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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二 血色救贖 九、曙光幻滅

故事二 血色救贖

九、曙光幻滅

沈恕的身子不易察覺地震動了一下,說:「先殺后奸?你能確定嗎?」
王志不好繼續阻攔,只白了王鵬一眼,似乎怪他多話。
計程車司機戴著一頂棒球帽,帽檐壓得很低,在視頻里僅看得見鼻頭、嘴和下頜。苗淼上車后,他的嘴唇動了動,像是對苗淼說了句什麼,隨後又側過頭來,嘴唇一張一合,說了許多話,持續約一分鐘時間,然後計程車不急不緩地開動,視頻結束。
王志還是搖頭,說:「跟蹤苗淼是一筆小生意,僱主也出不起錢,交了差就算兩清,哪還會保存什麼底檔。」這個回答徹底打消了我們心中留存的一點希望。
計程車司機的樣貌特徵非常模糊。從他坐姿高度分析,身高約170厘米,體重在60公斤到70公斤之間。五官中只有嘴部較清晰,有約一分鐘的時間都在張張合合。鑒於同車的苗淼當時處於酒醉狀態,他這段時間應該都在自言自語。
「沒實際內容,錄像質素又差,算了。」王志不以為然地擺擺手。
沈恕雖然不動聲色,但兩眼也熠熠放光,他指著視頻上的計程車問王鵬:「這個司機的模樣你看清了嗎?」
沈恕的體型本來就瘦削,連日來操勞過度又缺乏睡眠,更清瘦了許多,眼睛裡布滿血絲,青黑色的胡楂從上唇和雙腮露出頭來,看上去疲憊而憔悴。
楚原市大白偵探所。
這家偵探所位於衚衕里的筒子樓上,只有一間辦公室,共兩名工作人員,室內狹小、陰暗、潮濕,辦公傢具都有二十來年的高齡,看上去生意不是很好。
王志伸長脖子湊過來一看,說:「那是計程車司機,和她八竿子打不著。」
2002年6月22日黃昏。晴。
王志說:「這些視頻都是苗淼的獨角戲,沒有她和嫖客在一起鬼混的鏡頭,所以價值基本為零。我事先已經跟你們說過了。」語氣中明顯流露出不滿,九*九*藏*書這也說明這人控制欲很強,別人違逆他的意思,老大的不樂意。這種淺薄的個性恐怕做不好偵探。
這個問題確實有些異想天開,我說:「讀唇?這是技偵學的旁支,換句話說就是旁門左道。據我所知,國內公安、國安院校都沒有開設這門課程,也沒聽說過哪裡有這方面的人才。國外曾有過通過唇語破案的先例,但那也是鳳毛麟角,不足以作為借鑒。何況讀唇需要語言和文化背景作為基礎,國外的唇語專家也不可能讀懂中文發音。」
我繼續說:「這是一個從心理到行動都徹底變態的兇手,偏偏又無比狡詐,如果不是他在編織袋上的疏漏,也許到現在連案發地都不能確定。」
這段視頻很短,只有一分多鍾,那輛計程車停在夜總會門前的一棵大樹下,半個車身都被大樹擋著,苗淼看上去喝了很多酒,跌跌撞撞地走到計程車前,拉開車門就栽倒在後排座位上。
王志雖然推理得大致不差,但並沒有可資借鑒的地方,再聽下去也沒什麼意義,沈恕忍不住打斷他:「你們在跟蹤苗淼的過程中,有沒有見到她曾乘坐一輛尾號是347的計程車?」
王鵬的手機很舊了,顯示屏上布滿划痕。這不好怪他,只能怪王志又讓馬兒瘋跑,又不給馬兒吃草。調出幾段視頻,影像質素不算太差,可以分辨出人的五官和穿著打扮。一共有五段視頻,每一段都圍繞著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主角,看模樣就是苗淼。有她昂首挺胸走進夜總會大門的,有她喝得醉醺醺地放肆狂笑的,有她踉踉蹌蹌地登上計程車的。
沈恕也聽得興趣盎然,才沒有打斷他,一直等到他告一段落,才向他提問關於苗淼的私生活情況。王志還沉浸在亢奮的情緒中,說:「苗淼是我和助手王鵬一起跟蹤的,當時我就說,私生活如此混亂的已婚女人,下場通常都read•99csw.com會很慘,果然,一語成讖。唉,一語成讖。」王志搖晃著大腦袋,為苗淼惋惜,也為自己的先見之明而陶醉,過一會兒才繼續說:「苗淼沒有長期來往的情人,她丈夫對她的放縱淫|亂生活也習以為常,所以不存在破壞別人家庭而慘遭殺害的由頭,情殺的可能性也很小。」——這點倒是和我們的分析完全符合,這位私家偵探的頭腦還算清楚——「苗淼出入歡場,賣色賣笑賣身,接觸的人三教九流,成分複雜。但實話實說,苗淼的模樣不俗,還是電視台的記者,和她相好的都有一定經濟地位和社會地位,以生意人和政府官員居多,這些人不大可能因貪圖苗淼的『肉金』鋌而走險。」
沈恕在提問之前已經預料到這樣的回答,又說:「你拍攝的影像資料,除去交給僱主的這幾張照片,還有留存的底檔嗎?」說著取出從李大坤那裡拿到的照片,交到王志手裡。
沈恕說:「既然說到這了,就讓我們看看,又不搭什麼工夫。」
沈恕握了握拳頭,沒說話。
沈恕一大早就泡在技偵處,像一個等待生日禮物的孩子似的翹首企盼,然而等來的卻是讓他大失所望的結果。也難怪,這樣一起惡性系列殺人碎屍案,截至目前尚無可以跟進追查的線索。如果視頻中的計程車這條線索再被截斷,案件又將陷入僵局。而兇手是一個極度仇恨社會的傢伙,難保他正在暗中覬覦下一個殺害對象。
FA06347,這是一個偽造的車牌。根據車管所記錄,這部車牌原屬於一輛大貨車,因車輛報廢,車牌號被收回,一直沒有再向外發放。
沈恕提醒他說:「只要是和苗淼相關的影像資料,都有可能成為間接證據。」
在視頻最後一秒,我看清了掛在計程車尾部的車牌——FA06347,雖然畫質不是很清晰,但計程車啟動的一瞬間https://read.99csw.com,夜總會門前曖昧的燈光恰好打在車牌上,兩個字母、五個數字端端正正地出現在畫面中央。我激動得心裏狂跳不已,看看畫面上顯示的時間,2002年6月12日,是發現第二組碎屍的前三天,時間也非常吻合。
王鵬搖頭說:「他一直坐在車裡沒出來,我又躲在他車子斜後方的角落裡,始終沒看見他的臉,我的工作是監視苗淼以及和她有曖昧關係的男人,這個司機對我們來說無所謂,完全沒有留意他。」王鵬一邊說,一邊審視著沈恕的表情,他似乎意識到這個只露出小半面孔的計程車司機事關重要。其實,沒看清司機的長相也不要緊,只要有車牌號碼,就能查到他的身份。
此前一直保持沉默的王志的助手王鵬突然說:「師父,我手機里好像還有幾段和苗淼有關的錄像,一直沒刪。」
王志一邊翻看照片,一邊說:「沒有,這些是最有價值的照片。」
我這樣說,等於是否定了沈恕的建議。作為一名法醫,我雖然初出茅廬,但畢竟還是有一些閱讀量的,行業內五花八門的東西懂得不少。法醫學是很嚴謹的學科,不是誰一拍腦門就能想出一個可行的點子。
原以為近二十個晝夜的攻堅戰,終於撕開了重重幕帳露出一線曙光,誰知在希望中苦苦等待一夜,令人失望的消息卻從前方相繼傳來。
王鵬期期艾艾地答應一聲,看上去表情很緊張。
沈恕把王鵬的手機握在手裡,說:「這部手機可能是重要證物,暫時歸我保管,你回頭去刑警隊領一部手機代用。」
沈恕像是遲鈍得聽不出他的不滿,指著最後一段視頻說:「不都是苗淼的獨角戲,這裏不是還有一個人嗎?」
我坐在技偵處信息中心的辦公室里,把這段視頻翻來調去地看了幾十遍,不放過畫面中的每一個細微之處。其中比較重要的一個細節是,https://read.99csw.com這輛計程車等候的地點是一棵合抱粗的大樹下面,重案隊已經實地考察過,視頻中的大樹與夜總會後面的一個角門相對。夜總會正門是供顧客進出的,人流量大,打車的人多,絕大多數計程車都等候在那裡。側門僅供工作人員使用,由於夜總會僱員大多通宵工作,有的有私家車,夜間乘計程車的人很少。所以,這輛計程車等候在那裡,很可能是特意在等待苗淼,如果這個推斷成立,那麼就排除了兇手隨機殺人的可能,可以確認這是一起蓄意謀殺案。
沈恕像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說:「在技術偵查領域我是門外漢,說的都是外行話,我知道聾啞學校的師生會說啞語,通過手勢可以表達內心的意圖。有沒有這樣一種可能,通過這個計程車司機的唇部動作,猜出他大概說了什麼話。只要知道他自言自語的內容,就有可能查到他們當晚去了哪裡,或者這個計程車司機的真實身份。」
「不能,我在屍檢報告里都沒提,屍體實在腐爛得太厲害,無法確認,只能根據模糊的損傷痕迹作出猜測。」
這使得駕駛這輛計程車的司機上升為重要嫌疑人。他不僅是苗淼遇害前曾經接觸過的人,而且車牌號碼與那個目擊證人——絡腮鬍子計程車司機提供的車牌號尾數吻合。更重要的是,車牌是偽造的。其目的是非法運營,還是為蓄意的犯罪行徑進行掩護?
所長王志,三十齣頭的樣子,矮胖,留著八字鬍,已經進入夏季,他卻還戴一頂黑色呢禮帽,穿一身黑色紡綢褲褂,腳上蹬著黑色緞面軟底鞋,叼著一個黑亮的煙斗,卻又不吸,只當作飾物。單從外表來看,他比沈恕更像一名成竹在胸的偵探。
我沒聽懂他想表達什麼,沒接話,用目光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當然,這也使得案件的偵查過程愈加曲折。這輛計程車的型號、顏色,都與全市數以千計的計程車毫無差https://read•99csw•com別。技偵部門已經對視頻中有關這輛計程車的幾個畫面進行過反覆檢驗,確認車身無剮蹭、損毀、修補痕迹,無法據此追查車輛來源。事實上,這輛車真的是計程車還是其他車輛偽裝的,都無從確認。
我在心裏嘆口氣,想對他說些什麼,憋了半天,想起一件事來,便對沈恕說:「那兩個被害人,我懷疑她們是被先殺后奸的。」
沈恕才說了些碎屍案的大概情況,激發得王志打開了話匣子,像是水庫開閘放水,勢不可當。他旁徵博引,一口氣分析了三四起典型的中外碎屍案例,從兇手的心理、動機、工具、手段、作案現場、毀滅證據,一直說到警方的困惑、窘境、曙光、突破以及完整證據鏈的形成,直至將兇手捉拿歸案,其記憶力之佳和理論之完善,令人嘆為觀止。
寒暄了幾句,原來王志曾經做過乘警,也跑京廣線,和發現第一包碎屍的乘警黃勇還是關係不錯的同事。王志從小愛看偵探小說,崇拜的偶像是福爾摩斯,好不容易混進警察隊伍,卻只能做一名乘警,無從施展才華,很不甘心,請調了幾次都沒如願,一狠心辭了工作,開辦起偵探事務所。不知是受有關政策的約束放不開手腳,還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經營了兩年多,接的基本都是捉姦的活兒,這讓王志非常鬱悶。我和沈恕找上門來,看得出他非常興奮,碎屍案對於我們是沉重的夢魘,對他卻是朝思暮盼的夢想。
王志的思路被突然截斷,愣了一下才說:「她每次出門都乘計程車,我沒留意過車牌號。」
沈恕沉默了好一會兒,又把視頻調到最後一分鐘,定格,指著畫面上計程車司機露出的一小半臉,說:「你看他在苗淼上車后對她足足說了一分鐘的話,而且中間沒有間斷,苗淼當時處於酒醉狀態,不能和他進行對話,所以他應該是在自言自語。」
沈恕蒼白的臉上泛起緋紅,勉強咧嘴笑笑,沒吭聲。