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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毛不拔的情人

一毛不拔的情人

「聽你們說話怎麼都是一個腔調。」梅希忍不住笑了,「要是能碰上個人,看見我三次以後還仍然纏住我不放的話,我恐怕真的會迷上他呢。」
因為梅希是個天生的美人,皮膚白皙,金髮碧眼,舉止神態又像櫥窗招貼畫上烤奶油蛋糕的廚娘一樣安詳。她站在商場的手套櫃檯後面,你握起拳頭在捲尺上量尺寸時不禁會想到青春女神赫柏;而你再看她一眼后又會覺得奇怪:她怎麼生了一雙智慧女神密涅瓦的眼睛?
他第一次伸出手臂輕輕摟住她的腰,她一頭金髮舒舒服服地滑上他的肩頭。
為了打發時間,卡特逛到了對面的手套櫃檯。他倒是真的需要一副手套;他出門時忘記帶了。因為他從來沒有聽說過手套櫃檯上也可以調情取樂,所以他的這一行動也完全用不著辯解。
梅希站起身。
「當然。我想可以。雖然我通常不跟陌生的先生一道出去,因為那就有失女士身份啦。您想什麼時候再跟我見面呢?」
這家最大的商場有三千名女職員,梅希是其中之一。她十八歲,是男士手套柜上的售貨員。在這裏,她熟悉了兩種類型的顧客——一種是來商場給自己買手套的男士,一種是給不幸的男士們買手套的婦女。除了對這兩種人已經有了廣泛的了解以外,梅希還學到了別的東西。她把從商場的二千九百九十九個姐妹那裡聽來的種種經驗之談,全都藏進了她那馬爾他貓似的隱秘而機警的腦袋裡。這也許是由於造物主預料到她長大后得不到聰明人指點,因而,在賦予她美麗的同時,又賦予她狡黠的性格作為補救,猶如在賦予銀狐以珍貴的毛皮時,又給了它超出其它動物的機敏的稟性。
手套付了錢並包好以後,卡特沒有馬上離開。梅希的嫣然一笑使那粉紅色的嘴角的兩個小九_九_藏_書酒窩變得更深了,所有來買手套的男士們都想多逗留一會兒。她彎起一隻胳膊,露出衣袖下面潔白的少女手臂,將胳膊肘支在玻璃櫃檯邊上。
「我知道,」梅希驀地直起身說,「你要逛街就得坐鳳尾船。」
「然後呢,」卡特接著又說,「我們將繼續旅行,想去世界上什麼地方觀光就去什麼地方觀光。遊覽完歐洲的城市以後,我們就去印度,看看那裡的古都,騎在大象上參觀印度教和婆羅門教的那些金碧輝煌的廟宇。還有日本的花園,波斯的駝隊和馬車大賽,以及所有外國的奇觀。你想你會不喜歡嗎,梅希?」
「越早越好,」卡特說。「如果您同意我去府上造訪的話,我——」
一個細眼睛、塌鼻子的女售貨員友好地瞥了梅希一眼,並悄悄走到她身邊。
商場的鋪面巡視員不注意的時候,梅希嘴裏嚼著什錦果脯;他的目光一旦掃視過來,她便抬起眼皮,像凝望天上的雲彩似的,臉上帶著遐想的微笑。
身為畫家、百萬富翁等等的歐文·卡特,此時感到他那貴族式蒼白的臉上熱辣辣地升起了紅暈。他臉紅不是由於靦腆,而是出於一種理性的覺醒。他即刻就意識到,自己已經加入了那些站在別的櫃檯前向嘻嘻哈哈的女營業員求愛的紈絝子弟的行列。他自己也靠在丘比特設下的幽會處——那橡木櫃檯上,想贏得一個賣手套的女營業員的歡心。他發現自己並不比比爾、傑克、米基他們高明。接著,他又突然覺得他們的行為完全可以容忍,該大胆蔑視的應是他自己頭腦中從小養成的傳統觀念,於是毫不猶豫地下定決心要把這個美人佔為己有。
這便是一個女營業員的微笑。見到這樣的微笑,我勸你還是避開的好,除非你久經考驗,心上已磨出老趼,或是備足了耐嚼的卡拉梅爾奶糖,或是像丘比特那樣天生喜歡逢場作戲。這種微笑,對於梅希來說,只是在娛樂時才會掛在臉上,跟商場的工作不相干;然而巡視員的微笑則不同。他是商場里夏洛克式的人物。他探頭探腦四下里張望,為的是尋找罰款的機會撈錢。瞅見漂亮的妞兒時,則又是一雙色迷迷的眼睛,或愣怔著眼像只木雞。當然啦,並不是所有的商場巡視員都是這副德性;就在幾天前,報紙上還表揚過一位年過八旬的老巡視員。read•99csw.com
「請別這樣說。」卡特央求道,「你要相信我,親愛的。自從我第一次見到你的眼睛,你在我心目中就成了這世界上唯一的女人了。」
「那位先生請求准予造訪,」梅希揚揚得意地回答道,同時將卡特的名片塞進襯衫口袋。
「這樣吧,」梅希建議說,白裡透紅的臉上帶著得意的神情,「看來這個星期四晚上我大概有空。你七點半鍾到第八大道跟四十八街的拐角處等我。我就住在那拐角附近。不過我得在十一點之前回家,媽媽不讓我十一點以後還待在外面。」
「我想我們該回家了,」她冷冷地說,「時候不早啦。」
「嗨,別嘮叨了好不好!」梅希說,顯得有些不耐煩,「我看你還沒有真正懂得怎麼才叫擺闊氣、講時髦呢。自從那個消防隊的駕駛員帶你去過一次中國館子,你就自以為了不得了。沒有,他可沒提沃爾多夫飯店;不過他名片上的地址是第五大道,他要是請我吃飯,上菜的服務員腦後決不會有辮子。」
彼此客套了幾句以後,卡特便將自己的名片遞到櫃檯上她的手邊。
第一次約會以後,又過去了兩個星期。一天傍晚,卡特和梅希手挽手地逛進了一個光線幽暗的小公園。他們在僻靜的樹陰下發現一張長椅,便在那裡坐了下來。
卡特不認識這個女售貨員,他不知道她家裡究竟是因為房子小不夠住,還是因為親戚朋九*九*藏*書友多才常常顯得擁擠。總之,附近的那個街角成了她的會客室,公園成了她的客廳,第八大道則是她散步的園中小徑;她儼然是這些地方神聖不可侵犯的主人,就像我將來的太太是她那繡房的主人一樣。
「哦,你真是個騙子精!」梅希笑著說,「這話你已經跟多少個女孩子說過了?」
「你讓那闊佬動心了嗎?」她親熱地問梅希。
「嫁給我吧,梅希,」他湊近她的耳朵悄聲說,「我們離開這個醜陋的城市,到美麗的地方去。讓我們忘掉工作和事業,把生活變成一個永久的假期。我知道應該帶你去哪些地方——那些地方我經常去。想象一下吧,一個四季如夏的海灘,海浪晝夜不停地在可愛的沙灘上蕩漾,大人們像孩子一樣快樂、無拘無束。我們乘船去那些海濱,你高興住多久就住多久。在那遙遠的地方,有個城市裡有許多雄偉漂亮的宮殿和鐘樓,裏面到處都是精美的圖畫和雕像。那個城市的街道全在水上,你要逛街就得坐——」
「請原諒我的冒昧,」他說,「但我真心誠意地希望您給我一個再次與您見面的機會。這是我的名片。請相信,我是懷著極其敬重的心情,請求做您的朋友——希望能認識您。我可以有這樣的奢望嗎?」
「要你登台演戲?」露露屏住氣小聲猜測道。
第二天,梅希上班時,被她的同事露露攔在櫃檯的一個角落裡。
「梅希,」卡特鄭重其事地說,「你肯定知道我是愛你的。我真心誠意向你求婚。你現在已經對我有了足夠的了解,沒有什麼可懷疑的了。我要娶你,我一定要娶你為妻。我不在乎我倆身份上的差別。」
三四個穿得花里胡哨的花|花|公|子,正伏在櫃檯上翻來覆去地擺弄幾副樣品手套;姑娘們咯咯地傻笑著,你一言我一語露骨地跟他們賣弄風情。卡特見狀想退回頭已來不及了,梅希從櫃檯後面向他投來詢問的目光。她那雙藍眼睛,像夏日的陽光照射在南海的浮冰上一樣晶瑩發亮,顯得冷峻、美麗而又熱情。
「唉,」梅希感激地嘆了口氣說,「你以前怎麼沒想到這樣啊?」
「其實也沒什麼,」卡特連九九藏書忙改口,「只有那些愚蠢的人才會這樣想。我是說我有能力讓你過上非常舒適的生活。我有無可置疑的社會地位,我還擁有大量的財產。」
卡特從來沒有遇到過他駕馭不了的場面,可是這會兒,他跟比爾、傑克、米基他們比較起來,卻顯得有些尷尬,遠不及他們那樣應付自如。他在正式的社交場合沒有機會見到這個漂亮的姑娘。他竭力思索著,想從以往讀到過或聽說過的商店女郎的故事里找到有關她們性格和習慣的記憶。也不知是什麼原因,他頭腦中一直有這麼一種印象,即這些女孩子並不總是固執地堅持要通過正式的渠道才可以介紹相識。於是,他想打破常規,直接提出跟這位純潔可愛的姑娘約會。想到這裏,他的一顆心不禁怦怦直跳,然而內心的激動卻給了他勇氣。
卡特駕駛著他那電動的敞篷小轎車帶著母親離開商場時,他心頭隱隱作痛,下意識地咬住嘴唇。已經二十九歲的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懂得愛情已經來到身邊。而他愛上的人竟然如此爽快地提出跟他在街角約會。雖說這是實現願望的一步,他卻被疑慮苦苦折磨著。
「他們也都是這麼說的,」梅希說,「全都用這套鬼話騙人。我看,你實際上也只不過是個在熟食店或賽馬場幹活的夥計。別以為我年輕幼稚,好欺負。」
卡特只好順著她。對她這種喜怒無常、輕口薄舌的個性他已經有所了解,知道反對是沒有用的。不過他還是感到了一種成功的滿足,因為畢竟有那麼一會兒,他抓住了這個任性的蝴蝶的心,雖不牢固,但希望增加了。她曾一度收攏起雙翅,把他的手緊緊握在她那冰涼的手裡。
梅希了解男人——尤其是來買手套的男人。她沒有絲毫猶豫,瞅著他坦然一笑說:
有一天,歐文·卡特,一個集畫家、詩人、旅行家、駕車能手於一身的百萬富翁碰巧走進了這家最大的商場。並不是他自己想要買什麼東西——我有責任替他補充說明,他完全是出於一片孝心,陪同母親來看看這裏賣的青銅和陶瓷的小雕像。
「你需要什麼證據,我全都可以提供給你。」卡特耐心解釋說,「我要娶你,梅九_九_藏_書希。我第一次看見你的那天就愛上你了。」
卡特感激地答應說他一定信守約定,然後趕緊朝母親的方向走去。他母親正在四下里張望,等他來決定是否買個黛安娜銅像。
走近他的命運女神的時候,卡特遲疑了,突然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地中了丘比特的圈套。
「什麼差別呀?」梅希好奇地問。
「那就隨您指定個什麼地方吧,」痴情的卡特說,「只要您覺得方便就行。」
「跟你的那個闊佬朋友談得怎樣啦?」露露問。
「是的。」卡特臉上露出微笑。
「准予造訪!」細眼睛忍不住撲哧一笑,鸚鵡學舌似地重複了一遍。「他有沒有說還要請你去沃爾多夫飯店用餐,然後還要親自開車帶你兜一圈?」
梅希笑出了聲。「哎喲喲,那可不行!」她隨即認真地說,「您可沒有見過我們住的是什麼樣的單元房呢!我們五口人住三個房間。我要是把尊貴的男朋友帶回家的話,我媽肯定會給我臉色看的!」
卡特毫不放鬆。他終於觸及深藏在這個女售貨員可愛的胸脯里的那顆脆弱而騷動不安的小小的心。他的話語終於打開她的心扉,因為輕信恰恰是她最後的一道防線。她抬起頭深情地注視著他,冷冰冰的臉頰上泛出溫暖的紅暈。她像只蝴蝶戰戰兢兢地收攏起雙翅,似乎決心要棲息在愛情的花朵上了。從她的臉上已經隱隱約約看到對美好生活的嚮往,及其在手套櫃檯之外實現的可能性。卡特感覺到了這個變化,並趕緊抓住機會。
「哦,你問他呀?」梅希拍了拍鬢角兩邊的鬈髮說。「我不跟他談了。喂,露露,你知道這傢伙要我幹什麼嗎?」
「我早就聽說過了,」梅希說。
「不是;他才捨不得花那麼多錢呢。他提出要我跟他結婚,到科尼島海灘上玩一趟就算蜜月旅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