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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一杯咖啡 天賜此屋

再來一杯咖啡

天賜此屋

房東奸詐地答說:「它們做不做倉庫,那是我的事。再說,你們怎麼住怎麼過也不關我事。只是……嗯,租一間房住三個大人加一個小孩太……」
最後,她又再次宣稱:「我可不能忍受和其他陌生人一起被擠葬在公共墓穴里……」
小夥子翻著錢袋,房東繼續說:「我不知道那個老女人發什麼神經。她說你的孩子頭上有光環,是怎麼回事?——還說你的女伴是——嗯,看起來像是……」
也許是因為勞累——也可能是其他原因,譬如焦慮,長時間的奔波勞碌,無助——結果,嬰兒在當天晚上就出世了。他們來不及找醫生或接生婆,幸好沃恩太太對這種事情還算有經驗,有條不紊地幫年輕的媽媽順利地把嬰兒生了出來。
她終於忍不住問道:「一切順利嗎?」
但是,如果能見到梅斯太太,同她討論一下……
長長的直發襯托著她靜逸而美麗的臉。她應道:「沃恩太太——危險?她很友好啊。她不會傷害我們的。她愛我們。」
約瑟夫說:「除非我們多給點錢是吧。這個沒問題。目前我還找不到其他住處,太高價錢我也住不起。」
女孩感嘆道:「噢,約瑟夫!你一直是最棒的木匠!你的手真是巧呀。」
那麼美貌,那麼聖潔的一對,平靜地默默站在那晚的細雨中。約瑟夫以及身懷聖嬰的瑪麗,因為來到神選之地,所以他們是那麼的沉靜,面對她一時的昏庸毛躁,對應她的惡言惡語,是那樣的安詳、和藹、含蓄,淡然。甚至可以說是淡漠得超凡脫俗一有一種非人的特質,不同於像她自己這樣的凡人。
發工資的那天,約瑟夫再次帶了花束回來,可這間擁擠的小棚屋裡根本容不下任何細微的多餘之物。插花的花瓶幾乎是立即就被打翻了,花和水都濺得到處都是。結果瑪麗蓮不得不起身緊挨著搖籃擠坐到扶手椅上。隨著嬰兒用品越積越多,絕大部分空間都佔用了,連汽車也被用來當貨倉使——專門放置平日里用不上的東西。
「那是當然,那裡就只有她和梅斯太太倆人不算,正像我形容過的那樣,她們不但能置身美麗的森林中,四周有鮮花環繞,還有一條小溪緩緩地從她們旁邊淌過。」
她向神父道了謝,如常地在胸前畫了個十字,然後就離開了。她不甘心地自言自語道:「你們這些人——你們根本就認不出他來了。」
「在車上?」說著,老婦人披了件圍巾用來擋雨,就從屋裡出來了。
沒幾天,他就把對沃恩太太有意見的人都召集起來開了個小會。
小夥子答道:「我們家不在倫敦。」
窗帘後邊有很多雙眼睛在偷偷地注視著。他們的眼裡流露出或險惡或同情或解脫的神色。
老婦人不顧患有關節炎的膝蓋,蹣跚著,緩緩地跪到了床墊旁,滿懷敬畏地從年輕母親懷裡接過嬰兒,屏聲靜氣地道:「讓我來把他放到搖籃里。讓小可愛舒舒服服地躺好.」
「我沒有臉色不大好,我好著呢。我這輩子從沒這麼精神過,甚至連關節炎都沒再犯,這些天根本沒怎麼痛過了。」
她不禁又回想起那天晚上,他們本可能打算要把車停在跟她只有幾米之遙的「多哥酒吧」外的,卻鬼使神差地把車開到她這兒來了。
「但你們總不能一直窩在一個小房間里呀。」
沃恩太太答說:「噢,我敢說,我一定會喜歡那兒的。那位梅斯太太她也應該很想念你們吧。」
他回答道:「這個問題我已經想過了。我們之前那位房東太太——」
約瑟夫答道:「不是還有棚屋嗎?我一直都是睡在外頭的棚屋裡的。」
老婦人回到年輕媽媽住的棚屋。看到她正一副靜逸的神情俯身看著在木搖籃里熟睡的嬰兒。真的?——難道是真的?——嬰兒的腦袋上是否真的顯現著光環?……
約瑟夫說:「這個周末,我得去找別的住處了。」
這些天來的點點滴滴,她也沒知心朋友可以傾訴。但最終,在某個晚上,她藉著一點酒意,還是在「賤狗酒吧」悄悄地對內莉說了:「你肯定猜不到,我那兒都住了誰!」
他還解釋給她聽,如何把錢存放在郵局裡。如此一來,除了她自己,就沒人可以染指她的錢了。那隻不過是她省吃儉用攢下來的幾英鎊棺材本。
「還有,如果我們走了的話,就沒人照顧她了。」
內莉想了個詭計,叫道:「喂,比利,既然你跟她的那個約瑟夫在同一個工地工作,找天跟他打聽打聽那個老女人棺材本的事。她還是留有些錢的,因為她害怕死後要被葬在公共墓穴裡頭。嗯,其實還不就那樣?只有她瞎操這份心。」
約瑟夫說:「但這畢竟不大好,我們在這兒佔九-九-藏-書用她的房間,而她則在別處被關著。」
蔬果店老闆娘說:「可以強迫她去呀。他們會給瘋子穿上束縛衣什麼的,然後用帶襯墊的客貨車來把人帶走。」
內莉蠻橫地反駁道:「當然沒有啦!她把他們轟出門了不是?」
出了屋子,對那個小夥子沃恩太太可就沒好臉色了,她厲聲道:「你還愣在那兒做什麼?」
小夥子答道:「嗯,我知道。但除此之外,還能怎麼辦呢?就因為怕打擾別人,所以我們才到這個清凈點的地方來。」
「不過,現在都無所謂了。即便我不值得被選中,但最終還是我接引到了……而且我認出你們了,我第一眼就認出你們來了。」
「這樣看來,這事她知道!梅斯太太也知道那是……」沃恩太太開始變得焦慮不安起來,一心期待著能早日見到梅斯太太,同她好好聊聊。沃恩太太有一肚子的疑問,需要與人詳細探討。也期望藉著兩人對此事的熟悉,通過探討能減輕她首次面對「神跡」的不安,打消疑慮以免褻瀆神靈。其他人越來越難以溝通了,根本無法和他們分享自己的感受。
嚇得房東改口道:「像其他人說的那樣,那個老女人整天神神叨叨的,估計是瘋了。」
譯者彭洋
繼而憂心地說道:「瑪麗蓮暫時還行動不便啊。」
「我還以為只是間小屋。我只想見梅斯太太。我到時能跟她單獨談談吧?」
「請笑納,以此表達我深切的感激之情——願今後我能給予您更多。」
「哪怕找不到其他地方,我們也會搬走的。我們不想再讓事情複雜化了。」
他過去用食指逗弄著寶寶嫩嫩的脖子,繼續說道:「唯一的遺憾就是——最後我還是得狠狠地給她來那麼一下。她是個好心腸的老傢伙沒錯。但就像你說過的那樣,我們實在很難再找到其他地方了。所以我們得霸著這屋。」
她不假思索地應道:「以聖父、聖子、聖靈的名義——神父啊!聖嬰耶穌此時正在我那兒……」
約瑟夫,還有瑪麗蓮——果然如此!而且約瑟夫還是一個心靈手巧的木匠。因為沒有地方肯接納他們,所以這個小男孩不得不在棚屋裡出生……
整個過程,產婦的適應能力出人意料的好,儘管她看起來很虛弱,但一直都很鎮定,一副毫無怨言的樣子。而且,顯然對分娩的劇痛無動於衷。
孩子們的母親都聚集在商店門口,唧唧喳喳議論道:「這樣太危險了。她這樣把孩子哄騙進屋,鬼知道她會幹出什麼事來。」
內莉說:「你就別擔心墓穴的問題了。反正到時都是把你往普通棺材里一塞就完了,你也沒法提防著不是?那個什麼瑪麗,還有約瑟夫是開車來的吧?怎麼沒騎驢子?
老婦人的回答同之前的態度不一樣了,「這裡是公共地方,你們愛怎麼著就怎麼著。」
「她不願意去任何一家醫院,也不想看什麼醫生。」
房東說:「那我們現在就把這事了了,往後你們怎麼過我也懶得管。」
終於,有人代表大家特地找到約瑟夫,對他說:「你們兩個得搬出去,還她個清靜。你們都快把她給逼瘋了。」
「噢,對,她常常提起那位梅斯太太。她總是說梅斯太太會明白的,說梅斯太太知道這一切……她曾說過你打算帶她一起去看梅斯太太來著。」
她攤開手,徐徐宣示道:「就像我們剛才跟你說的那樣,孩子馬上就要出生了,所以沒人願意收留我們。他們只會說,抱歉,沒有房間了。」
最後,蔬果店老闆娘不得不對約瑟夫下最後通牒:「你如果不對她另作安排的話,我就只好親自出馬了。因為她威脅到這整片生活區的人了。」
小夥子端著搖籃進屋道:「瑪麗蓮——這是給嬰兒做的。」
他們對那些超出自己認知的事物不屑一顧,對她這樣有非凡經歷的人竊笑不已。她成了眾所周知的笑柄。
她試探性地問道:「我給你們幾先令或許會有幫助——」
房東不懷好意地斜視著他說:「你堅持不了多久的。」
沃恩太太不禁又回想起嬰兒躺在木搖籃里的情景,說道:「他的小腦袋——在他的小腦袋後頭,你可以看到,有一道光在夜中閃耀著光芒,看起來像是個光環。」
他第一次看到約瑟夫臉上出現這樣的神情——予人的印象真算得上是「驚心動魄」。
她還強調說:「她把我的客人都嚇跑了。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終於,她跟著約瑟夫,鑽進那輛斑駁陸離的小破車裡離開了。
其他人可不這麼認為。一天,瑪麗蓮留下沃恩太太在家看小孩,自己外出買菜。蔬果店老闆娘就拉住她說:「他們都說她瘋了。你們和小孩子不應該繼續住在那兒了,會有危險的。」
她認為梅斯太太也許能解答她心中的種種困惑。譬如像基督再臨……而且現在沒有君王,甚至沒有抱著小羊羔的牧羊人。現在的時代不同了,人們還會拿活生生的小羊做犧牲嗎?還有關於希律王下令殺害男嬰一事——現在人們不會再四處殺戮嬰兒了,事情又會演變成什麼樣?《聖經》里記載的種種事迹,究竟會如何上演呢?嗯,總得有一些——那個詞怎麼說來著——總得有些「徵兆」吧,好讓人們意識到神跡的顯現。梅斯太太會明白的,她至少會對此表示贊同,並且樂意和她一起探討。畢竟,在聖嬰降臨之前,她便已經認出他們,已經跟報喜天使加百利接觸過了!得聞喜訊:萬福瑪利亞,幸得神眷,天主與我同在……https://read•99csw.com
隨後幾天,她每晚都會到酒吧去,好讓他們年輕人可以單獨相處。但是「賤狗酒吧」跟以前不一樣了,這裏的人不像從前那麼友好了,他們用異樣的眼光看著她。她有時甚至懷疑,他們是在背後嘲笑她,因為她自稱家裡住著聖靈。但她並沒怎麼在意。因為即便在以前——人們一開始也都不相信有救世主。
女孩解釋說:「因為小孩子的緣故。萬一他出生了,你知道……」
「找房子可不比其他事情,你得抽出時間去慢慢找。」
瑪麗蓮答道:「幹活可以不用胡思亂想。」
約瑟夫說:「她自己這麼盡心儘力地關照我們,要不是她收留,我們還不知在哪兒落魄呢。」
但他們立即拒絕了。女孩說:「不用,不用,我們不缺錢。嗯,反正,夠用的。他早上還可以去工作,絕不像你想的那樣。只是,嗯……」
他只得承諾說會採取措施。
內莉粗魯地應道:「如果你把這杯麥酒灌下去的話,你指不定也能看到我頭頂繞著個光環呢!」
但看著這兩個可憐的年輕人實在讓人心生憐惜之情。還有他們身上所散發出的特質:俊美、沉靜、內斂,對世事無動於衷,甚或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予人的印象恰如昏暗老教堂里燭光映照下的神像——對了,就像聖誕節時看到的那樣。他們看起來就像是聖誕節時常見的那些塑像一樣。
他還慫恿沃恩太太道:「您也該活動活動筋骨了。而且那地方很漂亮,到處都是鮮花綠樹,還有一條小溪淌過。」
這計劃確實奏效。沃恩太太覺得如果可以跟梅斯太太聊聊,她甚至捨得暫時放下她的聖嬰寶貝。
約瑟夫撒了個小謊道:「噢,當然可以了。我們已經寫信跟她說了,還告訴她你都是怎麼善待我們的。」
「我把燈放在地上,防止燈光晃到他的眼睛。這樣一來,確實會有些光會透過搖籃顯得……我們已經跟她解釋過了。」
「什麼?……你們兩個年輕人,竟然可以忍受跟一個瘋婆子住一起?你不能這麼做。」
老婦人像是首次聽到這個決定似的,不解地質問道:「別的住處?」
「呵,她才不會信你們說的呢。我得說這很不正常。現在所有人都在議論她,他們說……」
約瑟夫問道:「到周末應該可以了吧?」
她跟巴士上的陌生人講過。在前往小貨鋪的路上偶遇的熟人她也曾一一透露過。(「我告訴你吧,我看見他頭上有光環!」)他們都假裝很感興趣地聽著,但隨即都找借口匆忙走開。事後還嘲笑道:「可憐的人——又一個瘋子!」
看到她那種沉靜呆板的神情,蔬果店老闆娘需要鼓起很大的勇氣才能把話說完,「他們都說你們應該找個醫生給她看看。」
沃恩太太踉踉蹌蹌地回家后,內莉向店主吐露剛才她們聊的事,最後下結論說:「老實說,我真的覺得她瘋了!」
「她還在那兒,很不錯的地方。我敢說,她是有點兒孤單了。現在能有個伴,她應該高興才是。」
約瑟夫說:「我們現在可不敢這麼做,我們一提到要搬走她就不高興。」
但這談何容易。他近幾天傍晚一放工就四處尋找新住處。但只要一聽說他還帶著個嬰兒,再好心腸的人們和原本敞開的大門都隨即將他拒之門外。老婦人也反對道:「可我不想你們走呀。我現在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我想你們陪我待在這兒。」
「嗯,我早就這麼說過了!你和瑪麗蓮也可以趁機找找其他住處。當她回來時你們已經搬走了。這樣她就可以重新過安穩日子了。」
她心想:我會證明給你們看的。
約瑟夫隻身回來了。瑪麗蓮正在照看嬰兒。小夥子驚訝地發現房間有點不同了。他說道:「你把房間都收拾好了?你肯定累壞了吧?」
「你們昨晚難道也沒地方安身?」
沃恩太太激動地說:「我的老天——真好!你們對我也不錯啊。竟然選中我!但怎麼說呢?原先!——呃,上次只不過是個好心的客棧老闆,對吧?」
接著九_九_藏_書,比利那天趁著工地休息的時候特意到約瑟夫面前,對他說:「我聽說你被住在『賤狗酒吧』附近的沃恩太太收留了。你是在算計她的那些積蓄,對吧?」
「要是我們能找到一個地方,把她一起帶去住……但現在我們還沒找到別的住處,目前也還住不起套間,更別說讓她跟我們一起同住了。」
約瑟夫答道:「不,不遠。但帶著小孩……還有,瑪麗蓮也行動不便。嗯,找天我們真該去問候問候她。到時您也跟我們一塊兒去吧。」
她彷彿又回到了少女時代,恍若剛剛結束童年時光,剛剛開始進入發育的青春期。沃恩太太跪在一間拉著窗帘、密不通風的黑蒙蒙的懺悔室里,透過一面布設著細密鐵網的小窗,只見對面朦朦朧朧的一個戴著黑色四角帽的神父側影。帽子層層隆起看著像頂皇冠,頂上還帶些絨球。神父靠著小窗道:「以聖父、聖子、聖靈的名義……我的孩子,你有什麼要告解的?」
「他們之前不也住過其他地方嘛。那些房東難道也都有眼無珠?」
但她又不禁擔憂起來,問道:「你們該不會是認為我哪兒不對勁吧?」
被她抓住不放的孩子們會扭動著身體掙扎,為了能儘快逃脫他們都會回答說:「是呀,是呀。」
她在街上看到孩子們玩耍。一旦看到有哪個摔倒了,就會上前去勸誘那些可憐的被擦傷和抓傷了的受害者,說只要讓聖嬰的小手摸摸他們的痛處,傷口就會愈合。
「寶寶有時候出現這樣的睡姿是正常的。但她還說他會發光。她說他的頭頂有光環。」
霍斯金斯太太已經從「賤狗酒吧」的內莉那兒了解到所有情況,她附和道:「你們這樣走了她肯定會受不了的。這很可能會要了她的命。」
但他是不同的——他是「聖子」,是「成長中的救世主」!
老婦人問道:「沒地方過夜?你們就不能回家睡去?」她瞥了一眼女孩正拉著那件局促的上衣下擺的手,無名指上沒戴結婚戒指
蔬果店老闆跟其他所有人一樣,以前一直都很喜歡沃恩太太。但他也贊成他妻子的話,說道:「這可說不好。這種人有時候會變得古里古怪的。為什麼不帶她去看醫生或直接送她去醫院?」
沃恩太太心裏存了個大疑問:他們對這件事情,到底了解幾分?
內莉猛地灌第五杯黑啤,向她作出猥褻的暗示。沃恩太太沒去睬她的齷齪念頭,說道:「是個小夥子和一位女孩。還有一個嬰兒。」
神父親切地輕聲與她交談著。此時,外邊等候懺悔的眾人在焦躁不安地踱著步子。他們心想:同懷洗心革面一心向善的心思,那個老婦人一定是有一大堆深重的罪孽要向神父懺悔吧。
接著,老婦人出門去買來張二手床,把它安放到棚屋裡讓約瑟夫睡。再把瑪麗蓮領到她自己的床上去,挨著床把自己的床墊鋪在地板上,每天緊挨著搖籃,怡然自得地睡地鋪。而且,這樣一來,晚上如果嬰兒哭個不停,就變成是她來負責照料了。
果然不出所料,沃恩太太堅決反對去看醫生。她說道:「為什麼要去看醫生?我又沒生病。我好得很。」
「她侄子一旦收回屋子,我們就不能繼續住梅斯太太那兒了。」
「她上次告訴我們說寶寶伸開手臂躺著——嗯,看起來像個十字。她還說那預示了他將來的死法。嗯,照我說!她這是褻瀆神靈!」
瑪麗蓮解釋道:「小孩子睡覺時手臂確實是攤開的呀。」
她暗自揣測:或許,他們根本就不敢給他取名——甚至連他們自己,可能都不敢承認……
瑪麗蓮把寶寶的頭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讓自己的臉頰暖暖地挨著他可人的毛茸茸的腦袋,擠出一絲漠然超脫的笑容道:「她們會相處愉快的。畢竟,還是滿足了她的願望。那兒怎麼說也比公墓要強多了。」
約瑟夫說:「那地方很大,跟個旅店差不多。而且很漂亮,到處都是綠樹紅花。周圍的人也很友好。」
「我們只是覺得你臉色不大好。沒別的。」
他們又勸她,儘管這樣,但他們還年輕,不應該總是跟一個老婦人關在一起。而她則爭辯說她會搬到外頭的棚屋去住,好讓他們倆一起住在她的房間里。棚屋裡有床,而且現在的天氣很暖很乾燥——她會習慣睡那兒的。
一切的終極,就是另一個新的開始——也許吧!這次,會不會是一個新的契機呢?是否,即便世上所有事物都已顛倒錯亂了,還能有再翻盤的機會……
瑪麗蓮也附和道:「您對我們實在是太好了。但我們總不可能去霸佔著你的房間吧?我們真的得搬到其他地方去住了。」
沃恩太太其實知道她的關節炎是怎麼好的。和寶寶單獨相處時,她會握著他的小手,讓他的小手撫摸她腫起的膝蓋,溫和舒緩地移動著,小手劃過她一個個老朽的關節……
但她還是把她最揪心的事情說出來了:「沃恩太太不在,我得說這裏空間確實大了許多。雖然比不上在梅斯太太那兒——」
最終,老婦人在棚屋的舊床墊上鋪上乾淨的被褥,把母子兩人好好地安頓下來。
「是的,我知道。我只是隨口說說罷了。」
隨後,她會焦急地問道:「親愛的,現在你們覺得好點了,對吧?現在傷口不再流血了,對不對?——只要聖嬰摸摸你的傷口,你們就馬上好起來了是吧?你們快給我說說——是不是這麼回事?九*九*藏*書
他們最終還是跟她一起住到了這個小小的蝸居里。她作為他們唯一的朋友——聖母和聖子監護人的朋友,成就了肉身的基督!
他們沒有反駁「馬路不是你家的」之類混話。那女孩只是歉然答道:「我們找不到地方過夜了。」
接著,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感慨道:「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降臨人世了。」
當天晚上,沃恩太太在「賤狗酒吧」里告訴內莉說:「他徑直回家,然後對我說,『沃恩太太,他們都說你有錢。如果你真有的話,你應該找個地方把它存起來,然後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已經把錢存起來了。你自己一個人獨居,錢放屋裡不安全,會有人覬覦你的錢財的。』」
瑪麗蓮問道:「這次再去,能找到地方吧?難找嗎?」
小夥子在棚屋外等孩子出世的時候,急就張用廢木箱給嬰兒做了個搖籃——稍稍改裝一下,再拿車裡的羽絨坐墊把木箱填成凹形——沒佔用老婦人任何東西,因地制宜地靈活地用一些現成的材料,就做出了個搖籃。
「她根本毫無殺傷力。她只是覺得我們的嬰兒有點特別。這樣能對其他人構成什麼危害呢?」
約瑟夫又流露出比利在建築工地時已經見識過的那種驚世駭俗的神情來。但他只是輕聲地應道:「你就不能再給我們騰出個房間?她說其他幾間你只是用來做倉庫。」
事情還是老樣子。看來必須得想個法子解決了。沃恩太太每天跟他們住在一起,變得越來越沉迷於臆想之中。她甚至不能忍受嬰兒離開她的視線。哪怕瑪麗蓮帶孩子到外頭去呼吸新鮮空氣,她也要跟著。要是有人出於好奇,湊過來瞧瞧這個遠近聞名的嬰兒,她就會惡狠狠地警告他們滾開。他們要是出於尊敬和崇拜的意圖,那倒是可以。否則的話……
比利還假裝知道老太太的藏錢處,繼續試探道:「她那裡東西塞得到處都是。她起碼得等你們離開以後很久,才會發現錢不見了。如果我告訴你藏錢的地方,你得手後分我三分之一或三分之二,怎麼樣?」
第二天一早,小夥子留了些錢請沃恩太太幫著買些日用品,便出了門。傍晚早旱就趕回「新居」,還帶回了好消息:他在建築工地上謀到了一份工作。滿布疤痕的手上,還拿著小小的一紮有點蔫了的花。他小心地把花分作兩束,一束給瑪麗蓮,一束分給沃恩太太。
能刺|激到沃恩太太,使她突然發狂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提起讓她和寶貝小家庭各散東西。即便約瑟夫目前去找房子,但他也不得不對此守口如瓶。外頭的人抗議說她應該放他們走,因為年輕人應該有他們自己的生活空間。沃恩太太則反駁說他們不是「那樣」的人。瑪麗蓮是如何如何的「與眾不同」。
回屋后,她隨即問道:「難道你們就沒再去拜訪過之前的那位房東太太?她住得很遠嗎?」
流言傳到了房主耳里。他是個本地人。他先是到房子附近查驗一番,之後才去對小夥子說:「我已經告訴過她了,你們不能繼續這樣三個人擠住在一間小房間里。這樣太不成體統了。」
「對小孩子呢?她沒有——被嚇著吧?」
女孩說道:「噢,當然了。我們根本沒有這樣的意思。我們在車上過夜好了。」
店主才不在乎他的熟客是不是瘋了,他答道:「在我看來,她一切如常。」
第二天,她在酒吧里向內莉強調說:「你瞧瞧。所有腫起的關節都縮小了一半了。」
她跪下來吻著嬰兒的小手,說道:「等我回來,我的小天主。我會一直愛你,侍奉你。你知道的,我只是要去弄清楚,弄明白關於你的所有一切。我只是去跟梅斯太太談談。」
她又像往常那樣跪了下來,跪在臨時拿木箱子製作成的搖籃旁,崇敬地說道:「況且——我離不開他啊!」
她是否在此際就已意識到了呢?——她自己都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自己說:「在後院那兒——有一個棚屋什麼的……」
老婦人事後回想——他們是如此年輕貌美的一對,即便是第一眼見到,她也應該能認出他們來的——她早該猜到他們的真實身份。他們就那麼靜靜地站著,一動不動;無論她說的話有多刺耳,都無動於衷。
前一個房東叫什麼來著——梅斯太太?梅斯太太有沒有慧眼識珠?有沒有認出他們來呢?哪怕那時孩子還沒出生……?沃恩太太躊躇著。
這不禁又勾起了她對他們身份的猜測。但她還是應道:「嗯,別指望我,我這兒也沒地方。我自己也只是在地下室搬了鋪床安身。地下室其他幾間都拿來做了倉庫,全部給上了門閂鎖起來了。至於樓上的房間嘛,嗯,也已經住滿了。」
「我是這麼想的。梅斯太太現在正在鄉下,她的住處離這兒有十五英里遠。我可以用車載她到那兒。如果她知道梅斯太太在那裡,她肯定會去的。我想這應該行得通。」
其實,對這事——她自己又懂得多少呢?她都了解什麼?——實際上,她到底知道些什麼?
「梅斯太太呢?」
她會對他低聲吟唱,讓他安靜下來,哄他重新入睡。她總不禁會想:他能感知這一切嗎?他能明白嗎?儘管他還那麼小。他神聖的頭腦能明白是我在抱著他嗎?我是否會因為曾經在這世界上照料過神的獨生子,有朝一日得以成為神侍?……(嗯,說來應該是他的——第二獨生子?這實在太難領會了。她連想都不敢多想。)九-九-藏-書
約瑟夫告訴大家:「我已經遵照你們的意思,帶她去過醫院了。他們讓我去諮詢專業醫師。我把情況告訴了醫生,他們說要把她送到一個她不會起疑心的地方去療養,還說會有精神病專家負責仔細觀察她的病情變化,她會在那兒得到治療。據說這種病很可能是暫時性的,她完全可以痊癒。」
她只知道:聖嬰已經降世,老早就有人預言過他的再度降臨了。「基督再臨」,這個模模糊糊的猜想掠過她的腦際。但這難道不是一個應該高調宣示,能讓人清晰明了的大事嗎?比如先是有一些惡兆顯現,預示世界末日即將到來,然後才?……
內莉答道:「在我看來,它們沒什麼變化嘛。」
「不難,很好找。非常漂亮的地方,就在森林正中間。」
「如果你打算把她送到那兒。你要怎麼說服她肯跟你去呢?」
「我們不能繼續住那兒了。原來的房東——梅斯太太——出遊了。她侄子要把房子收回自己住。我們找房找了好幾天了。沒有人願意接納我們。」
接著,他很奇怪地形容道:「或者該說她滿懷期待。」
於是,內莉對酒吧里所有人都宣揚道:「那兩個陌生人看中她的錢財了。你們等著瞧吧。他們和他們的『耶穌寶寶』都會怎樣——他們會把她搜刮一空。」
他還留了支紫羅蘭花在手裡。把花放進嬰兒稚嫩的小手裡,約瑟夫對嬰兒道:「願今後我能給予你更多。」
瑪麗蓮應道:「她對我們很好,非常好。」
「不,她沒那樣做。她是自己搬到鄉下去住了。她的兒子還是誰要入住她的公寓,就把他們給……」
「你們先這樣將就幾天吧,等你們要搬的時候再說。」
她匆匆地收拾了幾件破衣裳,用紙盒代替手提箱胡亂往裡邊塞幾樣瑣物,就急不可待地要趕去和梅斯太太碰面。
約瑟夫又露出那種駭人的表情來了。看起來超凡脫俗——直如一種非人的存在
很久很久以前,沃恩太太就開始去教堂望彌撒。是的,很早她就開始培養自己的兩個女兒,期望她們能成為稱職的天主教徒。敦促她們洗刷乾淨,打扮整齊,帶著她們參加去每個禮拜日的彌撒,女修院的祈禱儀式,以及教理教育等諸如此類的教會活動。結果,她沒落得一點益處!——在戰時,兩個女兒不但都嫁給了不信教的美國大兵,而且還都移民到美國去了。過得是好是賴她不清楚,也早已不在乎。這些年來,她們姐妹倆一直杳無音訊。而今……她戴上皺巴巴的舊禮帽,拖著她那雙患關節炎的腿,朝聖一史蒂芬教堂踱去。
「是的,毫無怨言。到那兒時她確實有點驚訝。但我不斷催促她說梅斯太太在等著見她,她就沒起疑心。」
老婦人暗忖:他們沒給嬰兒取名字……要是別的年輕夫婦,準會花上好幾個小時來給孩子琢磨出一個別緻的名字,或者乾脆就以某個流行歌手的名字來命名——無非是那些個大嘴巴,長頭髮,藉著毒品帶來的興奮勁,晃著兩條細腿,猥褻地抽搐蹦跳,整天只會無病呻|吟地尖叫,其實一無是處的所謂大明星。
她一次次威脅說如果他們再不採取措施,她就親自打電話叫警察來處理。
約瑟夫說:「嚇著?她很激動。」
她站在台階上,藉著路燈,盯了他們一會兒,接著對小夥子說道:「你不能讓她就睡在車裡。她不能就這樣被隨隨便便打發了。」
突然,內莉看見霍斯金斯太太也進到酒館里來了,她就急急忙忙隨便找了個借口溜開,跑去同霍斯金斯太太咬耳朵說:「神經病!跟她在一起我覺得渾身不自在。天知道她會不會突然發瘋,跳起來打我什麼的。得想想法子管一管她。」
約瑟夫反駁說:「她只是有些怪念頭。但不能因此就說她是瘋子。」
沃恩太太交代說:「瑪麗蓮,這幾天你就辛苦一點,幫我照料一切吧,我要去跟梅斯太太好好地談談。你們真的覺得她會留我在那兒過夜嗎?」
女孩說:「當然了,如果你不想我們在這兒,我們可以到別處去。」
小夥子穿著緊身衣和藍色牛仔褲。因為傍晚下著毛毛雨的緣故,他的身上披了件雨衣。看起來倒像是披了件斗篷。女孩長發垂髫,披散在胸前,像幅面紗蓋著她因懷孕而隆起的圓滾滾的肚皮。看到女孩這副模樣,儘管不再心懷疑慮,但女孩還是忍不住抱怨道:「你們在這兒幹嗎?你們憑什麼把車正好停在我窗前。」
神父跟沃恩太太在談機緣和巧合的區別,告知聖嬰應該是在人們的心底,而她不應該試圖——嗯,去使神跡具象化……
「你又沒長慧眼,你也沒跟他們住在一起,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