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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憂果與玻璃瓶

忘憂果與玻璃瓶

得啦,他現在反正無所謂了。他已經吃了忘憂果。他在這塊永遠像是下午的土地上生活得快活而滿足。過去在國內的生活似乎是一場不愉快的夢。他希望艾達像他一樣快樂。空氣芳馨如遙遠的阿瓦朗島;周而復始、無拘無束、牧歌似的迷人的日子;生活在懶懶散散、羅曼蒂克的人們之間——生活里充滿音樂、鮮花和低低的笑聲;無邊無際的大海和高山的影響;形形色|色的愛和魔術和美都在熱帶的白夜裡開放——擁有這一切,他已是滿足過分了。再說,還有普拉·布蘭尼根哩。
海關的船同瓦芭拉號的小快艇同時抵岸。船在淺水著地時同乾燥的沙灘之間還有五碼波濤。半裸的加勒比人跳進水裡,背著瓦芭拉號的事務長,和穿著汗衫和紅杠藍布褲、戴著垂邊草帽的當地小官吏。
如果這是艾達給他的信息,除了是作為和解的前奏還能是別的什麼?果屬如此,為什麼她不用郵寄這種更保險的方式而採用這種沒把握的甚至輕率的通信方式呢?在空酒瓶里塞一封信,然後丟進大海里!這裏面即使不含有傲慢不恭的意味,也未免顯得輕佻。
因為現在成了問題。他想沒有找到這隻瓶子倒好,然而瓶子就在眼面前。它為什麼要從海里漂過來,從而帶來那麼多惱人的事,破壞他的平靜?
他趿著鞋走了出來,剛剛從瓦爾芭拉號的一條小船上下來的是這條船的三副(他是西蒙的熟人)和運水果船上的三個水手。
領事先生在伯納德·布蘭尼根的屋子前停住了。普拉在廊下的吊床上晃蕩,聽到格迪的聲音臉上有了血色,像鳥兒離巢似的跳了下來。
格迪回到辦公室,坐下來繼續寫報告消磨時間。如果說報紙上的那篇文章他讀了無動於衷,那麼艾達利亞號悄然而過他更覺得無所謂。這件事給他帶來一片平和寧靜的心境,一切猶豫不定都一掃而光。他知道一個人有時不自覺地懷著某種希望。現在她既然跨越二千英里而來又無蹤無影地過去了,即使他的潛意識也無須再牽挂于往事了。
一個偉大的國家的代表之家是一座二居室的木結構房屋,三面圍著用木柱、竹片和棕櫚葉建起的長廊。一間房是辦公室,簡潔地陳列著一張寬大的辦公桌,一張吊床和三張不舒服的藤坐墊的椅子。美國第一屆總統和本屆總統的兩幅畫像高掛在牆上。另一間就是領事的居室。
格迪走回家,吹著口哨,那是最美妙而憂傷的情歌《戈龍德里娜》。在門口,他馴養的猴子從架子上跳下來,吱吱喳喳地叫。領事先生走向他的桌子取一些經常放在那裡的果子。在半黑中摸索,他的手碰到瓶子。他陡地一驚,彷彿碰到一條又冷又圓的蛇。
「西蒙!喂,西蒙——快醒醒,西蒙!」一個響亮的聲音在水邊叫喊。
他從沙灘回來是十一點鐘,也就是他的早餐時間。給他做飯的加勒比女人正好將早餐放在長廊面海的一九九藏書邊,在科勒里奧這兒是出名的最涼爽的地方。早餐包括鯊翅湯、蒸蟹、麵包果、鬣蜥排、鱷梨、一隻剛砍下來的菠蘿、紅葡萄酒和咖啡。
「他在那邊篷布下面,」三副指著小船說,「已經淹得半死不活了。我們在離岸邊幾乎一英里遠的輪船上看到他,瘋狂地游著去追漂在海面的一隻瓶子,瓶子一直向外漂。我們放下小艇朝他開過去。他的手幾乎已經夠到瓶子,卻又一下子精疲力盡沉了下去。我們及時將他拖了出來才救了他——或許吧;不過還要看醫生怎麼說。」
格迪想同普拉結婚——當然,如果她答應的話。不過他滿有把握她會答應。不知為何,他一直拖延著沒有啟齒向她求婚。有好幾回他幾乎要說出口了,可是有什麼神秘莫測的因素又把他拉了回來。或許這僅僅是一種不自覺的、本能的信念,認為這樣一來就會割斷他同過去的世界的最後的聯繫。
他首先拿上手的是一份厚墩墩的星期日出版的紐約報紙,那是準備讓讀者邊看邊打瞌睡的。他將這份報紙打開,一頭撐在餐桌上,一頭撐在前面的椅背上,這才慢條斯理地進餐,過一會兒翻開一面,懶洋洋地瀏覽報紙的內容。
關於這隻瓶子的來歷,他設想出許多不著邊際的說法,隨即又一一加以否定。
本欄的作者為了迎合讀者的口味,出於臆測炮製了一台浪漫史。他一直將佩恩小姐和托利伐先生的名字用方括弧括起,直到他幾乎談到他們將舉行婚禮。他羞羞答答又影影綽綽地玩弄了「風聞」、「聽說」、「謠傳」和「毋須驚訝」等一連串詞語,而以道賀語作結。
領事先生重新撐起陽傘,走回領事館。
他抓住瓶子靠近燈盞,仔細地轉動著,看出瓶里是寫滿字的對摺的便箋。進一步觀察,紙張的大小和色澤正是艾達常用的那一種。而且,他完全相信,字的筆跡也是她的。由於瓶子的玻璃不光滑產生折光,他無法讀出所寫的字;可是某些大寫字母,那是他一向看慣了的,他深信不疑出自艾達的手筆。
領事先生剛剛寫到:「最不可思議的是美國的大出口商因循苟且,坐視法國和德國的商號實際上控制了這個富庶而多產的國家的貿易利潤」——這時候他聽到一艘輪船的粗聲粗氣的汽笛聲。
領事感到一陣小小的滿足。他想,國務院讀到他的介紹可能發生興趣——於是他靠上椅背笑了。他犯了同別人一樣的錯誤。他一時忘記了科羅里奧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共和國的無足輕重的鎮市,又不是處在公海的主航道上。他想到港口的檢疫醫生格雷格,此人訂閱倫敦的醫學雜誌《柳葉刀》,希望能從中看到他給國內衛生部寫的關於黃熱病原菌的報告的引文。領事先生知道,他在美國的熟人中,聽說過科羅里奧這個地方的不足五十分之一。他也知道,無論如何會有兩個人不得不讀他的報告——國務院的某位下屬人員和印刷局的一個排字員。也說不定會有一個打字員注意到科勒里奧在商業方面的增長,因而在吃乳酪和喝啤酒的時候向一個朋友談及此事。
領事先生這樣消磨了兩個鐘頭,看報看得厭倦了。看過的報紙在腳邊狼藉滿地。他躺在那裡,向外望去,像是在睡夢中瞧見了伊甸園。一叢芭蕉樹的寬闊的葉片為他擋住了太陽。從領事館到海岸的大片緩坡為正在開花的檸檬樹和柑橘樹的深綠色葉片所覆蓋。一片鹹水湖從地底穿出,像是參差不齊的暗色的晶體,而湖邊一株木棉樹簡直要直上雲天。海邊的椰子樹揮舞著圖案一般的綠葉,襯托出波濤不驚的天藍色的海面。他感覺到灌木叢中猩紅和赭黃的色彩、花與果的香味、葫蘆藤下土灶冒出的炊煙、茅屋裡本地婦女的高聲笑語、知更鳥的歌聲、微風裡的鹹味、輕浪沖刷海岸愈來愈弱的聲音——於是,他漸漸地看到一個白點,漸漸發展成模糊的一片,闖進單調乏味的大海。read•99csw•com
格迪一經得到這個結論,他眉頭一皺,嘴邊顯出倔強的神情。他坐起身子,朝門外看著巨大的螢火蟲在靜寂的街道上飛來飛去。
「天上的聖徒!」西蒙睡意未消地說,「格迪先生沒有出什麼事吧?」
格迪穿上外衣,戴上帽子,走了出去。他沿街向一片小集市走去,那片廣場上有樂隊在演奏,許多人無憂無慮地在那裡逛盪。有些靦腆的姑娘急匆匆走過,烏黑髮亮的辮子上沾著螢火蟲,害羞又討好地瞧他一眼。空氣里瀰漫著茉莉和柑橘花的香氣,使人感到睏倦。
格迪慢慢喝著不加牛奶的咖啡,讀著那一欄文字。首先是列表說明托利伐先生的不動產和債券,接著是關於遊艇裝備的描寫,然後是芥子那麼一點點消息。托利伐先生邀請了幾位摯友,次日將開航作六個星期的巡遊,沿著中美洲和南美洲的海岸,進入巴哈馬群島。邀請的客人中有諾福克的坎伯蘭·佩恩夫人和艾達·佩恩小姐。
這種想法觸犯了他的自尊心,而將因找到瓶子而復甦的別的感情壓了下去。
在讀大學的時候格迪是棒球場上出色的一員。此刻他收起陽傘,筆直地插|進沙灘,彎下腰,兩手撐在膝蓋上。那事務長誇張地模仿投手的手法,向領事拋去一捆沉甸甸的報紙,那是那條船照例帶給他的。格迪一跳多高,「霍」地一聲接住了報紙捆。在海灘上遊手好閒的人——約佔這個鎮市居民的三分之一——一陣歡呼叫好。每個星期他們都會看到這棒球似的一投一接,永遠不會失望。在科勒里奧,創造革新是難以發達的。
「我要向行政部申訴,」古德溫說,「不過,有沒有這個部?——或者這不過是說說而已。你待人既不客氣,從你那兒也得不到什麼幫助。你不喜歡談話,也不提供什麼飲料。你是用什麼態度來代表你的政府的?」
科勒里奧沒有碼頭。像瓦芭拉那種噸位的船必須在離岸一英里處下錨。要裝上水果時全靠駁船和單桅小船運送。在索利塔斯,有很好的碼頭,在那裡可以看到各式各樣的輪船。可是在科勒里奧外邊的錨地,除了運水果的船很少看到九九藏書別的船。時不時一艘沿海航行的不定期輪船,或者從西班牙開來的神秘的雙桅船,或者一艘漂亮的法國三桅船會在海面上停三四天,這時候海關的員工就變得加倍的警惕和小心。在夜裡,會有一兩艘單桅船不知何故沿岸進進出出,到第二天早晨,科勒里奧的三星亨尼西酒、葡萄酒和綢緞呢絨類貨物的存貨就大為增加,而據說海關官員的紅褲袋裡,就有更多的銀元丁當作響,而賬冊上的進口稅收入卻沒有增加。
一看到她的裝束就使他著迷——她穿一件鑲荷葉邊的布衫,套著一件純白法蘭絨的坎肩,縫得貼身而有式樣。他提議去散散步,兩人來到山路上的老印第安井旁。他倆並排坐在井欄上,在這裏格迪說出了早就想說而一直拖延至今的話。雖說他早就知道她不會拒絕,可是得到她的毫無保留的、甜蜜蜜的同意還是令他快活得發抖。她准有一顆堅定不移的愛心,不會反覆無常,不帶任何懷疑,沒有任何繁文縟節。
對,他沒有看錯。那圖片上是吃水八百噸的遊艇艾達莉亞號,船主是金融界的巨富、社會上十全十美的名流傑·沃德·托利伐。
普拉的父親伯納德·布蘭尼根是科勒里奧的一位鉅賈。除了店鋪,他還有一支跑運輸的騾隊,同內地的鄉鎮村莊做生意也很興旺。他的太太是有高貴的卡斯提爾血統的本地人,橄欖色的兩頰顯出一點印第安人的棕色。這種愛爾蘭人和西班牙人的結合往往產生罕見的美麗的混血子女。這一家人確實非常出色,而他們家房屋的二層樓已安排好,準備為格迪和普拉成家之用,只等格迪下決心向普拉求婚。
這位領事對他寫的報告很感興趣。他才二十四歲;他來到科勒里奧的時間不長,工作熱情還沒有在熱帶的高溫下冷卻——這是一個處於南北回歸線之間的地帶可以容許的矛盾。
當天夜裡格迪在普拉家門口吻了她,他覺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愉快。「在這片空虛的安樂鄉,長遠生活和躺下來休息,」對他,正像對許多水手一樣,似乎是最好也最安逸的地方。他的未來會合乎理想。他來到了沒有蛇的天堂。他的夏娃將真正成為他身上的一部分,不受任何誘惑,因而更為誘人。今夜他作出了決定,心裏是一片寧靜,心滿意足。
出了故障或者即將沉沒的船只有時會拋出這種靠不住的信號呼救。可是他不到三個小時之前親眼看到艾達利亞號平安而快速地駛過去。說不定船員暴動將乘客關進底艙,發出這個信號來求援。可是,假定發生了暴動,那些心慌意亂的俘虜怎會不遺餘力地寫滿整頁便箋要求援助?
格迪懷著懶洋洋的興趣瞧著這模糊的一片越來越大越清楚,直到它變成艾達利亞號開足馬力朝海岸駛來。他沒有改變姿勢,一直瞧著那艘漂亮的白色遊艇迅速地開到科勒里奧對面的海上。於是他坐直身子,瞧著它一直向前飄過去。遊艇與海岸之間不過一英里之遙。他曾經看到船上雪亮的read.99csw•com銅構件的閃光,以及甲板上的帆布篷上的條紋。像是一艘幻燈片上的船,艾達利亞號在這位領事先生的小小世界里劃了一個亮閃閃的圈,一去不復返了,只剩下一小塊煙霧停留在海的邊緣。這船可能不是一件實實在在的事物,而是他渾渾噩噩的腦子裡的幻想。
「一隻瓶子?」老人擦擦眼說,他還沒有全醒。「瓶子在哪兒?」
「朝外海不知漂到哪裡去了。」三副說,揚起大拇指指著大海,「你趕快去吧,西蒙。」
晚餐以後,太陽已經落到山背後,格迪在一小片海灘上的椰子樹下散步。晚風徐徐向陸地吹來,海面上只有極小的波浪起伏。
他忽然看到一幅似曾相識的圖片而不由得一驚,那是整半版的照片,印刷質量很糟,他上身前傾過去,想細看一下照片,以及圖片旁邊那一欄文字的花體字標題。
領事先生沿著一條有樹蔭的彎彎曲曲的路來到海灘。長時間的實踐使他的步伐不緊不慢,等他到了沙灘,海關官員的小船正好從輪船划回岸邊(那小船是按照安求利亞的法律去登輪檢查的)。
「快去,西蒙,」三副說,「去找格雷格醫生或者古德溫先生或者格迪先生的隨便哪個朋友,將他們馬上帶到這裏來。」
成千上萬串香蕉,成千上萬的橙子和椰子,無數英兩的砂金,無數磅的橡膠、咖啡、靛青染料和菝葜干根——確實,今年的出口量比去年高出百分之二十。
古德溫踱出領事館,穿過馬路,來到旅館,看能不能把檢疫醫生拉出來,到科勒里奧冷清清的彈子房裡打上幾盤。他的計劃由於一些從首都流亡出來的人的加入得以實現,現在他只須待機而動。
格迪馬上放下筆,拿起巴拿馬草帽和陽傘。他從汽笛聲知道那是瓦芭拉號,是維蘇威公司的一艘運水果的輪船。科勒里奧的每一個人,小到五歲兒童,都能憑汽笛聲叫出每一艘開過來的輪船的名字。
美國駐科勒里奧領事威拉德·格迪,正在不慌不忙地寫他的年度報告。古德溫照往常那樣踱進領事館,想在陰涼的游廊上抽一支煙,看到格迪正聚精會神地埋頭工作,怪他不懂禮貌就離開了。
格迪將瓶子放下來,眼中露出的微笑既表示樂趣又表示困惑。他取出三支雪茄並排放在桌上,又從游廊搬來帆布躺椅,舒舒服服躺下來。他準備一面抽完那三支雪茄一面考慮問題。
格迪吃完了早餐,帶著報紙來到游廊邊上,在他中意的帆布躺椅上躺下,兩腳擱到竹欄杆上。他點燃一支雪茄,瞧著大海。他為自己讀到這段消息后心情沒有受到多少打擾而感到一點滿足。他想他已經克服了以前的苦惱,正由於苦惱,他才心甘情願像充軍似的來到這遙遠的安樂鄉。當然他永遠不會忘記艾達,不過現在想到她已不再痛苦。當他們那次發生誤會和爭吵后,他一時衝動去謀求領事職位,目的是同她的世界以及她本人一刀兩斷,以資報復。在這一點上他完全成功了。他read.99csw.com來到科勒里奧十二個月了,他們之間無片言隻字的來往,雖說他從偶爾通信的幾個朋友那裡得到她的消息。得知她還沒有同托利伐或別人結婚,他還忍不住有一點快意。不過托利伐顯然還沒有放棄希望。
格迪在餐桌邊坐了下來,懶洋洋地打開剛拿到手的報紙捆。在科勒里奧這塊地方,他會用兩三天的時間看我們這世界的各種情況,正像我們這世界的人看據說是描繪火星人的行動的異想天開的科幻文章。他看完這些報紙以後,還要送給這鎮上其他講英語的居民輪流閱讀。
老西蒙·克魯茲是一個混血漁民兼走私者,住在海灘邊的茅草屋裡。他就這樣在清晨的瞌睡中給叫醒了。
他脫掉帽子和外衣,點了一盞燈——因為在短暫的黃昏之後夜幕陡然降下——開始觀察從海邊拾起的東西。
他點亮了燈,餵了猴子。然後他從容不迫地點起一支雪茄,拿起瓶子,直向海灘走去。走到水邊,格迪將從未打開的瓶子遠遠投進大海。瓶子一時間不見了,隨後又跳了起來,有兩隻瓶那麼高。格迪靜靜地站著,瞧著它。月光非常明亮,他能看見它隨著小浪跳上跳下。它慢慢地離岸,一路翻滾閃光。風向正好送它出海。不久它變成一個小點,每隔一會兒才隱約可辨。最後,這神秘的瓶子被更神秘的大海吞沒了。
一個小浪花嗖地一聲,將一個圓滾滾、亮晶晶的東西衝上沙灘,又將它卷了回去。第二個浪頭將它沖得遠些,格迪將它拾起。這是一隻無色長頸玻璃瓶,軟木塞塞緊到齊瓶口,瓶端還加上暗紅色的封漆。瓶子里似乎只有一張紙,在塞進去的時候已經搞得曲曲彎彎。封漆上還有一個印記——可能是一隻圖章戒指蓋上去的,可惜蓋得匆促,字母已看不清楚,只好瞎猜。艾達·佩恩過去常常戴一隻圖章戒指而不喜歡戴別的戒指。格迪認為他能看出他熟悉的「IP」。他忽然感到一陣奇特的不安。這個信號比看見她顯然在其中的船更為直接,更為親切。他走回家去,將瓶子擱在桌上。
她曾經在新奧爾良市的一座修道院辦的學校里讀過兩年書,而如果她想顯示她的才能時,沒有人能看出她同諾福克或曼哈頓的姑娘有任何區別。她在家裡有時候穿上本地裝束,光著肩膀,垂著袖子,這時候看起來真是美妙。
在這片夢境似的土地上,時光充足有餘,他因此形成一種習慣,即使對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要想了又想。
如此這般他逐項排除了那些靠不住的想法,只剩一個比較可靠的設想——雖說他不大樂意這種設想——這瓶子里包含著傳給他本人的信息。艾達知道他在科勒里奧,想必她在遊艇經過這裏而風吹向海岸的時候便投下這隻瓶子。
他忘記了那隻瓶子還擱在那兒。
他同普拉在一起會非常幸福。當地的姑娘們很少有比得上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