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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非特寫

並非特寫

我這就安心了。他的建議說明他還看重我過去對他的幫助,雖然他沒有還錢。要是他再聰敏一點,只敲我二毛五分錢,那麼他早就會如願以償。
「我們不談這件事了吧,」我說,想讓心情愉快起來,「我們乘下一輛街車進城吧。」
我下定決心不再理會他不言而喻的願望。憑他怎樣花言巧語也休想從我手裡榨出那塊錢。癩蝦蟆想吃天鵝肉,我早就厭煩了。
「我當然喜歡他,」洛厄里小姐加強語氣說,「他很不錯,而且當然對我好,大家都對我好。」
「一塊錢給麥金尼斯大娘,」特里普立即回答,「兩塊錢作姑娘回家的路費。」
我不得不這樣強調,因為我預料到我會當場失掉一塊錢。
這一來我開始有沉重的、靈魂受到壓抑的感覺,也就是所謂責任感。為什麼這種感覺落在人身上就像是一種重壓和負擔?我知道我今天是命中注定,要放棄我辛苦掙來的一點積蓄,去接濟這位阿達·洛厄里。不過我心裏發誓,特里普喝威士忌的錢我決不給他。他可以花我的錢來擺騎士的威風,可決不能讓他在事成之後再舉酒乾杯,祝賀我的弱點和好欺。我懷著不動聲色的怒意,披上外套,戴上帽子。
他今天看起來更可憐,比我以前看到時也更憔悴,更畏縮不堪。在這樣的困境下他引起你過多的憐憫,使你簡直想將他一腳踢開。
特里普說,「我的朋友(我不由得抖了一下)查默斯先生要告訴你的,其實跟我講的一樣,洛厄里小姐。不過他是一位記者,他講得比我好,所以我帶他來了。(特里普呀,難道你需要一位口若懸河的演說家?)他對許多事都在行,他會告訴你最好該怎麼辦。」
「怎麼?」我熱辣辣地瞧著他說。
她一頭金髮的腦袋一下子伏到擱在桌上的豐腴的手上。真是一場美麗的四月風暴!她盡情地啜泣著。我多麼想安慰她,可是我不是喬治,我也幸好不是海拉姆——不過我仍舊覺得難受。
「嗯,洛厄里小姐,」當她不知該怎麼說好時,特里普很不禮貌地大聲插話說,「你喜歡那青年海拉姆·多德嗎?他很不錯,而且對你好,是嗎?」
在陰暗的客廳里,有個姑娘坐在屋中央一張有裂縫的大理石面的桌前,一邊傷心地哭泣著,一邊嚼著口香糖。她真是個完美無缺的美人,哭泣反而使她的明眸更顯光亮。當她起勁地嚼著口香糖時,你只會想到那動作的詩意,並且羡慕那塊無知無覺的糖果。夏娃才出世五分鐘,就簡直是阿達·洛厄里小姐十九或二十歲時的化身。特里普將我介紹給她,她不再嚼口香糖,而對我表示出天真無邪的興趣,就像一隻評選獲獎的小哈巴狗對爬行的甲蟲或青蛙表示的那樣。
由美和羅曼司釀成的魔力漸漸縮小了,我瞧著特里普幾乎要嗤之以鼻。他的模樣比以往更委靡,更可鄙,更令人不齒。我摸索著口袋裡剩下的兩塊銀幣,眯著眼睛好像不屑一顧地瞧著他,他卻想鼓起反抗的樣子。
「你說下去,查默斯先生,」他說,「告訴這位小姐這read.99csw.com該怎麼辦。我曾經跟她講過。你可以直截了當地告訴她。講下去吧!」
「可是,」洛厄里小姐接著說,「昨天夜裡我想起了喬——喬治和我——」
「我怎麼要花四塊錢?」我疑惑地問。
這一天我好說歹說從出納員那兒領到五枚閃亮的銀元,作為周末版編輯不大情願地接受了的一篇特寫的預付稿酬。因此,儘管我同這世界仍然勢不兩立,至少暫時可以宣告休戰。因此我開始寫一篇布魯克林橋月夜風光的文章。
「我會告訴你,」特里普說,「是關於一個姑娘的,是個美人,漂亮絕頂。彷彿帶著露水的玫瑰花苞——布滿青苔的花壇上的紫羅蘭,諸如此類。她在長島上住了二十年,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紐約城。我在第三十四街碰見她,那會兒她剛剛乘東河輪渡過來。告訴你,她的美麗會使全世界所有的女人為之失色。她在街上攔住我,問我在哪裡可以找到喬治·布朗。在紐約城裡找一個喬治·布朗,你對這樣的問題有何看法?
除了基督教婦女戒酒聯合會,我想了解一下有沒有人不贊成我立刻從口袋裡掏出讓特里普喝威士忌的那塊錢,毫不猶豫地放到他手裡。
「一行也寫不出,」我說,「我能想象格蘭姆斯臉上的神情,假如我把這類廢話拼湊成文的話。可是我們已經幫了這個姑娘的忙,這就是我們唯一的報酬。」
「給我一塊錢,快!」他說。
「我有,」我說,而且重複說了一句,「我有,」聲音更高,很不客氣。「我另外還有四塊錢。告訴你,我好不容易從老阿特金森那兒榨出來的。我取這錢有用途——有急需——正好需要五塊錢。」
「我能做些什麼呢?今天上午我是一文莫名,而她的零錢買火車票已經用光了,只剩下二毛五分,她又花在口香糖上。她從一個紙袋裡掏出來嚼。我領她到三十二街一家寄宿舍(那裡我從前住過),將她作抵押。我將她抵押了一塊錢,那是麥金尼斯大娘一天的房租。我要帶你去那寄宿舍。」
「從鄉下來的男孩來到城裡學會謀生,總會忘記好些事。我猜想喬治可能是遊手好閒,或者是受到哪個女孩子的引誘,或者是由於酗酒或跑馬而墮落了。你聽查默斯先生的話回家去,那就一切都好了。」
我在《燈塔晨報》當一名按篇幅計稿酬的記者,希望得到個有固定工資的職位。他們在堆滿各地報章、議會記錄和舊檔案的長桌一端給我剷出一小片桌面,讓我工作。我馬不停蹄地在大街小巷游來盪去,將從城裡聽到的喜笑怒罵都寫下來。而我的收入很不穩定。
風暴漸漸過去,她直起身子,恢復了勇氣,幾乎要笑了。她一定會當上一名好妻子,因為哭泣只會使她的眼睛更明亮,目光更柔和。她又拿起一塊口香糖,繼續說她的故事。
我自己也能判斷這話不假。阿達·洛厄里小姐一生都會有人對她好。他們會爭先恐後地替她撐傘,寄存箱子,撿手帕,在噴泉給她買汽水。
她說她把她的馬(不幸的羅伊南)拴在火車站附近的一棵樹上。特里普同我囑咐她一到那裡就騎上那匹耐心的馬趕回家,越快越好,到了家她要向她家裡人講講她同蘇思·亞當斯一起消磨的一天里令人興奮的奇遇。她要跟蘇思打個招呼——對此我完全放心——那麼一切都會好的。九*九*藏*書
「哦,他很不錯,」洛厄里小姐回答,「是的,我能同他處得很好。他答應我買一輛汽車和一艘汽艇。不過,不管怎樣,當我同他結婚的日期越來越近的時候,我不禁希望——嗯,不過是想到喬治。他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否則他至少會給我寫信吧。他動身的那天,他同我找到一柄槌子和一把鑿子,將一枚一毛錢的銀角子剁成兩塊,我拿了一塊,他拿了另一塊,我們承諾對對方保持忠誠,而且永遠保存那半塊銀角子,直到我們重新見面。我的那一塊現在還藏在家裡,放在衣櫃最上面的抽屜的指環盒子里。我想我到這裏來找他未免有點傻。我從來沒有想到這地方有這麼大。」
為了避免心存不滿的讀者將這本書丟到屋角落裡,我得趕緊聲明,這不是一篇新聞報道。你碰到的不是光穿襯衫卻無所不知的城裡的編輯,也不是剛從農莊來的缺少經驗的天才記者,既不是獨家新聞,又不是小說——反正什麼都不是。
可是現在是該採取行動的時候了,因為時鐘已接近十二點。我向特里普擠擠眉,溫和地又帶哲學意味地同洛厄里小姐談論著,不露痕迹地使她相信立刻回家的必要性。我還反覆地交代她一點,她該把這次進城的事實或奇遇告訴多德,這個城市已將不幸的喬治一口吞下去了,這樣做對她未來的幸福是絕對必要的。
「哦,」洛厄里小姐破涕為笑說,「並不像那樣糟——說不上什麼情況。除了我五歲那年,這是我頭一次來到紐約,我沒有想到紐約是這麼大的一個城。我在街上遇到斯——斯尼普先生,向他打聽一個朋友,他就把我帶到這裏來,要我等著。」
特里普臉上早熟的皺紋越發深了。他在亂蓬蓬的頭髮下面皺眉蹙額,神情很認真,原先合攏的手也分開了,用一隻顫抖的手指強調他的回答。他說:「你難道看不出這會寫出一篇精彩的特寫?你會寫得刮刮叫的。就著戀愛故事寫,你知道,描寫這個姑娘,對於真實的愛情多加些材料,再插|進幾行趣聞,嘲笑長島人天真,沒有經驗,還有——嗯,你知道該怎麼寫。不管怎麼說,你從這篇特寫該可以得到十五塊,而這不過花費你四塊錢光景。你可以凈賺十一塊。」
「你能不能就此寫一篇特寫,」他嘎聲嘎氣地說,「不管是哪一種特寫,即使要加上一些虛構的成分都行。」
「我很抱歉,」特里普說,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我很抱歉你把錢花光了。嗯,我倒像是發現了一個了不起的故事——換句話說,一件能夠寫得很好的作品。」
門開https://read.99csw.com了六英寸,麥金尼斯大娘翻著白眼站在門內——是白眼,沒錯——黃臉皮,一隻手在嗓子那兒抓住骯髒的粉紅法蘭絨頭巾。特里普一聲不響從門縫裡塞進那塊錢,這才讓我們進了門。
「怎麼——呃——洛厄里小姐,」我開了腔,私下裡對特里普笨拙的開場白頗為憤慨,「當然,我樂意為你效勞。不過——呃——由於我對這事的情況尚未明了,我——呃——」
「還有那第四塊呢?」我飛快地盤算一下問。
特里普站在桌旁,一隻手撐在桌邊上,像個辯護律師或司儀站著的樣子,其實他什麼都不像。他的褪了色的外套從領口一直扣到底,似乎是想掩蓋襯衫和領帶的缺陷。我瞧見他亂髮和鬍子之間的詭詐的眼睛,不免想起了一隻長毛小獵犬。有一陣子我為了在這位遭難的美人面前給介紹為他的朋友而難為情。不過特里普顯然想導演這齣戲,不管出現怎樣的場面。我想我終於從他的行為和姿態中看清了他的用心,想把這場面強加于我,使我也成為新聞報道的材料,好從我手中榨取他喝威士忌的錢。
特里普抖抖索索地解開了褪了色又磨光了的線縫的外套的鈕扣,將手伸進裡層一個到處是洞的口袋,摸索出原先是手帕的一塊東西。他這樣做的時候,我看到他背心上有一樣東西發亮,原來是一根便宜的鍍銀錶鏈,鏈子下面有個什麼東西盪著。我好奇地伸手抓住,原來是鑿成兩瓣的半枚銀角子。
特里普拉響了發霉的紅磚寄宿舍的門鈴。聽到低低的鈴聲,他臉色發白,彎腰曲背,像是一隻兔子聽到獵犬的聲音準備跳開那樣。我在猜想他以前過的是怎樣一種生活,聽到房東太太的腳步聲就嚇得魂不附體。
「我勸你,洛厄里小姐,」特里普說,「將一切都告訴查默斯先生。他是我的朋友(這一次我習慣了這個稱呼),他會給你出主意的。」
我坐在東倒西歪的椅子上,實際是用一條腿支撐著體重。
「你有一塊錢嗎?」特里普低聲下氣地問,他的眼睛在長得過高的氈席似的鬍子和長得過低的氈席似的頭髮之間的狹小的空間里眨著。
「我想我是個糟糕的鄉巴佬,」她飲泣吞聲地說,「可是我沒有辦法。喬——喬治·布朗和我從他八歲我五歲起就是情人。他十九歲時,也就是四年以前,離開了格林伯格到城裡去,他說他要當一名警察或者鐵路總經理什麼的,然後他就回來娶我。可是,他一去就沒了音信,而我——我喜歡他。」
「喔,當然。」阿達小姐說,嘴裏還嚼著口香糖,「沒有什麼好講的了,除了——對,下星期四晚上我同海拉姆·多德結婚,什麼都安排好了。他有二百英畝地,連同一大片岸坡,還有島上最好的菜園。可是今天早上我將馬備上鞍子——是一匹白馬叫『舞|女』的——我就騎到火車站。我告訴家裡人我到蘇思·亞當斯那裡玩一天。那是說謊,不過我不在乎。我坐火車來到紐約,後來就遇到弗——弗利普先生,我問他可知道我在哪裡能找到喬——九*九*藏*書喬——」
可是特里普嘎嘎地笑著插了進來,依舊想帶出一個小故事或一場戲,好賺他那求之不得的一塊錢。他說:
「你難道不曉得,今天一定要送這個姑娘回家去。就在今天,而不是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我無法幫她什麼忙,你知道。我是落魄人俱樂部的門房兼通訊秘書。我覺得你能就此寫一篇新聞報道什麼的,一般說來總可以弄到一筆錢。不過,不管怎麼說,你得了解在天黑之前她一定得回家去。」
「哦,對啦,」他悶悶不樂地說,「喬治·布朗,化名特里普。有什麼用?」
不過,假如你容許我將第一幕的背景放在《燈塔晨報》的採訪室,我會嚴格遵守上述諾言以資報答。
有一天特里普走進來靠在我的桌上。特里普在印刷部門工作,我以為跟製圖片什麼的有關,因為他身上有一股製版藥水的氣味,而且他的兩隻手上總是有污跡,並且被酸性溶液灼傷。他大概二十五歲,但看上去卻上了四十。他半張臉上蓋滿了短而虯曲的紅鬍子,看上去像人家門口踏腳的一塊氈席,卻找不到「歡迎」二字。他臉色蒼白,一副搖尾乞憐的苦巴巴的樣子,經常向別人借錢,數目從二毛五分到一塊錢不等,最多一塊錢。他明白他的信譽的限度,正如國家化學銀行知道,一經分析,抵押品的水分就會顯示出來。他坐在我的桌子上,一隻手握住另一隻,以免兩手發抖,顯然是剛喝過威士忌。他假裝著一派稀鬆平常又虛張聲勢的樣子,這騙不了任何人,但對他借錢倒有好處,因為他裝得十分可憐。
又一道眼淚好像馬上就要淌下來,可是特里普挺身而出把淚水攔在裏面。去你的!我看出他的鬼把戲。他是為了骯髒的目的想從中編出個故事來,從中漁利。
「我跟她談了一會,發現她將要在下星期同一個年輕的農場主多德——海勒姆·多德結婚。不過,好像在她心目中,喬治·布朗仍佔著白馬王子的地位。喬治在幾年前擦亮了皮靴到紐約城去發財,可是他忘了重回格林伯格的諾言,海勒姆就成為候補插了進來。可是到了臨結婚的時候阿達——她名叫阿達·洛厄里——給一匹小馬配上鞍,騎了八英里來到火車站,登上早晨六點三刻的火車進城來。來找喬治,你知道。你了解女人。喬治不在,因此她要找他。
我神秘地笑了笑,張開肘子好像要繼續寫下去。可是這個既討厭又可憐、既卑躬屈節又像磨石一樣堅硬的不幸傢伙你卻擺脫不掉。他的額角突然變得汗涔涔的。他好像不顧一切地冷靜地說:
「洛厄里小姐,說到底,人生是個費解的謎。」話才出口,我就覺得有點耳熟,我希望洛厄里小姐沒有聽過科漢先生的歌詞。「我們第一次愛上的,很少與之結婚。我們早年的浪漫故事,染上青春魔幻的光芒,常常難以實現。」這最後的四個字,聽起來簡直是陳詞濫調。我接著說,「可是那些美夢會對我們未來的生活投上一片絢麗的餘輝,不管那夢想在當時是多麼模糊而不切實際。不過生活不僅充滿了幻覺和夢想,也九-九-藏-書是非常現實的,一個人總不能生活在回憶中。我可不可以問一聲,洛厄里小姐,假如除了浪漫的回憶之外,多德先生在別的方面似乎也合格的話,你是不是認為,你同——呃,你同多德先生也能過上幸福的——也就是美滿、和諧的生活?」
「嗯,你知道,我不能丟下她在哈得遜河畔滿是色鬼的城裡遊盪。我想她以為她隨便問哪一個,那人就會說,『喬治·布朗嗎?——哦,對了——讓我想想看——他是個矮個子,淡藍色眼珠,是嗎?——哦,對了——你可以在一百二十五號街找到喬治,右手是家雜貨鋪。他是一家鞍韉店開發票的店員。』她就是那麼天真而美麗。你知道像格林伯格那樣的長島水邊的小村子,有一兩家娛樂性質的養鴨場,有蛤蜊,夏天大概有八九個人來考察能不能在那裡發展工業。她就是從這樣的地方來的。可是——對了,你應該去見見她!
「是個什麼故事?」我問,接著就像一個成竹在胸的編輯那樣神氣地拿起鉛筆。
美貌是一支帶刺的箭,我對它極其敏感,並且同情她的遭遇。於是我們三人急匆匆趕到輪渡碼頭,我發現到格林伯格的票價是一元八角,就買了一張票,又拿兩毛錢買了一支鮮紅鮮紅的玫瑰送給洛厄里小姐。我們看著她登上渡輪,站在碼頭上瞧著她朝我們揮動手帕,直到變成極小極小的一個想象中的白點。於是我同特里普面對面站著,像是回到了人間,在現實生活的幽默的陰影下,感到枯燥而孤獨。
「一塊給我喝威士忌,」特里普說,「你打算寫嗎?」
「我不想跟你借錢,」特里普說,這讓我舒了一口氣。他接著說,「我想你會樂於接受別人給你提供一篇好特寫的線索。我倒有一個響噹噹的故事讓你寫,至少可以寫成一個通欄。如果你立即動手寫,一定會寫出一篇頂刮刮的報道。要得到這材料或許要花掉你一兩塊錢,我本人不想從中得到什麼好處。」
「她在客廳里。」麥金尼斯說,轉過身背朝著我們。
「喂,特里普,」我有點不耐煩地瞧著他說,「有什麼事嗎?」
「這是什麼話,特里普?」我說,「我以為你說過你有一個特寫材料。橫穿東河的每一艘渡輪都有來往長島的姑娘們。」
我咳了一聲,盡量壓住對特里普的怒火。我明白了我的責任。我上了當,掉進陷阱,幸好安然無恙。特里普最初的斷定還是公平正確的,這個姑娘必須在今天送回格林伯格去。必須同她談清楚,說服她,告誡她,讓她放心,替她買好票,讓她毫不耽擱地回去。我恨海拉姆,瞧不起喬治,可是責任是非盡不可的。位高則任重嘛!這種責任感和區區五塊銀元嚴格說來不免有點矛盾,不過有時候也能湊合。我得首先充當預言家,然後拿出路費。因此我擺出一副既像大智大賢的所羅門又像長島鐵路旅客總代理的模樣,鄭重其事地說:
特里普卑躬屈節、百依百順地想討好我,領我乘車來到麥金尼斯大娘的人身當鋪。是我付的車費,看來這位帶膠棉味的唐·吉訶德早已身無分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