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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萊克·比爾的藏身處

布萊克·比爾的藏身處

「『馬留在別處,』我說,『我走來的。我不想給別人添麻煩。不過我不知道你這裡有沒有三四加侖水。』
「『有一個劫火車的強盜名叫布萊克·比爾的,據說躲在這一帶。』那偵察員說,『我們已經追蹤到聖安東尼奧,或者更遠些。在過去的一個月里你可曾看見或聽說這一帶有什麼陌生人?』
「他們在他的口袋裡找到的鈔票是怎麼回事?」臉色憔悴的人問。
「後來奧格登拿出一瓶波旁威士忌酒,羊群就置之腦後了。
「『沒什麼,』我說,『沒有什麼影射。我不過是作個假設。我說,如果布萊克·比爾到這裏來了,買了一座牧場,雇我照管羊群,而且對我公正友好,就像這幾天的情況,他就不必對我心懷鬼胎。男子漢就是男子漢,不管他同羊群或者火車有什麼糾葛。你現在該知道我的立場了。』
「奧格登臉色忽然變得兇狠,黑得像帳篷里的咖啡,足有九秒鐘之久,然後他高興地笑了。
「『我要叫你為此而發汗,』奧格登說,自己卻不免流汗,『我會證明我是誰。』
「『你們要做什麼?』他終於被打倒以後問道。
「『我名叫亨利·奧格登。』
坐在他旁邊的那胖胖的、臉色憔悴的人鼻子里哼了一聲,不以為然地慢慢搖著亂蓬蓬的頭。
「『我來告訴你,你這嘴緊的人,』隊長打量我一陣子以後說,『如果你幫個忙,讓我們將布萊克·比爾挖出來,我就從我自己的——從我們自己的口袋裡掏一百塊錢給你。這夠大方的了,』他說,『你本來沒有資格得到什麼獎賞。你看怎麼樣?』
「『那老人賣掉了牧場,往西邊去了,』我告訴他。『大概一個月以前另一個喜歡羊群的人從他手上買下了牧場。』
「『不過我看你的談吐同你的相貌倒是一致的。』我說。
「『進去的時候最好小心一點,先生們,』我說道,『他有時候脾氣急躁。再想想他最近的職業追求,一旦有人來抓他,看他會採取什麼莽撞的行動。』
「『我只要點喝的,』我說,『一身灰隨它去。』
「一天上午,火車停在水箱邊加水,我就下了火車,隨它開走了。這個地區全是牧場,監獄卻比紐約城還多,每隔二十英里就有一處,因此他們開飯時你聞不出他們吃的是什麼,除非你從那些鄰居家的窗前靠到它跟前。
「『過來一些,隊長,』我說,『你聽我說。』隊長照辦了。
「他坐在奧格登的肚皮上,有目標地仔細搜查奧格登的幾個口袋。
「『嗯,』我說,『我真的不是在摸你的老底,想查出你的私人電話號碼,或者你姑媽的特徵……那算不了什麼。我只要你知道你在你的牧羊人手裡是安全的。喂,別打錯牌,別緊張。』
「亨利·奧格登站起身,結好領帶。從他身上掏出鈔票之後他再沒有說什麼。
「『好像看到過,』我說,『不過這類事經常發生,得克薩斯人誰都不會放在心上。他們追捕或者抓住那強盜了嗎?』
「『我不動,』我說,『我既不聾又不啞,不會違背你的命令不作回答。』
「『我們是來搜查布萊克·比爾的,』他說,『那傢伙五月里劫火車搶走了一萬五千元。我們來搜查牧場上的每個人。你叫什麼名字,在牧場上幹什麼?』
「『你會牧羊嗎?』那小個兒牧場主問。
「不,沒有,」臉色憔悴的人說,又哼了一聲。「不過我不喜歡你的談話。你同我曾經是朋友,斷斷續續的,已經十五年了;我還不知道,也沒有聽說過你把什麼人送去坐牢——一個都沒有。這裏卻有一個人,你吃過他的麵包,在他的桌上打過牌——就算玩卡西諾也罷。可是你將他告密了,還因此得了錢。你從來不是這樣的人,我要說。」
「『隊長,』我說,『珀西瓦爾·聖克萊爾是我的職業,我的名字是牧羊的。我將我的牛群——不對,是羊群——圈在這裏過夜。搜查的人明天要來給它們剪髮—九九藏書—帶著彈簧剪刀,我認為。』
「『現在就給錢嗎?』我問。
「『哦,』我說,『像荷蘭人一樣胖胖大大,長鬍髭,戴副藍眼鏡。我以為他分不清羊和地松鼠。我猜想老喬治在這場交易上狠狠地敲了他一筆。』
「『你給他打工的那個人是什麼樣子?』他問道,『老喬治·雷米還是那塊地方的主人嗎?過去十年他在這一帶經營羊群,可從來沒有發達過。』
「『且等一下,隊長,』我說,『你們先前是不是答應過,誰抓住這個亡命之徒會得到一筆獎金?』
「『奧格登先生,』我說,『我們兩個總得有點交往。羊群用來裝點風景很不錯,還可以給人提供八塊錢一套的棉布衣料,可是作為茶桌上或爐邊的伴侶而言,它們只能叫人心煩。如果你有一副撲克牌,或者一副巴棋戲的棋盤棋子,或者別的什麼棋,你就拿出來,讓我們來鬥鬥智。我要找點能動動腦筋的事乾乾,哪怕要絞盡腦汁。』
「『暫時不要談羊的事,我求你。』奧格登說,『發牌吧。』
「一眼望去一條路都沒有,我只好穿草地而過,草深高過靴幫。牧豆樹的林場看上去就像桃園。這裏很像某位鄉紳的莊園,你得隨時隨地提防一群惡狗奔過來咬你。不過我走了總有二十英里才看到一座牧場的屋子。屋子不大,不過一座高架鐵路的火車站大小。
「『確實。』他說,『有時候——別人告訴我——好幾個星期都見不到一個人影。我到這裏來也才一個月。我向一個老拓荒者買下了這牧場,他要搬到西邊去。』
「『這就好,聖克萊爾。』他說,『如果我是布萊克·比爾,我也敢信賴你。我們今夜來玩一兩盤「七點」,就是說,如果你不在乎同一個劫車犯玩牌的話。』
「有一個個頭不大,穿白襯衫,棕色外衣,脖子上纏著一塊粉紅色手巾的人,坐在門前的樹下捲煙卷。
「『你是問我放過羊沒有?』我說。
「是我放進去的,」紅臉膛說,「趁他睡著的時候,那時我看到那隊人騎馬過來了。我就是布萊克·比爾。注意,老弟,貨車來了!等它加水的時候我們登上緩衝器爬上車。」
「怕有四年沒見到你了,哈姆,」臉色憔悴的人說,「你跑到哪裡去了?」
「我在奇基托牧場放了五天羊,就讓羊毛迷住了心竅。了解大自然的人肯定能了解我。我比克魯索的山羊還要孤獨。我一生見過各色各樣的人,比與羊為伍更為愉快。每天晚上我要把它們趕進羊欄關好,然後烤玉米麵包,煮羊肉和咖啡,在不過一塊檯布大小的帳篷里躺下來,聽草原狼和蚊母鳥在帳篷外面叫。
「『好哇,』我說,『我贊成布萊克·比爾躲避到牧場里。我想他們不會找到他。』
「『可是,』我接著說,『現在說不上真正交朋友。十二塊錢一個月不過是點頭之交的一點施捨。我也不認為黑豆和玉米麵包稱得上好交情。我是一個窮光蛋,我還有一個寡母住在特克薩卡納。』我說,『你會找到布萊克·比爾,在你右手那間房間里躺在帆布床上睡著。他正是你們要找的人,我是從和他的交談中得知的。他也算一個朋友,』我解釋道,『要是我還是先前的我,你就是拿崗多拉整個金礦來引誘我我也不會出賣朋友。可是,』我說,『每個星期,一半豆子是蟲蛀過的,帳篷里的木材也不夠燒。
「這位亨利·奧格登在牧場主當中也算一個別具一格的人物。他戴著不止一隻指環,還有一塊大金錶,領帶打得很周正。他臉色平靜九_九_藏_書,夾鼻眼鏡擦得鋥亮。有一次我在瑪斯克奇看見一個殺死六個人而被處絞刑的歹徒,那相貌甚像奧格登。可是我在阿肯薩斯又認識一位牧師,那樣子簡直像他的兄弟。他像誰我都不在乎,我只要有個伴談談說說就行,同崇高的聖徒也好,同不可救藥的罪犯也好,只要不帶羊味就行。
「大概四天之後,當羊群在水塘邊喝水而我乘閑煮一罐咖啡時,一個鬼鬼祟祟的傢伙騎著馬從草地上輕輕地過來。他的裝束打扮介乎堪薩斯城的偵探、野牛比爾和巴吞魯日的城市緝捕隊隊員之間,下巴和眼角還沒有刻上好鬥的紋路,所以我知道他不過是個偵察員。
「『抓住他的可得到一千元的獎金,』奧格登說。
「因此這隊武裝人員都下了馬,將馬拴好,準備好彈藥和武器,踮著腳尖走進屋子。我也跟著,像大利拉帶菲利普·斯坦斯來抓參孫那樣。
「約摸兩個星期之後,到了剪羊毛的季節。得將羊群趕到牧場去,許多頭髮亂蓬蓬的墨西哥人會帶著彈簧剪子來剪羊毛。因此當他們到達的前一天下午,我趕著那群還沒有完全長膘的羊翻過小山,穿過山谷,沿著彎彎曲曲的小河,來到牧場住宅,將它們圈在羊欄里,跟它們道了晚安。
「『啊,』我說,『我懂了。你是說把羊群趕在一起,像牧羊狗一樣衝著它們叫。噢,我會,』我說,『我沒有做過牧羊的工作,不過我常常從車窗里看見羊啃牛眼菊,看樣子羊不會傷人的。』
在月台上紅臉膛的人停住話頭,凝神聽著。一列開過來的貨車在遠處的低矮的群山間鳴著汽笛。
「『是了,』那平心靜氣的人說,『戴便帽的不會找你的麻煩,只有法律才反對胡弄快車包裹的人。』
「『你的手不要亂動,』他說,『我們且先來談談。』
「『啊,來吧,』他的嗓音很優雅,『請在凳子上坐下。我沒有聽到你的馬蹄聲。』
「『嗯,聖克萊爾,』他放下手上的書說,『我猜想你一開始一定很寂寞,我不否認我也覺得單調。你確實將羊關好了,不至於走失嗎?』
「打完第一付牌,我在洗牌的時候彷彿偶然想到似的問奧格登,他是什麼地方的人。
「他從吊著的紅色罐子里舀了一勺水給我,接著說:『你要找個工作嗎?』
「『看你滿身是灰,』他說,『不過我這裏的沐浴設備——』
「『一兩天內可能要下雨,』我瞧著藍色的天空沒精打采地說。
「『住嘴,』奧格登從椅子里站了起來,不懷好意地說,『你是在影射——』
「這個亨利·奧格登,」紅臉膛又說下去,「我後來聽說,通過一位律師,證明他不在作案現場,再加上別的合法證明,得以無罪釋放。他沒有受什麼罪。他待我不錯,我不該栽害他。」
「『別嘮叨了。』奧格登說著又笑起來,『你難道不會想到,如果我是布萊克·比爾,而你又懷疑我,我不會幹脆一槍斃了你,免得老是緊張?』
「因此奧格登找出一副紙牌,我們就玩起卡西諾牌。過了五天五夜牧羊的生活,玩牌就像在百老匯尋歡作樂了。當我摸到了大牌,興奮得就像是在三一節贏了一百萬那樣開心。而當奧格登顯得隨和的時候,他講了一個在普爾曼式客車里的一位太太的故事,使我哈哈大笑足有五分鐘之久。https://read.99csw.com
「『這家牧場的老闆在哪裡?』那群人的隊長問我。
「『你對他了解嗎?』副檢察長問。
「『沒有,』我說,『除了有一次聽說有一個人在弗里奧河邊墨西哥人聚居的羅密斯牧場。』
「於是他問我是在給誰打工,我就指給他看二英里開外一座小山腳下的奇基托牧場。他告訴我他是一個副檢察長。
「『你可曾看到,大概一個月前的報紙上登了一段消息,說是馬-堪-得線上的一列火車遭劫,車長的肩胛給擊穿,一萬五千元現金給搶走,而且干這勾當的只有一個人。』
「『你好,』我說,『能不能對一個過路的表示歡迎,給點兒吃的什麼的?或者有什麼活兒可干?』
「『風太大,』奧格登說。『不過你要是到了中西部,只消提起我的名字,你就會得到暖腳器和上等咖啡。』
「『晚上好,先生們,』我說,『要不要下馬,將馬拴起來?』
「『行,』我說,『別忘了伙食。也別忘了帳篷和用具。你的名字是佐里科弗,是不是?』
「『他是什麼樣子?』副檢察長又問了一次。
「當天夜裡我就將這件事告訴了奧格登。
「『不會的,』我說,『一個有膽量單身劫火車的人不會這樣使壞。我到處漂流,深知這種人最重義氣。我不過是你雇的牧羊人,不敢妄稱你的朋友,不過遇到急難我們會成為朋友。』
「『我聽到一個修理牧場圍牆的工人說,』我用斷斷續續的聲音說道,『有一個墨西哥人告訴一個名叫傑克的牧童——在努伊賽斯的皮金的店裡講的——他聽說一個養羊的人的堂兄弟在兩個星期之前在馬塔莫羅斯看見過布萊克·比爾。』
「『你給挖出來了,布萊克·比爾先生,』隊長說,『就這麼回事。』
「『我不需要那種錢,』我盯著牧場主的眼睛說,『你給十二塊錢一個月的工資我已經夠了。我要的是休息。我要把錢積蓄起來,到能夠買車票到特克薩卡納,去看我的寡母。如果布萊克·比爾來到這一帶——』我意味深長地瞧著奧格登說,『嗯,個把月以前吧——買下一座牧場,而且——』
「對啦,我斟了一杯波旁威士忌,也給奧格登斟了一杯放著,想趁他睡覺的時候自己也舒坦一下。他桌上有幾本不同題材的書,諸如日本的排水系統和體育;還有一點煙草,那當然更投我所好。
「『那是塊好地方,』我說,『我好幾次在那一帶停留。不過,你是不是覺得在那裡床單總是濕漉漉的,飲食也不豐富。』我說,『而我來自太平洋沿岸的州,你到過那裡嗎?』
一個瘦長而健壯的傢伙,紅臉膛,鷹鉤鼻,炯炯有神的小眼睛讓淡黃色的睫毛沖淡了幾分威風,坐在洛斯皮諾斯的火車站月台上,一前一後晃動著兩條腿。他身邊坐著一個人,胖胖的,臉色憔悴,悶悶不樂,好像是他的朋友。他們給人這麼一種印象:生活對於他們像是一件正反都可以穿的外衣——兩面都有線縫。
「『對了,奧格登先生,』我說,『我的名字是珀西瓦爾·聖克萊爾。』
「『我要為夠朋友的任何人乾杯,』我說,『而且我相信布萊克·比爾正是這樣的人。因此,來為布萊克·比爾乾杯,願他交好運。』
「動身之前,奧格登將牧場託付給約翰·薩利斯,吩咐他剪羊毛的事,以及讓羊到哪裡去吃草,好像過不了幾天他就要回來。兩個小時之後,你就會看到一個名叫珀西瓦爾·聖克萊爾的傢伙,這牧場的前任牧羊人,懷揣一https://read.99csw.com百零九元——工資和告密的獎金——騎著牧場的另一匹馬奔南去了。」
「那隊長同他的助手們嘀咕了一番,他們就將口袋裡的東西都掏出來清點。結果他們點清一百零二元三毛現款,外加值三十一元的板煙。
「這說明生活本無一定之規。一個人要是見得太多了,他會對一場損失三百萬的火災或者喬·韋伯那樣的名流或者亞德里亞海掉頭不顧。可是,讓他牧羊一段時間,他會對《今夜沒有宵禁》笑斷肋骨,或者跟太太們玩牌玩得興高采烈。
「『他們像章魚似的向布萊克·比爾張開了觸鬚,』我說。接著就將副檢察長的情況、我對副檢察長怎樣形容他、以及副檢察長說了些什麼,源源本本地告訴了他。
「『他逃脫了,』奧格登說,『我在今天的報紙上才看到警官們追蹤到這一帶鄉里來了。好像說那強盜搶走的鈔票都是埃斯皮諾薩市的第二國民銀行頭一批發行的鈔票,因此他們追蹤使用這種鈔票的地點,一直追到這一帶來了。』
「因此,這群人中的一個去到剪羊毛的羊圈,找到另一個叫約翰·薩利斯的墨西哥人,也是一個牧羊人,讓他給奧格登的馬備了鞍,副檢察長一行都上馬緊緊地圍著他,持槍在手,準備將犯人帶回城裡。
「『短期的,』我說。『這一帶倒很安靜,是不是?』
「因此到了第二天早晨,那矮個子莊主跟我一起從羊欄里趕出羊群,來到約摸二英里開外的山坡上放牧。他不厭其詳地囑咐我不要讓它們三三兩兩地離開羊群,中午要趕到下面的水塘邊喝水。
「奧格登又倒出一點波旁威士忌酒,隨後將酒瓶推到我面前來。
「『它們像一個百萬富翁謀殺案的陪審團那樣給關得牢牢的,』我說,『等不到它們需要訓練有素的護士之前我早就回到它們那裡了。』
「『懸賞一千元,』隊長說,『不過得等抓到他並且定了罪。對告密者好像沒有什麼規定。』
「『哦,』他說,『我是密西西比谷地人。』
「得克薩斯,」紅臉膛回答,「在阿拉斯加我怕冷。得克薩斯倒暖和。我要告訴你我在那裡熬過的一段不對勁的日子。
「他們騎過來的時候小心翼翼,排成開闊的隊形,持槍在手。我堅信這是一支執法隊伍,因此特別留神地盯著他們的頭頭。
「『你能照管羊群嗎?』他說。
「這隊武裝人員的頭頭將奧格登搖醒,奧格登跳了起來,另外兩個追求獎金的人抓住了他。奧格登瘦而有力,他以寡敵眾,隻身同來者扭打,打得漂亮極了。
「『嗯,好啊,』奧格登說,『我們不要為了布萊克·比爾自找麻煩。我們自己也有點麻煩了。從碗櫃里將波旁威士忌拿出來,來為他的健康乾杯。』他格格地笑著說,『你對劫火車強盜有偏見。』
「我走進屋子,發現亨利·奧格登先生躺在帆布床上睡著了。我猜想他是犯了嗜睡症或者經營養羊生意的人的某種特殊的病症。他的嘴張著,背心敞開著,呼吸聲就像二手的自行車打氣筒,我瞧著他半晌,說了兩句打趣的話:『愷撒陛下,睡得天昏地黑,最好閉上嘴,不要呼嚕呼嚕沒個完。』
「『我已經親口把我的意見告訴你了,』我說,『而且不帶任何附加條件。』
「『牧羊嗎?』他問我。
「我們倆一飲而盡。
「『我在世上窮極無聊,』我說,『我是為每月十二塊錢幹活,乾的是把那一大堆畜生聚攏在一起,而那些畜生好像總是一個勁兒想四分五散。』我說,『儘管我的境況比在南達科他州的時候稍許好一些,可是對於一個一提到羊只會想到羊排的人來說,真叫每況愈下。由於不得意,也由於愛喝幾杯,從朗姆酒,從斯克蘭頓到辛辛那提沿著波多黎各鐵路生產的一種雞尾酒——杜松子酒,法國苦艾酒,加上酸橙汁,再加上好些苦味柑,我在世上就落到這等地步。如果你也走上這條路,你准得讓別人來折磨你。再說,』我說,『我從來不曾遺棄過一個朋友。他們有錢的時候我靠著他們,當我遭到不幸,我也從不拋棄他們。read.99csw.com
「『我干,』我說,『我接受這個工作,哪怕要我像電影里的牧童那樣額上戴著花環,穿件寬鬆衫,拿著曲柄棍,還吹著笛子。』
「第五天晚上,我將那群雖說值錢但意氣不相投的羊關進欄里之後,跑到牧場小屋,走進門去。
「『這地方我倒合意,』我說,『安靜,沒人打擾,有時候對人有好處。我要找個工作。我能照應酒吧、鹽礦,能教書、推銷股票、參加中量級拳擊,還能彈鋼琴。』
「『我也能,』隊長說,說時從奧格登的外衣口袋裡抽出一疊埃斯皮諾斯薩市第二國民銀行的新鈔票。『你那逢星期二和星期五參加活動的名片,在證實你的身分方面,比起這些現鈔不會發出更響亮的聲音。現在你可以起來準備跟我們走,去仔細交代你的罪行。』
「他又掏出許多我不願說出口的信息,並且消受了我的午餐的三分之二之後,便騎著馬離開了。
「一個人熟睡不醒的樣子肯定會叫安琪兒為之流涕。他的腦筋、肌肉、骨胳、神經、影響和家屬又有何用?他只好聽敵人擺布,更會聽從朋友擺布。他就像午夜十二點半靠著都市大劇院的牆根打盹兒的出租馬車的馬那麼漂亮,在夢中看到阿拉伯半島的平原。不過,一個女人睡著了你就不是這等看法了,不管她的模樣兒是俊是丑,你知道大家最好讓她就這樣睡著。
「『我看你的相貌和談吐不像是個牧羊的。』他說。
「『什麼都沒有,』奧格登說,『報紙上說因為他戴著假面具,所以誰都沒有好好看上他一眼。不過他們知道那劫車盜名叫布萊克·比爾,因為他經常獨個兒行事,他還在快車上丟下了一塊手帕,手帕上有他的名字。』
「『一個出色的主意,』隊長也就是副檢察長嘖嘖稱羡地說,『溜到這裏來買一塊小牧場養羊,地廣人稀。這裡是我見過的最巧妙的隱身之地,』隊長說。
「『那時候他才出世三天。』我說。
「『嗯,』我說,『你不愧是個精明能幹的人,我沒有膽量說我是修舊銅器或者擦自行車齒輪的。』
「『我正缺一個牧羊的,』牧場主說,『那些墨西哥人靠不住。我只有兩群羊。你可以早晨將羊群放出來——總共只有八百頭。工資是每月十二元,供給伙食。你在草原上同羊一起搭個帳篷。你自己燒煮,木柴和水送到你帳篷里。這是個輕鬆活。』
「那頭頭向我騎近一些,一舉槍讓槍口蓋住我整個前身。
「『天黑以前我會用馬車將帳篷和用具連同你的伙食送過來,』他說。
「怎麼了,老弟?」另一個問,「又不高興?」
「『假如你知道那個布萊克·比爾的藏身地點、他的打算或別的秘密而不作報告,』他口氣嚴厲地說,『法律就會來跟你套近乎了。』
「我看見有五個人騎著馬朝這邊過來了。他們的鞍上都挎著槍,其中有一個就是在我的帳篷前跟我談過話的副檢察長。
「『這是使用暴力,』亨利·奧格登說,怒氣未消。
「『我想,』又喝了一小口美酒之後,我說,『一個劫火車的強盜溜到這一帶來躲避一陣子,絕非不明智之舉。一個牧羊的牧場倒是最好的地方。誰會想到在這些羊群、鳴禽和野花之間找到那樣的亡命之徒?我倒要問一聲,』我打量了亨利·奧格登一眼,然後說,『對那個單槍匹馬的暴徒,報紙上有沒有什麼形容,例如他面貌特徵,身量,衣著的式樣等等,報紙上有沒有提到?』
「我抽了兩袋煙,聽著亨利·奧格登像踏縫紉機似的鼾聲,偶然看看窗外剪羊毛的羊欄,羊欄外面像是一條路,通向另一條,那一條的遠處像是一條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