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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有愧?」
「唉,她生氣了。」利奧諾拉沮喪地說,淚水從淺色的眼睛里滾落。斯特萊克探身從旁邊那捲粗糙的廚房捲紙上撕了幾張遞給她。利奧諾拉不出聲地哭著,單薄的肩膀不住抖動,斯特萊克默默地坐著,喝著杯中所剩的難喝的茶水。
「什麼?」
「也許是我看錯了,我也說不清……」
「在爸爸的辦公室。」
「你是名人?」司機從後視鏡里望著他,問道。
「他是怎麼被害的?」
「她有什麼權利進去!」利奧諾拉說,「她亂翻東西了嗎?」
「這是我的,」利奧諾拉對女兒說,「你看看,」她繼續對斯特萊克說,指著精美的銅版紙上那行最長的手書文字:「『如果需要我做什麼,請一定告知。丹尼爾·查德。』該死的偽君子。」
「好吧,那我就不打攪你,告辭了,」瓦德格拉夫說,「還有,利奧諾拉,本來在這種時候不該問的,那本《家蠶》……你這裡有備份稿嗎?」
「利奧諾拉,」他說,拿出筆記本,「我可以向你提幾個問題嗎?」
沉默。
「邁克爾·范克特肯定還有那房子的鑰匙,」她跳到另一個話題,把手指頭扭在一起,「昨天夜裡我睡不著覺,就想到了這點。我知道邁克爾·范克特不喜歡歐文,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且,歐文從來沒做過邁克爾說的那件事。絕對不是他寫的。可是邁克爾·范克特不會殺害歐文的。」她抬頭看著斯特萊克,兩隻清澈的眼睛像女兒的一樣天真。「他很有錢,是不是?而且有名……他不可能。」
「回去上班了。」利奧諾拉說。
「什麼時候?」利奧諾把手裡拿著兩個杯子,瞪著女兒問道。
到了廚房,他吃驚地發現訪客不止他一個。傑瑞·瓦德格拉夫,羅珀·查德的那位編輯,正坐在廚房桌旁,手裡捏著一束深紫色和藍色的鮮花,蒼白的臉上焦慮不安。另一束仍包著玻璃紙的鮮花,從堆著許多臟鍋臟碗的水池裡豎出來。旁邊放著超市買回的幾袋沒有打開的食物。
「你當時知道他死了嗎,斯特萊克先生?」
「你為什麼沒有報警?」
「不缺,」她擦著眼睛說,「歐文有人壽保險。是我讓他投保的,為了奧蘭多。所以應該沒問題。在我拿到索賠之前,艾德娜會借錢給我。」
「我會搞定的,」安斯蒂斯保證道,「聽著,今晚過來一起吃飯行嗎?法醫給出了初步想法,咱們最好談一談。」
「我沒有了,」利奧諾拉說,「都在爸爸的書房裡呢。用這個的背面畫吧。」
「丹尼查摸我時,」奧蘭多大聲說,「他摸我,我就喊,後來他給了我一支畫筆。」
「比員警更勝一籌?」
「怎麼搞的?」
一聲尖利的哀號,接著是砰的一聲巨響,表明奧蘭多跑到樓上去了。利奧諾拉滿臉通紅地回到廚房。
斯特萊克順著狹窄的過道往前走。書房的門關著,他懷疑仍上著鎖。
「最好通過官方管道透露出去,理查。爛事如泥,沾上洗不清,我還要在這一行混飯吃呢。」
「真是遺憾,但如果……會對我們有幫助的。我能不能看看他有沒有留下點什麼?」
「她拿走了,」利奧諾拉說,臉一下子氣得通紅,「她拿走了。」
「現在都來做好人了,因為心裏有愧。」利奧諾拉說,把卡片扔在塑膠貼面的桌上。
「坐下吧,」利奧諾拉邀請兩個男人,「這些是送給我的?」她指的是瓦德格拉夫手裡的鮮花。
「沒錯。」斯特萊克說。
這是人在悲傷初期非理性的憤怒,就像她的鬧肚子,顯示了在她乖戾的表面背後,正在經受怎樣的痛苦。
斯特萊克總是驚嘆公眾賦予名人們的這種奇怪的神聖感,儘管報紙在詆毀他們、通緝他們、追尋他們。不管有多少名人被判有強|奸罪或謀殺罪,這種信念仍然頑固存在,幾乎像邪教一樣執著:不是他,不可能是他,他是個名人。
他鑽進車裡時read.99csw•com,閃光燈一直閃個不停;幸好前面路口是綠燈,計程車輕快地駛離人行道,他們追了幾步便作罷了。
「是這樣,利奧諾拉,」傑瑞·瓦德格拉夫非常不自在地說,從椅子上站起來,「你有朋友在這裏,我就不打擾了……」
「不是,」斯特萊克不願多說,「請把我放在牛津廣場。」
「他?他不是朋友,他是偵探。」利奧諾拉說。
「無可奉告。」他冷冷地說,徑直走向他們中間,不肯改變自己的路線絲毫,逼得他們只好閃身給他讓路,其中兩個連連發問,另一個跑著後退,啪啪地照個不停。平常斯特萊克出來抽煙時經常陪他一起站在吉他店門口的那個姑娘,隔著玻璃驚訝地看著這一幕。

「你很了不起嘛!」斯特萊克說,「讓開,小夥子,別人還有正經事要做呢。」
「來了一個男人,」奧蘭多說,「帶著相機,媽媽說……」
「請你把名字告訴我好嗎,先生?」那個年輕的員警大聲問。
瓦德格拉夫重新坐下。奧蘭多側著身子走進廚房,懷抱她的毛絨大猩猩。她顯然一點也不拘束,大大咧咧地盯著他們倆,足足盯了有一分鐘。
「艾德娜也說令人難過。」奧蘭多說,似乎希望聽到更加獨到的評論,然後她便又飄飄然地離開房間。
斯特萊克想起瓦德格拉夫有一隻耳朵是聾的。
「我知道你是誰了,」他說,手機仍攥在手裡,「你是科莫蘭·斯特萊克。」
沉默。瓦德格拉夫的不安顯而易見。
他走進門廳,他們聽見他把前門關上了。
「沒錯,我料到了。」斯特萊克說,從他身邊走過,摁響門鈴。雖然安斯蒂斯邀請他共進晚餐,但他現在對員警並無好感。「這應該在你們的能力範圍內。」
「渡渡!」利奧諾拉又喊了一聲,「我跟你怎麼說的?不許拿走不屬於你的……」
「這名字真好玩。」
什麼,終於死了,真的、真的死了嗎?
「你連丹尼爾·查德是誰都不知道。」利奧諾拉說。
長命百歲,斯迪克!吻你。
「噢,」瓦德格拉夫吃了一驚,說道,「沒想到——為什麼……」
「你現在缺錢用嗎?」
「那個你認為跟蹤你的女人,你見過她嗎?」
斯特萊克掏出手機,又給羅賓發了簡訊。
「畫得很好,」斯特萊克說,「利奧諾拉,你是否知道,昨天員警搜查書房時,有沒有找到跟《家蠶》有關的什麼東西?」
「我想也是。」瓦德格拉夫說,笑微微地看著她。她又側著身子走了出去。
「朋友?家人?」
她打住話頭,因為奧蘭多拖著腳走了回來,手裡不僅拿著毛絨大猩猩,還有一遝色彩鮮艷的圖畫。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去那兒,」她不耐煩地說,「他討厭那房子。這麼多年一直想把它賣掉,可是那個范克特不讓。」
「我也不太喜歡。」斯特萊克說。
也許因為她心目中的英雄跟所有最優秀的英雄一樣,已經死了,所以又重新喚起了她的崇拜;也許這種崇拜會像永恆的火焰一樣,從此不熄地燃燒,她會忘記種種的不快,緬懷她曾經愛慕的那個歐文……只要別讀到他最後的那部傑作,讀到歐文對她的那些惡劣的描寫……
他們聽見樓上廁所傳來響亮的沖水聲,接著樓梯上響起腳步聲,利奧諾拉回來了,奧蘭多跟在她後面。
他完全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再打開第二條簡訊。

他們慌慌張張跟在他身邊,想讓他開口說話,如同兩隻尖嘴海鷗朝一艘拖網漁船發起俯衝襲擊。
門口站著一個員警。一個高個子年輕員警,長著爭強好鬥的下巴,他看見斯特萊克微瘸著腿朝他走來,便蹙起眉毛。
令人吃驚的是,九-九-藏-書奧蘭多突然又出現在廚房裡,仍然抱著她的大猩猩。她肯定是像小貓一樣悄沒聲兒地溜下樓來的,他們都沒聽見。
「他沒有頭髮,」奧蘭多說,「後來爸爸帶我去看那個女人,我把我最好的圖畫給了她。她的頭髮很漂亮。」
「你跟羅珀·查德的那些人關係都不近,是嗎?」
然後他給安斯蒂斯打電話。
「爸爸不喜歡丹尼查,」奧蘭多說,「他跟我說過。」
「多長時間?」

「他們還不知道。」
「他在那裡躺了有一段時間。」他說。
「爸爸帶我去的時候,我看見……」
「他的頭髮真漂亮。我不喜歡你的頭髮,」她對斯特萊克說,「毛卷卷的。」
一剎那間,他考慮退回來,對著他們把門關上,可是那就意味著要被困在這裏,而且待會兒還得面對他們。
「計程車!」他喊道。
「你沒有讀過《家蠶》,是嗎?」斯特萊克隨意地問道。
司機對這麼短的距離感到不滿,不出聲地抱怨了幾句。
「夥計,我可從來……」
她疲憊的眼睛里再次隱約流露出對英雄的崇拜,這種崇拜幾乎已經被生活磨滅殆盡,這麼多年遭受冷落和不幸,容忍他的臭架子和壞脾氣,在這座破舊的小房子里勉強支付吃穿用度,照顧他們的女兒。
「星期一早晨就來了,」利奧諾拉說,「想看看能不能幫忙。幫忙!她造的孽夠多了。」
「是啊,我看見了『他家的一個友人』那句話。他們試圖說明我沒有告訴你們是想自己出名。」
利奧諾拉跟著他來到昏暗的門廳,仍然抽著鼻子,斯特萊克剛一出門,就聽見她在大喊:「渡渡!渡渡!快下來,我不是故意的!」
「對不起,」她對兩個男人說,「我有點不舒服。」
一開門,一股凜冽的冷空氣撲面而來,接著便是一片白光,一個閃光燈在他眼前幾寸遠的地方閃了一下。他眨眨眼睛——三個男人的輪廓在他面前晃動——他舉起手擋住新一輪的閃光燈齊發。
「你的頭髮很漂亮,」最後她大聲對傑瑞·瓦德格拉夫說,「像頭髮乾草堆。」
他得罪了一些人,這我知道,「她心煩意亂地說,」可他就是那樣的人。喜怒無常。為一些小事大發雷霆。他一直都是那樣的,根本沒什麼惡意。誰會為了這個殺害他呢?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只有等書出版了我才願意讀。為什麼大家都不停地問我這個?」她說,抬起頭,她正摸索著在一個塑膠袋裡掏餅乾。
她跺著腳從女兒身後的門廳走來,面色蒼白,形容憔悴,穿著一件老氣的藏青色裙子,裙邊都垂下來了。
「她說歐文把一大堆人都寫進了書里,」利奧諾拉說,「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麼對此這麼生氣。歐文總是這麼乾的,」她喝了一口茶,「在許多書里都寫到了我。」
「你今天喜歡每個人的每樣東西,」利奧諾拉淡淡地說,端著自己那杯淡茶重新坐了下來,「我問她為什麼要那麼做,為什麼要告訴歐文那本書不能出版,惹得他那麼生氣。」
她打開瓦德格拉夫給的那張卡片。正面是一幅紫羅蘭水彩畫。卡片上有許多人的簽名。
「我這一天都不得安生了,」她說,「她情緒不穩定。不喜歡員警上家裡來。」她緊張地打了個哈欠。
「你叫什麼名字?」前門關上后,奧蘭多問斯特萊克。
「科莫蘭。」他說。
「這跟那個喬當年把房子留給他們的條件有關。好像是規定了怎麼使用。我也不清楚。你得去問里茲,她什麼都知道。」
奧蘭多臉漲得通紅,氣沖沖地瞪著母親,離開了房間。這次她把門摔得山響。門並沒有關上,又彈了開來。斯特萊克聽見她跺著腳往樓上走,剛走幾步,就開始不可理喻地尖叫起來。
「嗨。」瓦德格拉夫說,慌忙站起身來,從角質框鏡片後面真誠地朝斯特https://read•99csw•com萊克眨巴著眼睛。他顯然沒有認出這位偵探是他上次在黑暗的屋頂花園裡見過的,只見他伸出一隻手問道:「你是這家裡的人?」
她搖了搖頭。
「據你所知,歐文上一次去那裡是什麼時候?」
門外那個年輕員警把斯特萊克的路擋住一半。他一臉怒氣。
「里茲阿姨也進去了。」奧蘭多說。
「想再給他們露一手嗎,斯特萊克先生?」
一時短暫的沉默,瓦德格拉夫焦躁地擺弄著手裡的花,目光在廚房裡掃來掃去。
「她來的時候你在上廁所。」奧蘭多說,「她走進爸爸的書房。我看見了。」
「看不出有誰能做什麼。」利奧諾拉簡慢地說,接過他遞來的卡片。她在桌旁坐了下來,斯特萊克已經抽了把椅子坐下,為傷腿的負擔減輕而鬆了口氣。
「是啊,」利奧諾拉說,似乎放了心,「她跟我在一起也是眼淚汪汪的。又是一個心裏有愧的人。」
「我喜歡她的口紅。」奧蘭多大聲說。
「真好玩。」奧蘭多搖晃著身子說。
「傑瑞到哪兒去了?」
「她是怎麼說的呢?」斯特萊克問。
「自從歐文五號出走之後,你有沒有聽說有人跟他說過話,或者看見過他呢?」
她搖搖頭,擤了擤鼻子。
門開了,斯特萊克發現自己面對著一個瘦長難看的姑娘,她滿臉菜色,一頭蓬鬆的淺褐色捲髮,一張大嘴,表情單純。兩隻淺綠色的大眼睛分得很開,眼白清澈。身上穿著的不知是長運動衫還是短連衣裙,齊到瘦骨嶙峋的膝蓋上面,下面是毛茸茸的粉紅色短襪,平坦的胸前抱著一個大猩猩毛絨玩具。猩猩腳爪上貼著魔術貼,弔掛在她的脖子上。
「員警把他留下的東西都拿走了,」她說,「昨天他們像掃蕩一樣把書房翻了個遍。最後把門一鎖,把鑰匙拿走了——現在連我自己也進不去了。」
「那我就告辭了。」斯特萊克說著,把椅子一推,站了起來。
「我喜歡爸爸的書房,」奧蘭多大聲說,「因為他拿紙給我畫畫。」
「你好,」斯特萊克說,「你是奧蘭……」
「有媒體對這裏感興趣。」年輕的員警說。
「別胡說八道。」她媽媽說。
「你拿走了我的卡片!」利奧諾拉氣呼呼地說,「我不是跟你說過嗎?不屬於你的東西不許動!卡片呢?」
「我不喜歡他摸我。」
——威廉·康格里夫《悼亡的新娘》
「那書房像個垃圾堆,」利奧諾拉說,給水壺接上電,「他們花了好長時間仔細搜查。」
「你跟歐文那家出版社的那些人熟悉嗎?」他在往壺裡注水的聲音中問道。
奧蘭多輕輕坐在斯特萊克旁邊的椅子里,一條赤|裸的腿墊在身子底下,開始給一幅畫上的一條大魚添上色彩斑斕的鰭,那盒蠟筆彷彿是她憑空變出來的。
「沒有,」利奧諾拉說,「歐文帶走了。」
「他跟一個巨人同名。」奧蘭多說。
斯特萊克猜想她的這些抱怨都是從丈夫那裡聽來的。
「上個星期?」她沙啞著聲音說,仍在擦拭眼淚,「有過。好像是星期二,也許是星期三?但肯定有過。又有過一次。」
「是我畫的。」
我離開時門外有兩個記者。你就說是給克勞迪打工的。
「不知道他為什麼來,」利奧諾拉繃著臉說,「大概是讓自己覺得在做好事吧。」
「先生,請問你是誰?」
「沒有,」奧蘭多說,「她只是走進去,然後走出來,看見我就哭了。」
顯然是指她的肚子。
斯特萊克想到魔女,那個「老妓|女」,發現自己在暗暗鄙視歐文·奎因。
「是啊。我憑什麼要跟他們接近?跟他們合作的是歐文,不是我。」
「渡渡,他現在不想看圖畫。」利奧諾拉不耐煩地說,可是奧蘭多不理會媽媽,把她的圖畫攤在桌上讓斯特萊克看。
「他們不肯把屍體給我,」利奧諾拉帶https://read.99csw.com著那種無遮無攔的坦誠說,「所以我目前沒什麼要安排的。」
一陣短暫的、意味深長的沉默。利奧諾拉抬頭看著女兒。斯特萊克杯子舉到唇邊,呆住了。
「哪個女人?你在說些什……」
「那個該死的查德,」利奧諾拉憤憤地說,「給歐文寄恐嚇信。歐文從來都不喜歡他。結果他還在卡片上簽名,還說什麼如果有什麼需要他做的……那張卡片呢?」
她透過那兩個老式的大鏡片盯著他望。
「鮑勃。」
「進來,」利奧諾拉短促地說,示意斯特萊克去廚房,「我要上廁所,很快就回來。」
「這麼多年,邁克爾·范克特怎麼能一直阻止你們賣房呢?」
「什麼?」
「噢,」她說,「是你。進來吧。」
「是啊,我也一直想不明白。」
斯特萊克的茶淡而無味,而且渾濁不清,似乎根本嘗不出茶葉包里是何物,他喜歡的是顏色如木焦油般的濃茶。他禮貌地、象徵性地喝了一口,想起伊莉莎白·塔塞爾曾公然宣稱,希望歐文被她那隻杜賓犬咬了之後一命嗚呼。
你好,科莫蘭,謝謝你提醒我有記者,剛才碰到他們了,仍然在門外逗留。待會兒見。羅賓。
「我爸爸死了。」奧蘭多對著整個屋子說。她的目光直接而熱切,尋求別人的反應。斯特萊克覺得他們中間需要有人說點什麼,便道:「我知道,很令人難過。」
「許多年前了,」她說,「我不知道。許多年了。」
「我喜歡花。」奧蘭多說著,拿出那張泛著光澤、但已是皺巴巴的卡片,她媽媽一把奪了過去。
斯特萊克慶幸今天暫時沒有下雨,他在十點前到達了奎因家。在慘澹的陽光下,房子跟他上次來時一樣黯淡、壓抑,但有一點不同:
「我被人堵在門口了。他們知道我發現了屍體。」
「我還想要紙來畫畫。」奧蘭多大聲說。
「他們從來都不欣賞他。圖書得去推銷啊,」她出人意外地說道,「得去宣傳推廣啊。出版公司有責任把書推出去。他們從來都不讓他上電視,也不提供他需要的機會。」
「噢,好吧,既然員警需要……沒事,」瓦德格拉夫說,「應該這樣。沒事,我自己離開,別站起來了。」
他那時死了嗎?
「沒有,」她說,「你想喝杯茶嗎?」
「是啊。」斯特萊克說,不知怎的又加了一句,「跟一個巨人同名。」
「你還問我?」
第二天上午九點差一刻,斯特萊克慢慢地走下金屬樓梯,心裏又一次問自己,為什麼不想想辦法把鴿子籠電梯修好。摔傷后的膝蓋仍然紅腫酸痛,因此他預留了一個多小時前往蘭仆林,他可沒有錢老打計程車。

「好吧。不過我什麼都不知道。」
利奧諾拉聳了聳肩:「不怎麼認識。在歐文的一次簽售會上見過那個傑瑞。」
「他是個該死的偽君子,我知道。」利奧諾拉說,眯著眼睛端詳其他簽名。
接著衝著天花板大吼一聲,「渡渡!」聲音那麼響,把斯特萊克嚇了一跳。
「是的,」他說,笨手笨腳地把花遞了過去,但沒有坐下,「這樣吧,利奧諾拉,我現在不想佔用你的時間,你肯定很忙——忙著安排各種事情,還要……」
斯特萊克一言不發地大步往前走,雙手插在口袋裡,神色冷峻。
「屍體是怎麼回事?」她突然問道,「歐文遭遇了什麼?他們不肯告訴我。拿走了他的牙刷,說要查DNA鑒定身份。他們憑什麼不讓我見他?」
「可是他們必須……」
「家庭友人。」斯特萊克說,他們握了握手。
「沒怎麼睡著。因為我一直在想,是誰呢?是誰對他下的毒手?」
「你為什麼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已經失蹤了兩星期,斯特萊克先生?」
「噢,好的——但是請問你為什麼站在這房子外面?」斯特萊克微笑著說。
斯特萊克九_九_藏_書跨過門檻,朝那個員警笑了笑,對方怒目而視。
他當兵時打過拳擊。他想像著自己猛地迴轉身,對準肋骨的位置來一記左勾拳,打得那個小癟三彎下腰去……
「因為我需要,」利奧諾拉乾脆地說,「員警以為是我對歐文下的手。」
「奧蘭多,不許這樣!」利奧諾拉吼道,從椅子上跳起來,衝進門廳。斯特萊克趁她不在,仰身把大半杯渾濁的茶水倒進水池。茶水濺在執拗地粘在玻璃紙上的花束上。
「行啊,太好了,」斯特萊克說,這時計程車駛向牛津廣場,「什麼時間?」
「奧蘭多!」利奧諾拉在屋裡喊道,「你在做什麼?」
「你睡眠好嗎?」斯特萊克問。
「出名對生意有好處是嗎,斯特萊克先生?」
斯特萊克以前碰到過這個問題,來自別的妻子,別的心神焦慮的父母。他像以前經常做的那樣,只提供部分事實。
「這樣的事情你可不許到處亂說,」利奧諾拉說,緊張得聲音都顫抖了,「我們的麻煩還不夠——別說傻話了,奧蘭多。」
「——我看見他們給書畫的圖畫,都是彩色的,」奧蘭多說,「然後丹尼查就摸了……」
「你在說些什麼呀?誰摸了你?」
「你好。」她說,輕輕地左右搖晃,把重心先放在一個腳上,又放到另一個腳上。
她從亂糟糟的操作台上抓起一張產品宣傳單,在桌上推過來給奧蘭多,可是女兒一把掃到一邊,懶洋洋地走出廚房,大猩猩在她的脖子上晃悠。他們幾乎立刻就聽見她拚命想踹開書房的門。
「我認為他們還不是非常清楚。」
「真是可怕,」瓦德格拉夫說,「必須過來看看我能否做些什麼。從我來了以後,她就一直在上廁所。」
「我跟歐文是在酒吧認識的,」她忽然嘟囔道,把眼鏡推上去,用紙吸干臉上的淚水,「他在那兒參加藝術節。海伊小鎮。我以前從沒聽說過他,但看得出來他是個人物,穿著和說話都不一般。」
「真不敢相信。」他最後說道。
「他給了我一支畫筆,」奧蘭多說,「在他摸完我之後。」
「好啊,太棒了。」斯特萊克說,其實他對這個骯髒廚房裡做出的東西不感興趣,只是想讓她繼續往下說。
「事情總會傳出去的,鮑勃,但不是我告訴他們的。」
「你為什麼沒有把歐文·奎因失蹤的事告訴警方,斯特萊克先生?」
「他是個偵探。」利奧諾拉蓋過女兒的聲音說。
「不許這樣,渡渡。不能這麼做。不許。我們不可以——我們不可以,快停下……」
「她是什麼時候來的?」斯特萊克問利奧諾拉。
「我想問問你塔爾加斯路的事。」
「有,」她說,一邊把茶葉包扔進缺了口的茶杯,「兩箇舊的打字機色帶。它們掉到寫字檯後面去了。員警出來問我,其餘的色帶在哪裡,我說歐文離開時都拿走了。」
笨蛋,斯特萊克想,在計程車拐彎時扭頭看了一眼。肯定是警察局的某個混蛋把他發現屍體的消息透露了出去。不可能是安斯蒂斯,他不會正式公布這個情報,而是某個懷恨在心的混蛋,因為盧拉·蘭德里的案子一直對他耿耿於懷。
是一些可以辨認的花、鳥、魚。其中一張背後印著兒童菜單。
「利奧諾拉,我還想再問你一件事,」斯特萊克溫和地說,「問完我就離開。上個星期,還有狗屎塞到你家的信箱里嗎?」
印著紫羅蘭圖畫的卡片從桌上消失了。
「噢,這是一張卡片,」瓦德格拉夫無奈地說,在口袋裡摸索著,「給……嗯,利奧諾拉,如果需要我們做什麼,隨便什麼……」
「一個多月前,歐文帶她去過,因為那天我約了要看醫生,」利奧諾拉緊張、慌亂地告訴斯特萊克,「我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
他在地鐵車廂里一直站著,因為坐下就意味著必須重新站起來,給酸痛的膝蓋增加負擔。穿過皇家橡樹街時,他感覺到手機在震動,是兩條簡訊,第一條來自妹妹露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