美。亞歷山大目送她離去,直到看不見她才落座。
酋長奧克西阿提斯太平時並不住這個山巢,他家的屋子和本族的村落都在山腳的小路邊。亞歷山大不許士兵焚燒村莊,免得敵人以為他要斬盡殺絕。在岩洞口,微縮的人物小如指環上的鐫刻,佇立俯視。下方峭壁在夏季連野兔能容身的地方都不見,此時被冬雪勾出窄小的岩脊與劃過懸崖的裂縫。滿月當空,雖然是晚上,仍能望見雪光粼粼。亞歷山大騎馬繞山而行,觀察著。
亞歷山大答應了,日期定在兩天後。我只擔心他們預謀在筵席上刺死他。粟特人做得出更毒辣的事。
有人請了亞歷山大來看奇迹。我們都把那種油塗在手臂上,它平滑地擴散開去。他召來占卜師阿瑞斯坦德解說此兆。獻牲后,他稟告有鑑於摔跤手在運動會前塗油,這是勞作的朕兆,但是豐裕的泉流預示著勝利與財富。
在波斯只有訓練過的女子才跳舞,而且是為了挑逗男人。這舞蹈卻很端莊合宜,舞者旋動沉重的裙裾、振響腳鐲之際,顯露的不外是趾甲塗紅的雙足。她們優雅地俯身,並不媚惑;揮臂的動作輕如麥浪。但是如果稱之為含羞的舞則未免天真。這些女子不但不會含羞,還滿懷驕傲。
他不待叫喚就醒了,天色仍暗,不太看得見東西。有的軍官已經在等他。山頂半藏在幽深的天空里,那輪廓逐漸分明的時候,亞歷山大饑渴地抬頭凝望。他眼力很好,但是利昂納托斯像鷹隼一樣對遠物目光犀利——雖然他看書時必須把文字遞到一臂之外——他高指遠方,喊道:「他們在那兒!在發出信號!」
樓下的房間由火籃供暖,冷風來回吹著,他會在那裡待上大半日,辦理政務。房間一邊擺著王椅,是接見的場所;另一邊簾後有書桌,堆滿書寫板、案卷,以及從半個世界寄來的信札。他征服的疆土越廣大,工作就越多。
此時,坐在我另一側的粟特青年用蹩腳的波斯語對我說話,難以聽懂。他雙手當空劃出女體的曲線,含笑流盼。我向伊思門尼歐斯道:「好像是美人要出現了。」
軍隊在剛出弓箭射程的地方扎了營。後面是成群的隨軍者:小販、馬夫和奴隸,商賈、文書和馬販,歌手、畫工和雕刻師,木匠和鞣皮工,舞者和鐵匠,珠寶商、娼妓和老鴇,一眾人等,在大山周圍鋪開。
有一次他得重渡奧克蘇斯河。此番天氣好,準備也充分,渡河很順利,若非有奇迹,我大概已經忘了。他們搭好御帳,我正督人擺放裏面的陳設,忽然聽見侍從們叫喊。御帳近旁的河岸邊,有一股暗沉沉的泉流在涌動。他們撇去九*九*藏*書浮沫,想著也許可以飲馬,發現居然是油!
有些作者寫到這壯舉的時候,彷彿國王是個挺身冒險的小夥子。冒險精神誠然是他性格的一部分,假使健在,他會一直保持到暮年。然而巨石山俯瞰遼闊的鄉土,他不能留下這樣一個尚未征服的後患。況且粟特人除了尚武別無尊崇,若置之不理,他們就會藐視他的軍力;一旦他揮兵前進,就會將他的城市夷平。
我快要滿二十歲了。在自己帳篷里獨處的時候,我經常攬鏡自照。對於我這樣的人,這是危險的年齡。
奉上甜點心以後,酒也上了桌。希斯坦內斯和亞歷山大共飲結盟,彼此恭維。隨後通譯上前,用希臘語向大家致辭。為了歡迎國王,酋長的女眷會出來獻舞。這在索格地亞納可是非同一般,他們的本性,是與看了他們女眷的人拔刀拚命。
他笑起來,說道:「再買一件。我喜歡看見你穿新衣服,就像雉雞在春天披上新羽毛一樣。」又認真續道,「我的愛你會一直有,這是我神聖的承諾。」
我不再是男孩,但是沒有關係——他第一次看見我的時候,我也已經不是男孩了。他不是戀慕男童的人,是身邊的英俊青年使他眼目愉悅。其中一個叫菲利珀斯,是侍從,不久前為他而死。我看得出亞歷山大喜歡他,在外征戰時也許有過一兩夜——如今我可以平靜地回想這些了。反正這青年滿腔激|情,亟盼表白自己的忠誠。他們冒著暑熱,長驅追趕粟特人,他的戰馬像別的許多戰馬一樣倒下,於是他在國王的奔馬旁跑步,全身武裝,而且拒絕騎上另一匹馬,以示體魄剛強。他們終於發現了敵人,雙方交兵,他在前鋒與國王並肩戰鬥。仗打完以後,他體內的生命力像油盡燈枯一樣,猝然消滅。他只堅持到死在亞歷山大的懷中。這一點連我也覺得無可妒忌。
我們過冬的地方叫納厄提卡,多山而背風,有一掛瀑布、一個岩洞。亞歷山大又選了城堡的塔樓來住,通過地板上的一扇活門進出寢室。我擔心死了,怕他哪天晚餐后在梯子上一腳踩空,儘管他無論多醉也從未跌倒。那房間有個大壁爐,對著屋頂的一個裂口,雪從中降落,令火焰嘶嘶作響。他會跟赫菲斯提昂坐在爐邊交談,裴瑞踏斯攤開身體,像一幅大地毯。但是夜晚是我的。有時他會說:「你不能出去,外面太冷。」然後抱我上床暖著。他向來喜歡付出。
「你過獎了。」他向來好心周到。他含笑坐著,明凈的藍眼睛俯視酒杯,草黃的頭髮因為熱,有點潮濕。我回味他的話,心如刀絞。
亞歷山大回營以後,我請他給菲洛思察托斯送一份禮物。他喜歡別人問他要東西。我對他講了卡利斯提尼的事,覺得這會讓他更想送這份禮。「不過你自己想要什麼呢?」他說,「你不覺得我愛你不止於此嗎?」
我坐在桌子下首,靠近御前的侍從。伊思門尼歐斯已經移席坐到我身邊。近來他對我愈發親切了,但即使他真對我有非分之想,出於對亞歷山大的忠誠,他還是把感情埋在了心裏。他不但待我友善,而且儘力讓我和其他侍從相處和睦。我欠他許多。
菲洛思察托斯和我喜歡上彼此。雖然僅止於師生間的互相欣賞,但是我見過卡利斯提尼流露不屑。國王在外征戰而近事皆已記入史冊時,卡利斯提尼沒有九九藏書多少事情可做,直到國王率領侍從們歸來——教導侍從是卡利斯提尼的工作。侍從都是貴族出身,將來也許要指揮軍隊,亞歷山大不希望他們缺乏知識。他沒有褫奪這個哲學家的教職,即使在兩人疏遠以後。我私下認為他太寬宏了,但是他想必是考慮到亞里士多德的感想。
山上的人費時兩日,帶著貨物和家什統統下來了。我不知道裙擺闊大的粟特婦女如何通過那些令人眩暈的小徑,但是既然部族間連年爭戰,她們大概經常這樣做。
他付出了油泉所預言的勞作。他永遠在山裡打仗,經常只帶著小隊人馬,因為需要兵分多路。他決心平定索格地亞納。他學會了以非凡的技巧和狡詐攻取山堡。傳回來的故事很多,有些是關於他抵寒受暑的耐力(索格地亞納既可極冷也可極熱);有一個故事講的是一次可怕的風暴,雷鳴電閃,繼而冰雹降落,寒冷刺骨,士卒紛紛凍僵在小徑上,因絕望和恐懼而奄奄一息,後來,在那迷宮般的黑森林里尋找掉隊者的亞歷山大前來搖醒他們,讓他們生火。他終於坐下給自己取暖的時候,一個兵蹣行而來,步履僵死,已經不知身在何所。亞歷山大親手解開那冰凍的鎧甲,系帶割得他指頭流血。他讓那士兵坐在篝火旁的王椅上。
關隘重開以前,賦閑的士卒需要照看並且保持體格。他辦了運動會,人人都必須為第一個晴日作好比賽的準備。甚至演過一齣戲,舞台正規,演員是希臘來的,很勝任。他們會穿河越海、抵暑受寒地回到家鄉,說自己曾經在亞歷山大面前獻藝。菲洛思察托斯坐在我身旁,悄聲講解精彩之處。卡利斯提尼坐在一些他偏愛的侍從中間,對我們面露不屑,又說了點什麼,使赫莫剌爾斯冷笑了。
(托勒密王當時在場,他正把這些事一一寫進他的書里,傳諸後世。有時他會召我過去,問些別的事,我會把我認為陛下希望被記得的一切告訴他。念在我護送陛下的金柩一路來到埃及,托勒密王好心將我安插在他的內廷里。他長我二十歲,耳朵已經有點失聰,說話嗓門大而不自知。我偶爾會聽見他自以為悄聲地對外國賓客說:「看那邊,是不是有國色天姿的餘韻?他就是巴勾鄂斯,從前是亞歷山大的男寵。」)
「嗯,我看也是。」
晚上我們取了一點來給國王的油燈作燃料,燒得不錯,但是會冒出一種臭烘烘的煙,只得把燈移到室外。他想嘗嘗味道,但是我說也許跟奧克蘇斯河的水一樣有害,他才改了主意。利昂納托斯提議向泉眼投一把火看看怎樣,不過亞歷山大覺得這是神的饋贈,那樣做是不恭敬的。
酋長之子希斯坦內斯絕對是煞費苦心。一條火把照亮的道路從營地延伸到宴會廳,裏面傳來音樂,以粟特的標準可謂悅耳。(我有一次聽見亞歷山大將波斯人唱歌比做貓兒叫春,他不知道我在聽。)主人在門檻外迎候,擁抱了國王。宴會廳很寬敞,看來奧克西阿提斯不但勢大,而且財雄。猩紅掛毯綉著張牙舞爪的獅與豹,在火光中閃閃如焚,給室內平添暖意。首席上擺滿金銀器皿,我離開蘇薩后不曾聞見的松脂,在透雕的香爐里燃著。倘若有馬其頓人動了洗劫之念,也只能按捺自己。
樂師們奏起一個莊重的曲調,那些女子走進來,且不跳舞,只是跟拍踏步。九-九-藏-書她們沉重的衣服上織滿刺繡,盤在額間的金鏈掛著金吊墜,手臂與腳踝都戴著粗大的鐲子,舞蹈時金石鏗鏘,又使鐲子上的小鈴鐺叮叮有聲。我們還沒看清楚,她們已經走到國王那裡,手臂交疊胸前,彎身朝拜。
我立即認出了她。沒錯,是妹妹,我能看出相似之處,哥哥也英俊。她年約十六,在索格地亞納算是完全成年了。純象牙白的面色,不著脂粉而微露緋紅;藍黑細軟的頭髮,幾縷鬢絲掠過腮邊;金吊墜底下襯出一個光潔的額,完美的眉彎,眼睛又大又亮。她的美貌屬於遠近聞名的那種,她顯然自知,神情當仁不讓。她惟一的缺點是手指不夠修長,指頭也太尖。我在大流士的後宮學會了挑剔美女。
這裡是印度馬幫經過的地方,因此食物味美而辛辣。亞歷山大和主人身旁站著一個通譯,別的馬其頓賓客也勉力應酬,禮貌起見,讓自己的空碟子兩次堆高。亞歷山大向來食量小,還是盡責地照做了。我想,他只願他們端進來的是酒。
為了這些小戰事,亞歷山大會好幾個星期離開大部隊。我牽挂他,一刻不得心安,但是也有一種慰藉:他打仗時永遠是清醒的。他有清澈的山泉,血里的濃酒很快因流汗和飲水而滌凈。他差不多像從前一樣,有時晚上小飲著長談,過後大睡一場,適可而止。馬拉坎達的慘劇給他留下終生的教訓:他再沒有因酒失態,更沒有動粗,連誹謗他的人也並不否認。
有亞歷山大的軍隊在戍守,此間似乎一度太平,然後傳來消息說,去年歸順的一位勢力強大的酋長鼓動族人造反,預備舉兵。這本來不算新鮮事,只是他據有巨石山。
音樂更響了。整個行列的女子轉身,向下首舞來,讓我們其餘的賓客分享榮幸。
何必以妒忌過去來折磨自己?我最初猜想,他在我之前有過不足十年;其實他有過十五年。我嬰兒學步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在一起了。沒有人能知未來;過去已定,直通現在與永恆。
他平靜地命人帶使節去用膳,隨後兩人安然歸去。倘若是粟特的酋長聽見那種話,一定會把使節折磨夠瞭然后斬首。亞歷山大隻決心攻克巨石山,哪怕費時一年。
我無心聽他說話。這些女子時而緩緩地轉圈,時而排成蜿蜒的行列,亞歷山大的眼睛也隨之移動,卻始終盯著其中一人。
「不管怎樣,是亞歷山大要求跟她說話的。我是這麼覺得,你說呢?」
此山是一塊陡峭的巨石,上部岩洞無數,有險絕亞洲之譽。它容得下一小支軍隊,能儲存幾年的糧秣,歷代酋長皆盤踞其上。他們鑿有人工湖承接雨雪,以備夏季之需。探子報告那裡積雪仍厚重,但是酋長已經把武士、財寶和女眷送上了山,他本人在鄉間煽動叛亂。
赴宴前,我替他戴上錐形王冠,穿上他最華麗的長袍。他興緻很好。雖然他哀念攀崖的死者,但是以別的方式進攻這個天險可能會奪走千百條生命。敵人滴血未流,慶幸之餘,願意許下任何承諾。
我見過了他的絕望與羞恥。換了胸懷不廣的人,大概會對我忌恨。但是他只記得我給他的關懷。
整個軍營移到了山下。許多里以外便能望見巨石山,走近了更有非鷹隼不可登臨之感。四面峭壁,山體插|進嶙峋的岩叢中,沒有緩坡。當地人走過的羊道上有積雪,因此是惟一可辨的路徑,然而https://read.99csw.com此路的每一尺地都能從上方岩洞的洞口予以攻擊。
音樂加快,她們真正跳起舞來。
伊思門尼歐斯道:「十分得體,我們自己姐妹都能做的。待會也許有真正的舞蹈吧。這本來倒是你可以一顯身手的時候。」
希斯坦內斯指點了一下,想必是介紹酋長的近親,因為有些女子又鞠了一躬。亞歷山大對每個人略一頷首,輕輕看一眼。其間有一次,我覺得他的目光有所停留。伊思門尼歐斯說:「嗯,有一個想必是美人,國王看了她兩眼。」
伊思門尼歐斯道:「這兒畢竟是索格地亞納,波斯女孩子做不出那樣的事來,對吧?」
他很快又出征了。我做了件深紅色的新衣服,上面刺繡著金箔的花朵,紐扣是寶石鑲成的玫瑰。我把衣裳收起,等他回來再穿著。
領兵的酋長之子立即派人來求和。他看不見山頂有多少人,也無從知道他們帶了什麼武器——其實什麼武器也沒有,鐵釘和釘鎚已是沉重的負擔。三十人死了,十個裡損失一個,鷹腹就是他們的墳墓。不過亞歷山大按希臘風俗搭了一個空的火葬堆,舉行哀榮的集體葬禮。
亞歷山大的眼睛還跟著她,等她向他那邊再次轉身。她從我旁邊經過。雖然我穿著他曾經那樣喜歡的新衣服,他卻看不見我。
「我在蘇薩收過許多沒有愛的禮物,」我說,「你給了我我需要的一切。況且我最好的衣服還是簇新的——至少八九成新。」
他喜歡一切超群的東西。我曾經多次聽他稱讚美女。但是我仍然肚皮攢緊,雙手冰涼起來。
酋長之子從未知道國王的飛鷹沒有爪子。他前來表忠,承諾給乃父帶信。為了盟約的鄭重起見,他打算設宴招待國王,請求他賞光出席。
那粟特青年扯了扯我的衣袖,說道:「羅克薩妮。」
「她們會在上首表演給國王和將軍們看,」他說,「只有她們的項背會對著我們。咱倆就互相解解悶吧。」
首席上,希斯坦內斯和國王忙著借通譯交談。亞歷山大幾乎沒有沾酒。大廳里悶熱起來,我鬆脫密鑲紅寶石的紐扣,解開衣領。上一次替我解衣領的人是他。
我的樣子雖已改變,似乎仍然是美麗的。我像從前一樣苗條,臉沒有變粗糙,反而更細緻了。愛是最好的駐顏葯。
我在軍營里師從菲洛思察托斯讀希羅多德。他懇請我原諒他選了這一本,他手上的書不多,但是我告訴他我早已知道薛西斯王兵敗希臘的故事,我祖父的祖父是跟隨他出征的。
他對通譯說了句什麼,使那人指點著詢問,然後亞歷山大點了點頭。他是在了解那女子是誰。希斯坦內斯答覆的態度又莊重了幾分。她一定地位很高,大概是他妹妹。
這一夜寒冷清朗,我什麼都準備好了,然而他不願就寢。這是第一次沒有他親自率領的冒險。不會有領袖,人人都自己開路登頂。他沒有那技能。但是他難以忍受不和他們一起拚命。微明中他們攀到高處不復再見,他才走進寢室,但還是踱個不停。「我看見三個人掉了下去,」他說,「葬身雪谷,沒辦法收屍安葬了。」他和衣躺下,命人破曉時把他叫醒。
鄉間平定后,他著手營建新城。有幾座是赫菲斯提昂奠基的,他學到了亞歷山大選址的眼光。雖然他對馬其頓人言語粗俗,接待外邦人的時候卻禮貌周到,舉止得宜。我樂於承認他的好處,只要他人在外面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