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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經紀人的浪漫史

忙碌經紀人的浪漫史

馬克斯維爾半轉過身子,雙手滿是紙張和收報機的紙帶。
「你簡直昏了頭,皮徹,」馬克斯維爾說,「我怎麼會給你下這樣的指示?萊斯莉小姐在這裏工作一年以來令人十分滿意。只要她願意留在事務所里,這位置就永遠是她的。這個位置不缺人,小姐。同介紹所取消那項約定,皮徹,以後不要再帶任何人來。」
交易上的步伐和衝勁越來越猛,越來越快。在交易所里,有五六種股票正在受著衝擊,其中馬克斯維爾的顧客是大戶。買進或賣出的訂單來來去去捷如飛燕。他自己持有的股份有些也岌岌可危,因此他就像一台高速運轉的精密而強有力的機器在運作——高度緊張,開足馬力,準確無誤,從不猶豫,每一句話、每一個決定、每一個行動都及時、準確如鍾錶。股票和債券,貸款和抵押,保證金和擔保品——這一切全屬金融世界,沒有人類世界或自然世界的餘地。
正當馬克斯維爾感到壓力越來越大時,他突然覺得面前有一叢高高捲起的金髮,戴著一頂絲絨帽子,駝鳥羽飾顫巍巍的,穿著一件仿海豹皮短外衣,還有一串山核桃大小的珠鏈,珠鏈下一塊銀雞心垂到離地板不九-九-藏-書遠。原來是一個鎮靜自若的年輕女士的一身穿戴。
在股票交易上有的是颶風和滑坡,暴風雪和冰崩,還有火山爆發。大自然的劇變具體而微地反映在經紀人的事務所里。馬克斯維爾把他的椅子推到牆根,像用足尖跳舞似的處理著他的業務。他一會兒從收報機跳到電話機,一會兒從辦公桌跳到門邊,靈敏得像訓練有素的丑角。
「嗯——怎麼了?有事嗎?」馬克斯維爾問得乾脆。打開的郵件雪片似的堆在他的桌上。他的銳利的灰眼珠咄咄逼人地向她射去,半帶著不耐煩。
「說過,」皮徹回答,「他吩咐我另找一個。昨天下午我通知了介紹所,要他們今天上午送幾個來好挑選。現在已經到了九點三刻,還不見一個戴闊邊帽的或嚼著菠蘿口香糖的過來。」
她抬起頭笑眯眯地瞧著他,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兩眼顯得和氣和坦率。馬克斯維爾一支胳膊肘支在她桌上,他兩手依然抓著窸窣作響的紙片,鋼筆還夾在右耳上。
「那麼我就照常工作了,」年輕女士說,「等哪一個來接替我的位置。」她立即走向辦公桌,並將她的黑色頭巾式女帽掛在老地方。
皮徹九-九-藏-書是證券經紀人哈維·馬克斯維爾事務所的心腹僱員。那天上午九點半鍾,當他的老闆馬克斯維爾同年輕的女速記員大步走進事務所的時候,他平時毫無表情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一點驚異的神色。馬克斯維爾脫口而出說一聲「早上好,皮徹」,就像要跳起來似的奔向辦公桌,立即鑽進在桌上等待他的一大堆信函和電報中去。
「沒什麼事。」速記員回答,微笑著走開了。
而這一天正是哈維·馬克斯維爾忙碌的一天。收報機急促地送出一卷卷股市行情,桌上的電話機不斷地發出嘟嘟聲。人們開始擁進事務所,貼著欄杆同他打招呼,有的和顏悅色,有的尖酸刻薄,有的興奮異常。信差帶著信件和電報奔進奔出,事務所里的僱員們跳來跳去,像是風暴中船上的水手。連毫無表情的皮徹臉色也鬆動了,似乎有了生氣。
「我現在明白了,」她溫柔地說,「那是你的老行當讓你一下子把什麼都忘記了。我起先真是嚇壞了。你不記得嗎,哈維?我們昨天晚上八點鐘已經結了婚,就在拐角處的小教堂里。」
「皮徹先生,」她對老闆的心腹僱員說,「馬克斯維爾昨天說過要另請一個速記九_九_藏_書員嗎?」
皮徹仍懷著好奇心,注意到她今晨的行動和往常有點不同。她的寫字檯在相鄰的那一間,她今天沒有徑直走進那一間,而是猶豫不決地停留在外面這間辦公室里。她一度移步走近馬克斯維爾的辦公桌,近到馬克斯維爾會意識到她的存在。
皮徹從旁加以解釋。「這是速記員介紹所推薦來的女士來接洽工作,」皮徹說。
午餐時間快到了,一切喧囂暫告停歇。
「速記員工作,」皮徹說,「你昨天吩咐我打電話給介紹所,要他們今天上午送一個來。」
「確實,我馬上就辦,」馬克斯維爾小聲兒說,「我現在就去問她。我真奇怪我為什麼早不這樣做。」
「萊斯莉小姐,」他急匆匆地說,「我只有一小會兒時間,在這當兒我有話要說。你願意做我的妻子嗎?我沒有時間像通常那樣同你談情說愛,可是我確確實實愛你。請快快說——那些傢伙正搶購太平洋鐵路公司的股票哩!」
「什麼工作?」他皺著眉頭問。
這位年輕的女士給馬克斯維爾當速記員已有一年。她的美貌卻絕非三言兩語所能說得清的。她摒棄那種將頭髮往上梳攏的誘人的華美髮型,也不戴手鐲、項鏈及雞read•99csw•com心之類。她沒有那種準備應邀去午餐的神氣。她的服裝是灰色的,很樸素,但非常合身。她的黑色頭巾式女帽上插著一片金綠色鸚鵡羽毛。這天上午她容光煥發卻帶點靦腆,兩眼晶瑩卻帶著夢幻,面若桃花並泛著幸福的回憶。
馬克斯維爾站在辦公桌旁,手裡是滿滿的電報和記錄,自來水筆斜夾在右耳上,頭髮亂蓬蓬地掛在額頭上。辦公室的窗子開著,因為春天這位可愛的女司閽已經打開大地的調溫器,送進一點暖意。
「你不了解嗎?」馬克斯維爾著急地說,「我要你同我結婚。我愛你,萊斯莉小姐。我要告訴你,趁現在手頭的事稍微鬆動一點,我就抓住這一分鐘。他們又在喊我接電話了。叫他們等一會兒,皮徹。你願不願意,萊斯莉小姐?」
銀雞心怒氣沖沖地離開了辦公室,那條項鏈自由自在地搖晃著,磕碰著辦公室里的傢具。皮徹抓住一個機會對會計說,「老頭子」越來越心神恍惚,什麼事都會忘記。
這香味使她活現在他眼前,幾乎伸手可及。金融世界突然縮成一個小黑點。她正在隔壁的房間里,離他不過二十步。
他帶著急於補進空頭股票的那份匆忙,一頭衝進裡間的九-九-藏-書辦公室,直奔速記員的辦公桌。
透過窗戶飄來一縷隱隱約約的——或許是被遺落的——香氣,那是淡雅的紫丁香味,使經紀人一剎那動彈不得。這是因為這種香味屬於萊斯莉小姐,這是她的氣味,只有她有這種氣味。
一個人如果不願親眼看到一個忙碌的曼哈頓證券經紀人在業務高峰時的表現,他就不配做一個人類學家。詩人曾經歌頌「燦爛的生活中一個忙碌的時辰」,而證券經紀人的忙碌不僅僅是一個時辰,而且是分分秒秒都忙碌不堪,像懸在車廂弔帶上那樣緊張,而整個車廂連同前後平台都擠得密不透風。
坐在辦公桌前的已經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台機器,是靠嗡嗡作響的齒輪和發條推動的。那就是紐約市的一個忙碌的證券經紀人。
速記員的表現很奇怪。她先是驚異莫名,接著惶恐的眼睛里淌下淚水,然後破涕為笑,一條胳膊輕輕地挽住經紀人的脖子。
「啊,你在說什麼?」那位年輕女士叫道。她站起身盯著他看,眼睛睜得圓溜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