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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麥帥解職 麥克阿瑟大胆妄言

第十八章 麥帥解職

在被認可的杜魯門編年傳記(這一部是由總統親自促成的)中,道格拉斯·麥克阿瑟被描述成一位桀驁抗命的將軍,他在1951年3月和4月的一系列公開言論都超出了可以容忍的限度,是在向政府當局的政策挑戰。但麥克阿瑟的情報工作首腦查爾斯·威洛比將軍就不能接受這種說法。威洛比在其頗為措辭尖刻的回憶錄中曾指責說:「看來政府所有的所謂『理由』都必定掩蓋著更深一層的東西。」
威洛比所影射的,是指麥克阿瑟成了國務院和英國外交部里邪惡勢力的犧牲品,甚至成了那些影響著杜魯門和美國政策的隱蔽的共產黨間諜的犧牲品。不過他無意之中觸及了杜魯門政府隱藏很深的一個秘密:道格拉斯·麥克阿瑟被解職,並非因為他的公開言論,而是因為杜魯門總統所不能容忍的一些外來的陰謀詭計。
麥克阿瑟丟官的真相在華盛頓鮮為人知。杜魯門估計,反正「公開」的故事也足以說明解除麥克阿瑟的職務是有道理的。而且30多年之後,究竟政府中有誰知道哈里·杜魯門為何罷麥克阿瑟的官,又有誰只知道公開的原因,這些都是不可能弄明白的。
導致麥克阿瑟後來垮台的因素埋藏於1947年國家安全局成立之時。在朝鮮戰爭中,很少公開提到這一極端機密部門的存在。國家安全局負責使用精心研製的加密機器和其他設備來保護美國政府的通信不受侵害,並負責監聽其他國家的通信情況,包括友邦和敵國。(國家安全局還有其他秘密任務。例如,在其警衛森嚴的建築物里詢問蘇聯集團的高級叛逃者。)
但是,無論為國家安全的理由多麼堂皇,對友邦進行竊聽總是一樁不光彩的事情。一直至20年代,國務卿亨利·史汀生還大發雷霆:「君子不偷看對方信件。」這一信條在世界各國外交部和情報局早已是老掉牙了,各國只是緘口不談截聽通信之事,從而避免了相互間難堪的窘態。
1951年春,國家安全局在日本的主要監聽站是在東京郊外的厚木空軍基地,其主要任務是監聽中國的通信。但是國家安全局的技術人員們也定期監聽各國常駐外交官向他們首都發回的電文。很多這類竊聽是由於官僚主義的好奇心所促成的:那些外交官對他們外交部說的話,跟他們對駐東京的美國官員說的是不是一樣呢?
技術人員進行實際的截聽並破譯這些電文,但是他們對所「聽到」的東西並不進行分析。電文的抄件經由官僚階層逐級上報,首先送到國家安全局的華盛頓總部。在朝鮮戰爭期間,該局佔用的是阿林頓會堂幾所東倒西歪的建築物,這是華盛頓靠近弗吉尼亞郊區的一處陸軍營地。然後電文送到情報界指定的官員、國務院和五角大樓。截聽這件事本身是嚴格加以保密的,甚至那些使用截聽情報的單位也是如此。有時,這些截聽來的情報還要偽裝成來自其他來源。
1951年,在東京被監聽的外國使館中有兩個國家,它們是西班牙和葡萄牙。兩個國家都由右翼獨裁者執政,使得道格拉斯·麥克阿瑟對這兩國頗有好感。1951年3月中旬,杜魯門總統收到一份從西班牙、葡萄牙駐東京外交官那裡截聽來的電文,其中他們向上司彙報了他們同麥克阿瑟將軍的談話。談話的要點是:這位將軍滿懷信心,他能夠把朝鮮戰爭轉化為一場大規模衝突,並一勞永逸地解決掉「中共問題」。麥克阿瑟希望,假如此事發生,葡萄牙或西班牙不要感到驚慌;蘇聯要麼是置身事外,要麼就面臨滅頂之災。
杜魯門及其三四位親信顧問看到了截聽的電文。電文的大意(如果不是全文的話)轉給了國務院政策計劃班子,主任保羅·尼采及其副手查爾斯·伯頓·馬歇爾正努力制定一項結束戰爭的政策。
杜魯門讀到這些電文時,下齶緊繃,拍案而起。他說這是徹頭徹尾的背叛。他語調平緩,說明他正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憤怒。杜魯門再也沒有別的選擇了,麥克阿瑟必須革職。儘管他向華盛頓保證他將從命,但他告訴外國政府他壓根就不打算這樣做,而是要繼續逐步打破「政治性限制」,直至他迫使美國投入一場他所認為是必要的更大規模的戰爭。
由於消息來源不能公開,杜魯門和其他任何人都無法公開使用之。美國在1951年又不打算承認它對友好國家進行了竊聽。所以,麥克阿瑟撤職的問題,還得靠別的途徑,靠他的公開言論,而這是多之又多的。
杜魯門的行動受到了很大限制。要是他能夠透露麥克阿瑟同葡萄牙人、西班牙人的談話,麥克阿瑟馬上就會徹底完蛋。美國人也許能夠接受麥克阿瑟對美國政策的批評,以此作為言論自由的一種表達方式,但是背地裡圖謀推翻政策則完全是另外一碼事。
這樣,杜魯門便陷於頗具諷刺意味的境地。就在麥克阿瑟抱怨華盛頓強迫他在朝鮮打一場「有限戰爭」的時候,他也從這種局面中獲益匪淺:杜魯門決定行動,但是白宮除了對麥克阿瑟也進行一場「有限戰爭」外別無選擇。

麥克阿瑟大胆妄言

但是應當向中國人提出什麼樣的條件呢?有關的討論涉及兩個層面的問題:一是一項可供總統發表的公開聲明;二是一項秘密共識,即美國在談判中將接受什麼或可以討論什麼。在政治上,美國政府希望其和平行動得到盟國與中立國的支持。在軍事上,參謀長聯席會議認為,1950年12月以來第8集團軍處境的改善,可使美國進行更強硬的討價還價。但是,在喬治·馬歇爾暫時生病期間代理國防部長的羅伯特·洛維特對此並不完全贊成。他在向艾奇遜轉發參謀長聯席會議關於「更強硬的討價還價」的備忘錄時,表示「總的同意」,但又補充說,如能把台灣問題和北京進入聯合國的問題也囊括到正在考慮的解決條件中去將是「適宜的」。(人們應記得,在12月時,中國曾堅持把上述問題列入談判議題,卻遭到美國的拒絕。一個月後聯合國推動和平談判時,艾奇遜並不反對把它們作為談判議題的一部分,儘管他明確表示美國不會同意任何一點。有鑒於此,中國人拒絕了聯合國的和談方案。中國人的行為使艾奇遜確信北京還不準備進行談判。)
不論理由如何,麥克阿瑟的這次挑戰已經是夠過分的了。用國防部長馬歇爾的話來說,他的聲明——
有關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的電報已經使麥克阿瑟的罷官不可避免。而現在,哈里·杜魯門有了一個可以公開利用的佐證。
九天之後,麥克阿瑟又進行了新的表演,艾奇遜稱之為「對政府行動的一個重大破壞」。第8集團軍成功挺進並幾乎打到三八線附近,這使政府相信,要進行一次新的和平努力,此乃read.99csw•com吉日良辰。戰前態勢實際上已經恢復,第8集團軍在實力上同中國人和北朝鮮人幾乎旗鼓相當,現在聯合國可以以平等的地位進行討價還價了。杜魯門認為:「現在即便是為了他們的利益(其程度至少同我們一樣)也該停止戰鬥了。」
給我們的盟國造成一個非常嚴重的局面,使他們對我們如何行事完全摸不著頭腦:總統拿出一樣東西來提請他們注意,並調整他們的行動以取得一致行動。但這一過程還未做完,戰地司令官又提出來一個建議,使總統處理事態的努力付諸東流。我尤其認為,它造成了政府的領導能力失信於人。
在杜魯門看來,由誰來主管美國對外政策這個問題,遠比麥克阿瑟的「檄文」(挪威大使向國務院詢問美國人在搞什麼名堂時所用的詞)所引起的這場外交風波更為重要。「更為重要的是,麥克阿瑟將軍再次公然違抗三軍總司令,即美國總統的政策。」
正如人們所料,麥克阿瑟後來否認了任何失措之舉。他被免職之後在參院聽證會上回答詢問時說:「我所發布的公告只不過是每個戰地司令官任何時候都可以發布的那種公告,通過這一公告,可以同對方總司令協商,尋求結束雙方敵對行動的途徑。」但是他不知道即將向聯合國盟國分發的那份國務院倡議嗎?「是的,我收到了那樣一份電報。但是無論如何,它同我的聲明毫無關係……我在3月24日發表的聲明中,看不出有什麼異乎尋常、旁門左道或是不妥當的地方。」
1951年3月19日,艾奇遜·馬歇爾和參謀長聯席會議read.99csw.com聚在一起審查所提出的公開聲明草稿。他們決定通知麥克阿瑟關於這份即將發表的總統聲明,並請他提出意見。杜魯門正在佛羅里達基韋斯特的小白宮度假,他批准了這一聲明。3月20日,參謀長聯席會議向麥克阿瑟發去一份電報:
隨後幾天中,國務院和國防部官員們又仔細推敲了擬議的總統聲明,並同那些在朝鮮派有部隊的國家其駐華盛頓的使節們審查了這項聲明。聲明沒有做出讓步,也沒有理睬中共以前作為會談準則而提出的那些條件,但是它的確提出了一些不受約束的外交辭令:「聯軍指揮部準備著手做出安排,以終止並保證不再發生戰鬥……其中包括外國軍隊撤出朝鮮。」它還間接表示願意討論北京提出過的那些問題:「迅速解決朝鮮問題,將大大地減輕遠東國際緊張局勢,也將開闢途徑,以便按照聯合國憲章中所規定的和平解決爭端的程序來考慮這一地區的其他問題。……」從外交上講,這些話對於談判來說是完美開端的第一步。它並沒有事先做出讓步,但確實為實際談判中的讓步提供了可能。
1951年3月15日,亦即杜魯門在給媒體的聲明中對越過三八線有意含糊其詞的那一天,麥克阿瑟把他的批評意見擴大到了他私下的小圈子之外。他在向美聯社社長休·貝利發表的一項聲明中批評說,停止第8集團軍向三八線挺進的做法,損害了「我們完成統一朝鮮的使命」。艾奇遜評論說:「他已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告知,這不是他的任務。」
因此,麥克阿瑟開始中傷李奇微及其「拉鋸戰」。他對考特尼九_九_藏_書·惠特尼將軍說:「只要中國進行戰爭的能力仍然不受打擊,那麼靠在朝鮮殺死中國人,不管殺死多少,也無法停止紅色中國在亞洲的侵略。」他好像不能理解李奇微的戰略是要建立並堅守住一條防禦戰線,以此作為結束戰爭的談判的第一步。他毫不理會華盛頓反覆申明的「政策業已確定」的說法,卻多次要求「在最高國際級別上」做出下一步應該如何行事的決定。
儘管麥克阿瑟後來佯作無辜地把他的聲明說成是一項「例行公報」,但是事實並非如此。他完全清楚,以中國人的自尊心,他們會把他的「和平倡議」理解為鼓動繼續進行戰爭,而不是結束戰爭。麥克阿瑟的聲明事先未送參謀長聯席會議審查,又不向參謀長聯席會議打招呼,就捅給了報界。
麥克阿瑟3月21日的回電,實際上對參謀長聯席會議要他提出建議的要求不予理睬。他再次抱怨對他部隊的限制,「使其根本無法去掃清北朝鮮,或者不能做出可觀的努力來達到這一目的」。他說他現有的指令很適合當時的局面。
三天之後,正當國務院同其他國家政府商談聲明文稿時,麥克阿瑟自己向敵方發出了和談呼籲,給總統來了個釜底抽薪。「要是他是存心的,」參謀長聯席會議的一項研究報告說,「這位聯合國軍司令官簡直再找不到比這更有效的辦法來激怒總統了。」
杜魯門評論說:「這一聲明的用意是:一項不帶任何威脅或譴責、表達我們和平解決意願的建議,也許會得到良好的反應。」
麥克阿瑟的倒霉之處在於,他的公開言論給杜魯門罷他的官提供了充分的根據,甚至不需要利用https://read•99csw.com截聽通信所得的材料。假如麥克阿瑟意識到華盛頓對於他的批評言辭十分敏感的話(他理應如此,尤其是在杜魯門1950年12月6日給他下達封口令之後),那麼他在1951年3月初開始的一系列公開言論完全是自取滅亡,好像是在試探他到底能走多遠。嫉妒可能也是一個動機。麥克阿瑟在1950年12月曾發過牢騷說如果沒有增援力量,他就無法守住朝鮮;但李奇微上任之後部隊並未得到額外補充,然而卻成功地向前推進了,這同麥克阿瑟在11月至12月所造成的災難形成了鮮明對照,這一點就連外行也能看出來。
麥克阿瑟認為,中國的軍事力量被過分誇大了。他說:「即使在聯合國部隊的活動目前受到限制,而且相應的軍事優勢屬於紅色中國的條件之下,事實還是表明,它靠武力是完全不能完成對朝鮮的征服的。」(麥克阿瑟在過去幾個月里對參謀長聯席會議反覆說的卻是另一回事。)他向中國人提出的是一項最後通牒,而不是談判:
國務院正草擬一項總統聲明,要點如下:聯合國已肅清了南朝鮮大部分地區的侵略者,現在準備討論解決朝鮮問題的條件。聯合國認為,在大軍向三八線以北挺進以前,應進一步做外交上的努力,以便取得和解。這就需要時間來判斷外交上的反應,並等待新的談判的發展。鑒於三八線並沒有軍事意義,國務院已向參謀長聯席會議詢問,你應有什麼樣的授權才能在以後幾星期內取得充分的行動自由,以便保證聯合國部隊的安全並與敵人保持接觸。希望你提出建議。
在證詞中,麥克阿瑟沒有搞躲躲閃閃——他是徹頭徹尾read•99csw.com地撒謊。這一年晚些時候,麥克阿瑟在對美國退伍軍團的一次友好集會講話時自誇說,他揭露了美國歷史上「最不光彩的陰謀」之一。他把艾奇遜的和平行動看成是一次出賣,是一項能結束戰爭而沒有勝利的政治行動,並會給美國和南朝鮮帶來災難性的後果。在副官考特尼·惠特尼看來,提出討論台灣地位和北京在聯合國席位問題的洛維特備忘錄,證明了「一種邪惡因素正在發揮作用……一個已經深入政府高層集團的陰謀計劃」。但是說來奇怪,記載表明,直至3月30日,即麥克阿瑟的聲明打亂了和平倡議的六天之後,麥克阿瑟甚至根本未被告知這一轉變。另一些忠於麥克阿瑟的人有他們自己「馬後炮」式的解釋。威洛比將軍提出一個不太靠譜的論點:麥克阿瑟實際上是在用「巧妙的心理戰」來補充華盛頓的和平倡議,旨在「支持即將在聯合國內發動的和平攻勢」。麥克阿瑟在他的回憶錄中卻另有高論,他力圖把他的聲明說成是一項「軍事行動」。他是以「一名司令官的權力」發表這一聲明的,而且表示的是「一位戰區司令官的局部觀點」。
敵方……現在一定已經痛苦地認識到,如果聯合國決定不再施行它把戰爭局限在朝鮮的寬容做法,而把我們的軍事行動擴展到其沿海地區和內陸基地,那麼紅色中國就註定有立即發生軍事崩潰的危險。……
然而,在我作為軍事司令官的許可權之內,毋庸贅言的是,我準備隨時和敵軍總司令在戰場上舉行會談,誠摯地努力尋求任何軍事手段,以此將有可能實現聯合國在朝鮮的政治目標而無須繼續流血。聯合國的這一目標是任何國家都沒有理由反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