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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元

一千元

「我琢磨你過得舒坦,」賣鉛筆的人說,「大白天坐馬車兜風。瞧瞧這個,如果你高興的話。」
「我琢磨著,當然,」他小聲說,「你知道我愛你。」
「對不起,」他說,「你願不願意講給我聽聽,如果你有一千元,你想干點什麼?」
「這一回可不同往常,」吉列恩說,一面卷著一支煙捲,「我樂於告訴你。聽彈子劈里啪啦的響聲叫人不舒服。我剛從我過世的叔父的法律事務所那艘賊船上來,叔父遺留給我整整一千元。請問,一個人拿一千元能幹些什麼?」
「謝謝你,」吉列恩站起身說,「我認為我能信賴你,老布賴森,你出的主意正好。我要把這錢一次頭全部花掉,因為我還要為它交上一份報告,我不喜歡零打碎敲。」
「是的,」吉列恩回答。
海登小姐正在書房裡寫信。她又瘦又小,穿一身黑,不過你可能注意到她的眼神。吉列恩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氣飄然而至。
「還有別的繼承人么?」老布賴森問。
吉列恩離開的時候,托爾曼和夏普互相瞧瞧,惋惜地搖搖頭。他們聽見他在樓道里等電梯時吹著歡快的口哨。
托爾曼律師透過金邊眼鏡很不客氣地打量著他。
「我可以寫個字條嗎?」吉列恩含笑問道。他在大書桌前坐定,她給他拿來紙和筆,然後坐回她的寫字檯。
吉列恩漫步走了出來,他的車還在等著。
「沒有了,」吉列恩對他的煙捲皺皺眉,不安地踢踢長沙發的皮墊子。「倒有個海登小姐,我叔父是她的監護人,她住在叔父家裡。是一個安靜的姑娘……愛好音樂……是一個什麼人的女兒,那傢伙不幸成為我叔父的朋友,我忘了告訴你,她也是得一枚戒指加十塊錢那場滑稽戲中的一個角色。我倒希望我也成為其中的一員,那麼我就可以去喝兩瓶香檳酒,將戒指送給侍者當https://read.99csw.com小費,就此了事。老布賴森,別那麼盛氣凌人,告訴我一個人拿一千元能幹什麼。」
沿著百老匯大街過了八個街口,吉列恩用手杖戳戳馬車,下得車來。人行道上有個盲人坐在一張小凳上賣鉛筆,吉列恩走到他跟前。
老布賴森擦擦他的鏡片露出微笑。吉列恩知道,只要他一笑,嘴上就更不饒人了。果然他說:「一千元說多就多,說少就少。一個人能拿它買一幢舒服的房屋來嗤笑洛克菲勒,換一個人能將他的妻子送到南方去療養,而救她一命。一千元也可以在六、七、八月份給一百個嬰兒買牛奶,而救其中五十個人的命。你可以用它到一家警衛森嚴的畫廊里玩菲羅牌消磨半個鐘頭,也可以資助一個有志氣的孩子去受教育。我還聽說昨天在一家拍賣行里有人用這個數購得一幅科羅的真品。你也可以搬遷到南半球的一個城鎮里拿它過兩年體面的生活。你也可以拿它將麥迪遜廣場公園租一個晚上,向你的聽眾(假如有的話)發表演講,講講『假定繼承人』的聲明的不可靠性。」
「倘若你對那一千元的處理方式表明你的品質值得獎勵,你將得到更大的利益。夏普先生和我被指定為裁判。我向你保證,我們將嚴格根據公正的原則履行我們的職責,我們對你不存在私毫偏見,吉列恩先生。現在還是讓我們回到那份附錄上來吧。如果你對那筆錢的處理是審慎、明智,或並非自私自利的,我們有權交給你價值五萬https://read.99csw.com元的證券,該證券已為此目的存放在我們手邊。可是,正如我們的委託人,已過世的吉列恩先生明確規定的那樣,如果你還是像以往那樣用掉這筆錢——我這是引用過世的吉列恩先生的原話——同狐朋狗黨吃喝玩樂,那五萬元就將立即付給米里亞姆·海登,即已故吉列恩先生的受監護人。現在,吉列恩先生,夏普先生和我將審閱你關於那一千元的報告。我相信你作了書面記錄。我希望你對我們的裁決表示信任。」
「一千元,」律師托爾曼板著臉一本正經地重複了一遍,「錢在這兒。」
吉列恩將存摺還給盲人,又上了馬車。
「對不起。」海登小姐拿起她的錢說。
「讓他進來,」勞里埃小姐說。「哦,有什麼事,巴比?我只有兩分鐘了。」
「你是從剛才過來的那輛馬車上下來的吧?」那盲人問。
「你呀,」布賴森溫和地笑著說,「怎麼,巴比·吉列恩,你只有做一件事順理成章。你拿錢去給洛塔·勞里埃小姐買一副鑽石耳墜,然後趕緊離開這裏,到愛達荷州去經營一個牧場。我勸你搞綿羊牧場,因為我特別不喜歡綿羊。」
「我認為,」老布賴森說,就像蜜蜂對醋瓶不感興趣,「我認為過世的塞普蒂默斯·吉列恩總值得上五十萬光景。」
「對不起,」吉列恩興沖沖地說,「我可以請教一個問題嗎?但願不會冒犯你。在我叔父的遺囑上,遺贈給海登小姐的,除了那隻戒指和十元錢,還有沒有別的?」
「我忘了一件事,」他說,「請你送我到托爾曼-夏普法律事務所,在——百老匯。」
「吉列恩先生,」他鄭重其事地說,「你的叔父的遺囑有一件附錄,那是私下委託我們的,並且囑咐,要等你將遺囑里贈予的一千元處理完畢,並向我們提出報告後方得https://read.99csw.com拆閱。既然你已實現了規定的條件,我的合伙人和我已經讀過了附錄。我不想用其中的那些法律術語使你難於理解,我將讓你明白附錄的精神實質。
他將字條塞進信封,鞠躬告退。
「對不起。」她還是那句話。
「我剛才從老托爾曼的事務所來,」他解釋道,「他們正在那裡查對文件,他們找到一件」——吉列恩在捉摸著那個法律術語——「他們找到遺囑的一件『修正本』或者說『附言』什麼的。似乎那老傢伙又考慮了一回,放寬鬆了一點,要遺贈你一千元。我正好坐車到這一帶來,所以托爾曼要我把錢捎帶給你。喏,錢在這兒。你最好數一數,看數目對不對。」他將錢放在她手邊的桌上。
「非常感謝,先生,」吉列恩說,又走向他的馬車。他告訴趕車的他過世叔父的住址。
「老布賴森,打起精神來,」他說,「我要告訴你一件有趣的事。」
「開一爿酒吧,」車夫立即嗄聲嗄氣地說,「我知道有塊地方,我能雙手撈錢。那是一座四層樓的磚房,在一個街角上。我早就盤算過:二樓開中國餐館;三樓開修指甲房,供外國使團用;四樓開彈子房。如果你打算在那裡留宿的話——」
「你放心好了,」年輕人恭恭敬敬地說,「哪怕這樣做會帶來額外的花費。我或許要雇一名秘書,因為我向來不善於搞帳目。」
吉列恩來到他的俱樂部,找到一個他稱呼為老布賴森的傢伙。
托爾曼先生伸手去拿信封,可是吉列恩搶先拿起信封。他不慌不忙地將報告連同信封撕成條條,塞進口袋。
他的馬車再一次停在托爾曼-夏普事務所前。
「這個數目可真叫人不尷不尬的。」他解釋道,「一個人要是有一萬元,倒可以買一堆焰火來放一放,好讓自己出個風頭,少一點,哪怕只有五十元,倒也少一些麻https://read•99csw.com煩。」
「沒用嗎?」吉列恩幾乎是輕飄飄地說。
「如果你有一千元,你拿它做什麼?」他問趕車的。
吉列恩盡量保持著平靜說:「只要你不說教,人家可能喜歡你,老布賴森。我是向你請教拿一千元我能幹什麼。」
「哦,瞧你說的,」勞里埃小姐像唱歌般地說,「我右手的手套,亞當姆斯。喂,巴比,你瞧見黛拉·斯塔西那天晚上戴的項鏈嗎?在蒂法尼珠寶店買的,值二千二百元。不過,當然——將我的飾帶往左拉一點,亞當姆斯。」
「這就行了,」他笑咪|咪地說,「完全用不著你費心了。我認為你不必去了解那些細帳了,我在幾次賽馬中輸掉了那一千元。再見吧,先生們。」
「成堆的錢,」吉列恩說,「要談到資助什麼的,叔父簡直是個好教母。」
「我希望你去告訴彈子房裡隨便哪一位,」老布賴森說,「你知道我不愛聽你的故事。」
洛塔·勞里埃小姐正拿著粉撲朝她天生麗質的臉上敷粉,這一天座無虛席,日場歌舞她得登台,差不多都裝扮妥貼了,這時候她的化妝師跟她說吉列恩先生來訪。
「什麼也沒有。」托爾曼先生說。
「我已經用光了那一千元,」他愉快地對戴金邊眼鏡的托爾曼說,「我是如約來交報告的。今天的天氣叫人感到已經入夏了——你不覺得嗎,托爾曼先生?」他將一隻信封丟到律師的桌上。「你會看到一份備忘錄,先生,關於使那筆錢化為烏有的做法。」
關於這一千元的用度,吉列恩在報告里是這樣寫的:
托爾曼先生沒有碰那封信,卻走到門旁招呼他的合伙人夏普。他倆一起在一台巨大的保險箱的格子里搜尋,像獲得戰利品似地抽出一隻帶封蠟的大信封。他倆使勁撕破,一對可尊敬的腦袋搖頭晃腦地瞧著信封里的內容。於是托爾曼充當發言人。
「你平時總有足夠的錢好花九九藏書。」老布賴森說。
「你聽到我讀過你叔叔的遺囑了,」托爾曼律師用他這行當的人慣用的乾巴巴的語調接著說,「我不知道你是否已對遺囑上的細節給予了足夠的注意。我提醒你一點。你將這一千元用光后,得立即向我們提供一份報告,說明錢用於何處。這是遺囑上規定的。我相信你會遵從已故的吉列恩先生的意願。」
「勞里埃小姐開場合唱上場!」招呼員在外面喊道。
海登小姐臉色轉白,連聲嘆道:「啊,啊!」
吉列恩打電話叫了一輛出租馬車,對趕車的說:「柯倫班劇場的後台門口。」
「為了永久的幸福,不肖子羅伯特·吉列恩憑上天恩賜,將一千元付予人世間至善至親的女子。」
「哦,不,」吉列恩說,「我不過是出於好奇問問罷了。我跟你按時間計費。一直往前趕,到時候我會招呼你停下來。」
吉列恩側過身瞧著窗外。
年輕小夥子吉列恩點著那薄薄的一疊嶄新的五十元券,毫不掩飾地嘻開嘴一笑。
「可不是?」吉列恩高興地附和道,「可笑之處就在這裏。他把整船的金幣遺留給一個細菌了。換句話說,他將一部分錢給了發現一種新細菌的人,而用其餘的錢建一座消滅這種細菌的醫院。只留下一兩筆小小的遺贈在外。他的廚師和管家各得一枚印章戒指和十塊錢,他的侄子獨得一千元。」
「你右耳邊的頭髮掛下了一點,」吉列恩吹毛求疵地提醒她。「這樣好些了。我用不了兩分鐘。送你一件小東西像墜子什麼的,你意下如何?我能出三個圈前加」1「這個數。」
他從上衣口袋裡抽出一個小本本拿給吉列恩。吉列恩打開一瞧,是個銀行存摺,存摺上的餘額是一千七百八十五元。
老布賴森是個安靜而生活孤獨的人,四十歲了。他坐在俱樂部的一個屋角看書,當看見吉列恩走過來的時候,他嘆了口氣,放下書本,摘掉眼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