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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胃酒 杯中有毒

開胃酒

杯中有毒

「當然可以,沒問題。我覺得需要有個人看著她,省得她耍花招……」
「您不記得那些證詞了嗎,探長?他把葯放在壁爐台上然後——就出了家門。我到另一個房間去給護士長打電話。回來時,壁爐台上仍然放著六顆藥片。事實上,是格萊漢先生把葯遞給那女人的,然後看著她吞了下去。」她坐得筆直,「探長,我丈夫身陷危險之中,他是我的丈夫啊。誰敢說那就是他留給格萊漢先生的那些藥片呢?」
「我發現他們是用一根圓珠筆做記錄的。」
恐懼如湧起的狂潮般向她席捲而來:「您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故事?」
滴水不漏,完美無缺。「您已經想到這種可能性了?」
「他?」
他把藥片放在她手裡,她一仰頭,一口乾吞了下去。她看起來就像一隻喝水的母雞,史黛拉厭惡地心想。
她恍然明白了,當他以這種迷惑不解的語氣反問她時,她就明白了。「你和我,史黛拉?」——她知道了,他根本不愛她,繼續說下去只會自找難堪。可她忍不住,還是繼續說下去了。「既然我們——彼此相愛,弗雷德里克,我們就不要繼續裝下去了。我受夠了,真的,我不能再忍了。」她感到了他的退卻、抗拒與震驚。可她無法接受事實,不願讓這個美夢破滅,「昨晚你抱著我,你稱讚我了不起——」
弗雷德里克不在。她絕望地掛上了電話聽筒。醫院!——她應該首先想到給醫院打電話的。只是,看在老天的分上,那該死的電話號碼是多少來的?她又想了想,盲目地在電話簿里翻找著,她甚至不知道丈夫醫院的電話號碼……
他搖搖頭:「裏面什麼都沒有。我們大致檢查過了。」
「沒關係,親愛的。這事兒是挺招人煩的,不過也沒有那麼糟糕。她給自己惹了大麻煩,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假裝自己是個受害者,引入同情。別理她,沒有人會在意的。」
得知護士凱莉在哈里森醫生家中的消息,護士長似乎只是略微有些驚訝。「護士長,醫院那邊沒出什麼荒唐事吧?她說她留了一張字條,說她偷走了一些嗎啡——」
「您讓別人感覺您的丈夫不太可靠啊,哈里森夫人。這本記錄冊就放在藥品櫃旁邊嗎?」
「她和他馬上就會有個可愛的小寶寶了——」史黛拉說。
她有點兒慌了:「反正我們都知道,孩子的父親是醫院的那個小夥子。」
史黛拉的忍耐力終於崩潰瓦解了。突然之間,就好像她的衣服被人撕開,她赤|裸地站在眾目睽睽之下。「你這個無恥的盪|婦!你這個卑鄙齷齪的騙子!專門敲詐勒索的妓|女!」她逼近那女人,渾身顫抖著,一隻手緊緊地握成拳,好像要打她似的。弗雷德里克抓住她的肩膀,將她拉開。她一下子倒在他懷裡,靠在他胸前不停地抽泣顫抖著,「哦,弗雷德里克!哦,上帝啊,弗雷德里克,這簡直太卑鄙,太可怕了……」令她感到卑鄙可怕的是她仰起的小臉,臉上帶著那冷酷嘲諷的微笑,猶如一朵邪惡的小百合花兒一般;同時還有自己內心的想法,知道這個惡毒的微笑很快將永遠消失……最令她感到可怕的,是自己的無動於衷,是忽然發現自己已經喪失了普通人心中的憐憫與良知,已經不再是一個人了……
「可我希望有一個泥潭。」那女人說道,「我喜歡泥潭。我想看到你身陷其中,因為你一直那麼冷淡,那麼無情,把我的愛當做垃圾,丟在一旁。還有她——今天晚上她一直自作聰明對付我,識破了我所有的辯護說辭。她信心滿滿地嘲笑我,諷刺我——可是,佔上風的人是我,而且我也會善加利用。她的嘲笑,她的諷刺,我都會還回來的,你走著瞧吧!」謾罵令她精疲力竭。她又靠在椅子上,閉上了雙眼,唇邊仍然帶著那狡詐惡毒的甜笑。
此時,她已經鎮定下來了,可依然用上揚的語調說:「可那不是我丈夫親手喂她服下去的。」
「昨晚就放在那兒。您看,那女人發現了這本記錄冊,拿起它,更改了一些數字,從很久以前,他們不會留意的地方——」
「可是我們知道她當時還沒有,否則,他們就能看出有癥狀發作了。而且,醫院里也沒有丟失嗎啡,因此,她一定是從診療室偷的。」
「我當時也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可是……」理查德說道。
「哦,理查德。」安·凱莉哀嘆著,跌跌撞撞地從椅子上站起身,一下子撲倒在他的腳邊。
她的大腦一分為二,各司其職:一半用於感受,一半用於思考。一切都簡單明了,沒有絲毫的風險。她給醫院留的那張字條會在調查中出示。如果醫院藥品櫃里的嗎啡沒有丟失,她的嗎啡也有可能從別的途徑得到。這女人一向瘋瘋癲癲、精神錯亂,好出風頭引起別人的注意,現在又懷孕了。不過是一個精神病患者又一次自殺了。而且,她也說了,她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理查德·哈里森是孩子的父親……
史黛拉坐在診療床邊,悲傷絕望一下子湧上心頭。就為了滿足自己渴望受到關注的慾望,這個可惡的小東西會將他們推入一個骯髒污穢、令人絕望的泥沼中,他們永遠也爬不出來。一個醫生……曾經,這個卑鄙的女人可以算作是他的患者,她曾因為手指感染而住院兩天,接受他的治療——事實上,這就是一切禍事的開端。如果她曾是他的病人——那麼,那就意味著醫學總會對此事倍加關注……不可否認,這女人的確懷孕了。想到隨之而來的風言風語,旁人的側目與竊竊私語,醫院職工的興奮騷動,有火必有煙的一系列後果,以及這女人沒完沒了的要挾吵鬧,永無休止的自殺鬧劇,她感到一陣噁心。說實話,嫁給理查德后,她的生活枯燥乏味,可是現在看來,那種單調卻平靜的生活是多麼寶貴啊。萬一醫院的患者數量減少,生活中又會增添貧窮困苦。在以前,他們的患者數量日日攀升,手術一個接一個,連晚上都電話不斷,不得不取消聚會,去哪兒都會遲到……我無法面對這些,她想,我不能回到從前那種生活:窮困潦倒,節衣縮食,整日與厚顏無恥的小販打交道,還有那一點一滴、慢慢積累的債務……但如果這女人死死咬住他們……
就這樣——你問我答,在和平友好的氛圍中,他們講述了經過——時間,地點,說過的話。他們給護士長打了電話,死者迷戀這位醫生的說法,從她那裡得到了印證。「毫無疑問,你有很多那種東西了?」
她一動不動,輕聲說道(出於半殘忍半自嘲的心理,她心中不由自主生出一個念頭,現在的自己就像已經去世的凱莉小姐的翻版):「經過昨晚那些事之後,弗雷德里克,一切都無法回歸從前了。」
她打斷了他的話:「我是說——你和我。」
他抬起手,一把將她推開,揮手打在她那張慘白的臉上,轉身衝出了房間。
「是的,的確有那麼一張無聊的東西,」護士長說,「不過危險藥品並沒有丟失,我也逐漸習慣了這個小丫頭的鬼把戲——不用說,我也受夠了。她找你做什麼?」
「是這樣,您知道她迷上了我那倒霉的丈夫。」(最好輕鬆隨意地實話實說……)
他似乎愣了一下,然後,飛快地說:「我猜,沒有別的說法嗎?」
「我吃了——劑量多得足夠要我的命。」
「是的,圓珠筆就夾在中間。至少,當時它就放在那兒——」
「您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他說。
他驚得跳起身:「深愛著你?」
「當然了。」安·凱莉說著,又露出了那個微笑。
「但是,我告訴你,理查德,我一直和她在一起。別犯嘀咕了,否則他們會起疑心的。為了讓你安心,過後我們可以合計一下記錄冊上的藥品數量。」
此時,她精疲力竭。她的思維在懷疑與恐懼搭建起的迷宮中穿梭,她卻要竭力保持鎮定,平靜安穩地坐著,將顫抖不止的手藏在裙兜里,低垂著一張蒼白的臉,不敢抬起視線。「這——可不是個美好的故事。」她說。
他沖她笑了一笑,似乎是說「你不想知道」。他向前翻著他的筆記本,眯著眼睛,在一些字句底下畫了線。她看不到他標記的是哪些話,可她不妨一猜。
史黛拉放下電話,走近她身旁:「你根本就沒吃嗎啡——對吧?你只是演戲罷了。你來這裏,不過是想鬧事。」
「至少,她不會再糾纏您那位醫生了。我聽說,她在醫院經常製造傳聞。」
突然之間,氣氛不再輕鬆友好。她領著他看過了那女人睡過的房間,還有她去過的浴室。她恍然大悟,原來氣氛一直很緊張,從未輕鬆友好過。她心中升起一陣恐慌。當他跟隨她下樓時,他抓著欄杆的手好像一隻巨大駭人的無毛蜘蛛,跟在她身後,彷彿要盤踞在她的生命中。她強忍住心中的恐懼,逼著自己保持冷靜,可她的頭腦里好像塞滿了棉絮,亂作一團。她無法回憶,無法想象,無法思考……
「而且,她呼吸很粗重。」理查德說,「我應該進屋看看的……」這兩個男人!他們好像非得把罪責攬到自己身上似的。「我進屋了。」史黛拉說,「她還打呼嚕呢,沒錯兒,她看起來睡得很熟。」
他們三個站立著,低頭看著那女人,弗雷德里克不耐煩了,理查德也急著離開,因為他早就應該回去繼續接生了,而史黛拉外表九九藏書看來冷若冰霜、鎮定自若,內心卻忐忑不安。此時,她的另一半大腦重新開始運作了。她這才明白其中所蘊涵的風險,應該精心計劃、小心行事才對。如果這女人現在回醫院去,他們很快就會發現她確實服用了嗎啡,就會對她實施急救。如果她在這個時候被搶救過來,那麼事情就會比之前的情況糟糕十倍。因為這女人並不是真的想服毒自殺,她會意識到有人想要自己的命。之後——她又會編出怎樣的故事呢?——經過調查,就可得知醫院里沒有丟失嗎啡。如果她保持沉默,看起來她就是真的企圖自殺——因為考慮到她服用了超過致死量的嗎啡——無論她怎麼說,都會被採信。不,第一步已經邁出了,從此就沒有回頭路了。我是個兇手,史黛拉心想,一個兇手——從我動手的那一刻起,我就不能回頭了。
「六顆?」弗雷德里克有些懷疑地盯著那些藥片,說道。
可萬一那不是速可眠……
「我必須考慮到各種可能性。」探長和藹地說。
他們走到了樓梯間的平台。他站住腳步,面對著她。作為一名警察,他的個子稍嫌矮小,也上了年紀,充滿智慧的腦袋上頂著一頭銀髮:「可您還是有些擔憂?人們的看法總是很難改變。如果她到處散播此類謠言——」
「毫無疑問,是從咖啡壺裡倒出來的。」
「可您剛才還說——當時格菜漢先生已經看出了癥狀。而且,這也無法解釋記錄冊的事情。」
她恨不得割了自己的舌頭,可不管怎麼樣,理查德早晚會說出來的。她決定大胆面對:「我敢說,她一直假裝我丈夫是孩子的父親,不過,她肯定也沒指望有人會相信她。」
但是,理查德不會罷休的!他肯定會自責地找到探長,把剛才對妻子說過的話告訴他,說他有一種不好的感覺,似乎診療室里的嗎啡少了一些……「你看,史黛拉,」他壓低聲音對她說,「她服用的嗎啡一定是從哪兒偷來的。如果她是從我們這裏拿的,我們不能讓別人替咱們背黑鍋。」
「謝謝您。」他說著,眼睛里的光芒再次閃現,「嗎啡藥片——把它溶在熱騰騰的濃咖啡里,再多加點兒糖,她根本喝不出來:您回到休息室,把咖啡遞給她——」
「我去打電話時,誰也說不好他有沒有離開過房間。」
「字條上寫的是,她已經偷拿了一些嗎啡。」
「我不想再要哈里森太太好喝的熱飲了。她可能會往裡面放砒霜,如果她沒在之前的那杯咖啡里下毒的話。」但她一看到那兩道漸漸皺緊的濃眉,又改口說道,「好吧,好吧——為了你,格萊漢醫生。」她說。
兩個男人為那個孩子診斷過傷勢后,從診療室走出來。他們剛洗過的手濕漉漉的,有些泛紅。考克瑞爾警探站起身:「醫生,不介意的話,和你說句話?」理查德毫不懷疑地默許了,跟著他走進了診療室。房間里只剩下史黛拉和弗雷德里克。他憐惜地說道:「你看起來被折騰得夠戧。」
史黛拉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想把女人那軟弱無力的身體拉起:「別用那麼神秘莫測的眼神看我,親愛的,沒有用的。我不是男人,不吃這一套。你既沒吃嗎啡,也沒吃別的什麼葯,你現在就可以站起來,夾著尾巴溜回醫院去。」她再次用力拉了一下那隻軟綿綿、松垮垮的手臂,「快點兒——出去!」
女子睜開雙眼,露出一個虛弱、甜美卻又不懷好意的笑容。她說道:「我猜你就是他的妻子?」她的聲音很小,近乎奄奄一息的呢喃。
有那麼一小會兒,她把頭靠在他那堅實溫暖的胸前,第一次盡情享受著與他肢體接觸,第一次沉溺在他的溫柔中,「哦,弗雷德里克——」
「我們就把一支圓珠筆夾在記錄冊里。」
「哦,您很清楚,是吧?」
「哦,看在上帝的分上——!」
他坐到她的身旁,將身子靠過來,捏住了她的手腕。這一舉動令她吃了一驚。他說:「您知道嗎,哈里森太太,我想在這件事情上,我們之間產生了分歧。我真的覺得這個故事很美好,是我所聽過的故事中,最美好的一個——甚至比您之前講給我的那個更加美好。」
她由他扶著,下了樓,精疲力竭地癱坐在凌亂的沙發上。他給她倒了杯酒,然後就靜靜地坐在她身旁,讓威士忌幫助她振作精神。期間,他上了一次樓,把頭探進了黑漆漆的卧室。「有點兒不安穩,可睡得挺熟,還不太優雅地打著鼾。」他說著,走下樓,咧嘴一笑。理查德回來后,他也是這樣對他說的。睡著了……有點兒不安穩……像一艘被厄運籠罩的船,史黛拉心想,上下顛簸,隨波搖擺,最終還是會沉入死亡之海。「你難道不覺得我們最好……」可是最好——做什麼呢?眼下沒有什麼可做的了。
這時,理查德回來了。他站在門口,猶疑謙卑、單純質樸全都寫在臉上……「這到底——上帝啊!她在這兒做什麼?」
「——她還服用了過量的嗎啡。你能夠想象嗎?」
最後的希望消失了,她卻欣喜異常,沒有了理查德這個阻礙……她說:「探長,說實話,現在您有懷疑的對象嗎?」
女子抽回手臂,又躺倒在椅子上。淺金卻略微發紅的眉毛下,一雙眼睛不懷好意地望著她。她說:「理查德會怎麼說呢?」接著,又氣若遊絲地補充道,「你知道他和我戀愛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考克瑞爾警探長說。
那女子緊閉雙眼,躺在大椅子上。她身材嬌小,發色薑黃,眼皮如灌了鉛般緊閉著,粉紅色的嘴唇微微張開。但那雙勻稱修長、向前伸著的腿,卻和她嬌小的身材不成比例。一雙小手髒兮兮的,無力地攤放在腿上。難道她昏迷了?此時應該浪費時間去打電話,還是對她實施催吐急救,讓她服下解毒劑……
她撲到他懷裡,抓緊他的手臂。「不要抗拒我,弗雷德里克,不要再裝作……」她亂了陣腳,慌亂急促地口不擇言,一邊為自己辯解開脫,一邊說著理查德的壞話。理查德這個偽君子一直背著她和那個骯髒下流的婊子鬼混……那女人來到她面前,懶洋洋地癱在椅子上,她一看到這一幕,就覺得反胃。她痛罵著那個罪魁禍首,過去幾個小時中一切痛苦與麻煩都來源於她。她一股腦地將心中的憤恨厭惡發泄出來,滔滔不絕地抱怨著多年的婚姻生活早已名存實亡,訴說著自己的痛苦與空虛,「他憑什麼妨礙我們,我們欠他嗎?——他欺騙我,背叛我,搞上了那麼一個小賤貨,還讓她跑到家裡來鬧,等她放出狠話說要找麻煩時——就殺了她,殺了她,我覺得他為了讓她閉嘴,會痛下殺手的……」他掙脫了她,她又摟住他,含情脈脈地望著他的臉,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她不能放開他,必須拉住他,因為一旦放開他,那就一點兒希望都沒有了,「哦,弗雷德里克!至少我們兩個與這起案子無關,我們屬於彼此……」她失去了控制,渾身顫抖著,兩隻手緊緊地抓著他的手臂。
考克瑞爾警探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當他開口時,語氣和緩:「您的意思是,格菜漢先生可能趁您去打電話時,悄悄溜進診療室,偷了一些嗎啡藥片,拿起筆,更改了記錄冊上的數字——然後又在那女人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把葯調包了?」
「為什麼?您是問,為什麼要篡改數字?嗯,我猜她不想給我丈夫惹麻煩。畢竟,她深愛著他。」
她的語速加快,語氣也有些激動:「您的意思是有人篡改過藥品數量?」
「我丈夫?」她愣了一下,才說道,「對,當然了。但探長——千萬別以為我相信我丈夫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父親……」
「喝了!」史黛拉說。兩個男人緊張地抬起頭,被她聲音中的兇狠與堅決嚇呆了。女人接過杯子,慢慢地啜飲,直到杯子見底,只剩下一些殘渣。史黛拉從她手裡接過杯子,回到了廚房。一進廚房,她就用滾燙的開水沖洗了杯子,卻小心翼翼地留下了杯子外壁上那女人的唇膏印,還有她們兩人的指紋。之後,她攪了攪壺中的咖啡,往杯子里倒了一點兒咖啡殘渣,把杯子放在水池裡,轉身回到了休息室。整個過程用了不到半分鐘。她小心地隱藏起得意嘲諷的姿態,說:「我想你現在好多了?」然後,便站在一旁,驚訝于自己竟然可以如此冷酷決絕。殘忍無情支配了她的一切感受。
是這麼回事!昨天晚上光線昏暗,她分辨不出那兩種髒兮兮的灰藍色,若是在白天,她一定會注意到的。她隨機選擇的數字,兩個月前,三個月前,六個月前——用不同顏色的墨水篡改過的數字清晰地顯現出來。
「我和護士長通電話時,她告訴我的。」
弗雷德里克一隻手扶著她的手肘,送她上了樓,可她根本就不需要幫助。「我不要她在我身邊亂轉。」她說著,朝正忙著鋪床的史黛拉揚揚頭,「如果你們都離開,留我一個人,我就乖乖地去睡覺,我保證。我——有點兒筋疲力盡了。」她最後模作樣了一番,「真是打了一場硬仗。」
第二天一早,那女人已經死了。安·凱莉再也不會露出那樣透著惡意與嘲諷的奸笑了,史黛拉·哈里森也成了一個殺人兇手。
「您之前解釋的原因是您擔心可能被急診病人看到。」
理查德沒有理會她的怒罵,只低頭九-九-藏-書冷冷地看著她。史黛拉覺得他眼中透著慍怒,又帶著一絲憐憫。他說:「你沒吃嗎啡,對吧?」
她的呼吸順暢了一些:「話是沒錯,可一開始,我們兩個單獨相處了一段時間。」
她知道下一步應該怎麼做了。她知道此時已經真相大白——兇手摘下了面紗,在他們家裡遊盪,她必須得演場戲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理查德,完全是為了他。這都是他用自己的罪惡種下的苦果,可她卻偏要救他脫困。好吧,如果一定要有人付出代價的話,肯定不應該由她來!無論他是否清白,這個可怕的悲劇都是因他而起,無論他是否清白,他都應該付出代價。她抬起頭,一雙藍眼睛盯著考克瑞爾警探那雙炯炯有神的棕色眸子。
「醫生都會有。」理查德說道,言簡意賅。
「在我離開醫院前。我從第二病區的危險藥品櫃里拿的。如果你願意的話,你可以打個電話,問問他們。我留了張字條,說明是我偷的。」
「還有一個細微的考量就是:這樣一來,診療室里就空無一人了。」
那女子一定是把全身重量都倚靠到門上了,因為當史黛拉打開門時,她差點兒一頭栽進門廳。她說:「我服用了過量的嗎啡。」
她說:「探長——您懷疑誰?」
「可是杯子里還有咖啡渣呢。」
「我必須承認,」弗雷德里克回憶道,「她上樓去睡覺時,我確實覺得她有些興奮過度。我還跟你說了,史黛拉,對吧?——不像之前那麼委靡不振,很有精神。可是……是的,我以為她又在耍花招——我當時堅信她是在做戲……」他說不下去了,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錯誤,而這個錯誤奪去了一條人命。
「我說這隻是單純的黑咖啡,沒有別的。」他說道,「事實的確如此。」他輕輕抓著她手腕的手突然鬆開,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金屬手銬,「您忘了在咖啡渣裏面加糖了。」
譯者韓笑
「我不想吃。」那女人說道。像個固執的孩子似的看著史黛拉,不時賣弄風情地斜眼瞄著弗雷德里克。
可她現在已經緩過來了。熬過了那充滿陷阱與緊張的半個小時,她鬆了口氣,只是仍然感覺頭暈乏力。她走到他身旁,一下子倚在他身上,額頭抵著他的肩膀。他用一隻手臂圈著她,輕輕晃了晃她:「挺住啊,親愛的!現在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我猜,他只是想和理查德核實一下那個記錄冊的事情。然後,他們就會離開了,一切都會回到從前那樣。」
他調侃地向她微微鞠了一躬,似乎在說,讓這隻可憐的耗子得到些許的安慰吧,之後,它就會命喪貓爪了。
「哦,弗雷德里克……」那個充滿嘲諷的聲音輕輕地模仿著。
「她懷孕了,您知道嗎?」
醫院里,護士長給出了她的證言:顯然,他們都低估了這個女人渴望被關注的病態慾望——或者說,這個女人高估了演戲所需的安全用藥量……在家中,他們按照常規,進行調查取證。咖啡杯果然派上了用場,成為重要證物。考克瑞爾警探用小拇指蘸了一點兒,放進嘴裏嘗了嘗——「沒有,這裏什麼都沒有——只是黑咖啡。」然後下令,先倒出幾滴,再把剩下的送到實驗室去,「警官,我們就在這兒做一個快速化驗分析。我敢說,醫生家裡一定有些試劑。可能這裏面什麼都沒有,可是最好還是確定一下。小心一點兒總是好的,哈里森夫人,對您和醫生都好。她也許私藏了一些葯,帶到你家裡。」
「那麼,看起來是我想錯了,是吧?畢竟,她說要自殺,我們都以為是嚇唬人的,可她的確是認真的,不是嗎?我的意思是,當護士的很清楚——探長,平時,其他人也是有機會接近危險藥品櫃的。只有患者不知道那把小鑰匙藏在哪裡——」
「我怎麼會呢?」他說,「您根本沒有下手的機會,不是嗎?」
他們迅速分開了,好似兩人中間猛然劈入一把利劍。史黛拉怨恨地瞥了一眼沙發,然後走出了房間:「我去給護士長打電話。」
「我想您是想說,我趁機進入診療室,拿了些嗎啡藥片?——」
「沒錯,」他說,「不管耍什麼花樣,我心裏都有數了。」
但是……她忽然發覺也許還有一線生機:她想到一個一石二鳥的方法,既可以救出理查德,又可以償還這一耳光。她聽見弗雷德里克衝出房子,用力關上大門,氣沖沖地和守在屋外的警察爭論著。她匆匆整理了一下凌亂的頭髮,撫平了身上的連衣裙,穩住了仍然顫抖的手,然後走進門廊:「警長——我可以借一步和您說句話嗎?」
「可他做這種事的動機是什麼呢?」
安·凱莉勾引著格萊漢醫生,仰著頭,望著他,眼睛越來越亮。她嘴裏喋喋不休地叨念著,一雙手上下揮舞,史黛拉覺得她的手好像利爪一般。弗雷德里克有些驚奇地看著她。「她好像有點兒過於興奮了。」他對站在一旁的史黛拉說,「我覺得最好把她扶到樓上去。」他從壁爐台上撿起那六顆藥片。「別忘了這個。」
她突然間又下定了一個決心。她把兩個男人叫出房間,來到餐廳門前,「你覺得我們讓她直接回醫院,是個明智的決定嗎?今晚把她留下來是不是更穩妥?我可以打個電話,跟護士長說一聲,找個借口騙過她。明天早上,這女人會理智一些,到那時,我們再和她講道理。大晚上的,她回到醫院,得意揚揚地把發生在哈里森醫生家的這精彩一幕四處宣傳一番,你們不覺得這是一個錯誤嗎?等明天清晨,再把她打發走,交給護士長去罵她。我一會兒就去把空房間的床收拾好,我們可以讓她在睡夢中打消那邪惡的念頭。」
「您怎麼知道她更改的是很久以前的數字?」
探長再次陷入沉默。最後,他終於開口道:「但這也很難構成謀殺那女人的動機,是不是?」
「太可怕了。可我以前從未見過這女人,說不上喜歡她。我也不想裝出一副悲傷的樣子。」(說話要小心!)
「也有這個原因。這些細微的考量我都顧及到了。」
他用銳利而專業的眼光瞥了一眼那女子:「嗎啡?多長時間了?」
他好奇地望著她:「說到記錄冊,我可以告訴您,您的丈夫只是說對此毫不知情,沒再說別的。」
弗雷德里克擁緊了她,他的懷抱是如此的溫暖有力,安撫人心。「噓,親愛的,噓,別難過,不要為了這件事傷心。你把事情處理得那麼好,表現得那麼完美,親愛的,明天一早你就會知道,一切都會好的。」他輕輕將她推開,掏出一塊兒手絹,擦乾了她那張慘白小臉上的淚水,「好了,快把你那雙漂亮藍眼睛里的眼淚擦乾,其實沒有那麼糟糕。」
「你和我,史黛拉?」
護士長覺得讓那女人留下過夜是個好主意。明天早上,她也許不再這麼歇斯底里,也就好對付一些。她們達成了共識,友好地結束了通話。
「我希望您不要稱呼我為夫人。」史黛拉說道,緊張得心怦怦直跳,「幹嗎突然這麼嚴肅?我想,您不會懷疑我是兇手吧?」
史黛拉有些激動:「您了解那個女人嗎,探長?她是個惡毒的女人,卑鄙下流,瘋狂偏執。她恨我,因為她幻想與我丈夫談戀愛——她會不擇手段地玷污我的名聲。而且,她——都看到了,你知道。我想,他可能以為她昏睡過去了,反正就像我說的,他失去了理智,根本不在乎她在不在旁邊。可是這樣一來……她就能毀了我們,探長,她可以毀了我們所有人。她到處散播謠言,說懷了我丈夫的骨肉,這就已經夠糟糕的了,要是她再加上說他妻子和他的合伙人暗中偷情呢!一切都不費吹灰之力!別的事情大家心裏都清楚,可這件事誰也不知道,最不可能受到懷疑的就是他。畢竟,她這個一無是處的東西一心尋死,她到處宣揚說她想自殺……」她的思維清晰得令她自己都感到驚訝,考慮到了方方面面,每一個迂迴曲折的細節都顧及到了,可她也意識到這是遠遠不夠的。她能做的只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卻無法搶佔先機,化解危機……「今天早上,當我意識到您懷疑我丈夫——對,探長,這宗案子只牽扯三個人,我也清楚我丈夫和我一樣清白無辜。於是,我借故讓他離開房間,我知道關於危險藥品記錄冊,您有些問題要問他。您看,我,嗯,我想做個試驗。我開始和格萊漢先生聊天,慢慢靠近他,讓他回憶昨晚對我說過的話——我覺得沒什麼尷尬的。他立刻就回應了我。他摟住我,說我是他的天使,我更加賣力,說了些我丈夫的壞話,假裝相信了他和那女人之間確實存在奸|情。我說——我從他的懷裡掙脫出來,看著他的臉。探長,接著,我就說如果我丈夫被判為謀殺她的兇手——那麼,我和他就可以雙宿雙飛了。他立刻就會意了。看到我說這話時臉上的表情,他就明白了。而我也猜出了真相——他早就有同樣的想法。是他殺了那個女人,知道理查德會替他背黑鍋。他再次失去了理智,一把把我推開,給了我一耳光——你還能看見他的手印,在這兒——然後就衝出了我家。天知道他去哪兒了!我猜,他是想辦法編造借口去了!他肯定會說是我主動向他投懷送抱,我https://read.99csw.com甚至希望我丈夫被控謀殺!不過,探長,您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不管他要什麼花樣,您心裏都有數了。」
「他們會覺得很稀奇,是吧?」沙發上傳出那冰冷而甜膩的聲音,「——你讓我留在這兒過夜。我猜,他們會認為哈里森太太不想放我走,怕我再去尋死,因為我肚子里懷了她丈夫的孩子。他們還給我解毒藥什麼的,要我在清醒之前,一直待在這兒。」
「哈里森太太會給你拿點兒好喝的熱飲——」
「當然了。」史黛拉說。
如果是理查德,他也許會茫然無措、猶豫不決地站住腳步,退縮不前。可這是快樂爽朗的弗雷德里克,他只是挑起漂亮的眉毛,微笑著說他很抱歉,不知道這裡有人……
「胡說八道!」她尖刻地駁斥道,「絕不可能。」他們很快就會問到這個問題,他必須,必須冷靜果斷地做出回答。
這時,診療室門外起了一陣騷動。有個女人堅持說自己的孩子在門口被車撞倒了,她知道不能移動他,所以不能去找其他醫生。理查德看到守在門口的警察要把那女人打發走,臉色變得鐵青。「你們去吧。」考克瑞爾見到這一幕,說道,「我會拿你的危險藥品記錄冊,翻翻看。」他坐下身,把記錄冊攤在膝蓋上,像個翻看圖畫冊的孩子一樣,迫不及待地瀏覽著。弗雷德里克見這邊情況穩妥,便出門幫忙救助那個哭喊的孩子了。片刻之後,探長抬起頭,「他們兩個合伙人都可以接觸到這本記錄冊嗎,哈里森夫人?」
「當然,」她說,「我一點兒都不怕那杯子有什麼問題。我一個人負責——我把杯子放在水池裡,之後,就沒有人進過廚房。杯子里只有一些咖啡渣,其他什麼都沒有——這可是您自己說的,探長,您用手指蘸了一點兒,嘗過了,然後您說——」
此時,她冷靜堅決、不再猶豫,走進了診療室,「理查德,我想你們最好把她扶到休息室去。我可不想有人進來,看到她在這兒。」她沒有給兩個男人反對的機會,催促他們,半拖半拽地拉起那女人,走進另一個房間。「讓她坐在沙發上。咖啡用不了半分鐘就好。」她走出休息室,關上門,迅速打開診療室葯櫃的鎖,取出了裝有嗎啡藥片的瓶子。
可是,畢竟……他有什麼證據呢?她心想。他只是虛張聲勢,嚇唬我罷了。他知道了真相,沒錯,可如果我拒不承認,他也束手無策。好吧,可能是我偷拿了嗎啡,可能是我篡改了記錄冊,可我是在什麼時候讓那女人服下的呢?不可能是我和她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否則她一定會說的——她自己也說了,我可能會在下一杯熱飲中放入砒霜。之後,直到她表現出毒發的癥狀,我再也沒有與她單獨相處,也沒有動手的機會。只有那杯咖啡,他也許猜到了真相,可他也不能確定——那個杯子沒有問題。我要做的,只是堅定立場,絕不能讓自己妥協退讓……想到這兒,她鬆了口氣,於是,她開口調侃他。這隻耗子突然強勢起來,它不再是一隻弱小的耗子,而是一隻露出白色尖牙的巨鼠,足以對付任何一隻笨貓。「請允許我問問您,探長——就像那句詩所說的——你在那個杯子中發現毒藥的痕迹了嗎?」
那女人再一次慢慢掀起大衣,又將大衣合上。「理查德·哈里森是這孩子的父親。」她說。她把頭轉向史黛拉,「她果然不肯相信。」
「那咱們走著瞧。」女孩兒說。
「她不讓我幫她,我們就離開了。」
「正好,這杯子我沒洗。」史黛拉說,「不過昨天那麼亂……」
「那好,浴室在那兒。」史黛拉說。她從壁櫥里拿出一條幹凈的毛巾,領著那女人進了浴室。當她回到卧室時,發現弗雷德里克正飛快地翻著她那個破舊的小手袋,又把手伸進大衣的口袋裡,「我們不能擔風險。」但裏面什麼也沒有。等她簡單梳洗過後,他們留下她一個人,離開了。已經救不了她了,史黛拉想。但其實半個小時前,她就已經踏上不歸路了。
這一番話讓他吃了一驚。他仔細打量她,眼睛閃閃發亮。「毫無疑問,」史黛拉說,「她一定把葯偷偷帶上了床,所以才不要我們留下陪她。」
「嗯,我的意思是……你是在暗示這些數字是用新的藍墨水修改過的。可是……嗯,我丈夫不會做那種事的,我們誰都不會。我是說,我們都知道墨水的顏色換了,對吧?所以,一定是那個女人。一定是她自己從危險藥品櫃里拿了嗎啡,然後篡改了記錄冊上的數字——」她絕望地說著。
「他們這種想法正合你的心意,不是嗎?」弗雷德里克毫不留情地挖苦道。
他鬆開她,抓著她的肩膀,把她推開,微笑著低頭凝望著她的眼睛:「我親愛的,不要這麼絕望消極!那個可憐的女人死了,可我們對此無能為力。這——」
她強打精神,反唇相譏:「真是個有學問的警察——多麼了不起!」
「我想他暗戀我已經好幾年了。」她說,「可他從未向我表白過。我一直不知情,理查德也不知道,只有老天知道。但是昨晚——開始的時候,他很溫柔地安慰我,然後——我猜他失去了理智。他抱住了我,誇我是個非同一般的女人,痴痴地稱讚我的藍眼睛,差不多都是那些東西,你知道。我——真是被嚇到了。要是我丈夫知道了,他會怎麼說?……」
理查德僵立著,痛苦地低頭看著她:「你不是想毀了我,對吧?」
弗雷德里克之前說的:「劑量是不是有點兒大?」
史黛拉心中湧起一陣恐慌。應該怎麼辦?應該採取怎樣的急救措施?嫁給一位醫生已經十五年了,她卻依然對此一無所知。她不喜歡醫生這個職業,從沒有留心學習過。那帶著滿身病痛與苦難的可憐人,走過了她的花園小徑,佔用了一樓最好的兩個房間。她連拖帶拽地把女子扶進診室,讓她坐在扶手椅上:「我丈夫不在家。」不過,她可以給弗雷德里克打電話,「我去把他的合伙人找來。」她說。
「你們仔細檢查過她了嗎?」
「她從來沒有獨自在那個房間里待過,理查德。我一直跟她在一起,一秒鐘都沒離開,而且你和弗雷德里克也在。再說,鑰匙——」
「我想我早就應該有所察覺,」護士長說,「好吧,明天我就讓這丫頭收拾東西走人。他也一樣。如果我有證據的話,可惜我沒有。」
「哈里森夫人,您讓她自己上床睡覺的?」
可是理查德會出賣她的。出於他那愚蠢的誠實,他會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說出來的。他會告訴警察,當他追問她時,她向他保證那女人不可能偷拿嗎啡……她一想到他之前惹出的麻煩就怒火中燒。她被警察逼入危險絕境,而後絕處逢生,巧妙地逃脫了,現在卻要因為他那惱人的正直誠實而一敗塗地。該死的是,追根究底,這到底是誰的錯?他的記錄冊?他的危險藥品櫃?他做出的診斷結果?他的風流韻事?
他抬起頭:「沒有親手把葯給她嗎?」
「天哪!」她譏諷道,「簡直無懈可擊!」
女子靠在椅子上,一直靜靜地聽著。這時,她睜開了眼睛:「你一定是最後一個知道的,是不是?」然後又閉上了眼睛。
「我想你說的對。」弗雷德里克說,「只可惜,我們讓她喝了黑咖啡。」他瞥了一眼沙發,「她好像已經清醒過來了。」(這一定是最初的癥狀,昏迷之前的異常興奮。時間很緊迫了。)
「您是指您丈夫嗎,哈里森夫人?」
「他把六顆藥片放在壁爐台上……」
「哦,我不會這麼想的,夫人。」他模仿著她的語調,帶著細微的嘲弄說道。
她倒在沙發上,昨天晚上,那個可惡的小東西也正是懶洋洋地坐在這張沙發上,嘲笑她,挖苦她,將他們原本平靜的生活毀於一旦。現在,她確實輸了。她殺了人——卻落得一場空。她背叛了她的丈夫,一個清白無辜的老實人。其實她心裏明白,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的人。昨天晚上她還擔憂他們夫婦可能會深陷貧困——沒有了他這個頂樑柱,情況又是怎樣的?若是丈夫因為謀殺被判終身監禁,她可怎麼辦?離婚?但是當這場桃色美夢破滅后,離婚還有什麼用?——此時,她才意識到,那場美夢不過是她自己貪婪病態的幻想罷了。她捂著臉頰,站起身,望著倒映在壁爐台上的鏡子里的自己…
她低下頭:「我該怎麼說呢?好吧——是的,當然,我說我從沒離開那女人半步,這不是真的。我只是想……」她再次揚起那雙充滿痛苦的藍眼睛,脫口而出,「每個人都必須保護他所愛的人。」
「我得努力勸說他們相信,是不是?」那輕柔的聲音說道。
——大聲命令她喝下去!——喝了!這會兒,弗雷德里克會不會回憶起了一些不利於她的細節,準備站出來告發她?棉絮再次充滿了她的思想,用混亂與無措將她的大腦包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她拚死掙扎著理清思路:「那麼我可以問問嗎——我什麼時候篡改了記錄冊呢·」
「是的,的確無懈可擊。」他說,「順便問一句,其他人不會有機會在那個杯子上做手腳吧?您可以證實這一點嗎?」
太遲了。如果她現在採取行動,挽救那女人的生命,安·凱莉就會意識到在這棟房子里,曾有人企圖謀害她的性命。好吧,既然她九*九*藏*書用愚蠢與惡意簽署了自己的死刑判決書,那麼死刑非得執行不可。她已經做出了口頭和書面的聲明,清楚地表示要以這種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作為護士,她也有機會偷取藥品,並毀滅證據。只要她沒有反駁否認的機會,那麼警察就會認為她是自殺的。醜聞的威脅一旦解除了,那麼也就沒有任何證據可以將她的死與哈里森家裡的任何一個人聯繫起來了。
「我也可以肯定。」弗雷德里克說。
「我也同意。」弗雷德里克說。他一字一頓地補充道,「當然了,理查德,我們的推理都是建立在一個假設之上。這個假設就是她是在離開醫院前服下藥的——這都是她自己說的。可是——假如她是在走進你家前吃下的葯呢?那時,她正處於最初階段,我們自然查不出任何癥狀啊!」
她聳了聳肩:「大家都知道,搞大她肚子的是她男朋友。」
「噢,我的天啊!」理查德叫道,好像一分鐘都站不住了。
那孩子的父親肯定是……一切都毫無意義——這個兇手白忙了一場。所有惡毒的要挾一下子化為烏有、煙消雲散了。史黛拉對事件有了新的認識。原來沒有人會相信那些針對理查德的污衊誹謗。強勢坦率的護士長會在醜聞誕生之初,就將它徹底粉碎。那女人還來不及找麻煩就會被她遣走,也許還會強逼那個小夥子對此事負責。原來他們有驚無險,安然無事。而現在……
「她說,她——筋疲力盡了,這是她的原話。」弗雷德里克思索著說道,「還說,她經歷了一場硬仗。所以——你看,我們很自然就相信了。但現在想來,那其實是癥狀之一——興奮,躁動……」
「瞳孔也應該縮小。」弗雷德里克說著,彎下身子,趁她來不及阻擋,掀起了她的眼皮。他直起身子,「好了——你到底在胡鬧什麼?」
「她們都是這樣,」護士長安慰地說道,「法律也沒禁止她追求有婦之夫。」
「你確實很了不起。」他說,想趁彼此陷入尷尬前,將一切拉回正軌,挽回她的臉面,「你的所作所為好像天使一樣——」
理查德彎下身,重複著之前弗雷德里克的檢查步驟,摸了摸她的脈搏,用拇指撥開她的嘴唇,查看牙齦和舌頭,然後又扒開她的眼瞼看了看。她傻笑著扭動身體,而他則好像一位獸醫,正檢查著生病的牛羊。「好了——你肯定沒吃藥。」他對史黛拉說,「我得走了。我只是趁著那位產婦的陣痛間隔,偷空出來抽根煙、喝杯茶。她最好回醫院去。不過先得給她點兒東西——最好是一杯熱咖啡,濃濃的,不加奶;多放點兒糖。」他遲疑了一下,「弗雷德里克——你可以送她回去嗎?」
「是這樣——您看,我們倆心裏都認定,她沒有服藥。我了解她這種人。」理查德說,「他們從來不會玩真的。再說,她假裝陷入昏厥的時候,史黛拉還看到她偷偷提絲|襪呢。如果她真的服了那種東西——早在我們見到她的一小時前,藥效就應該發作了,她也應該早就表現出毒發的癥狀了。」
多少顆?她往手裡倒了六顆小藥片,放回了藥瓶,鎖上藥櫃,將鑰匙放回了原處。回到廚房,她不容自己多加思考,把藥片放進了杯子里,倒入熱騰騰的濃咖啡,加入足量的糖粉后,攪拌著——她走進休息室,把咖啡舉到那女人鼻子底下:「快點兒——把這個喝了!」
一掛斷電話,史黛拉馬上來到診療室,找到了危險藥品記錄冊。記錄冊中總是夾著一根圓珠筆,方便使用。她連燈都沒敢開,拿起筆,隨意翻到前面一頁,改動了幾個數字。
「還留下鎮定劑給那位姑娘服用?」
「如果她死了,就不會到處亂說了。」
「這些只不過是速可眠。藥性非常溫和,再說,她還喝了那麼一大杯咖啡。現在我得走了。」他沒有再多看那女人一眼,腳步匆匆地出了門。他們聽見屋外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響。
當理查德猶豫不決、內心掙扎時,史黛拉只是生氣,甚至蔑視他。此時,弗雷德里克一反常態的沮喪失落,她心中卻充滿了保護欲。她在一旁提醒道:「我讓她喝了一杯咖啡,就是想讓她清醒一點兒。」
「她在這兒已經有一刻鐘左右了。」史黛拉說,「到這裏時就這麼昏昏沉沉的,我半扶半抱才把她弄進屋。所以我猜,癥狀與說法相吻合。」她的語氣透著得意,暗諷在這種情況下,她現在這副精神亢奮的樣子很有意思,不是嗎?
「為什麼?」考克瑞爾警探說。
「還有那些藥片。那六顆藥片本來應該是速可眠的——但也可能是嗎啡——」
「當然沒有。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她眨著眼睛對理查德說,「沒有人知道。」但她又惡毒地看了一眼史黛拉,「到目前為止。」
他仍然不發一語地望著她。
「沒有人會相信的。」弗雷德里克說。不過,過量服用嗎啡的要挾暫且被放到了一邊,他開始認真思考眼下的情況。史黛拉見他皺緊了眉頭,身子微微一震,知道他立刻就明白了這會給他們帶來怎樣的影響——對她和理查德的影響,對他自己的影響以及對醫院經營的影響。
女子依舊氣若遊絲,可說話的語氣卻得意揚揚地帶著嘲諷:「可我懷孕了。」她撩起身上那件廉價卻樣式風騷的外衣,然後又輕輕地合上了。
打鼾的聲音再次傳來,她和理查德上了樓。她讓他先走,自己假裝進入卧室查看那女人的情況。「她這會兒安靜多了,只是打著小呼嚕。」她回到他身旁。「我敢說,這個蠢丫頭一定累壞了。」他說,「明天一早,她就會好多了。」緊接著,他又感激而謙順地說道,「謝謝你,親愛的,你真是太好了。」然後吻了她。她卻把臉轉開了。
「只有幾分鐘而已。來不及喝茶或是喝咖啡,而且如果您直接給她吃了藥片或者藥粉,我想她一定會提到的。之後,至少有一位先生或者兩位一起陪著她,您沒有親眼盯著她上床睡覺,而是和格萊漢先生一起下了樓。」
如果這個愚蠢的小盪|婦非得套住他們中的一個,為什麼不是弗雷德里克呢?——畢竟,他比低調害羞、少言寡語的理查德迷人十倍。弗雷德里克仍然單身,所以這類勒索要挾對他來說不是那麼敏感。可是……畢竟,他還是單身,這樣一來……想到這裏,她似乎感到心中扎入了一根刺。弗雷德里克躺在這小東西那白皙柔軟的懷中——她明白,自己無法忍受腦海里出現的這個念頭。從幾個月以前,當她與理查德的夫妻生活令她忍無可忍的時候,她就會幻想她是在與弗雷德里克……事實上,她心想,我比這個可憐的盪|婦強不了多少。但至少,她沒有出醜撒潑,裝瘋賣傻——對於她的白日幻想,理查德被蒙在鼓裡,弗雷德里克更是一無所知。
「護士知道鑰匙放在哪兒。我們都把鑰匙藏在那麼幾個地方。」
「咖啡?」她支吾道。不過,沒關係——她不會有事的。整個過程沒有出一點兒差錯。杯子邊緣的唇膏印,她和那女人的指紋,都完好無缺地留在上面,她才不會愚蠢到把所有指紋都擦得乾乾淨淨呢——對此,她頗感自豪。「沒錯,我按照我丈夫的吩咐,給她煮了一些咖啡。」
就在這時,她看到那女子的一隻小手悄悄移動,偷偷將絲|襪向上拽了一拽。毫無疑問,當她跌跌撞撞穿過門廳時,絲|襪滑下來了,此時正彆扭地套在她那白皙而圓潤的大腿上。突然間,史黛拉恍然大悟。她說道:「你就是那個女人,醫院的護士凱莉!」
「您剛才看的是很久以前的記錄啊。」她拚命地辯解,腦子裡的棉絮似乎消融了一些,「我只是想說,這點常識那女人還是有的。而且,她一直假裝在與我丈夫談戀愛,所以一定是以這種方式思考的。她還說過,她留了張字條,說她會偷拿一些嗎啡——」
「如果她讓你看過——」
「關於您丈夫的那個故事。」他說道。他那雙乾瘦粗硬的手搭在她的手腕上,好像一位母親輕拍著她的孩子,思緒卻不知飄到哪裡去了。「您真的很聰明,哈里森太太。您總是據實而言,這是一般人很難做到的。至於剛才您和格萊漢醫生之間的談話——我的一名警官就站在外面的走廊里,我敢說,他能夠證實你們之間所說的每句話。問題是如何理解罷了。如果仔細思考的話,一切都是有可能的。您同意我說的話嗎?」他調侃地將他的筆記本丟在一旁,嚴厲地說:「比如說——那杯咖啡?」
我才不吃這一套。這個愚蠢固執又神經兮兮的小盪|婦不過是想引我上鉤罷了。史黛拉失去了耐性:「好吧,隨你的便吧。我已經厭倦你了,就像理查德厭倦你一樣。能不能請你站起來,離開我家?」
那女子又笑了,仍是那不懷好意,卻又透著一絲嘲諷的微笑。她沒有開口。
「我知道從你來到醫院的那天起,你就四處追著他跑。」史黛拉說,「可是每個醫生都會遇到這種事。若我打碎了你的幻想,那我非常抱歉,但是對理查德來說,你不過是個惹人厭的白痴罷了。那些憋著嗓子打來的騷擾電話,字跡潦草的字條……傻丫頭,我丈夫比你大十五歲,而且結婚了,他工作又那麼忙——他甚至都不知道你的存在。」
這天是周日。理查德和弗雷德里克垂頭喪氣地並排坐在沙發上。「我發誓,她那時什麼葯也沒吃過。」九九藏書理查德說。
「後來,我們回房睡覺時,我順便去了趟她的房間。」史黛拉說到這兒,頓了頓,「當然了,在那之前,格萊漢先生就發現了最初的癥狀——對吧?」
「夫人果然聰明過人。但是,這樣就無法解釋記錄冊上被更改的數字了,是不是?」
她假裝不知所措地向上瞄了一眼,然後又垂下眼帘:「六顆小藥片。我懷疑,那麼大的劑量是否也和她的死亡有關。當然了,他是沒有惡意的——就怕這葯和她自己服用的嗎啡加在一塊兒——」
「正是這樣。是他吩咐您的。兩位男士留在診療室里看著那女人,您走進了廚房。我想,您就是在那時下定了決心。不一會兒,您回到他們身邊,把他們打發到休息室去了。事實就是這樣,對吧?這是您自己的證詞。」
「但那時已經接近深夜了吧?在此之前,您心中一定十分惶恐不安吧?」
回到客廳后,理查德走過來,把她拉到一旁:「史黛拉——我敢肯定,診療室里的嗎啡少了一些。」
「我親愛的,那也不會持續一個小時,這連我都知道。而且你忘了還應該有口乾舌燥的癥狀。」
「哦,」護士長的反應很冷淡,又馬上補充道,「你確定嗎?」
「這案子中還涉及到一個男朋友?」
他們完全沒有起疑心,和藹親切——她是安全的。此時,警察在房子里走來走去,可他們能找到什麼呢?考克瑞爾警探長一直在一個筆記本上寫寫畫畫,看似都是一些毫無意義的信手塗鴉。他合上本,站起身,「也許哈里森夫人可以帶我在房子里四處轉轉,讓我有個了解。」上樓的時候,他跟在她身後,「發生這樣的事情,您心裏一定不好受。」
「我以為您不相信她愛他呢。」
理查德不假思索地解釋:「這種速可眠藥性十分溫和。」
「我離開醫院前。」安·凱莉挑釁地說。
「就在您的眼皮子底下,哈里森夫人?」她啞口無言。他繼續窮追猛打,「您早前是這麼對我說的,不是嗎?您說您一分鐘都沒離開過她。」
「如果我陷入了泥潭,」那女人說,「我要知道,有你陪著我。」
「只要你別犯傻,根本不會有什麼泥潭。」
「告訴他們原因了嗎?」弗雷德里克隨意問了一句。
「你知道,那女人要散布醜聞,這樣會毀了診所的。」見他不甚贊同地瞥了自己一眼,她又說,「但是當然,探長,那不是動機。」她放平肩膀,雙手緊緊抱著膝蓋,指節都泛白了,接著說道,「這件事令我難以啟齒,可我必須保護我丈夫。你看,探長——格萊漢先生深愛著我。」
「我給那女人煮了咖啡……」
轉眼之間,房子里擠滿了高大強壯的警察,動作緩慢,言語親切。領導他們的是一個身材矮小、雷厲風行的男人,他們稱呼他為考克瑞爾警探長。「我對此表示抱歉,哈里森夫人。這對您來說一定非常痛苦。您說你們幾乎不認識這個女人,您和哈里森醫生……」
門廳傳來一陣腳步聲。理查德的合伙人弗雷德里克·格萊漢走進診療室。
理查德就站在走廊上。他惶恐而不解地看了她一眼,痛苦的眼神里透出責備與難以置信。好吧——一會兒她得解釋清楚。對她來說,應付理查德易如反掌。而且……「請坐,探長,我必須得——告訴您件事。」她小心翼翼地坐在沙發邊沿,膝蓋緊緊地並在一起,「對我來說,這太可怕了,實在太可怕了。請允許我先問問您——我認為您在懷疑我丈夫,我說得對嗎?我是說——記錄冊被篡改——」
「精神亢奮是最初階段的一個癥狀。」那女人暫時清醒過來,為自己辯護道。
那上面曾經放著六顆小藥片。最初,正是這六顆白色藥片讓他蒙上了懷,疑的陰影——這危險的暗影漸漸擴大,已經危及到一個人的性命,而這個人是世界上唯一在乎她的。「哦,天啊——理查德!」她對著鏡子里那張蒼白的臉說,「我對他做了什麼啊?」
他眼睛發亮,回望著她:「夫人,偵查訊問是我的職責。」
「是啊,孩子的父親肯定是那個叫貝茨的小夥子。他們一直走得很近,而且也沒有其他人了。」
「沒有,」他說,「您已經仔細沖洗過了。」
「萬一她趁著房間里只有自己一個人時,偷了一些呢?」
史黛拉勃然大怒:「哦,我的上帝啊!——這個裝瘋賣傻的小盪|婦!」兩個男人彎下身,想把她扶起來,史黛拉把他們推到一旁:「別管她!她根本沒事。剛才她跟我玩這一手的時候,我還看到她偷偷提她的絲|襪。真的要昏過去的人是我。」她氣勢洶洶地厲聲說,這個白痴盪|婦的裙子都掀起來了,兩條醜陋的大腿暴露在外,要是她知道自己現在這副樣子有多醜,她就應該馬上自己站起來,別再向她親愛的理查德展示她那污穢不堪的內衣了。那女人果然掙扎著爬回到椅子上。史黛拉解釋道:「她來這兒裝瘋賣傻,說自己服用了致命劑量的嗎啡,還說你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爸爸。」
「多長時間了?」
「昨晚嗎?」探長說。
弗雷德里克飛快地皺緊眉頭。「這是醫院的護士凱莉,對吧?她在這兒做什麼?」但他很快就猜到了真相。他說,「不會仍然在追求理查德吧?」
那女人把杯子推到一邊:「我不想喝。」
弗雷德里克送她回醫院……領著她回到醫院,大家都會把她看成悲情英雄或是凱旋的戰士;戲演砸了,她會破口大罵哈里森夫人冷酷無情,哭天喊地地指責理查德讓她懷了孕,讓她陷入如此境地……廚房裡,壺裡的水滾滾沸騰,史黛拉絕望了,她的內心將永遠不會平靜。什麼都阻止不了那女人,什麼都阻止不了。這次不成,她還會有下一次。她會在他們的家門口鬧上弔,將矛頭指向病人和朋友,在醫院黏著理查德,在病房裡大吵大鬧……最終,護士長會把她趕走,這點毫無疑問,可那時,就已經造成損失了。懇請哀求沒用,威脅命令也沒用——這女人恬不知恥、軟硬不吃;人無所失,便佔了上風。史黛拉一邊把熱水倒入盛有咖啡粉的壺中,一邊心想:上帝啊,我希望她真的吃了嗎啡。剛才我還那麼努力想挽救她的生命!現在,我恨不得親手下毒殺死她!仔細想想這個瘋狂的念頭——心急之下,她下定了決心,分析了可行性,想好了行動計劃,最終明白了——她必須這麼做。她的心劇烈地跳動,手心開始冒冷汗,但卻沒有絲毫的猶豫和罪惡感,她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安·凱莉告訴所有人她一心尋死,服用了過量的嗎啡。那麼,就讓她去死吧。
「我是說……我當時的意思是……總體來說沒有離開過,當然,我進進出出過幾次……」
理查德第一百次看了看自己的手錶:「我必須得走了。沒錯,史黛拉,我想這是最好的辦法。等到白天,一切都明朗了。護士長那邊我自己去應付。她可是個好人!」他轉過身,面向癱倒在沙發上的身影,「你聽著,我妻子覺得你最好在這兒過夜,明天一早,我們可以更冷靜地談。很可惜你喝了咖啡,不過,我會給你一些鎮定葯,這樣你就能睡個好覺,然後你就會感覺好多了。」他不容她反對,徑直走進了診療室,拿來了六顆白色的小藥片。「史黛拉,讓她用溫牛奶,把這個吃了。」他把捧在手心的藥片倒在了高高的壁爐台上。
坐在椅子上的女子睜開眼,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盯著弗雷德里克,「我認識你!你是格萊漢先生,那個外科醫生。」接著又用嬰兒般稚嫩的聲音補充道,「我是安。」
「嗯,圓珠筆是很有用,」他說,「只是一旦沒水兒了,不能灌墨水。我看到他們直接換了一根藍色的。大約有一個星期吧,之前一直都是用黑色的。」
事實上,有誰知道,有誰能夠肯定理查德是清白無辜的呢?無風不起浪,他肯定給了那個盪|婦一些暗示,她才會如此瘋狂地追著他。如果是這樣——如果是這樣,難道這一切不是他自找的嗎?——他欺騙了她,和這個不知廉恥、骯髒下流的小婊子一起欺騙她……而且,如果沒有了礙事的理查德……她一想到弗雷德里克的擁抱,心中陡然升騰起一股熱流,不由得陶醉其中。他是愛我的,她想。既然他也鍾情於我,我們兩個就可以——哎呀,簡直太棒了,就這樣,讓理查德犧牲一下吧。她又想起了那雙堅實有力的臂膀,還有讚美她的話語……他是怎麼說她那雙「漂亮的藍眼睛」的?看到我身陷這場下流的鬧劇,看到我被那個可怕的女人侮辱,他多麼心疼啊——這一切都是因為理查德,都是因為他禁不住誘惑,搞上了護士,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
他的風流韻事。
這愚蠢的白痴!史黛拉心中暗想,他就不能閉上嘴別添亂?
「什麼時候都可以。」他說,「可能在拿葯的同時,也可能在那之後。我覺得這不重要。您讓她喝了那杯咖啡,就像那句詩說的,『我在杯中下了毒』。」
「當然了,這件事挺讓人惱火。她威脅說要在醫院里大鬧一番,你之前也說了,直到後來,我和護士長通過電話后,我們才知道其實沒有什麼可擔心的。」她又故意自相矛盾地補充說,那時,她丈夫已經回醫院照顧病人去了。
「是的,沒錯。有什麼不可以的?我覺得他們待在休息室會更舒服。診療室里只有一把舒服的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