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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316年

公元前316年

重門俱塌。一群人跌跌撞撞進來,站著瞪眼四顧。他們紛紛拔出刀劍,準備搜查全屋,尋找那些他們因劫掠城鎮而善於翻尋的藏身之所。然後,當他們移向樓梯時,才看見那個靜靜俯視他們的人,如同基座上的一尊偶像。
這一隊憔悴的人並沒有來勢洶洶。即使有心逞凶,他們大多也無力了。他們的衣服貼在身上,像半空的麻袋;好幾個倚著同僚的肩膀才不致踉蹌。三十歲的人也會看似六十。他們的皮膚有壞血病的斑點,許多人脫盡牙齒,頭髮也日益稀落。一個仍略有頭領模樣的人上前說話,稍微咬舌,因為門牙沒有了。
城堡某處有個隨軍女人的嬰兒啼哭著;初生,驟死。小亞歷山大已經到了不哭的年齡。她確保他仍能吃足;他是一國之君,不能損傷他成年時可有的體力。儘管食物惡劣,他出乎意料地聽話,還對她說,他父親曾經和大伙兒一同挨餓。然而她時常不由自主地看著他發愣,彷彿看見一個高大的孫兒——那個假如她兒子遵從母命在遠征前就結婚生下的孩子。為什麼?她問自己,為什麼?
雖然她的頭僵凍如冰,眼前一陣陣發黑,她仍堅持到回房閉門后才暈倒。
府邸樓上,女僕們發著悲聲。帖撒羅妮加輕輕嗚咽,羅克薩妮放任地抽泣。她聽見了,但那些雜訊彷彿屬於某個異邦市鎮一般,與她無涉。她只在乎不能讓那男孩看見。
大門漸漸崩裂。奧林匹婭斯來到衣櫥前,把身上的家常衣袍褪到腳邊,換上接見時穿的那件緋紅朝服。它配的腰帶是金色印度衣料,綴著金飾帶和紅寶石。她從首飾盒取出一掛亞歷山大從塔克西拉送來給她的大珍珠項鏈,扣在頸間,從容不迫地步出樓梯頂端,站著等候。
一種竊竊私語的震顫穿透了那羸弱的行列。也許是恐怖——得知現在沒有什麼是不可想象的;但也許,這是誘惑。
有人急叩她的房門。凱貝斯進來了,「夫人。外面有一群士兵要求見您。他們來意不善;我擋住了屋門。」
他挑高眉毛,現出表演過度的詫異,「夫人,請原諒。我忘了您這兒和外面音信隔絕。不要對一個死者抱著希冀。」
應卡桑德羅斯的要求,奧林匹婭斯命令佩拉投降。完成後,她差人徵求他的同意,讓她返回她在宮殿里的住所。他答說目前不便。他在佩拉有事要做。
他這話講得太刺耳。那人心生怨恨,「她什麼都沒說,卡桑德羅斯。大伙兒說的是,她的樣子是亞歷山大的母親。誰也不願率先動手。」
「夫人,您在雅典有受過您招待的好朋友。您支持過他們的民主派。」(那是因為她和安提帕特羅斯針鋒相對。)「您會得到歡迎的。讓集會缺席審判您好了。從未有人因此而死。」
帶頭者都停住了。他們後面的,甚至那些尚在破門旁邊的士兵,都看見了同一幕。喧嚷沉降為一種詭異的寂靜。
她會坐在眺望東邊大海的窗前,考慮將來。如今她流亡在伊庇魯斯之外,但還有那男孩。她年屆六十;也許還有十年或更多的日子,教養read.99csw.com他,看著他登上他父親的王位。
她的面色猶如羊皮紙一樣。她在城堡內簡陋的地方走動時偶爾用到的手杖,她但願自己帶了來。「你可以告訴卡桑德羅斯,我們會無條件打開城門,只以保全我們的性命作交換。」
女眷們退了出去。凱貝斯遲疑,但男孩握住他的手。如果他犧牲,該是為國王拚命。他鞠了一躬,帶他離開。
她挺直身體,儘管有一種搐痛使她記起自己的背部已日益僵硬。「告訴卡桑德羅斯,換上較佳的條件再來。」她身後的隊伍透過一種幽幽的嘆息。「等歐邁尼斯到了,您的主子會狼奔鼠竄的。我們會堅守到那個時候。」
她回到她在門樓里的房間,蜷伏在小火爐前。一串螞蟻沿著爐邊爬入近旁的一個籃子。她掀開籃蓋;裡頭,它們簇聚在一條死蛇身上。那是來自她的神諭——色雷斯的狄奧尼索斯聖殿的最後一條了。它怎麼死的?耗子和小鼠都被人捕來吃了,但它本來可以靠爬蟲活下來。它才不過幾歲。她凝視那蠕動的一團,哆嗦了一下,然後連籃帶蟲投到火中。
空氣和煦起來,微風輕柔。這是宜於航行的天氣,但那些船帆無一不屬於卡桑德羅斯的戰艦。口糧減至每天一把食物的時候,奧林匹婭斯派出使節議和。
正說著,便響起又砸又敲的聲音,咒罵也不絕於耳。羅克薩妮奔入,針線仍在手裡。毛巾扎住頭髮的帖撒羅妮加只是說:「他有沒有一起來?」那男孩進來,銳利地說:「他們想要幹嗎?」
「很好。」卡桑德羅斯在德伊尼阿斯復命時說道,「那些士兵出來時,讓他們吃飽,收編所有值得收編的人。掘一個墳坑埋了那些腐屍。那老婊子和她的家室就暫且留在這兒。」
卡桑德羅斯由得他離去。事在成敗之機,必須避免衝突。他會確保這人稍後接到某件危險的任務。此時要另想一個計策。當他想通時,他訝異自己為何沒有早早悟出這簡單的一招。
「夫人。請求您容許我們離開。」
使節回來了,由於營帳的招待而稍減疲乏。卡桑德羅斯的使者也一同來了。
那老人以拄杖指路。他們將她帶到一片貧瘠不可耕的荒地上,近著大海,蒼綠的海岸植物生長在多石的地里,衝激上岸的雜碎鋪在水邊,宛如篾席。點綴其間的石頭因大海磋磨而平滑,被冬季風暴拋在岸灘上。眾人從她身邊走開,在她周圍站成一圈,如孩童的遊戲。他們望著那個自承發言之任的老人。
奧林匹婭斯的清洗使佩拉周邊添了許多墳。枯萎的花環依然掛在墓碑上,纏繞著悼亡者的頭髮,宛如垂纓。親屬們依然帶著眼淚和奠籃而來。卡桑德羅斯養成習慣常到這些墳地來,安慰喪親的人,追問把罪人付之於法的時機到了沒有。
「等到他們聽完我的陳詞,我們再看看他們懷有何意吧。」
別的女人蜷縮在室內的小火爐前。城牆上的士兵臉瘦得皮包骨,她經過時他們倦怠地投去一瞥,沒有力氣予以狠狠的仇視。城牆整個冬https://read.99csw•com天都沒有受到進攻;壕溝里的亡者都是餓殍。他們被扔到那裡不是出於殘忍,而是迫不得已;堡壘中不再有可掘墓之處。
天冷,她隨即進去了;但須臾又走上城頭,觀望他們離去。
城牆上有點兒響動。一小群人在聚集,增多,向她走來。她從牆的邊緣退回,等待著。
奧林匹婭斯在城牆上彳亍,目光越過圍城線望向曠野的山脈,那裡猞猁和狼自由奔跑,松樹從毛茸茸的肩頭甩下積雪,像蟄伏醒來的熊一樣。
她看著他們,一語不發。憤怒浮上她的眼睛,又沉到其深處。那蒼老單薄的聲音不像一個男子的,卻恍惚來自命運女神。
他們從生於石隙的瘠瘦的松樹折了枝條,城門嘎嘎開啟,他們搖動松枝,表示求和。慢慢地,他們走下護城陡坡,曳行越過無人之境,向圍城工事走來。那圍欄的粗木門徐徐打開;他們稀稀拉拉地步入,在裏面站成一堆。一個戴頭盔者單獨出見,似乎向他們說了一會兒,然後離去。少頃士兵們帶著籃子和長身的酒罈來到他們中間。她眺望他們分發麵包和酒,被如柴的手臂熱切而感激地接了過去。
「聽天由命了,夫人。今天抑或明天,有什麼分別?」
他們沒有立即捉住她。人人都不吐不快。「你殺了我兒子,他沒有傷害過任何人。」「你的黨羽刎了我哥哥的頸子,他是個在亞洲替你兒子打過仗的好人。」「你把我丈夫釘死在刑架上,他的孩子們都看見了。」「你的爪牙殺了我爹,還姦汙了我的姊妹。」
城牆朝向大海的那一邊空氣較清潔,春天的氣息撲鼻而至。龐然的、戴著雪冠的奧林匹斯山對她呼喚,宛如樹枝對囚鳥。去年秋季是她四十年來第一次沒有和她的狂女們在山上度過酒神節。永遠不再!鷹隼徘徊的骨殖間傳來啼聲。她憤怒地斥諸腦後。很快就到航行的季節了,歐邁尼斯會帶著軍隊從亞洲過來的,他一直盡忠不渝。
「告訴她日期?」卡桑德羅斯聞言道,「她要得太多。我了解馬其頓人善變的心。宣布明天集會,就說她拒絕前來。」
卡桑德羅斯在佩拉召開朝會。伊庇魯斯人與他結了盟;他派出一名資政去輔佐他們的國王——克莉奧帕特拉的幼子。他埋葬了弟弟尼卡諾爾,修復了弟弟伊奧拉斯被褻瀆的墳墓。然後他問道,那慘遭謀殺的國王王后遺骸何在。他們領他去了王陵區的一個角落,腓力和歐律狄刻躺在一個圍磚的小墳中,與農人無異。如今已經很難辨認那是一男一女了,但他仍用儀式性的葬台焚化屍骸,譴責弒殺的暴行,並把骨灰盛在寶箱里,同時為他們建造一座美觀的陵墓。他沒有忘記馬其頓列王是由繼任者安葬的。
奧林匹婭斯聽見了。當驚惶的僕人跑來時,她已經明白其故,彷彿早就知道一般。她沒換身上那一件家常衣袍,只看了看她收藏《亞歷山大事迹錄》的匣子。很好,小夥子還保存著它。行至樓梯口,她看見底下那些抹了灰土的臉,猶如悲劇面具。她沒有故伎重施地站https://read.99csw.com在那裡,向那些不依不饒的眼睛作徒剩鬧劇的求告。她步下樓梯。
她的衣服一層蓋一層,不成形狀地裹著,形銷骨立的面孔從當中伸出。她來時正值和煦的秋季,決意一個月結束戰爭,讓卡桑德羅斯死於刀下。亞歷山大做事向來意在必成,這她知道。他鮮少和她談起發動戰事前的複雜計算。今天疾風勁吹;她連朝服都穿了,像一條圍巾般堆在肩膀上。飢餓令人身寒。
死者們被鏟進墳坑;那些瘦削的、臉色蒼白的女人從堡壘遷入留給國王做行宮的城督府邸。那裡寬敞乾淨,她們取出銅鏡,又很快收起;給寬鬆的衣服攬上腰帶,饑渴地進食水果和凝乳。那男孩複原很快。他知道自己挨過了一場值得銘記的圍城,也知道那些色雷斯弓箭手在警衛室偷偷拿屍體做了燉肉。童年的自我防禦的本能,使事情在他心中如同軼聞。體格健壯而沒有被打垮的凱貝斯,並不阻止他說這個;那些默不能言的人才會被夢魘糾纏。馬其頓國王代代都要揮刀殺敵;早些知道戰爭不全是旌旗號角也好。男人和男孩體力增強后,又開始鍛煉了。
喪親者們穿著扯爛的喪服出現在集會人眾面前,頭髮重新削短,抹了灰。寡婦拖著孤兒,老人哭訴晚年喪子,無依無靠。當大家得知奧林匹婭斯不會出席時,沒有人起立來替她辯護。集會以呼聲票決:判處死刑。
「然後……算了。她始終是亞歷山大的母親,讓那些無知的人敬畏。馬其頓人不會再忍受她的統治了;可是,哪怕現在也……我要嚇唬嚇唬她,然後給她一條船逃往雅典。沉船的事故年年都有。」
「至此都好。」卡桑德羅斯過後說,「我們得到授權了。但對於她這種地位的婦人,當眾處決有失體統。她可以向群眾演說,這機會她決不肯浪費。我想我們要另外定個計劃。」
「前不久歐邁尼斯落到了安提柯手上。是他率領的銀盾軍團出售了他。由於戰爭的偶然,安提柯截獲他們的行李車,當中有累積三朝的戰利品;也有他們的女人和孩子——那個對士卒們價值幾何,就難說了。反正,安提柯承諾物歸原主,換取他們的將軍。他們談成了這筆買賣。」
在旁人看來,是羅克薩妮變化最大。她年屆廿六,但在她的故鄉,這已是當家主婦的歲數。鏡子向她映出這一點,她也接受了。如今她擺出孀居貴婦的儀態;並不自視為先王的寡妻,而是未來國王的母親。
他是個談吐優雅的男子,北方口音;一個陌生人,但她久居西邊之後這樣的人很多。他告知她的審判即將舉行,然後說:「是卡桑德羅斯再三囑咐我來的,您知道。解除圍城時,他保證讓您安全。明天黎明時,會有一條船在港口等候您。」
他面有窘色,說道:「這樣明智嗎?我來是為了提醒您有些人對您懷有惡意。」
眾聲揚起,消隱了詞語,變成一股怒沖沖的嘈雜。他們彷彿恨不得原地把她撕碎。她轉向那些嚴冷的,但較為穩重的年長男子,「你們不想把事情做得合乎體統嗎?」
https://read.99csw.com「你們可是收了錢的。」卡桑德羅斯尖刻地說。
路上來了一隊安靜的人,其跫聲不是軍靴的踐踏,而是輕輕的曳步,于悼亡者相稱。他們的頭髮已剪短,蓬亂,撒過炭灰,衣裳照禮儀撕裂了。
孤獨被圍,第一批石頭打到她時她還昂首而立。她在石矢橫飛中趔趄,便跪了下來,以免自己不雅地跌倒。這令她的頭顱成為目標,迅即被一塊大石打中。她發現自己躺著了,眼睜睜面對天空。一朵極美的雲映著落日的光,太陽自己躲在山後。她的眼神開始浮遊,重像疊影;她感到群石在撞裂她的身體,但那是震撼大於疼痛;她會在真正的痛苦迸發前死去。她抬眼看那朵旋轉而絢爛的雲,想道,我把天堂之火帶了下來;我光榮地活了一世。天空霹靂一擊,一切都沒了。
「你們想要見我,」奧林匹婭斯說,「我來了。」
「你們可以離開。」她說。餘人開始蹣跚而去,他卻多立了一會兒,靜靜看著她。她補了一句:「謝謝你們盡心的事奉。」
「讓他們見到我!」她叫道,「他們願意的話審判我好了。回稟卡桑德羅斯,儘管告訴我日期,我一定會到場。」
「不會,夫人。但亞歷山大也不需要。」
「然後呢?」德伊尼阿斯裝作不在意地說。
「一條船?」這是黃昏,廳堂里還沒有點上油燈。她面頰上有凹影子,眼眸是暗色的井,深處閃著一線幽光。「一條船?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大象的巨骨也散落其間。馬匹和騾子很快就被吃掉,但大象是戰爭的工具,而且沒有人敢屠宰它們。眾人試圖喂它們木屑充饑;有一時期,它們怨苦的呻|吟和慘戚的號叫驚破夜靜,然後接二連三地倒斃棚中,身上剩餘的肉——全是筋——讓大家嚼了一些時日。不再有用的馴象人被註銷了口糧;他們也在牆根下。
「但是,」她終於說,「卡桑德羅斯的人會屠戮你們的。」
「你們瘋了嗎?」那頭目回稟時卡桑德羅斯說道,「你是說她站在你們面前,你們就束手無策了?像被逐出廚房的狗一樣灰頭土臉走開?那老巫婆一定是把你們魘住了。她說了什麼?」
「奧林匹婭斯,涅俄普托勒摩之女。對馬其頓人未審而殺,違背公正,罔顧法律,我們宣布你罪當一死。」
她尚未從圍城中恢復元氣,先前一直話語安靜。但是她提高的聲音飽滿圓潤。「卡桑德羅斯覺得我會從馬其頓人面前逃開?我兒子會這樣做嗎?」
她從城牆上望見他們走進他的營帳。她身旁站著她的養女帖撒羅妮加,腓力在征戰中聯姻的一個遺裔。她出生時母親就病逝了,奧林匹婭斯優容她留在宮廷里,因為她隨和、安靜又斯文。她現年三十五歲,高挑平凡,但頗有風度。她不敢透露在佩拉時卡桑德羅斯曾經向她求婚;她到皮德納的時候,特意讓人覺得她是逃命而來的。現在,她面色蒼白,頭髮稀少,等待著使節,自有一番心事。
「還沒有,大人。因此我替您省了錢。在下告退了。」
山谷中已經是春天了。在晴朗蒼白的天空下,奧林匹斯山的高峰依然九_九_藏_書反射著冬雪的光。一環孤雲隱沒著宙斯的寶座。他的群鷹棄去生計蕭索的凈土,到較低的巉岩上覓食。山巔周圍,只有不積雪花的絕壁在這白斗篷上劃出黑色。
她正和別的女眷一同晚餐時,接到稟報說有個傳信人來了。她餐畢,飲了杯酒,然後下樓見他。
此人名喚德伊尼阿斯,從前為奧林匹婭斯執行過許多秘密的任務,受惠豐厚。他告訴了卡桑德羅斯多少?他的舉止彷彿是把昔日勾銷了,淡漠而侮慢。他臉色紅潤、肌肉飽滿地置身使者中間,已然是一種冒犯。他拒絕私下協議,要求向駐軍發言。別無選擇之下,她和他在中庭相會,那是士卒們往日有精力時操練的地方。
上午過了一半,暫住皮德納的王室忙於各種瑣事。羅克薩妮在給一條腰帶繡花;帖撒羅妮加在洗頭髮。(卡桑德羅斯託人告訴她,她可以回到宮殿去;這特殊待遇令她惶恐,沒有答覆。)奧林匹婭斯坐在窗前,讀著卡利斯提尼記載的亞歷山大事迹。是他命巴克特利亞某處的一個希臘文書抄寫成冊,經御道傳到她手裡的。這書她常讀,但今天動了再次披閱的念頭。
本來她已經把書擱開,這時又拿了起來,交給他說道:「亞歷山大,替我保管這個。」他接了,眼色嚴肅而沉靜。砸門的聲響越來越大。她轉向女眷們:「回去吧。回到你們的房間里。你也一樣,凱貝斯。他們是因為我而來的。讓我來應付好了。」
「安提帕特羅斯之子卡桑德羅斯,向您致意。如果您的人把自己交出來,就會和那些已經投降者一樣獲得赦免。至於您自己,他的意思是您把自己交到他手上,不能有任何條件。」
天色將暮。在皮德納,他們對晚餐的期待與其歸因於飢餓——他們的胃口尚未徹底複原——不如說是因為晚餐打破了白日的沉悶。亞歷山大正在聽他的導師朗讀《奧德賽》選段,這一卷講到喀耳刻把那英雄的士兵們變成了豬。一眾女眷正在對衣飾做小小的改動,保持活潑的風姿。太陽懸在奧林匹斯山的高峰上方,就快落山了,要把海濱罩進黃昏里。
他回答她的沉默道:「如果敵人進攻,空手就能把我們擊倒。我們在這裏可做的只是分食最後的存糧,然後去那邊。」他向著壕溝做了個疲軟而經濟的手勢,「沒了我們,餘糧可以維持長久一點點。行嗎,夫人?」
他們雖無憐憫,她仍觸動了他們的自尊心。其中一人舉起拄杖示靜,並在她周圍清出一點地方。
山麓里,融雪的水以激流衝過溝壑與溪谷,翻攪圓石,聲如鳴雷。山下,在皮德納城牆的牆根,一輪淡日晒暖了那些遇寒變硬的屍體,釋出腐肉的惡臭,鷹隼又回來了。
她的活力頓時乾涸,像酒從裂開的罈子漏盡。她站穩了腳跟,但沒有回答。
很快傳出消息,喪親者希望召開集會,控告奧林匹婭斯不經審判而處死馬其頓人。
最後的陽光中,他們靠近那個由本地木匠修補過的破門。那活兒做得草率。過路人瞪目而視,納罕這些人來自什麼葬禮,竟在這個鐘點出現,這時他們已經跑到門前,拆起門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